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鐵影(一)

一陣迅猛急促的馬蹄聲從水濱的蘆葦叢里傳來。隨著一匹駿馬重重的跌落,傳來一聲尖銳絕望的嘶鳴。一個驚慌失措的女人從地上爬起來。她身材纖瘦苗條,穿著緊身束腰衣,腳上穿著拖鞋,瀑布般的黑發(fā)傾瀉在她雪白的肩上,驚恐的眼神仿佛困獸一般透露著恐懼和無助。她無視空地中間的蘆葦叢和身后低岸邊的深潭,杏眼圓瞪,緊盯著眼前這個穿過蘆葦叢下馬走近的男人。
男人個子很高,身形欣長,肌肉結(jié)實如鐵。他從頭到腳都穿戴著銀絲盔甲,像手套一樣合身,圓頂金鏤的頭盔下,一雙棕色的眼睛里滿是嘲弄。
“不要過來!”她驚恐地尖叫著,“別碰我,沙阿木拉斯,否則我馬上跳進(jìn)水里淹死自己!”
他輕輕一笑,這笑聲如拔劍出鞘時的聲音一樣刺耳。
“哦,你不會就這么死的,奧利維亞,你這傻姑娘,這水潭太淺了,何況,不等你跳下去我就能抓住你。我的隨從都在后面呢,這樣的獵逐太有趣了。還沒有什么馬能把我的伊利姆落下?!彼戳丝瓷砗竽瞧ジ邆€瘦腿的沙漠馬。
“求求你,讓我走吧!”女孩兒美麗的臉龐掛著淚珠,哀求道,“難道我忍受的痛苦還不夠嗎?還有什么侮辱折磨你沒有用在我身上?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何年何月?”
“只要我還能在你的嗚咽、你的哀求、你的淚水和掙扎中享受到樂趣,我就會一直折磨你?!彼⑿χf,這禮貌的微笑看起來是如此溫柔,“你總是這么強(qiáng)硬,奧利維亞,我以為我很快就會厭倦你,就像我之前對其他女人那樣。你是如此的清純無瑕,有你的每一天我都很快樂。
“來,讓我們一起回到阿基夫吧,那里的人們正在為戰(zhàn)勝可憐的哥薩克而狂歡呢。而他們的頭領(lǐng),就是我,還在忙于追捕你這愚蠢可愛的逃犯!”
“不!”她的身體試著朝蘆葦邊移動。
“別跑!”他暴怒了,仿佛被打火石上出現(xiàn)的火花點燃了他的情緒。女孩兒不夠敏捷,他沖過去,迅速抓住了她,在她的尖叫聲中,他粗暴地扭著她的手腕,把她拖著扔到地上。她委屈地抱膝而泣。
“賤人!我該把你拴在馬尾巴上拖回阿基夫,誰叫我這么仁慈寬容呢,我會把你放在馬鞍上帶回去,那些喜歡你的人肯定會感謝我的,然后……”
他突然松開了她,邊罵邊往后退。他抽出佩劍,指著蘆葦叢里跳出的那個幽靈般的人。這人忿恨地狂笑著。
奧利維亞從地上抬起頭,看見一個像野蠻人一樣的狂徒正用仇恨的眼神怒視著沙阿木拉斯。他高大健碩,渾身赤裸,只在腰部纏了條滿是血污的纏腰布,頭發(fā)凌亂,滿身沼泥,胸膛和身上到處是血痕,右手緊握長劍,劍鋒上血跡已干,透過前額亂蓬蓬的長發(fā),他那雙充血的眼睛閃爍著藍(lán)色的火光。
“你這條赫卡尼亞狗!”這幽靈般的人惡狠狠地罵道,“復(fù)仇之神把你帶到了這里!”
“哥薩克!”沙阿木拉斯退后一步,反唇相譏,“我不知道你們居然還逃了一個,我以為你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躺在伊爾巴斯河畔的草原上挺尸了?!?br/>“只有我活下來了,你這個混蛋!”那人喊道,“噢,我一直夢想著這場會面。當(dāng)我在荊棘叢里匍匐爬行的時候,當(dāng)我蜷縮在能淹沒至嘴唇的沼澤中的時候,當(dāng)我躲在巨石下面忍受無數(shù)螞蟻啃咬的時候,我夢想著這樣的會面。只是我沒想到這么快就能夢想成真。噢,克羅姆,我是多么期盼這一天的到來呀!”
這個陌生人嗜血的興奮讓人不寒而栗。他的下顎痙攣抽動,黑紫的唇邊泛起泡沫。
“滾開!”沙阿木拉斯緊盯著他,呵斥道。
“嗷!”是一陣類似狼嚎的聲音,“沙阿木拉斯,偉大的阿基夫之主!哦,你這該死的混蛋,見到你我是多么的高興啊——是你,把我的同伴喂給禿鷲;是你,讓野馬把他們撕成碎片;是你,弄瞎他們,殘害他們——你這條狗,你這條骯臟的狗!”他怒吼著,像瘋子一樣咆哮。他要進(jìn)攻了。
盡管他面露兇色,讓人生畏,但奧利維亞還是勇敢地抬起頭看著他。他是瘋子還是野蠻人?他能做什么?能赤身裸體地對付全副武裝的阿基夫之主嗎?
剎那間刀劍相交,快得讓人無法看清楚招式。阿木拉斯還未刺到對方,劍就被彈開。眨眼間,長劍已經(jīng)跨過阿木拉斯的配劍刺來,砍在了阿木拉斯的肩膀上。這一擊的精準(zhǔn)使奧利維亞不禁一聲驚呼,除了聽到盔甲破裂的嘎吱聲,還有肩骨折斷的脆響。阿木拉斯步履蹣跚,急急后退,臉色蒼白,血從傷口噴涌而出,配劍也從無力的手指間滑落,掉到了地上。
“饒了我吧!”阿木拉斯哀求道。
“饒了你?”陌生人憤怒地說,“就像你當(dāng)初‘饒’了我們那樣?你這個卑鄙小人!”
奧利維亞閉上了雙眼。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憤怒和仇恨帶來了殺戮、狂亂和鮮血,讓人們互相屠殺、虐待、摧殘。雖然奧利維亞知道阿木拉斯不值得同情和寬恕,但善良的她還是閉上眼睛,捂住雙耳,不忍直視那猶如屠刀的滴血利劍砍下,也不忍聽到瀕死時漸漸微弱的聲音。
她睜開眼睛,看到陌生人正要從地上那血淋淋的、依稀能辨出人形的尸體旁離開。他劇烈地喘息,胸膛起伏,帶著力戰(zhàn)之后的疲憊和復(fù)仇之后的興奮,眉間布滿汗水,右手濺滿鮮血。
他沒有和她說一句話,甚至都沒看她一眼。她看到陌生人大步穿過蘆葦叢,正彎腰拉著什么東西,一艘藏在蘆葦叢中的船被拖了出來。她暗自揣摩著他的意圖,以便隨時應(yīng)對。
“喂!等一下!”她朝陌生人的方向一邊踉踉蹌蹌地跑,一邊喊著,“別丟下我!帶我走吧!”
他轉(zhuǎn)身盯著她,表情漸漸有了變化。原本充血的眼睛變得正常了,剛才流的血撲滅了他如火的狂躁。
“你是誰?”他問道。
“我叫奧利維亞,是阿木拉斯的奴隸。我不堪忍受他的奴役,逃跑了,他抓到了我,這就是他來這里的原因。噢,不要把我留這兒,他的隨從就在不遠(yuǎn)處,他們發(fā)現(xiàn)主人的尸體……他們會發(fā)現(xiàn)我在這里……噢!”她一邊恐懼地嗚咽,一邊用纖纖玉手擦著眼淚。
他困惑地看著她。
“你覺得跟我在一起比較好嗎?”他問道,“我是個野蠻人,從你的表情上我知道你很怕我?!?br/>“是的,我很怕你?!彼臒┮鈦y地回答,“面對你,我全身都感到恐懼。但我更怕赫卡尼亞人。哦,讓我和你一起走吧!士兵們?nèi)绻牢以谥魅说氖w旁,會狠狠地折磨我的。”
“來吧!”他讓奧利維亞趕緊上船,和他一起坐在船頭。她快速上船,碰到他時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一下。她坐在船頭,而他也上了船,搖著一支槳,頗費周折地把小船劃出蘆葦叢,直到船劃到水面開闊的水域。他轉(zhuǎn)而同時使用雙槳,開始有節(jié)奏地平穩(wěn)搖槳。他后背、肩膀和手臂上結(jié)實的肌肉隨著船槳一起有節(jié)奏地躍動著,顯示出力量的美感。
這時,船上一片安靜。女孩兒蜷縮在船頭,男人用力劃著船槳。她好奇地盯著他,很明顯,他不是赫卡尼亞人,也不像希伯萊人。他那狼一般的堅毅顯示出他是野蠻人,他的一些特質(zhì),比如說可以承受戰(zhàn)爭以及藏身于沼澤地的緊張和骯臟同樣也體現(xiàn)出他難以馴服的野性,但這些品質(zhì)并不顯得邪惡和墮落。
“你是誰?”她問,“沙阿木拉斯叫你哥薩克,你是那個部族的嗎?”
“我叫柯南,辛梅利安人?!彼吐曊f,“我曾經(jīng)跟哥薩克生活在一起,所以那些赫卡尼亞狗這么叫我?!?br/>她模糊地記得他口中那個地方位于遙遠(yuǎn)的西北方,已經(jīng)超出了自己民族所屬的異國的最遠(yuǎn)邊界。
“我是俄斐國王的女兒,”她說,“我父親把我賣給了閃米特人的首領(lǐng),因為我不愿意嫁給科斯王子?!?br/>柯南驚訝地望著她。
她的嘴唇扭曲著,露出苦笑:“是啊,文明人有時把孩子當(dāng)作奴隸賣給野蠻人。他們稱你們的種族為野蠻人,辛梅利亞的柯南?!?br/>“我們從來不賣我們的孩子?!彼拥匕浩鹣掳?。
“好吧……我就是被賣掉了。但買我的人倒是沒有虐待我,他本來想討好沙阿木拉斯,而我就是被他獻(xiàn)給紫色花園的阿基夫人的眾多禮物之一,然后……”她渾身顫抖,羞愧地把臉埋在雙手中。
“我本不該有羞恥心的?!彼従彽卣f,“然而那里的每一個回憶都讓我感到刺痛萬分,就像遭受奴隸主的鞭笞一樣。我住在沙阿木拉斯的宮殿里,直到幾個星期前,他騎著他那匹沙漠馬率軍征討那些侵犯圖蘭邊境的掠奪者。昨天他們凱旋而歸,并且舉辦了盛大的慶功宴。趁著他們狂歡醉酒的時候,我抓住機(jī)會偷了匹馬溜出了城,我以為我能跑掉——但被他追上了。我躲開了他的手下,卻沒能甩掉他。然后你就來了?!?br/>“我當(dāng)時躲在蘆葦叢中,”野蠻人低聲說,“我就是那些掠奪者之一,我們是個自由組織,成員來自不同的種族和部落,一共有五千多人。我們大部分人曾經(jīng)為叛亂的東科斯親王做雇傭兵,但是當(dāng)他與那該死的國王媾和后,我們便失業(yè)了,于是我們只好在科斯、扎莫拉和圖蘭邊境進(jìn)行掠奪。一個星期前,沙阿木拉斯帶著一萬五千名士兵在伊爾巴斯河畔截住了我們。以密特拉之名!天空中盤旋著黑色的禿鷲,我們隊伍的防線被攻破,又經(jīng)過了一整天的奮戰(zhàn)后,一些人往北突圍,一些人往西突圍,我想他們可能都沒逃出去,因為草原上滿是追趕那些逃亡者的騎士。我一路向東,穿過草原,最終來到了這與維拉耶特海邊部分領(lǐng)土接壤的沼澤。
“從那以后,我就一直躲在沼澤里。阿木拉斯的手下在尋找我這樣的逃亡者,直到前天,騎士們才停止搜查蘆葦叢。我像蛇一樣隱藏,由于沒有火,只能生吃麝鼠。今天黎明時分,我發(fā)現(xiàn)了這艘藏在蘆葦叢的隱秘處的船。我本來沒打算等晚上趁夜乘船出海,但我殺了阿木拉斯,我知道他那些狗腿子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br/>“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毫無疑問,我們肯定會被追殺。我已經(jīng)盡力遮掩小船的痕跡,希望他們沒有看到,當(dāng)他們在沼澤地找不到我們,不管怎樣也能猜到我們出海了。不過,我們已經(jīng)離開,我會盡力劃槳,直到我們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br/>“可我們哪里能找到安全的地方?”她絕望地說,“維拉耶特海就是赫卡尼亞人的池塘?!?br/>“有人可不這么認(rèn)為,”柯南笑著說,“特別是變成海盜的逃奴。”
“那你的計劃是什么?”
“西南海岸數(shù)百里內(nèi)都是被赫卡尼亞人控制的。到北部邊界之前,我們?nèi)匀挥泻荛L的路要走。我準(zhǔn)備先北上,等我們甩掉他們,再轉(zhuǎn)向西,找一個與杳無人煙的草原相接的海岸登陸?!?br/>“如果我們遇到海盜或者暴風(fēng)雨怎么辦?”她問道,“而且我們在杳無人煙的草原也會餓死的。”
“哦,”他提醒她,“我可沒要求你跟我一起走。”
“對不起?!彼拖铝祟^,“海盜、暴風(fēng)雨和饑餓——這些都沒有圖蘭人可怕。”
“唉?!彼樕兊脟?yán)肅起來,“放松點兒,小姑娘。每年這個時候,在維拉耶特海很難見到暴風(fēng)雨。如果我們到達(dá)草原,我們也不會挨餓,因為我就是在荒野中長大的,倒是那些該死的沼澤幾乎讓我變得怯懦,到處臭氣熏天,蒼蠅亂飛。高地就是我的家。至于海盜……”他神秘地一笑,繼續(xù)彎腰劃槳。
太陽漸漸落下去了,仿佛一個單調(diào)卻熱情洋溢的銅球落入火湖中。藍(lán)色的大海與湛藍(lán)的天空交接,在夜幕下天空仿佛柔軟的黑色天鵝絨,布滿璀璨的群星。奧利維亞躺在輕輕擺動的船頭,覺得很不真實,像做夢一樣。她想象著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星星圍繞著她。她沉默的同伴輪廓依稀可見。他依然安靜地不停劃船,或許他本來就是一個出色的水手。她的恐懼慢慢變淡,這種單調(diào)乏味的搖櫓聲使奧利維亞緩緩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當(dāng)她睜眼醒來,已是黎明。她感到非常餓,抬頭一看,柯南正在船上休息,亮晶晶的眼睛凝望著她的上方。奧利維亞想起柯南劃了一整夜的船沒有休息,不禁敬佩他那鋼鐵般的耐力。順著柯南的眼神望過去,奧利維亞看到一堵由綠油油的樹林和灌木叢圍成的綠墻,這堵綠墻升起于這片水域的邊緣,并圍成一道曲線,環(huán)繞著滿是藍(lán)色玻璃般靜謐的海灣。
“這是點綴內(nèi)陸海的無數(shù)小島中的一個?!笨履险f,“這里應(yīng)該沒有人。我聽說赫卡尼亞人很少來這里。他們通常把船靠在自己的海岸。我們離目的地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日落之前我們看不到大陸了?!?br/>柯南奮力劃了幾槳,將船??吭诎哆叄⒀杆賹⒋鹘壴谒呴L起來的一棵樹的拱形根部上。他向岸邊走去,伸手去拉奧利維亞。她接受了,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上面的血污,因為她感覺到血跡是潛藏在這個野蠻人體內(nèi)的強(qiáng)大力量的一種暗示。
與藍(lán)色海灣接壤的叢林被一片靜謐覆蓋著。在樹林里,鳥兒唱著晨歌,一陣微風(fēng)穿過樹葉,引得樹葉們低吟淺唱,仿佛在彼此傾訴衷腸。奧利維亞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聽到了一些東西,聽些什么呢,到底有什么隱藏在這片無名的林地里?
她膽怯地凝視著在樹與樹之間的一切,一連串翅膀撲騰聲橫掃陽光:一只巨大的鸚鵡,停在一片枝繁葉茂的樹枝上,紅綠相間的羽毛在陽光下閃耀。它歪著長滿羽冠的頭,閃閃發(fā)亮的眼睛緊盯著這兩個入侵者。
“天哪!”柯南驚嘆道,“這是所有鸚鵡的祖先!至少有一千歲了!看它眼中那邪惡的智慧。你在守護(hù)什么秘密,聰明鬼?”
鸚鵡突然揮舞翅膀飛了起來,刺耳地叫著:“Yagkoolanyoktha,Xhutharlla!”隨著這種令人恐怖的野蠻尖叫聲,它快速地穿過樹叢,消失在散發(fā)著乳白色光暈的陰影中。
奧利維亞緊盯著它,感到一陣陣恐怖的涼意襲來。
“它說的是什么???”她小聲問。
“人類的語言,我發(fā)誓,”柯南說,“但到底是哪種語言我就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女孩兒回答說,“然而它肯定是從人類那里學(xué)到的。人類,或者……”她望著叢林深處,沒說為什么。
“克羅姆啊,我餓了!”柯南說,“我現(xiàn)在能吃下一整頭牛。我們還是去找些果子吧,但我先要洗洗我身上的污泥和血跡。躲在沼澤里真是糟透了?!?br/>說著,他就解開佩劍,跳進(jìn)了藍(lán)色的水里。當(dāng)他從水里出來時,他已經(jīng)清洗干凈的古銅色四肢閃著光澤,烏黑的頭發(fā)不再糾纏在一起。他那陰郁的眼神里的怒火雖然尚未燃盡,卻不再是黑暗和充血的樣子。但他那有力的臂膀,依然證明他那些令人畏懼的危險特征從未改變。
柯南帶上自己的劍,示意姑娘跟著他走,他們一起離開海岸,穿過茂密的樹林,踏上一片比較低矮的綠色的草地,眼前的景致美如仙境。
柯南在看到懸掛在樹葉里的金色和黃褐色的果子時,立刻愉悅地咕噥起來。他讓這個姑娘坐在一棵已經(jīng)倒下的樹上,將異乎尋常的珍饈佳肴堆滿了姑娘的雙腿,然后他自己滿心歡愉地從樹上下來。
“伊什塔爾在上!”他嘴里塞得滿滿的說,“自從我躲在沼澤地里,我就一直靠吃老鼠和從散發(fā)惡臭的污泥里挖出的惡心的草根充饑?,F(xiàn)在這果子相比起來太好吃了,雖然不夠我填飽肚子,但我們多吃一些也能解餓?!?br/>奧利維亞忙著吃果子,都沒空回應(yīng)??履铣燥柫?,開始饒有興趣地盯著這位美麗的姑娘,看著她那烏黑亮麗的頭發(fā),充滿光澤的嬌俏肌膚,絲綢做成的束腰外衣將她凹凸有致的柔軟身材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奧利維亞吃完果子,抬起頭,正好與柯南意味深長的炙熱目光對視,于是臉一下子紅了,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子也跟著滑落在地。
沒有說話,柯南給了她一個眼神,說明他們要繼續(xù)趕路了。兩人穿過叢林來到一片被茂密的叢林包圍著的空地。邁進(jìn)叢林的入口時,灌木叢上方傳來一聲巨響,柯南抓住奧利維亞猛地跳到一邊,剛好躲過了從灌木叢中快速劃過,并以雷鳴般的沖擊力擊中樹干的神秘物體。。
柯南快速拔出佩劍,穿過空地,撲進(jìn)灌木叢中。周圍頓時陷入了寧靜,奧利維亞蹲在草地上,惶恐不安,一籌莫展。不一會兒,滿臉疑惑的柯南皺著眉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里面什么也沒有,”他吼道,“但是里面應(yīng)該有東西才對……”
他研究著那差點擊中他們的物體,懷疑地哼了一聲,仿佛自己都難以置信。這是一塊很大的綠色石頭,躺在被它砸爛的樹干旁。
“在這個無人島上出現(xiàn)了一塊如此奇怪的石頭?!笨履系吐曊f。
奧利維亞的一雙美目因為好奇而睜得大大的。這塊石頭很對稱,毫無疑問是經(jīng)過了人手的精心打磨??履嫌秒p手抓住它,雙腿撐地,手臂上肌肉凸起,且背肌繃緊。他將巨石舉過頭頂,用盡全力擲了出去,但它僅僅只被拋出了幾英尺遠(yuǎn)。
“沒人能將這塊巨石扔過空地拋到這里,只有機(jī)器才能做到。然而這里沒有弩炮或者投石機(jī)?!?br/>“可能它是被不遠(yuǎn)處的什么機(jī)器拋過來的吧?!彼嶙h道。
他搖搖頭:“它不是從上面落下來的。它是從那邊的灌木叢飛過來的??纯催@樹是怎么被弄斷的?它就像被人扔鵝卵石一樣扔過來了。但是是誰呢?或者是什么東西?跟我來!”
她猶豫地跟他一起走進(jìn)灌木叢。在密林外部,正在生長的樹林還不太濃密,周圍一片寂靜,松軟的草地上沒有留下任何腳印,但那個投擲巨石的人就藏在這片神秘的叢林里。柯南彎下腰貼近草地,看到草被壓倒了。柯南生氣地?fù)u了搖頭,即使是他敏銳的眼睛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在那里站過或踩踏過的線索。他環(huán)顧凝視了一下他們頭頂?shù)木G頂,那是一種由茂密的樹葉和相互交織的拱形物構(gòu)成的牢固頂層。
他猛地站起,手提長劍,抓著奧利維亞后退。
“快離開這里!”他以能夠讓奧利維亞的血液凝固的低沉聲音催促著。
“是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沒有。”他一邊回答,一邊繼續(xù)后退。
“但那到底是什么?什么藏在叢林里面?”
“死亡!”他回答道。他的目光仍然集中在將天空擋在外面的、籠罩著綠玉色的環(huán)形物。
一走出灌木叢,他就拉著她的手,帶著她迅速穿過稀疏的樹木,直到他們登上一個草木稀少的斜坡,出現(xiàn)在一處海拔較低的高地上。在那高地的中部隆起了一座建筑物,用易碎的綠色石頭壘成。
他們驚奇地盯著這一切。從未聽說維拉耶特海的哪個島上還有這種建筑。他們小心翼翼地接近它,看到它上面滿是苔蘚和地衣,破舊的屋頂露出大洞。周圍散落著許多殘留的石頭,半隱半藏在高低起伏的青草里??赡苓@里本來有個建筑群,也許還有一座城鎮(zhèn),可現(xiàn)在只有這座像大廳似的結(jié)構(gòu)矗立在這里,它們的城墻像喝醉了酒似的斜靠在藤蔓之中。
廢墟大門早已破敗不堪,他們站在開闊的門口,向里望去,晨曦穿過墻壁和房頂?shù)牧芽谡罩輧?nèi),使房子透出一絲亮光。柯南緊握手中的長劍,低著頭,輕輕地走進(jìn)去,仿佛獵豹一樣,腳步?jīng)]有一點聲音。奧利維亞踮著腳跟走在他后面。
剛走進(jìn)去,柯南就露出極其驚訝的表情,而奧利維亞則直接驚叫起來。
“看!哦,快看!”
“我看到了。”他答道,“沒什么可怕的,這些只是雕像而已?!?br/>“但它們?yōu)楹稳绱吮普妗液苄皭?!”她靠近柯南,小聲說道。
他們站在一個宏偉的大廳里,地板光亮,散落著從屋頂?shù)粝碌氖^,石頭之間生長著長長的藤蔓,掩埋了縫隙。圓圓的長柱支撐起平坦且沒有膨脹的高聳屋頂,它們靠墻整齊排列著。每兩個圓柱間就站著一個奇怪的人。
它們是雕像,顯然是由鋼鐵鑄成的,并且被打磨得黑亮,個頭如真人大小,人中較長,鷹鉤形的臉上表情殘酷。它們赤身裸體,每個肌肉和關(guān)節(jié)的輪廓都是如此的逼真。最為逼真的是它們那驕傲兇狠的臉。顯然它們不是照著一個模子雕刻出來的,每一張臉表情各異,雖然每個人之間都有相似性,但他們的裝飾性雕刻卻非常多樣,不會讓人覺得千篇一律,尤其是面部表情非常生動。
“它們看起來像是在傾聽……和等待!”女孩兒緊張地小聲說。
柯南用劍敲了敲其中一座雕像。
“鐵的,”他說,“但是克羅姆啊,它們是用什么模子做出來的?”
他搖了搖頭,迷惑地聳了聳肩。奧利維亞膽怯地四處打量著這座寂靜的大廳,爬滿藤蔓的石頭,巨大而奇特的圓柱,還有那些立在柱子周圍沉思的黑色雕像……這一切讓她覺得不安。她想趕緊離開,但這些奇異的雕像卻深深吸引住了她的同伴??履献屑?xì)檢查雕像,試圖打破雕像的四肢一探究竟,這是典型的野蠻人做派。但是這些雕像的材質(zhì)非常堅固,無論他多努力,都無法破壞任何一個,最終,他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驚奇地罵著。
“這些雕像是照著什么人的模子做出來的?”柯南小聲嘀咕,“這些人都是黑色的,但他們看起來又不像是黑人,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種?!?br/>“我們到外面去吧?!眾W維利亞催促道??履宵c點頭,又迷惑不解地看了看那些靠著墻壁沉思的雕像。
他們走出陰暗的城堡,來到明媚的陽光下??吹教査幍奈恢脮r,她大吃一驚,在廢墟里待的時間比她想象的還要長。
“我們還是去船上吧。”她提議說,“我很害怕,這邪惡的地方看起來太奇怪了。我怕我們留在這里會被那個扔石頭的怪物襲擊。”
“我認(rèn)為只要我們不呆在樹林里就還是安全的?!彼f,“走吧?!?br/>這片高地想東部、西部和南部慢慢傾斜降落。直到一片片樹木繁茂的海濱,越往北走,地勢越高,最后抵達(dá)一片巖石遍地的懸崖,那是小島的最高點。他們一刻不停地往那邊走著??履细淖兞瞬椒?,盡量與奧利維亞保持一致,還不時看看奧利維亞,奧利維亞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們到達(dá)了高地最北部,抬頭望向陡峭的懸崖,樹木密密麻麻地沿著高地東部和西部生長。這些樹木緊緊地抓著斜坡??履掀沉艘谎?,有了計劃,但懷疑身邊這位嬌弱的姑娘能不能一樣辦到。他生于山地,可以像貓一樣靈活攀爬,可這對奧利維亞要困難得多,于是柯南一次次伸手幫奧利維亞。她不再抗拒他的觸碰,因為這意味著他對她無言的承諾。
終于,他們站在了懸崖頂上,海風(fēng)吹拂著他們的頭發(fā)。從腳下望去,懸崖下三四百英尺處有條狹窄的林地,林子旁邊就是海灘。整個島就像一面巨大的橢圓形鏡子,四面環(huán)繞著蔚藍(lán)色的大海,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平和、夢幻、飄渺。
“海面很平靜啊,”奧利維亞問道,“我們?yōu)槭裁床焕^續(xù)乘船航行呢?”
柯南像一尊青銅雕像一樣站在懸崖頂上,手指向北方。奧利維亞順著他的手指極目遠(yuǎn)眺,看到遙遠(yuǎn)的水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白點。
“那是什么?”
“一艘船?!?br/>“是赫卡尼亞人的?”
“那么遠(yuǎn),看不清楚?!?br/>“他們一定會靠岸搜查這座小島,然后抓住我們的!”奧利維亞恐懼得叫起來。
“我覺得不會,他們從北邊來,所以他們應(yīng)該不是在找我們。估計他們另有原因。無論怎樣,我們都要盡量隱蔽好。我覺得,這要么是一艘海盜船,要么是剛?cè)ケ边叴蛘袒貋淼暮湛醽喨说拇?。如果是后者,他們就更不可能在這兒停泊。不過在他們離開之前,我們不能入海,因為他們來的方向正是我們要去的方向。毫無疑問,他們今晚會駐扎在這個小島,黎明的時候,我們就能上路了?!?br/>“那我們今晚必須留在這里過夜?”奧利維亞顫抖著問。
“不用害怕,這里很安全。”
“那我們就睡在這懸崖上吧?!彼ㄗh。
柯南搖搖頭,看了一眼懸崖下茂密的樹林,似乎它們要吐出卷須纏繞懸崖。
“這里樹太多,我們還是到廢墟里面睡覺吧。”
她大聲抗議。
“那里沒什么能傷害你的,”他安慰說,“無論向我們?nèi)邮瘔K的是什么,它都不會跟著我們走出這片林子。廢墟里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野獸的巢穴。除此之外,你這么嬌弱,需要一個能庇護(hù)你的地方。我能赤身睡在雪地里,不會感到有任何不適,但如果我們露天睡覺,露水會讓你抽筋的?!?br/>奧利維亞很無奈,但也沒辦法,只好隨他一起下了懸崖,穿過高地,再次進(jìn)入那讓人焦慮不安的陰暗廢墟。此時太陽已經(jīng)落下,消失的遠(yuǎn)處高地的盡頭。他們發(fā)現(xiàn)懸崖邊的樹上結(jié)滿了果子,于是摘下當(dāng)作晚餐。
北方的天空很快就落下了黑色的帷幕,閃爍的群星鑲嵌在被黑色籠罩的深藍(lán)色的天空中。奧利維亞極不情愿地跟著柯南進(jìn)入了充滿陰影的廢墟,她顫抖著看著那些嚇人的黑色陰影在墻壁蔓延。黑暗中,只有微微的星光照耀。她看不清它們的輪廓,只能感受到他們似乎在等待——那種不知今夕何夕的無盡等待。
柯南撿來一堆樹葉,為奧利維亞搭了一個溫暖的小窩。她躺在上面,緊張得覺得自己像一條躺在巢穴里的小蛇。
無論她怎么緊張,柯南都很淡然。他靠近她坐下,背靠一根柱子,佩劍放在膝上。黑暗中,他的眼睛就像閃閃發(fā)亮的黑豹的眼睛。
“睡吧,姑娘。”他說,“我就跟狼一樣警覺,任何東西靠近我們,我一定會醒來的。”
奧利維亞沒有回答。她躺在樹葉上,看著雕像們的影子,覺得黑夜是如此溫柔。真是奇怪啊,她從小就聽到過很多可怕的傳言,大多數(shù)都是關(guān)于野蠻人的,現(xiàn)在卻跟野蠻人為伍,被這樣一個人照顧和保護(hù)。他生來就是個殘酷無情的惡人,他對野外的這種親切感明顯地體現(xiàn)在他的每一種肢體語言中,這種親切感還燃燒在他那陰沉的眼睛里。而這個兇暴的野蠻人卻從未傷害她,最諷刺的是,那些奴役她、虐待她的人,卻曾經(jīng)被稱為文明世界里的一員。奧利維亞很疲倦,很快就睡熟了。睡夢中,她又夢到柯南用有力的大手觸摸自己柔軟身體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