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聊戲:不無遺恨的《繁花》

萱草聊戲:不無遺恨的《繁花》
兩季的《繁花》留下了再細心去看原著的無障礙,但那隱隱的失望仍揮之不去,滿足于僅此一回的文學作品以上海話和現(xiàn)代話劇呈現(xiàn),以至劇場可以銀發(fā)飛舞,但僅僅滿足于此似太對不起精良的舞美和幾年來的巡演打磨,流利的上海方言營造出市井親切的生活情調,和原著中幾對中青年男女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種種人生際遇和生活畫面,那特殊年代的凄苦和惆悵竟不愿去突顯,化成別樣的背景和韻致,酸甜苦辣全部被改寫,陌生化成上海人的日常和情趣,那種通透,明理,忍耐,實際,毫不掩飾也不回避,竟是切膚切痛的真友情真性情,我想這大概是舞臺劇和小說原著的共同旨趣和追求,哀而不傷,淡而豐沛......
但舞臺上的平鋪直敘卻在第二季生生被黎阿姨的出場給破壞了,如果潘虹老師不出場,這個劇還是自洽的,但黎阿姨的短暫插播,倒顯得全劇冗長的篇幅和眾多的人物都成了一種背景陪襯,年輕的演員們較為懂事兒故意讓出一條道路似的,我們不能責怪導演邀請潘虹老師,并將黎老師這樣一個非重要角色的戲份奉獻得很顯著,但潘虹老師本能上是不會辱沒了自己的角色和自己的舞臺創(chuàng)造的,瞬間催淚全場的不僅是她的故事分量,更來自她與身俱來的表演才華和舞臺身段,于是所有其他男性角色成了一個腔調,所有其他女性角色成了一個腔調,面龐一色的表情,單單為演課本劇連軸出場趕集似的......我從看完第一季就深覺可惜,除聆聽上海話,全無戲劇帶來身心的激越和跳蕩,第二季將第一季的轉盤改成滑軌,劇終流行歌曲也用《瀟灑走一回》替換了《新鴛鴦蝴蝶夢》,其他還是一樣,編劇改編的選材和戲劇構作均無大問題,以片段式場景的切換重組展示蒙太奇人生也頗能接受,但與今年阿那亞戲劇節(jié)開幕大戲《形成陌路的時刻》迥乎不同的是,跳接的內容與內容之間構不成音樂性,即節(jié)奏感與交響,仿佛將幾塊長相一致的白豆腐攤在平鍋里,一色撒上蔥姜,煎黃一面后再一起翻盤,結果是堆砌感和遙遙無期,甚至有倦怠......人物形象塑造毫無突兀,幾乎也是平板的,似老師叫起同學們挨個扮演,也只是口舌吞咽,毫不走心,輕松愉快,才會反襯黎老師那場僅有的瞬間迸淚......
我非常難過人們擠在美琪強冷的空調里度過了兩個三小時的期待卻未滿足的時光,這樣的劇已經(jīng)讓人們愿意出高價買票,說明市場上本土好的文學作品改編劇少之又少,而書寫當下平民生活反映人們心聲的作品更少之又少,金澄宇先生的作品以平實的上海方言道出了不盡的歲月留痕和人生百態(tài),是詩的,更是一種史詩的跌宕和凄婉,值得以更為豐富微妙的舞臺語言詩性地描摹,如舞蹈,如面具,如原創(chuàng)音樂及變幻,非寫實道具的使用,舞臺調度的大膽夸張,等等,刮起一股令人們暈眩乃至瘋狂的旋風,而不是死板靜態(tài)的純現(xiàn)實主義——文字作為抽象的符號,當它們在白紙上書寫時候,自有于無聲處聽驚雷的美妙,如詩如訴,而舞臺上戲劇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若平淡,則無異于因不懂戲劇以至糟蹋了好的文學作品:密密匝匝的臺詞擁了來,似是對原著的忠誠再現(xiàn),卻毫無力道和章法,只簡單鏈接,反倒稀釋了無生趣,甚至因篇幅所限而被生生割裂,算作留白也牽強......選取臺詞有講究,甚至更多的臺詞可以省略改用舞臺表現(xiàn),《形成陌路的時刻》就沒有一句臺詞,卻自始至終驚心動魄......
我堅信《繁花》一書是詩的,《繁花》劇也必然是詩的,以上種種遺憾源于一部詩劇演繹的笨拙,不到位與錯解,對比YOUNG劇場演出的《大師和瑪格麗特》,更令人無比感嘆!我們是可以演好一部詩的小說的,只要將它視為詩的劇,賦予它更細膩敏銳的心跳,脈搏,熱血與悸動,或令它枯槁如死灰,或燃它青春若艷陽,總之詩的不確定和確定,無解與真解,才是它恍惚的生命,只在恍惚中探尋,只因醉意而靜美,期待更好的舞臺劇《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