“二爺，這眼瞅著快中午了，您是想吃葷的還是素的？一會讓王媽做了送過來?！卑赘Ｄ弥u毛撣子，仔細(xì)地把桌沿柜角撣了一遍?！岸伎梢浴！卑子裉脧母糸g的書架上拿了一本書來隨意翻著，“大哥今天什么時候回去？要不我過去吃也行?！薄耙埠?，”白福把幾本賬簿和收回來的銀元打了個包裹，“一會叫順子跟您一塊回去，順便把賬簿拿回去給大爺?！薄安挥寐闊┝恕！卑子裉脤S意地放在桌上，起身接過包裹，“我這就直接去哥哥那，把賬簿交了，還能一塊回去吃飯。下午未必回來了，店里你留點(diǎn)心?！卑赘?yīng)了，出門召喚了個黃包車，等二爺上車走了，這才回去，把桌上的書擺回了架子上。

      白家的主業(yè)，其實(shí)是釀酒。為了保住白家這江南第一的酒釀牌子，白家除了在釀酒做工上的精細(xì)外，也一直在研究創(chuàng)新，以迎合各類買酒人士。白玉堂過來的時候，白金堂正拿著廠里送來的酒樣仔細(xì)檢查?！按蟾?，還在忙?！卑子裉脧街弊哌M(jìn)來，把裝著賬簿的包裹放在白金堂面前，自行坐下來，拿過桌上擺著的“蟹殼黃”來吃。白金堂和廠里的人說了幾句話，把他們打發(fā)走了，看到白玉堂吃的嘴邊一圈芝麻，伸手幫他抹了，笑道：“專門給你留的，沒人跟你搶，別吃那么急。”白玉堂滿嘴塞著點(diǎn)心，拿手指了指桌上的賬簿包裹。白金堂把包裹拿到后面所在柜子里，順手拿了禮帽出來戴上，拍了拍還在吃點(diǎn)心的白玉堂：“賬本下午再看，餓了吧，走，回家吃飯。你嫂子的同學(xué)來看她，帶了幾盒云片糕來，都給你留著呢?！薄澳窃企线€不恨死我?！卑子裉闷鹕砟檬謸淞藫渥旖堑闹ヂ楹惋炘！霸企险趽Q牙，你嫂子不敢給他多吃?！卑捉鹛眯ζ饋?，那雙和白玉堂很像的眼睛里，流露出無盡的溫柔。

      “二叔！”白云笙聽見院門打開的聲音，老遠(yuǎn)就跑過來，蒙頭就往進(jìn)來的人懷里扎?！鞍?！”白玉堂趕緊把云笙抱起來，往他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云笙樂個不停，露著小豁牙。“都說了不要跑，摔倒怎么辦?！卑准掖笊┯嘈阒閺姆坷镒叱鰜?，呵斥了云笙一句?！鞍?，他愛跑就讓他跑嘛?！卑捉鹛脤⒍Y帽摘下來交給妻子，“男孩子跑跑跳跳身子骨結(jié)實(shí)，摔幾下怕什么?！庇嘈阒榈闪俗约赫煞蛞谎郏挂矝]反駁，反而忍不住樂了，招呼幾人一塊去吃飯。白玉堂抱著云笙，跟大嫂打了聲招呼，走在最后?！岸?，”云笙趴在白玉堂耳邊，用自以為很小的聲音說道，“娘那有好幾盒云片糕，我看到了，娘說那些都是二叔的?！闭f完，一雙眼睛亮閃閃的盯著白玉堂?！半y怪今天對你二叔這么熱情，原來主意打在這呢?！弊咴谇懊娴陌捉鹛没仡^，捏了捏自家兒子的小鼻子，“你在換牙呢，不想牙掉光了長不出來就別吃?！卑子裉靡步蛔⌒Γ骸岸逑炔怀?，都給你留著，等你牙都換好了再吃?！薄澳俏业难朗裁磿r候能換好呀?！痹企嫌悬c(diǎn)著急了?！跋葋沓燥埌沙粜∽??！卑捉鹛孟戳耸?，從白玉堂懷里接過云笙，讓白玉堂洗手吃飯。

      酒凝金腿是白家大嫂的拿手菜，今天因?yàn)樵破獾氖?，特意做了這道菜哄云笙。白金堂挑出一塊荸薺放在云笙灣里，又挑出一片火腿放到白玉堂的碗里。云笙抱著碗有些不開心：“爹爹偏心?！薄皢?，我哪偏心了？”吃飯的時候白金堂摘下了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這讓他少了幾分商場上的凌厲，更像個知識分子?！暗鶄€二叔夾肉，都沒有給娘夾?！薄鞍盐业男母伍L大了，知道護(hù)著娘了?！贝蠹叶夹ζ饋?，余秀珠笑的眼睛都瞇起來了，笑完了摟過云笙親了一大口。白金堂也趕緊表態(tài)，挑了兩片最大的火腿肉放在妻子碗里：“看好了啊，我給你娘可是夾了兩片，比給你二叔的多。”云笙這才滿意了，努力低頭扒飯?！案缫彩牵叶级啻罅?，還拿我當(dāng)孩子呢。”白玉堂在一邊咬著筷子直樂?！澳憔褪前耸?，也是我弟！”白金堂重重哼了一句?！翱斐燥埌?，”余秀珠瞪了白金堂一眼，“擺出個家主的樣子給誰看。二弟，別理你哥，他這人就是沒趣。你也知道，他一直拿你當(dāng)大兒子養(yǎng)呢?！薄拔覜]這么不會給人臺階下的兒子！”“說你兩句還沒完了？不吃飯下去。”余秀珠嗔了一句，白金堂才不做聲了。白玉堂知道這是大哥不好意思了，也不戳穿，老老實(shí)實(shí)夾了個丸子放在大哥碗里，拿眼睛溜著白金堂的臉色。

         白金堂這才舒坦了，吃了一口丸子，又問白玉堂：“今天下午怎么打算的？”“不想去店里了，”白玉堂喝著湯，“想在家看看字畫?！薄班牛卑捉鹛孟肓讼?，“你嫂子的同學(xué)今天來，還帶了一幅畫來，受潮挺嚴(yán)重的，拿過來想讓你給揭裱。”“什么時候的畫？”“我瞧了，嘉慶年間的，不是什么名作，但看樣子在人家里是寶貝，來的時候再三叮囑的，你可注意著點(diǎn)?！薄八粜挪贿^我，何必拿來，找老師傅去呀?！卑子裉秒S意扒拉著碗里的飯。“你個臭小子，怎么說話呢。你以為你手藝有多精？你需要學(xué)的還多著呢，不踏實(shí)點(diǎn)怎么行！”白金堂皺起眉頭?！拔艺f你到底吃不吃飯啦！”余秀珠打斷了他，“好好地吃飯，你在這里擺架子訓(xùn)人。你不吃就下去，我們還吃呢！”白金堂被妻子一頓搶白，這才作罷。云笙吃的差不多了，舉著小碗要喝湯，余秀珠給他盛了一小碗湯，又給白金堂也盛了一碗。

       下午的時候白玉堂練了會筆墨，感覺差不多了，這才找出大嫂同學(xué)拿來的那幅畫打開來看。是一副蒼山遠(yuǎn)景圖，雖然不是出自大家之手，但勝在意境悠遠(yuǎn)、勁力流暢。白玉堂欣賞了一會，動手檢查需要的材料。裱畫本來是白大嫂余秀珠的祖?zhèn)魇炙嚕怯嗉抑v求傳男不傳女，偏生到了余秀珠的父親這一輩，老兩口老年才得了一個閨女，老頭時常憤恨，這裱畫的手藝怕是要失傳了。偏偏這時候，借著實(shí)業(yè)救國論的東風(fēng)而興起的一些企業(yè)不斷被逼破產(chǎn)，白家生意也受到了影響。白金堂忙于在應(yīng)付各界壓力，根本無暇顧及家里。白家大嫂便帶著年方十歲的白玉堂暫時回了老家。誰想白玉堂便對余老爺子的裱畫起了興趣。老爺子見白玉堂聰明伶俐，認(rèn)真肯吃苦，又有一點(diǎn)書畫功底，頓時覺得自己后繼有人，把個白玉堂當(dāng)親徒弟看待，一身手藝更是傾囊相授。等過了37年白金堂終于將生意徹底穩(wěn)定下來，將妻子弟弟從老家接回來并定居在法租界的時候，白玉堂已經(jīng)是個裱畫的師傅了。也因此，白玉堂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一般的字畫，只需掃上一眼便知真實(shí)年代。

       在江南這種天氣里，一幅畫要想保質(zhì)保量的揭裱完成至少需要個五七天。白玉堂囑咐下人不論什么事都不許來打擾他，晚飯用食盒裝著放在門口，便將自己與世隔絕了。沒想到的是，等到裱畫終于完成風(fēng)干，他終于想起來回自己的無心齋去轉(zhuǎn)一圈的時候，迎接他的，不是端著清茶的白福，而是一位渾身是血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