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南衡九骨刺心癥的忽然發(fā)作打斷了朝夕歸來的笛聲。

竺天昀一晃醒來，才曉得剛才看到的不過是一場夢。

“你怎樣了？”竺天昀把滿地打滾的咸南衡摁住不動。

咸南衡不停地撓著胸口，道：“藥……藥……”

竺天昀意會到，從他衣袍里取出一個藥盒，打開還剩兩粒藥丸。顧不上太多，拿出一粒就塞進咸南衡的嘴里。

此時山風(fēng)一吹，頓時萬物逢秋。

在桐月洞的門前卷起片片秋葉，現(xiàn)出一個人影。

他道：“爾等何人，為何要用此笛音傷我弟子?！?/p>

原來是夷則道長，他一縷青衣頗有仙骨，耳鬢發(fā)白，面目清俊。都說得道高人都有駐顏回春之術(shù)，今日一瞧當(dāng)真和傳聞一般無二。

竺天昀回頭瞧瞧，方才定是有人暗中出手相助，這才引來夷則道長親自現(xiàn)身。

“在下竺天昀，多有得罪。只是滬川城中有個孩子身受赤靈火毒，還望道長能隨我下山，替他解這火毒之痛?！?/p>

夷則道長道：“因果循環(huán)，他既與清白師兄的死有關(guān)，又何須我去救他一命?！?/p>

“道長請留步?！?/p>

夷則道長回過身，應(yīng)道：“還請回吧?！?/p>

“清白道人的死，豈能算在一個孩子身上。還請道長放下私怨，看在天下眾生的份上，救這孩子一命?！?/p>

“師兄的死雖與他無直接關(guān)系，但到底是因他而起。此乃因果，即便是天下眾生皆無過，這世間也有我所不該去救之人?！?/p>

竺天昀靈光一閃，“道長既有所顧忌，這孩子是生是死也是他自己的造化。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夷則道長和易居行前輩既與清白道人有同門之情，如此情深義重，為何至死也不曾去瞧上一眼。”

“道門殊途，我止陽一門與另外兩門早已分宗多年，并無關(guān)系。”

“道長莫不想知道清白道人是為何而死？”

“人既已死，知道與不知道，又有不同?！?/p>

到底是參悟玄機的得道高人，此等境界竺天昀怕是難以超悟。

忽然秋風(fēng)一收，萬物回春。

竺天昀也料不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正當(dāng)他一籌莫展之際，梅唐曙恰好趕到。

之水山下，兩匹馬并駕而行。

咸南衡拉了拉韁繩，道：“就在這里分頭吧?！?/p>

“也好?！?/p>

竺天昀瞅了瞅遠方，此時已是正午，一片黃草荒野之上，晴空萬里。

一陣微風(fēng)吹來，他不禁感慨：“你可還有什么要和我說的？”

咸南衡眼皮微微低垂，輕輕一笑道：“你既已經(jīng)知道了，還有什么可說的?！?/p>

“那……我可不可以問你個問題？”

咸南衡不語默認。

他問：“你為什么選擇離開朝廷？”

咸南衡抬頭望一眼天空，緩緩道：“沒什么可留戀的。”

“所以你這九骨刺心癥也是在那時候被人種下的？”

竺天昀兀自一笑，“瞧我問的，他們怎會這么輕易的放你走，朝廷的走狗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p>

“你的過往我也不便多問，是去是留皆是人生。但是咸兄，你這一遭，還是讓你和陵舞王多多少少扯上了些關(guān)系。實不相瞞，我是奉英宜侯之命，暗中調(diào)查陵舞王謀反一事的真相。傳聞在事發(fā)之前，舞王曾托一位門客去東海尋《通天寶卷》，此人正是明伢丞。我費勁千辛萬苦才查到冬蜓山莊的明樞宮與明伢丞有些關(guān)系。原來明樞宮正是當(dāng)年隨明伢丞去到東海的老仆，我看他年紀，也有七老八十。明樞宮若不是得明伢丞授意，也不會隱居山中。我本想從他身上找到明伢丞的下落，可惜人死莊滅，線索到這就斷了?！?/p>

竺天昀說到此處，忽然從懷里掏出一支竹筒。

他一手拋向咸南衡，“還你。”

咸南衡接住一看，是左翊與他私下傳信的竹筒。原來竺天昀早已截胡，老早就看穿了他此行的目的。

“往后的事，與我無關(guān)，但這孩子的身世我還會繼續(xù)追查下去，只是你……對他來說可是連性命都能托付的人，他若有朝一日知道你的真心，可還會如往日這般信任你？”

咸南衡趕緊打開竹筒，拿出紙條一瞧，上面寫著“真相已破，速速帶人回城”。

竺天昀了然一小，最后撂下一句，“往后我若查到些什么，再與你相會，告辭?！?/p>

說罷，他掉頭往北，走時也不忘朝身后喚上一句，“梅唐曙，快跟上?！?/p>

“大爺別走這么急，等等我?！边€在解手的梅唐曙提著褲子躥出草叢。

他瞧竺天昀駕馬遠去，自己也趕緊騎馬追上。

悠橋谷下有一條河名叫斷憂，河水沿谷而流，將谷內(nèi)谷外兩岸斷隔，顧為斷憂河。自打瘋神醫(yī)尚黃回春來到此山谷居住，沿河一步一步搭建起一座木橋，這才將谷內(nèi)谷外兩岸相連。他取斷憂河中的一個字，給這座橋取名為“悠”，自此山谷有了生息，便得悠橋谷之名。

明鴻搖在這鳥語之地蘇醒，青山薄霧，好似人間仙境。

一日他從溪邊回來，光著腳踩在青石路上，一路飛鳥跟隨，聲聲啼名好似歡快。

淺聞風(fēng)和魏今刻坐在屋門前，瞧著朝他們跑來的明鴻搖，不禁欣喜而笑。

淺聞風(fēng)回頭看了魏今刻一眼，道：“魏前輩，您為這孩子可當(dāng)真是豁出了性命?！?/p>

魏今刻眼神一變，似是溫柔起來，“我這一生鐵血冷面，招人忌恨，即使是死也不足惜。可是這孩子卻打動了我活著的念頭。若他能好好活著，我倒也死而無憾了?！?/p>

“我聽聞你們此行是要去東海？”淺聞風(fēng)問道。

“去東海投靠人家?！?/p>

“正好我也要去東海，不如等咸公子來了，我們就一塊去?！?/p>

說著話，明鴻搖正好趕到。

他一落腳就興奮地喊道：“魏爺爺，恩公來了。”

“恩公來了?！蔽航窨腆@驚喜道。

淺聞風(fēng)也一驚站起，“咸公子來了，他怎不進來？”

明鴻搖高興地答不上話，踱步跑進屋里對瘋神醫(yī)喚道：“回春爺爺……回春爺爺……”

此時尚黃回春正背對屋門搗藥。明鴻搖一把跪坐地上，探著頭欣喜地問：“回春爺爺，您神通廣大，妙手回春，您救了我，可否也救救我恩公？”

尚黃回春搗著藥，冷冷地回一句，“這人，我不救。”

“回春爺爺，恩公是個好人，他身患絕癥，還要費勁千辛萬苦的保護我和魏爺爺。可是他每次發(fā)作，都會疼痛難忍受盡折磨?；卮籂敔敚芊窬染人?。您醫(yī)術(shù)如此高超，一定能把他的絕癥治好?！?/p>

“這人我不救?！鄙悬S回春一如剛才的回答。

明鴻搖稍顯失落，他回頭看向淺聞風(fēng)，也只見他皺眉搖頭，想是也沒有辦法。

那日橋上的薄霧漸散，明鴻搖他們來到橋邊，在山間穿過的白光下，橋的那頭轉(zhuǎn)過來一個人的身影。

他招手一笑，如那日山間的光一樣明亮。

明鴻搖越過悠橋來到對岸，欣喜道：“恩公，你來接我們了。”

咸南衡微微收起笑容，“我是來和你們道別的?！?/p>

明鴻搖兩眼一眨，“恩公是要去哪？”

“回寒蘇城?！?/p>

“恩公不和我一起去東海？”

咸南衡勉難一笑。

淺聞風(fēng)發(fā)現(xiàn)道：“咸公子可是有什么要事？”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有些事是該了結(jié)清楚?！?/p>

“既然咸公子有要事要辦，那就先回吧。正好我也要去東海，小公子他們就隨我一道去便是?！?/p>

“正好?！?/p>

咸南衡握拳行禮，道：“有勞公子?！?/p>

“不客氣。”

咸南衡坐回馬上，不多說一句，就匆匆地駕馬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