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春來御園風(fēng)景如畫，奈何宮中人大多步履匆匆，無人欣賞。

碧溪亭。

我腳步很輕，云祁背著我在看蜿蜒曲折的碧溪，并未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到了。

他今日穿著一件半舊的月白色袍子，袖口上面繡著幾瓣竹葉。

原本有一大堆場面話要說，如今心緒郁結(jié)，話到嘴邊就是一句直來直去的：“你找我?”

云祁聞言轉(zhuǎn)過身來，“今日怎么不行禮，不說“云小侯爺安好”了？”

他頗諷刺的笑。

我突然覺得這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很累。

“齊云，往事已矣。就當(dāng)我們沒有認(rèn)識?！?/p>

他顯然被“齊云”兩個字觸動了情緒，臉上笑意更加諷刺，“你現(xiàn)在是凌府千金凌伯容，還是……容白?”

他頗艱難才說出這個名字。

容白……

多久沒有聽他叫我容白了呢？

那時候，他不是忠勇侯府金尊玉貴的小侯爺，我也不是官家小姐。

我們只是彼此欣賞的兩個人。

那時，母親整日在佛堂不問世事，父親忙于鉆營官位到處應(yīng)酬。

凌府那么大的院子就我一個人，從日升到夕落，從閨房到府里各處，一直一個人。

無人問我開不開心，也無人關(guān)心我是否開心。

還好還有水桃。

她比我大上兩歲，一直在我身邊照顧我，她生的不漂亮，個子很高很壯，一只手可以提起一只大水桶。她會在我不高興耍脾氣的時候，推我蕩秋千，給我做紅豆湯，出府給我買街上的玩意兒，逗我笑了，然后背我去上楚先生的課，楚先生教我識字的時候，她就在門口聽著，拿著竹枝在地上劃著，日日如是，倒也識得了幾個字。后來我年齡大些，脾氣也見長，她再也不能憑買些玩意兒就能哄我開心了，便越發(fā)的小心侍候，百依百順，生怕我不高興。

上元燈會那天，我要上街，但又不想要“錦步障”〖注1〗，態(tài)度堅決，水桃沒法子，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男裝，非要我穿上，我本不愿，水桃說，姑娘生的如花似玉，恐惹小人，不換上怎么地也不能出去！她難得這樣說話，遂答應(yīng)了，不過平日里凈是錦羅玉衣，如今穿上這男裝倒是別有滋味！一換上，我就從巧笑倩兮的閨閣千金搖身一變成了眉清目秀的翩翩公子！

上元燈會 ，帝都臨安〖注2〗，別樣繁華。

有詩云: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看燈景則是燈會的重中之重，坐車燈、袞球燈、球燈、槊絹燈、日月燈、詩牌絹燈、鏡燈、字燈、馬騎燈、鳳燈、水燈、琉璃燈、影燈、諸般琉珊子燈、諸般巧作燈、平江玉珊燈……琳瑯滿目，美不勝收！

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熱鬧，這樣熱氣騰騰的，歡聲笑語的，擁擠不堪的……一切都那么有趣。

我當(dāng)時自恃才高，又年幼無知，猜燈謎聯(lián)對子，一個接著一個，大有不猜完不對完不罷休的盡頭，獎品收的讓水桃抱個滿懷，全然不管自己是否是砸了別人的場子。

那時候云祁攔下了我。

他說，“這位公子，見好就收吧，今日過節(jié)，也得給店家余點兒！”

我當(dāng)時玩的真是興頭上，“我偏要繼續(xù)。”

水桃也幫著我說，我家公子都對出來了那就是能繼續(xù)！

按著我常年看話本的路子，該是棋逢對手的時候，我準(zhǔn)備好等他說，“那我來會會你。”

云祁合起折扇，掏出一錠銀子給攤販老板，“這獎品我買了?！?/p>

然后笑著對我說:“您盡興！”

我立刻沒了興致。

“不玩了！”

水桃看我不愉，說，公子，那邊有賣“蠶絲飯”〖注3〗的，去吃點兒?

云祁大概覺得自己掃了我的興，不好意思?！安蝗缥艺埞映园?！以表歉意！”語氣很是誠懇。

我看了看他，一身質(zhì)地優(yōu)良的月白色袍子，袖口是蘇繡的竹葉，整件衣裳精工裁剪，入時，合乎上元佳節(jié)之“尚白”〖注4〗，當(dāng)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不行！”我狡黠笑，“除非你從街這頭請我吃到那頭，把臨安好吃的都吃遍！”

云祁哭笑不得，眉眼彎彎道：“好！我就請公子吃遍臨安！”

他說他叫齊云，家中不過有幾家商鋪酒樓，以供他做閑人。我學(xué)著話本，將“伯容”二字顛倒，再刪繁就簡，取了個名字，謂之“容白”。

元宵節(jié)不過短短數(shù)個時辰，轉(zhuǎn)眼就要歸家。

我說，今日多謝公子，之前玩笑話公子不必掛懷！

說好的要吃遍臨安，他說，君子一諾，價值千金！

后來我們就常約在一起，走遍臨安大街小巷，茶樓酒肆，我也跟他學(xué)會了喝酒。微風(fēng)時在湖邊小亭，小酌一杯，談天說地，閑適安逸，倒也打發(fā)了許多漫無目的的時光……

〖注1〗元宵時節(jié)，宵禁取消，百姓傾城而出，通宵游覽。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可以拋頭露面，但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出門就含蓄得多。為要防范街上人挨人擠，就用絹段或布匹扯作長圈圍著，把外面的人隔絕開來。叫“紫絲步障”或“錦步障”，體現(xiàn)大家子的規(guī)范。
〖注2〗古代的臨安是指臨安府，即今杭州市，是南宋首都。本文朝代架空，但后宮制度極多處有參考宋朝部分，且本人是南方姑娘，北方都城描寫不好，遂選臨安作為都城。
〖注3〗正月十五，古稱上元日，今稱元宵節(jié)。元宵節(jié)吃湯圓是人人皆知的傳統(tǒng)食俗，但古代上元日，人們還要吃“蠶絲飯”。據(jù)《歲時雜記》中說：“京師上元日，有蠶絲飯，搗米為之，朱綠之，玄黃之，南人以為盤餐?！睆倪@段記載可知，“蠶絲飯”并非米粒狀，而是搗米粉制成，其最大特點是由紅、綠、黃三色配成，其中“綠”是冷色調(diào)，為宋代的流行色，而紅、黃在古代五方正色中屬于火和土，所以“蠶絲飯”既顯得色彩鮮艷，同時也象征著興旺，為元宵節(jié)增添了熱烈的氣氛。
〖注4〗在被譽為“中國情人節(jié)”的這一天，宋朝女子的元宵節(jié)服飾也是很特殊的。美人們會戴上最好的首飾，珠翠、鬧蛾、玉梅、雪柳，名目繁多，但都有一個特點，就“尚白”，因為在月下，白色更美。男子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