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 ? 燈影搖曳，浸著雨水的發(fā)，濕漉如李暮看向嬰兒的眼睛。那是交融的生命，是再也斬不斷的血脈。

? ? 殿外，肆虐一夜的雨聲已歇，清爽的晨風(fēng)吹紅了東方第一縷晨曦。

? ? 潔白的衣衫在動(dòng)作間翩然飛舞，垂首等待的宮人為他打開了殿門。李暮慌忙伸手拉住細(xì)瘦的手臂，拽停了李曦的身影。

? ? 淡淡的目光落著破曉的熹微，飄在永徽帝含淚的眼中。離去的腳步?jīng)]有猶疑，抽出的手臂斷了眷戀。

? ? 日出東方，太陽的弧頂照亮大地，又是一個(gè)晴朗的好天氣。只有還未風(fēng)干的竹葉，猶記昨日的夜雨。

“陛下...”力竭的皇后在昏睡中呢喃喚著。

? ? 而這一聲，卻讓李暮想起了含光殿回廊下啼鳴的灰燕。曾經(jīng)他敲著竹籠，惹得燕兒亂飛。可此時(shí)，這一聲呢喃，也打在了心的囚籠上，疼得痛心切骨。

? ? 承安揮手示意喜娘帶著小皇子先行退下，又著桃汐去往含光殿，安排妥帖后，才跟上李暮沉重的腳步，走進(jìn)了內(nèi)殿。

? ? 淋濕的衣衫還沒有干，貼在李暮的身上，顯得格外頹靡?！氨菹?，還是早些更衣吧，當(dāng)心著了風(fēng)寒。”承安站在李暮身后，輕聲說道。

? ? 布滿血絲的眼睛，微微轉(zhuǎn)動(dòng)，李暮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起身走出了含元殿。

? ? 斑駁的樹影映在搖晃的白衣上，奪目的陽光中，似要將那失了血色的面容也融化進(jìn)去。李曦扶著墻壁，一只手按著不斷翻騰的胸口，那心臟傳來的疼痛由內(nèi)而外，又自外而內(nèi)，涌上喉頭的甜腥液體，在看到廊下灰燕時(shí)，被強(qiáng)行忍了回去。

? ? 早已等在含光殿外的洮汐，見辰王殿下似一片風(fēng)中殘葉般的模樣，急忙趕上前，伸手扶住了他。

? ? 依舊掛在廊下的灰燕，站在竹籠中的橫木上，歪著頭看著李曦，好似一位耐心的傾聽者，聆聽著他內(nèi)心的悲泣。

? ? 扶著墻壁的手，慢慢放開。李曦打開了竹籠上的小門，卻還沒有看到燕兒飛出籠圍，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 薄霧濃云飄在周圍，忽遠(yuǎn)忽近的聲音響在耳畔。李曦站在含光殿的匾額下，看著大殿中，母妃紅色的衣衫鋪散在席間。

? ? 她打開古樸的錦盒，打轉(zhuǎn)的淚水含在眼眶里?！澳惆炎约簜蛇@樣，就為了做這個(gè)給我？”母妃摸摸那根銀制的梅花簪，晶瑩的淚滴忍不住地落在臉頰上?！吧岛⒆樱欢ê芴郯?。”

“母妃您別哭，曦兒不疼?！庇仔〉睦铌毓蜃谀赣H身前，纏著繃帶的手，躺在溫暖的掌心中。

? ? 母妃一點(diǎn)點(diǎn)解開已經(jīng)松動(dòng)的紗布，露出難看的傷痕，滲著血。小小的孩童，咬牙忍著疼，淡然說道：“男子漢大丈夫，這點(diǎn)小傷不算什么。”

? ? 慈愛的眼睛看著李曦，母妃心疼地揉著他細(xì)嫩的臉頰?！肮?，忍一忍，母妃給你包扎一下。”

? ? 白衣翻飛在樹蔭下，李曦站在門口，竟不覺間聞到了一絲梅花香。他看看院中覆雪的寒梅，想要伸出手憐它一刻美麗，卻聽到殿中沉悶的聲音。

“母妃，兒臣沒有荒廢課業(yè)。您能不能不要告訴父皇我受傷的事。兒臣只是...想您開心?！?/p>

“你沒有傳御醫(yī)，就是怕父皇責(zé)罰宮人對(duì)嗎？”母親將包扎好的紗布系好結(jié)，將小小的他擁進(jìn)懷里?！瓣貎?，你只要好好的，什么都不用做?！?/p>

? ? 楊妃順著李曦耳后的發(fā)絲?！笆郎献詈玫亩Y物，母妃早就已經(jīng)有了。”

? ? 殿外，李曦忍不住想要抬腳跨過門檻，可足下還未及地，周遭的梅花香瞬間消弭，殿中相依的身影，也在越來越濃烈的霧氣中，變得模糊。

“母妃...”李曦躺在榻上，輕吐的氣息間，緩緩睜開了眼睛。

? ? 心口的翻涌被幻夢沖淡，李曦深深的呼吸，掀開被子撐身坐在榻邊。

? ? 遲暮的晚霞摻著夜，潮濕的南風(fēng)將院中翠竹輕輕搖晃。輕微的沙沙聲，亂人心。李曦扣緊放在膝頭的手，一聲蟬鳴，響亮的傳來?！奶?，已不是梅花盛開的季節(jié)了。

? ? 御湖上的荷花香將院門前的腳步放輕，猶疑的身形隱在樹影后。那被雨水淋透的衣衫已干，凌亂的發(fā)梢掩著那未變的紅。

? ? 李暮悄聲跑到窗下，細(xì)碎的聲響，扯動(dòng)了榻邊人低垂的宇睫。

? ? 雪亮的下弦月，把灰色的影子映在窗紙上，慢慢由淺而深?！瓣貎?..”李暮輕道。

? ? 只是這一聲輕喚，卻得兩處閑愁，只留花自飄零水自流。（摘選自李清照《一剪梅》）

“曦兒，你若還未睡下，就應(yīng)我一聲...”

? ? 凈襪的雙足，縹色纖纖。李曦按住疼痛的胸口，站起身。他沒有穿鞋，赤裸的足心感受著大理石的寒氣，一步一步走到了窗邊。

? ? 殿中的燭火幽暗，只照得那如柔荑的素手，撫在蟬翼般的窗紙上，點(diǎn)點(diǎn)溫柔。

? ? 廊下的竹籠空蕩蕩的，而李暮的眼睛，卻激蕩著驚濤駭浪。他眸中的浮華，如浪花上的泡沫，自相隔的窗紙上，裹挾著飛鳥的殘影。

? ? 李曦沒有回應(yīng)，只是伸出手摩挲著窗上的剪影。燭淚輕墜，盈亮著他瘦弱的身形。

“曦兒...”內(nèi)心的嘶喊的千言，化作指尖的萬語柔情，觸碰著窗紙上的灰色小影。

? ? 葉蟬低鳴，窗紙間相觸的手指，在粗糙的紙礫上，感受到彼此透出的溫度。李曦收回手，搖晃的身體歪倒在了窗邊冰冷的墻壁上。

? ? 而指尖瞬間的失力，空洞的感覺，好似一個(gè)布滿荊棘的無底深淵，用每一根尖銳的利刺凌遲著李暮的心。他退后一步，慢慢收回手，看著窗欞上的小影?！瓣貎?..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 ? 黑色的影子，一點(diǎn)點(diǎn)淺淡。只是，屋中人不知屋外人的步履維艱，屋外人不知屋中人的叩心泣血。只有蟬鳴烏啼，與無人可知的低泣......?

視頻指路：@樹上有只甜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