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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托列希尼科夫越來越愛捉摸：如果自己真的向她求婚并且娶她會怎樣呢！這不僅對于他這種沒有獨立意志的人實屬正常，就連那些有獨立人格的人也很自然。這在歷史上也屢見不鮮。在休謨①與吉本②、蘭克③、蒂耶里④的著作中也多有記載：人們都在往一個方向擠呀，擠呀，只是因為沒有聽見這句話：“兄弟們，往另一邊試試看?！钡人麄兟犚娭?，就會來個向后轉(zhuǎn)，擠向另一個方向。斯托列希尼科夫耳聞目睹許多富家子弟多找漂亮的貧家女孩做情婦，他也是竭力想讓薇羅奇卡做自己的情人。他可沒有其他考慮。這回他聽見的是：“你可以娶她為妻?！庇谑撬闳缤郧霸谀X海里縈繞的“情婦”一樣開始出現(xiàn)“妻子”這一問題了。斯托列希尼利夫的這種思維定式也反映了人類十分之九歷史的特色。但是歷史學家和心理學家都說，每個共性的理由都被個性化了(用他們的話來說)，諸如地理、時代、種族、個體諸因素使然。仿佛這些個別因素是最重要的了。比如說湯勺就是湯勺，可是每個人恰恰是只能用握在他手里那把勺子去喝湯，他所注意的倒只有“這把”勺子了，他怎么能不對它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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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休謨(1711-1776)，英國經(jīng)驗主義哲學家、歷史學家、經(jīng)濟學家、作家。
②吉本(1737-1794)，英國歷史學家。
③蘭克(1795-1886)，德國歷史學家。
④蒂耶里（1795—1856），法國歷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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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麗已經(jīng)點到了要害(看來她是讀過俄國小說的，俄國小說常提到這一點！)，這就是“欲擒故縱”。斯托列希尼科夫習慣于夢想他“占有”薇羅奇卡。我也像柔麗一樣喜歡用粗俗的語言直言那些粗俗的事，其實差不多每個人都是以這種語言思索和言談的。幾個星期以來，斯托列希尼科夫總是在想象中描繪著薇羅奇卡的各種身姿，他渴望這些圖景變成現(xiàn)實。既然她不喜歡在情婦的名義下實現(xiàn)這一切，那么就讓這些在妻子的名義下實現(xiàn)吧。反正都一樣。主要的不在于名，而在于實，也就是身體的占有。啊骯臟！真骯臟！——“占有”，誰敢占有一個人？只能占有一件衣服，一雙鞋子?！獜U話！我們每個男人不都是占有一個女人嗎，占有我們的姊妹們。又是廢話：你們算什么姊妹呢？充其量只是奴仆而已！你們中間的許多人支配著我們，這也無妨，不是有許多仆人都左右他們的主子嗎？

看過戲后，斯托列希尼科夫的這種占有欲如干柴遇烈焰。他讓朋友欣賞他幻想中的情婦，越發(fā)覺得她遠比自己想象的還好。因為大多數(shù)人只能以一般的見解來給一個人的才貌作出評價。一副漂亮的臉蛋每個人都看得出，但是要不用某種等級的證書確定，你怎么區(qū)別它呢？如果薇羅奇卡坐的是樓座的最高層或者是后排，人們當然不會注意她；但是，她是出現(xiàn)在二樓的包廂里，所以很多望遠鏡都對她聚焦了。當斯托列希尼科夫送走了她返回休息室時，他聽見多少贊嘆之詞??！還有謝爾什，那可是一個極有眼力的人！還有柔麗——不，在這幸福之果來到之時，盡管去享用它，管它用什么名份去“占有”它。

自尊心隨著性欲一起噴涌欲出，但是，自尊心也受到一擊：“她還未必肯嫁給您。”——怎么，憑他這樣的地位和財產(chǎn)，她也不肯嫁給他？不，你這個法國女人在騙人，她會嫁給他的，會的！

還有一層原因，斯托列希尼科夫的母親是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在這件事情上，她是上流社會的代表，而斯托列希尼科夫至今對母親還很懼怕，當然他為這種依賴而痛苦?！拔也慌?，我有自己的人格！”對于意志軟弱的人來說這樣倒更有誘惑力了。

當然，他也指望通過妻子能在上層社會步步高升。

此外，還要加上一點，他已不敢想用原來的想法去見薇羅奇卡，這使他更想見薇羅奇卡。

總之，斯托列希尼科夫想結(jié)婚的想法日益堅定。于是，在一周之后，當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在星期天做完晚彌撒之后，正坐在家里考慮如何抓住他的時候，他自己找上門來求婚了。薇羅奇卡一直在她的房間里，為此他只能和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談，瑪麗婭·阿列克塞美娜說：當然，從她這一方面來說對此深感榮幸，但是哪個慈愛的母親，都必須聽聽女兒的意見，她請他明天草晨聽回音。

“嘿，這姑娘真不得了，”瑪麗婭·阿列克塞美娜對丈夫說，事情的急轉(zhuǎn)使她驚喜?！澳闱?，她把這好小伙子抓到手了，那時我真是左思右想，簡直飲是腦汁！我想我又得費多少心計才能再讓他上鉤，我想這事完全砸了，可是，我這寶貝兒不但沒弄砸，還弄個大團圓——她心里有數(shù)。嗯，鬼著哪，沒說的。

巴威爾·康斯坦丁內(nèi)奇說：“托天老爺?shù)母?，讓她變聰明了?！?br>
他在家庭里很少起什么作用，但是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是嚴格保持各種傳統(tǒng)的人，在向女兒宣布有人求婚這樣重大的事情上，她給丈夫安排了一個只有屬于家長和一戶之主的光榮位置。巴威爾·康斯坦丁內(nèi)奇和瑪麗雅·阿列克塞芙娜像參加慶典就坐似的坐在沙發(fā)上，然后讓瑪特遼娜請小姐過來。

“薇拉，”巴威爾·康斯坦丁內(nèi)奇開始說，“薇拉，米哈依爾·伊凡內(nèi)奇高看我們，他向你求婚了。作父母的很愛你，我們也不能勉強你，但是，我們確實很高興。我們一向把你看作是孝順孩子，你要相信我們的經(jīng)驗，我們從來沒敢奢望上帝能賜給我們這樣一位好姑爺呢。你同意嗎，薇拉？”

“不，”薇羅奇卡說。

“你說什么？薇拉?！卑屯枴た邓固苟?nèi)奇大叫起來，因為事情如此明了，他已不必顧及請示妻子就可以自作主張大叫了。

“你瘋了？混蛋！你敢再說一遍，你這大逆不孝的混蛋！”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也吼叫起來，同時揮起拳頭去打女兒。

“請原諒，媽媽，”薇拉一邊站起來，一邊說，“如果您碰我一下，我就離開這個家，您把我關(guān)起來，我就開窗跳樓。我早就料到如果我拒絕您會怎樣對付我，我知道該怎么辦。您好好坐下，不然我就走了。”

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只好又坐下來。“我真好糊涂，前門沒有上鎖！門栓只要一秒鐘就可以打開?！惶优埽夏淖ニ?，本來就是個瘋丫頭?。　?br>
“我決不嫁給他，反正我不同意就不能結(jié)婚?！?br>
“薇拉，你真瘋啦？”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斑@怎么行？明天我們怎么向人家回答呢？”做父親的說。

“這不是你們的錯嘛，是我自己不同意?！?br>
這場爭論持續(xù)了兩個來鐘頭?，旣悑I·阿列克塞芙娜火氣很盛，三番五次地狂吼，揮舞拳頭，但薇羅奇卡只是說：“不要站起來，不然我就走?！彼麄兂沉擞殖?，但是毫無結(jié)果。最后瑪特遼娜進來問要不要用餐——餡餅已經(jīng)烤得太久了。

“到晚上之前好好想想，薇拉，給我再好好想想，蠢貨！”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說，然后向瑪特遼娜小聲說了什么。

“好，您想懲治我，把我的房間鑰匙抽走，叫我無法鎖上門，或者想點別的招法，不要這樣做，要不事情會更壞。”

瑪麗婭·阿列克塞芙娜只好吩咐廚娘：“不必了！”她心想：好一只猛獸，這個薇爾卡！要不是他是看中她的臉蛋才想娶她，我一定叫她放放血，可現(xiàn)在怎么好碰她一下？——一碰她，她準會把自己弄成殘廢，真是該死的家伙！

吃完午飯。午飯是在沉默中進行的。薇拉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巴威爾·康斯坦丁內(nèi)奇和往常一樣躺下睡午覺。但是，他沒有睡成。他迷迷糊糊的，瑪特遼娜進來說房東的仆人來了，女房東請巴威爾·康斯坦丁內(nèi)奇去見她。不知何故，瑪特遼娜像白楊樹葉一樣簌簌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