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著魔(47)
邵逸辰今晚跟江勁騰睡在二樓的房間,那是他小時候住的房間,還跟印象中一樣干凈整潔,只是太久沒住,平時也沒人清洗打理,不通風,一股霉味。從江勁騰一直緊蹙的眉頭可以看得出這家伙在忍受著這股味道,但也沒有一句嫌棄的話語。
邵逸辰把房間的兩扇窗戶打開,讓空氣流通,風灌進來,只穿著單衣的他凍得直打哆嗦。江勁騰早已鉆進剛鋪好的冰涼的被窩里,在被窩里悶了一會,臉上染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粉,疏離的面孔也有了溫度,甚至有些可愛,讓人忍不住想上去捏一把,當然,邵逸辰是不會這樣做的。
邵逸辰捏江勁騰的臉,這太奇怪了。
邵逸辰還不急著睡,借著出去倒水的機會,敲響了媽媽房間的門,將手中那杯剛倒好的溫水順手放置在媽媽床頭,挨著床沿坐下。
媽媽把手中的書放在一旁,摘下眼鏡擱在書上面,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邵逸辰,手輕輕的撫摸著他剛洗過的散發(fā)著肥皂味的頭發(fā),“怎么還不去睡?”
“心里掛著事情,睡不著?!鄙垡莩接X得自己魔怔了,非要對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尋根究底,到底還是因為江勁騰嗎?想當初說過的各種不在乎不在意通通猶如一陣風,吹過就算了。
就算現(xiàn)在兩人在交往,可是不是也管得太寬了?
但有些事情,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放不下,還不如問個徹底。
“還是有關你言姨的事嗎?”媽媽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讓邵逸辰產生一種錯覺,媽媽似乎一直在靜等邵逸辰找她。
“嗯?!鄙垡莩矫蚱鹱燧p輕的點了兩下頭。
“還想知道什么呢?”媽媽曲起雙腿,調整好枕頭靠背,注視著邵逸辰的眼睛問道。
“我想問,言姨是怎么看待那個男人的兒子的?”邵逸辰心里五味雜陳,原本問題的原話不是這樣的,意思差不多,但這樣問比較合適。
媽媽靜靜的望著邵逸辰,好幾秒后才開口說道:“你言姨的原話是,說來,我也真的很壞,這些年,我對那個男人跟他老婆生的兒子付出的所有關懷跟包容,僅僅只是為了給我兒子的未來一個保障。”
邵逸辰沉默了一會,想了想,還是說不出一句話。
“那個男人的兒子就是勁騰吧?”媽媽不改常態(tài),卻說出讓邵逸辰驚愕不已的話。
“你猜到了?”邵逸辰講話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心里卻有點慌了,畢竟媽媽從言姨口中知曉的江勁騰是那么頑劣,難以管教,這樣會被扣印象分吧。
“你媽我又不傻,”媽媽在邵逸辰緊摳著床沿的手上面溫柔的拍了幾下,“當你晚上告訴我說言毅就是你言姨的兒子時,我隱約覺得你言姨說的那個男人的兒子應該是勁騰,又聯(lián)想到今天勁騰望著你言姨牌位時那跟失了魂似的樣子,我?guī)缀蹩梢源_定,可是之后我又想到勁騰是失憶了的呀,就又不敢確定了,但現(xiàn)在你又突然跑過來問我你言姨怎么看待那個男人的兒子,我就篤定我的猜測不會錯。”
“媽,你這么聰明,怎么生得我這么笨?”邵逸辰撓撓頭,佯裝出很慚愧的模樣,卻不太明白,為什么媽媽知道言毅是言阿姨的兒子時,會同時想到江勁騰。
“我兒子不是笨,是傻?!眿寢屢荒槍櫮绲某靶ι垡莩?。
“那還不一樣?!北粙寢屵@么“夸贊”,邵逸辰無奈的笑了。
“對了,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眿寢屝θ蓐┤欢?,緊接著說道。
“什么事啊?”邵逸辰不自覺嚴肅起來。
“勁騰是恢復記憶了嗎?”
“一點吧,斷斷續(xù)續(xù)的,湊不成一個整?!?/p>
“哦,”媽媽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其實我沒有告訴你,在勁騰來我們家之前,我是見過他的?!?/p>
“見過?”邵逸辰感到疑惑,眼睛都瞪大了。
“在畫室?!眿寢層闷降目谖钦f道。
媽媽這么一說,邵逸辰才想起,“我都忘了言毅在畫室的課程是江勁騰幫他報的,所以你見過他也理所應當?!?/p>
“那我?guī)丶遥f聯(lián)系不上他家人要在我們家暫住一段時間的時候,你怎么什么都沒說?”邵逸辰不禁感到費解。
明明媽媽經常在畫室見到言毅,說一個家人也聯(lián)系不上,真說不過去。
“他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理應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而且言毅那孩子,總是一副心里包袱很重的樣子,也不像會照顧人?!?/p>
“也是?!?/p>
要是媽媽知道她兒子的救命恩人也是罪魁禍首的話不知道會怎樣?應該不會置之不理的,邵逸辰這么覺得。
“媽媽還想問你個問題?”
“什么問題?”
“就是你高中那件事啊,你當初明知道你喜歡的那個人不喜歡你,為什么還那么拼命的為她考大學?”
邵逸辰怎么也沒想到媽媽會問這個問題,頓時啞口無言,因為他也忘了當初的那股動力從何而來,想了半天,回了媽媽一句,“沒辦法,我喜歡嘛。”
“那你見到她了?”一般媽媽問兒子這種問題都是持著一種八卦的態(tài)度,但媽媽看著很認真啊。
“見到了。”邵逸辰心虛得不敢直視媽媽的眼睛。
“有機會發(fā)展嗎?”媽媽接著問道。
“我想,應該有吧?!碧鞎缘蒙垡莩绞怯卸嗥D難才對媽媽說出這種鬼話。
見媽媽還不打算罷休,邵逸辰連忙借口跑了,身后繼續(xù)傳來媽媽的聲音,“這孩子,就許你問我那么多問題,我多問兩個就跑了?!?/p>
邵逸辰滿懷心事兩手空空的回到房間,江勁騰正躺在床上,兩眼無神的盯著天花板發(fā)呆。聽見邵逸辰的腳步聲,隨即掀開半邊被子,拍拍床墊,作勢邀請邵逸辰躺進來。
“你出去喝杯水怎么喝了這么久?”江勁騰的聲音沙沙的,略顯疲憊,兩只眼睛要閉不閉的掙扎著。
“路過我媽的房間,跟她聊了會?!鄙垡莩疥P上燈,慢悠悠的躺上床,隨后一只手臂從胸膛摸索著來到肩膀,江勁騰的臉也跟著親昵的埋進邵逸辰的頸窩,在邵逸辰冰涼的皮膚增添了一絲暖意。
“聊這么久?”江勁騰有些不滿的把搭在邵逸辰肩膀上的手收緊了。
“你是在等我嗎?”邵逸辰將左手覆在肩膀上那只暗暗使勁的手上面,輕輕的捏了捏。
“嗯?!苯瓌膨v從邵逸辰的頸窩里發(fā)出一聲悶悶的應答。
“困了就睡,不用等我的?!鄙垡莩酵低邓闪丝跉狻?/p>
“我不是等你,是在等我的人形抱枕?!苯瓌膨v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逐漸沉下去。
“好,人形抱枕到位了,那你快睡吧,晚安。”邵逸辰說著也閉上了眼睛。
“晚安?!苯瓌膨v這回應該是真的睡著了。
第二天大早,邵逸辰又來到了昨天來過的寺廟,這次是四人同行。原本以為氣氛會很焦灼,卻是難得的和諧,最感到意外的,是言毅對江勁騰說出的那幾句話。
?“我不是故意要讓你難受,我只是想帶你來見見她。”
“我不拉著你,你這輩子都不會來了。”
“她很想你。”
江勁騰聽了一言不發(fā),眼神空蕩蕩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言毅盯著江勁騰看了很久,接著又說道:“她是真的挺想你的?!?/p>
江勁騰似在隱忍著,嘴角微微抽搐,“你這是怎么了?”
邵逸辰心里驚呼,難道江勁騰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言毅不對勁了嗎?
邵逸辰推了推身旁的郝可,湊近了在他耳邊說:“喂,他兩這是怎么啦?”
郝可擺擺手,甚至還有閑情逸致的朝邵逸辰扮了個鬼臉,接著也湊近邵逸辰的耳邊說:“沒事,合乎劇情發(fā)展?!?/p>
“什么?”邵逸辰一臉疑惑的用唇語說道。
郝可沒再理會邵逸辰,專心“看戲”,邵逸辰無奈就此罷休?;剡^頭,戲已落幕,場面又是難得的和諧,仿佛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當天下午,四人返程,郝可當司機,就是這個老司機,讓原本四個半小時的車程縮短了四十多分鐘,這讓邵逸辰不禁為之贊嘆,至少,讓他的腰少受了四十多分鐘罪。
回到家,邵逸辰跟江勁騰先后洗過澡,踏出房門的時候,比他兩早了幾個小時回到家的媽媽已經將晚飯的飯菜端上桌,連米飯都替他兩盛好了,所有的陰霾也因為今晚的餐桌話題消散得無影無蹤,至少在邵逸辰看來是這樣,誰讓氣氛這么愉悅呢,或許,只要聊起春節(jié)的安排,都很少有不開心的吧。
重要的是,今年的春節(jié),大家都在。
為了迎接春節(jié)的到來,邵逸辰跟江勁騰還有媽媽特意一大早開車到老遠的年貨批發(fā)市場掃了一圈,收獲了滿滿當當一個后車廂,要不是邵逸辰極力阻止,江勁騰可能會連后排座都塞滿。這家伙,雖然臉上表情不多,話不多,情緒也不見得高漲,卻仍舊看得出興致極高。
見到扎堆的檔口也要擠進人群里去湊湊熱鬧,然后沒了興致的退了出來;對各種盆景充滿寓意的別名的求知欲也很強,就因為這樣,邵逸辰也被商家跟媽媽科普了一遍。
每每在一個檔口買完東西,江勁騰都很固執(zhí)的跟媽媽爭著付錢,最后媽媽當然沒爭過江勁騰,索性就分開采購了,怎么也不好全都由江勁騰付錢吧。
不過,像今天這樣的江勁騰不多見,挺好的。
回家的時候邵逸辰清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還是多了很多不必要的東西,最后借花獻佛送給了郝老板。郝老板開開心心的收下東西,然后繼續(xù)笑嘻嘻的跟邵逸辰說:“過年不放假?!?/p>
邵逸辰聳聳肩,滿不在乎的說道:“我非常愿意,三倍日薪呢?!?/p>
郝老板咂咂嘴,搖了搖頭:“真是愛錢,我以為你會想要放假陪江勁騰?!?/p>
邵逸辰將目光從郝可臉上移開,對著進店的客人說了聲:“歡迎光臨”,然后走進柜臺拿出餐單,快速送到剛落座的客人桌上,“您先看看餐單,有需要叫我,”微微鞠躬,退回到郝可身旁。
“我跟江勁騰說了我要上班,然后交代他幫我媽張羅過年要準備的東西。”邵逸辰眼角余光始終留意著那兩位剛落座的客人,以防客人招手示意的時候有所怠慢。
“你這是把江勁騰調教成小媳婦了嗎?有本事啊?!焙驴蛇呎f邊豎起了大拇指。
“這話要是被江勁騰聽到,你的日子就別想舒坦?!睂γ娴目腿顺垡莩秸辛苏惺郑垡莩皆捳f完連忙走了過去。
晚上閉店結束營業(yè)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郝可在柜臺那里發(fā)呆,邵逸辰湊上前去,弱弱的問郝可:“老板,你知道言毅過年在哪過嗎?”
想到言毅有可能孤零零的一個人過年,心里就酸酸的,想發(fā)信息邀請對方來家里過年,又很難開這個口。雖然邵逸辰已經打算好了,要跟言毅好好相處,也因為言姨跟媽媽的這層緣分,對言毅的感覺也產生了微妙的變化,總忍不住想要關心對方,就好像關心弟弟一樣,做人家哥哥就不敢想了,至少做個“合格”的朋友吧,但之前一直疏遠人家,現(xiàn)在無故這么熱情,也很奇怪。
“跟我過。”郝可嘆了口氣。
“他答應了嗎?”邵逸辰也想過郝可這個臉皮厚的家伙應該不會讓言毅孤零零一個人過年的,但卻總想著,萬一言毅沒答應呢。
雖然邵逸辰也想到,就算他邀請言毅來家過年,言毅大概率也是會拒絕的,但只要還沒被回絕,就是有機會的,不過要是言毅真的答應郝可,那邵逸辰就可以松口氣了。
“答應了?!焙驴梢荒樸皭澋臉幼樱床怀鲆稽c開心。
“你這個樣子,我感覺更像是被拒絕了,還是被狠狠拒絕的那種。”邵逸辰吐槽道。
聽邵逸辰這么說,郝可一下子來了精神,“就是答應了,我才苦惱,我沒有過年的經驗?!?/p>
“沒有過年的經驗?”
“對啊?!?/p>
“這有關系嗎?”
“這可是過年,你以為平常約會吃飯嗎,肯定要好好計劃一下,要讓他充分感受過年的氛圍,跟有我在身旁的溫暖。”
邵逸辰裝出嘔吐的樣子,隨即屁股被踹了一腳。
“快給我點建議。”
“我也沒有經驗,這些事都是我媽媽操辦的,我哪里懂,你想要什么樣的新年氛圍嘛?”
“就新年的氛圍?!?/p>
這說了跟沒說一樣。
“那你把我今天送你的東西拿去貼一貼,裝飾一下不就有了嗎?不然你想怎樣,難不成你還想來場煙花雨嗎?”
“好主意。”
邵逸辰也沒想到他這個胡口亂謅的建議能被郝可拍板稱贊,頓時目瞪口呆。不過有郝可這么上心,倒也不用擔心言毅了,隨即走開,留郝可獨自繼續(xù)策劃如何給言毅制造新年氛圍。看了看時間,江勁騰應該也快到了,加快了清潔衛(wèi)生的速度。
自從留江勁騰住在家里之后,只要邵逸辰上班,江勁騰就一定會來接他下班,有時候咖啡店早收工,邵逸辰也會坐在門口等著江勁騰,無形之中已經形成一種無需言語說明的默契,有時候恍惚之間仿佛他們還是記憶里的“他們”,然后深陷其中,總要好一會才能緩過來。
一次兩次……以至于邵逸辰的記憶越發(fā)鮮明,然后忽然明白,原來當有一個人,總是長年累月風雨無阻的重復為你做著同一件事的時候,漸漸的,就會習以為常,麻木到忘卻了對方的用心,你會說,我都習慣了,對方也說,我已經習慣了。
他習慣了給予,你習慣了接受,但這個時候誰還會記得給予跟接受是反義詞。
邵逸辰何其有幸,因為他的反義詞沒有造反,給予的那方,沒有試圖想要成為接受的那方,只是走得猝不及防,接受的不被給予,這就是原罪,而這,也許就是當初他將江勁騰全部努力跟用心通通抹殺的原因。
其實,對于不求回報的付出,江勁騰一直都做得很好,比邵逸辰做得都好,更用心。誰都有離開的權利啊,為什么邵逸辰當初要那么偏激。
頓時,邵逸辰才終于意識到原來人性的自私一直在他心里駐扎,從未離去。
江勁騰到的時候,邵逸辰已經在門口候著了,像之前那樣,兩人會牽著手散步回家。距離雖不遠,但兩人走得很慢,讓路程所耗時間也增加了一倍。這期間,兩個人幾乎都不會怎么說話,夜晚的寧靜,路燈下依偎的兩個影子,還有對方手掌傳來的溫度,似乎浮躁的心也得到了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