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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一月的郊區(qū)荒得只剩成片的枯木和荒地，白雪皚皚一望無際，舊雨靴踏出的痕跡，一路通向披著綠色軍大衣的身影。我獨自在雪地里，雙手牢牢地捧著一筒灌裝奶粉生怕出點差錯。不遠處有一座獨棟的破舊平房，隔著幾排樹的距離幾十個工人們正在那兒修建高速，我將奶粉單手摟著走到屋門前，從大衣的兜里掏出生銹的鑰匙。

　　“爸爸回來了，曉桀有沒有乖乖的?！?/p>

　　平房里的陳設都非常的陳舊，那架嶄新的嬰兒床擺在床旁邊顯得格外搶眼。熟睡中的曉桀那時候剛一個多月，安詳?shù)卦诶C花棉被中沉沉入睡。我將奶粉放在鋪滿舊報紙的桌子上，然后將大衣脫下后里面只有件白背心。因為我全身裹著一層厚厚的虎紋皮毛，所以即使只穿著背心出門寒氣也無法穿透皮毛讓我感覺到寒冷。至于軍大衣和帽子只不過是為了掩飾，不讓人發(fā)覺我與眾不同罷了。我捏著已經(jīng)被熏黑的鉗子，從門口夾了塊黑黢黢的蜂窩煤走到嬰兒床邊。跟我預想的差不多，去鎮(zhèn)里買奶粉花了四個小時的路程，煤也快燒得差不多了，雖然我不怕冷，可是孩子還小不能受凍。屋里的溫度全靠這一座小煤爐維持著，所以每隔四五個小時就得換新的煤塊進去。

　　換完煤爐后我便回到桌子前，從我的毛絨指尖中伸出銳利的虎爪。我小心翼翼地用爪尖扣住奶粉蓋子，生怕打開的時候浪費一點，早些時候醫(yī)院的費用已經(jīng)花光了我那點積蓄，這罐奶粉錢都是提前預支的工資買的。打開奶粉之后，我用配送的小勺舀到預備好的玻璃奶瓶中。然后我將熱水瓶里的水倒進瓷杯里，放溫后再倒入奶瓶中。

　　我坐在床上將奶瓶里的奶滴了一點在我手掌的肉墊上試溫，這溫度對小寶寶來說還是有點燙。于是我將奶瓶放在一旁，仔仔細細地看著嬰兒床里的曉桀。

　　“曉桀真乖，爸爸出門這么久都在好好地睡覺?！?/p>

　　看到這個白白嫩嫩的孩子睡著的模樣，我忍不住收起爪子用指尖粉色的肉墊觸摸他的小臉。曉桀睫毛長長的睡著的樣子都像在笑，任誰都不會相信他是我親生的孩子。曉桀發(fā)出嬰兒才有的咕咕聲之后睜開深棕色的大眼睛，剛睡飽的他卻對著我笑了。

　　“爸爸的樣子是不是很好玩呀？”

　　其實醫(yī)院的護士將曉桀遞給我之前跟我有同樣的顧慮，就是我這虎人的樣子會不會嚇到剛出世的孩子。也是這樣的笑容，曉桀的這個笑容讓所有人都安了心。我永遠都會記得，這個孩子第一眼見到我的眼神是跟別人不一樣的。

　　突然曉桀打了個哆嗦，我就知道是時候換尿布了。我小心翼翼的將棉被解開，露出曉桀像蓮藕般柔軟的四肢，這小子好像會害羞似的，使勁地擺動身體然后轉(zhuǎn)過頭去。我將早就準備在床邊的盆里倒了些開水，將毛巾打濕了再擰干確認溫度，然后解開曉桀的尿布之后放到一旁，用毛巾給曉桀清理屁屁換上新的尿布。我把棉被給曉桀蓋好后，從床上拿起溫度正好的奶瓶放在曉桀的嘴里?？粗鴷澡詈饶痰臐M足表情，所有的煩惱似乎都已經(jīng)拋諸腦后。雖然我從未說過，可是我的眼神里透著的那種堅毅勝過任何言語。

　　“我要以一個父親的身份照顧好這個孩子?！?/p>

　　曉桀吃飽后又睡了，我端著換下的尿布蹲在地上清理著。剛想洗完尿布放那兒晾會順便休息，突然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片祥和，我沒有什么親戚朋友，這個時間會來這里的只有一個人。而那個人將給這個支離破碎家庭，再度雪上加霜。

　　“姐夫！姐夫！”

　　“等會兒！”

　　我將手里的尿布迅速擰干，然后掛起來就趕去開門。里得嚴嚴實實的張鐵軍，只從大衣和帽子的間隙中露出他那令人鄙夷的笑容。

　　“姐夫你的樣子還是好嚇人啊，雖然咱們都已經(jīng)這么熟了。”

　　“鐵軍，你怎么來了？”

　　“說話別這么生分嘛，好傷人哦。”

　　“進來說吧，風灌進來了?！?/p>

　　“謝謝姐夫?！?/p>

　　張鐵軍進屋里之后就像是進了寶庫一樣，這兒看看那兒摸摸。我把門關上，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瓷杯倒上白開水。

　　“鐵軍，喝水吧?！?/p>

　　“就白開水啊，親人來探望也不泡個茶什么的?！?/p>

　　“哪還有多余的錢買茶葉，你就湊合喝吧?！?/p>

　　“姐夫你這日子過得夠清苦的?！?/p>

　　“為了孩子，苦一點也沒什么?！?/p>

　　張鐵軍喝水裝模作樣地走到嬰兒床邊上，用慶幸的語氣說著。

　　“我這小外甥，長得真像他媽媽?！?/p>

　　“是啊，要是長成我這副怪物模樣就糟糕了。”

　　雖然我的確是這樣想的，可是從別人的嘴里說出來還是會有些情緒。就在這時候曉桀被吵醒了，睜眼看到張鐵軍大哭起來。

　　“外甥醒來了呀，不哭，不哭。我是你親舅舅?！?/p>

　　雖然張鐵軍笑著安撫著，可是曉桀還是哭個不停。我連忙走過去，將曉桀抱在懷里。剛剛還哇哇直哭的曉桀，躺在我毛茸茸的懷里之后便停止了哭聲。為了防止孩子再哭起來，我只好抱著他邊走邊晃。

　　“姐夫你真有本事，居然能把孩子哄得這么好?！?/p>

　　“說說你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來這有何貴干？”

　　“別這么說嘛，我們好歹是一家人，我來看看自己的外甥，還需要什么理由嘛？不過說真的，我姐姐她不在了，曉桀這么小就沒有母親可憐，我看著也心疼?！?/p>

　　“你不會要給我介紹女人吧？”

　　“那怎么可能，我知道你對姐姐的感情有多深?！?/p>

　　“那你什么意思？”

　　“只是你們父子倆生活這樣苦了，我希望你們過得好點。”

　　“現(xiàn)在沒辦法，積蓄都花的差不多了?？墒俏乙膊粫⒆樱罱苍谡曳菖R時工做。”

　　“姐夫，不是我說你。你那廠子里的工作還是老熟人介紹的才進去的。就你這幅樣子，去別的單位恐怕沒人敢收。"

　　“這也沒辦法，為了孩子只能去試試了?！?/p>

　　“那是遠水救不了你這近火?！?/p>

　　“外面不是在修高速嗎？這房子要拆了，應該能補不少錢吧?！?/p>

　　“鐵軍，你不是他們派來的說客吧？”

　　“姐夫，我胳膊肘怎么會往外拐呢?？墒沁@的確是條好路啊，以后孩子吃喝拉撒和上學的開銷不都解決了嗎？”

　　“可是這是咱家的老屋了，如果賣了我們住哪？”

　　“你想啊，有了錢再找個地方住還不容易?！?/p>

　　“我考慮考慮吧。”

　　“姐夫，還考慮什么啊。我認識他們工程隊的大隊長，如果今天就拿給他們談妥了，還能再多拿一份補貼呢。”

　　“這……”

　　雖然我心里是百般不情愿，之前工程隊的人也來過幾次都被我回絕了?？墒锹爮堣F軍這么一說也不是沒有道理?？紤]到孩子的未來和開銷，我又有所猶豫。

　　“姐夫，這可是干載難逢的好機會啊?！?/p>

　　仔細想想這個月夜里修高速的工程施工到很晚，早上很早又開始有挖土機的聲音。曉桀時常會被吵醒，小孩子睡得不好的確會影響到健康發(fā)育。如今聽張鐵軍這么說，一狠心一跺腳才下定決心。我一手摟著曉桀，一手抽開床頭帶鎖的柜子，柜子里藏著個銹跡斑斑的鐵盒，我從鐵盒子里拿出黃色的信封，我將又睡著的曉桀放回嬰兒床，然后拿著軍大衣準備出去。

　　“走吧，鐵軍。”

　　“姐夫，你這是？”

　　“我想好了，這就跟你去把房子賣了。”

　　“哎喲，姐夫你可真是條漢子?！?/p>

　　“為了孩子，這也算不上什么。”

　　“不過。”

　　張鐵軍有些欲言又止，看他好像有些為難的樣子我便問道。

　　“怎么了，鐵軍?！?/p>

　　“姐夫，你這樣子去工程隊恐怕不太方便?！?/p>

　　“有什么不方便的?！?/p>

　　“平日里你捂得嚴實點沒啥關系，可是這是要跟人去談價錢。若是人家看你這般疑神疑鬼的，怕是要多心了?！?/p>

　　“那怎么辦，我就生成這樣的也改不了?！?/p>

　　“這樣吧，如果你信得過我這個弟弟，我替你去談去。而且我和他們隊長熟啊，說不定還能多要點補貼呢?！?/p>

　　聽到張鐵軍這么說我又猶豫了會，雖然說張鐵軍是孩子他媽的親弟弟?？墒瞧饺绽锿鶃硪膊惶l繁，可是他與曉桀畢竟是有著血緣關系的親人，有著這層關系，我想張鐵軍怎么都不會害自己的外甥吧。經(jīng)過一番思慮之后，我還是做出了我覺得最好的選擇。

　　“那好吧，鐵軍。這個房契我就交給你了，你可得拿好了。”

　　我回頭看了看嬰兒床里正在熟睡的曉桀，然后將手中的黃色信封遞給張鐵軍。張鐵軍連忙將手里的瓷杯放在一旁，慎重其事地伸出雙手接信封。

　　“姐夫你放心，我現(xiàn)在就拿到工程大隊去?！?/p>

　　“不用那么著急，現(xiàn)在還早再坐坐也行?！?/p>

　　“不坐了，我先走了！晚點等我送錢來哈?！?/p>

　　張鐵軍說著就朝門外走去，雖然我下定決心可是心里還是有些說不上來的憂慮。

　　“那你路上小心?！?/p>

　　“不用送了，門關好別讓孩子著涼了。”

　　“那麻煩你了?！?/p>

　　“沒事?！?/p>

　　自從張鐵軍那天從離開之后，幾乎有二十年沒有他的音訊。當時還懵然不知的我，直到第二天工程隊上門來催促搬離我才知道。之前張鐵軍欠了一屁股賭債，當天拿著房契去工程隊換了錢就逃得不知所蹤了。

　　我永遠都記得那個冬天的半夜里，我抱著曉桀拎著一袋子嬰兒用品站在孤兒院門前的場最。聽他們說過這里的孤兒會定期有好心的軍人的家庭來收養(yǎng)，那天下著大雪平日里曉桀早就睡下了，可那天孩子的眼睛睜得大大地，好像生怕錯過看我這最后一眼。

　　其實我已早就來到這快一個小時了，看著孩子這可憐模樣實在忍不下心。我的雙手雖然有一層毛發(fā)覆蓋，可是肉墊也已經(jīng)凍得赤紅，乘著沒人經(jīng)過的時候，我悄悄地抱著曉桀躲在孤兒院的屋檐底下，映著微弱的燈光，我看得見孩子臉上漸漸改變的表情。我將手放到嘴前呼了呼熱氣，，然后用手心的肉墊撫摸著曉桀稚嫩的側(cè)臉。曉桀一定是知道我要棄他而去，眼淚在眼眶里顫顫巍巍的。

　　“曉桀乖，曉桀乖。不是爸爸真心想要這樣做，是做父親的我無能。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能讓你跟著一起受苦，曉桀將來會有一個正常的新家庭，不會挨餓受凍，可憐的孩子，沒有爸爸在身邊的日子，曉桀會遇到很多困難，也會很辛苦。只要曉桀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一切的罪和怨都由我來承擔。”

　　我說著說著眼淚不知不覺地就落了下來，就在這時曉桀似乎聽懂了一樣開始嚎啕大哭。嘹亮的哭聲驚動了孤兒院的社管，屋里的燈亮起來的那一刻我將曉桀放在了門口的行李上。就在社管打開門之前，我猛地從手腕上脫下手串放入曉桀的襁褓中。

　　“對不起，曉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