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大約一個小時之后，沃契克博士陪著愛琳進了另一個會議室，老頭子幾乎樂開了花。他沒完沒了地又是鼓勵又是安慰，幾乎就沒停過。愛琳勉強聽著這些，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正在做白日夢，所有的一切感覺上都這么……虛幻。

　　現(xiàn)在愛琳只覺得這太離奇了，居然就坐在這里，平靜地討論著該怎么把她的身體拆了再重新組裝成一只……小馬。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打算這么做，在她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尖叫著阻止她，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沒讓那聲音真的傳出來。

　　“很好，”當大家都入座之后，他開了口?！艾F(xiàn)在我們可以更加深化這個項目了，這個項目的代號嘛……我們叫它……嵌入項目？真的，這就是我們能想出來的最佳代號？”

　　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那好吧，我們就各自都給你仔細講解一下，好讓你能簡單了解我們會怎么做。首先最重要的，瑪姬？”

　　“謝謝你，保羅?！彼D向愛琳，遞給她一臺平板電腦。愛琳接過來，但沒急著把它打開。這似乎是一臺相當普通的平板電腦，帶觸摸屏的那種，就跟世界上每個人都在用的一樣，沒什么差別。

　　“這臺平板里記錄了所有我們從小馬世界收集到的各種數(shù)據(jù)。所有的視頻，所有的圖像，所有的科學數(shù)據(jù)，以及我們關于小馬世界的應有社會形態(tài)的最佳推測。請仔細地研究一下，記住，不要讓任何人看到它。它是和你的指紋關聯(lián)的，現(xiàn)在請打開它?！?/p>

　　愛琳把她的大拇指按在屏幕上，它立刻亮了起來。屏幕上浮現(xiàn)出一個徽標“嵌入項目”，下面還標著一行紅色字體“絕密資料，只有授權人員可閱讀?！?/p>

　　“謝謝你，漢森博士?！彼f著按下那個徽標，然后它消失了，變成了一個目錄。目錄大約分為幾部分，包括視頻欄，數(shù)據(jù)欄，分析欄，以及小馬的各種紋身截圖，等等。

　　“哦，拜托，”她微笑著說，“現(xiàn)在我們可是一起工作的同事，直接叫我瑪姬就可以了?！?/p>

　　愛琳回之以微笑?！爸x謝你，瑪姬?！?/p>

　　“不用客氣，親愛的！”

　　“你就繼續(xù)叫我博士好了。”愛德華博士直截了當?shù)卣f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把我這部分趕快說完就好。我還得盡快回實驗室呢。關于這次小小實地考察所需要的各種植入裝置現(xiàn)在我們還正在制造。為了按時完工，我可忙得很。”

　　“當然，愛德華博士。”沃契克博士答道，稍微尷尬地沉默了幾秒鐘之后，“請繼續(xù)?！?/p>

　　“非常好。小姑娘，把你平板上索引里標著‘控制系統(tǒng)’的那部分點開。我會帶你稍微過一遍，讓你能簡略了解我們打算實現(xiàn)什么目標?！?/p>

　　愛琳順從地照做了，她有點怕這個壞脾氣的科學家。

　　“你會發(fā)現(xiàn)，大部分的植入裝置都是各種各樣的化學分析儀器。有一部分將會植入你的消化系統(tǒng)，從你吃下的食物中分析其化學及營養(yǎng)成分。在你的鼻孔和肺臟里還有更進一步的傳感器，將會分析你呼吸的空氣中的一切，從空氣成分，到花粉和粉塵的成分一應俱全?！?/p>

　　“你的視力將會得到大幅度提升，眼睛里會內置頻譜分析儀，這樣你就可以測量各種各樣的光輻射，甚至包括超出可見光范圍的波長。別擔心，你不會因此受到任何干擾，分析是在無形中進行的，你會覺得自己看到的都是正常的東西，和你現(xiàn)在眼睛看到的沒什么差別?！?/p>

　　“不過我們還得到要求，要盡我們所能讓你的身體具備全面優(yōu)勢。所以你將會同時擁有夜視能力和紅外視覺。而且你的眼睛還能看得更遠，看得更清楚，任何肉眼都無法和你的眼睛相提并論。你可以看清距離一英里之外的一張郵票上的字。當然，如果你需要這么做的話。不過請記住，這會讓你變成超級遠視眼，你的眼睛得過一會兒才能恢復正常視力?！?/p>

　　“你的耳朵基本上也是一樣。它們可以聽到遠超出正常聽力范圍內的超聲波和次聲波，并記錄下來。雖然聲音如果離得太遠的話也無能為力，不過再次提醒你，你只要集中精神去聽，就能聽得很遠很遠，地球上的任何動物的聽力都比不上你?！?/p>

　　“還有信息存儲與檢索系統(tǒng)，以及通訊系統(tǒng)。在你的身體中將會植入數(shù)據(jù)存儲設備，只要我們有機會打開窗口，就可以下載你收集到的數(shù)據(jù)，以便馬上進行分析?！?/p>

　　“另外，在你的下頜內還有內置的麥克風，你的耳朵里也會植入微型耳機。這是為了讓我們和你進行即時交流，好在需要的時候對你進行指導?！?/p>

　　這時候沃契克博士插了嘴，“此外，我們要你留個記錄。只要正常說話就行了，麥克風會把你的話錄下來。包括你對你遇到的小馬們，你接觸到的那個社會的任何想法，以及感想或者直覺等等，如果有的話。”

　　“對，對！”愛德華博士不耐煩地說道，聽起來有些惱火了?！爸灰俏覀儫o法通過記錄來識別和辨識的什么煽情肥皂劇情節(jié)都行?，F(xiàn)在，要是你話說完了，那我就繼續(xù)往下講了?！?/p>

　　“啊，對了，實際上……我也有個問題?！睈哿照f道，努力不去理會愛德華博士的抱怨?！坝袥]有可能……我可以把記錄儀器關閉那么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兒？”

　　愛德華博士瞪著她的那表情活像是她剛剛叫他上演帽子戲法。

　　“為什么？”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聲音冷得像冰塊。“看在老天爺份上，為什么我們會讓記錄儀器可以被關閉？”

　　“這個……有時候……女生是需要一點隱私的，您明白嗎？”愛琳的臉紅了。

　　“我親愛的大小姐，”他故作謙卑地反唇相譏，“要是您想跟那邊的當?shù)毓R逗樂子滾床單什么的，我相信那是您自己的問題，但是別……”

　　“不！不不不！天，才不是！你在開玩笑嗎？”愛琳現(xiàn)在臉都紅得發(fā)燒了。她又羞又窘，幾乎抬不起頭來?！拔以谡f的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了，比如去洗澡或者上廁所什么的！我不希望你們那時候還盯著看！老天，你覺得我說的是……是……那個？！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愛琳爆發(fā)之后，房間里響起了一陣溫和的笑聲。只有她和愛德華博士沒有笑。愛琳是因為又羞又氣，愛德華博士則是因為把這當成了冒犯和侮辱。

　　“親愛的，”當笑聲平息之后他就開了口，“如果你認為我會-”

　　“哦，得了吧，湯姆。就照她的意思辦吧，好嗎？”漢森博士打斷了他的話?！斑@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對吧？就給記錄儀器加個她能控制的暫停功能，二十分鐘吧。如果她那時候忘了把它重新打開，那就設定成可以定時自動重啟好了?！?/p>

　　“我們真的要因為這女孩子一時害羞的沖動就修改我們的研究和設計？”愛德華博士反駁道。

　　“湯姆，拜托。”沃契克博士開了口，他聲音很通情達理，但非常堅定?！八墒峭饨邮芰擞惺芬詠碜罴みM的人體改造手術，而且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被發(fā)送到一個陌生世界的人類。照顧她的情感，接受她的意見，我覺得這是我們應該為她做的，至少可以讓她感覺好受點兒?！?/p>

　　愛德華博士瞪著眼睛在整個會議室里張望了一圈，發(fā)現(xiàn)他孤立無援。

　　“好！”他氣哼哼地咬著牙，“我會做的，現(xiàn)在，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這些修改得花更多時間還有我更多的精力。各位日安了?！?/p>

　　硬邦邦地扔下這幾句話，愛德華博士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間。愛琳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她真心不喜歡這個人。片刻后，沃契克博士又說話了。

　　“他實際上真的不是個壞人，愛琳?！彼曇艉茌p。“他就和我們之中很多人一樣，承受的壓力實在是大到了糟糕的地步。要是往常，你肯定也會喜歡和他交流的，他可以算得上我們之中脾氣最好的人了?！?/p>

　　愛琳默不作聲地點點頭，還是因為剛才的沖突而心中憤憤不平。下一個作介紹的是費舍爾博士，愛琳稍微有點艱難地把注意力轉向了他。當奧地利人用陰陽頓挫的腔調開始發(fā)言時，她很快就把愛德華博士忘到腦后去了。

　　“和漢森博士一樣，愛琳，我也希望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們得在一起工作好一陣子呢，畢竟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咱們之間熟一點可以讓很多事情都容易不少。所以，請叫我赫爾曼就行了，謝謝?！?/p>

　　愛琳勉強笑了笑，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動搖，“謝謝你，赫爾曼。”

　　“當然了，”他笑了起來?！罢f到我嘛，我的團隊是專門負責設計和構建軀體的，用來植入愛德華博士的那些可愛的小玩意兒。設計原本基于一個原始基礎，也就是基于我們自己世界的小馬。不過我們馬上就遇到了問題?！?/p>

　　“當你看那些視頻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那個世界的小馬靈巧程度簡直有如夢幻，不管是它們的四肢和蹄子，還是它們的下巴和嘴。雖然平地小馬和長翅膀的小馬一樣都沒有可以移動物體的念動能力，但它們攜帶和建造物品的時候都一樣，我們絞盡腦汁冥思苦想，費了好大力氣才設計出合適的關節(jié)、肌肉和筋脈，使得我們設計的身體不但可以模仿小馬世界的小馬的行動，而且外形看起來也和它們沒什么區(qū)別。”

　　“除此之外，就像愛德華博士提到的，我們也得到要求，要盡我們所能讓你具備身體機能方面的優(yōu)勢，以便保護你的安全。所以你將會比任何同等體型的動物都要強壯，可以輕松舉起幾倍于自己體重的物體，而且你將會擁有遠超出你平常水平的耐力和速度。另外，你的骨架結構也會被強化，以便能負擔得起你所需要的力量和速度。”

　　“另外，你的反應速度，協(xié)調機能，還有條件反射能力都會盡可能最大幅度強化。應該過不了多久，你就能適應你的新身體了，很快你就可以掌握所有那些技巧。當你真正到達小馬世界之后，你可以輕松應付任何可能發(fā)生的情況。”

　　“最后還有件事。我們都知道我們這里的小馬是吃草的，而且還可以吃面包之類的東西。但是，我們可不知道那邊的小馬吃什么。因此我們并沒有把你設計成純粹的素食主義者，而是讓你的消化系統(tǒng)可以處理幾乎任何有機物。你不會輕易中毒，只要周圍存在你可以咀嚼和吞咽的有機物，你就不用擔心餓肚子的問題。”

　　“那……那個屁股上的紋身呢？”愛琳問道，“那個要怎么辦？”

　　“就我所知，愛琳，你可以在預先遴選的圖案列表上隨意挑選你喜歡的。列表就在瑪姬給你的平板電腦上?！?/p>

　　“哦……”愛琳朝平板瞟了一眼，她萌生了一種馬上把列表打開好好看一遍的沖動，不過把它壓了下來。

　　“總而言之，這就是我們最后希望達成的結果。你有什么問題嗎？”

　　“嗯，是的?！弊屑毾肓讼?，愛琳問道，“你們能告訴我具體是怎么做嗎？你們打算對我做什么？”

　　“哦，好吧?；旧希覀円龅木褪墙o納米機器編程，把最終結果輸入程序。然后我們會把你放入一個充滿了這些納米機器的培養(yǎng)液槽里。它們會進入你的身體，從細胞等級對你進行重塑?！?/p>

　　“另外，實際的手術將是自動化的，不過全過程有我們最好的醫(yī)學博士和醫(yī)生進行監(jiān)督。一旦你的全身骨骼呈現(xiàn)出可塑性，培養(yǎng)槽內的多種高精密機械臂就可以開始進行人工重塑手術了?！?/p>

　　愛琳瞪著他，簡直有些難以置信。這家伙剛剛說……她的全身骨骼會呈現(xiàn)出“可塑性”？聽起來倒是挺合理的，可……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有點反胃了。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把這些想法壓了下去，聽著博士繼續(xù)往下解釋。

　　“這改造手術是階段性進行的，每過一個階段，你都會更加失去人形，變得越來越像小馬。總而言之，全過程大約需要兩個禮拜?！?/p>

　　“兩個禮拜？！”尖叫，逃跑，沖出房間門口落荒而逃，這些沖動越來越難以遏制了?！斑€有……會疼嗎？”

　　“哦，不，我親愛的，當然不！”費舍爾博士連連搖頭?！皩δ愣?，這段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整個過程中你都會處于完全無意識的狀態(tài)，而這過程的長短也會在實際操作中進行必要的調整，你只是簡單地睡一覺，醒來之后就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一只小馬了。逆轉過程也差不多是一樣的，只不過這次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完全可參照的模板，所以會比變過去的時候要順利得多。只要再睡一個禮拜左右你就又變回來了?！?/p>

　　“而且，如果你喜歡的話，”沃契克說道，“我們還可以給你加點兒小馬時候的身體機能升級。比如反射速度或者力量什么的，如果你想的話就把這當成改造的附帶大禮包好了?！?/p>

　　愛琳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個樣子，當她凱旋歸來的時候變成了超級英雄，好像還真有點酷……

　　“我……我考慮考慮?！彼f道。

　　“嗯，基本上就是這樣了?！蔽制蹩瞬┦空f道，“你還有什么其它問題嗎？”

　　事實證明，她確實還有。這談話又持續(xù)了大約一個鐘頭，因為愛琳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往外冒。

　　她要在小馬世界呆多久？越久越好，不過最長也不超過幾個月。

　　要是他們沒法帶她回來呢？這根本不可能，他們向她反復保證這一點。只要設備和諧波調頻的頻段在，他們就可以調頻至小馬世界，最終通過在她新的小馬身體里的植入物來找到她。

　　要是發(fā)生了萬一，或者情況超出了預期，她最后死了或者比死了還糟糕呢？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的父母會得到報告。而且，只要她還活著，他們就會盡一切力量讓她的余生能得到最好的照顧。另外，她依然會被當做英雄來銘記。

　　她可以和小馬們說些什么呢？她可以提起人類的事嗎？在任何情況下，她都不能提起人類，或者人類遷移到小馬世界的計劃。她的任務并不是外交，而是收集信息。當然他們告訴她，這任務也可能會改變。不過未經許可，她不能越權行事。

　　那這個……馬體化——她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詞兒——改造工程，什么時候真正開始呢？大約在這周末，也就是說還有四天時間。

　　最后會議終于結束了。沃契克博士叮囑她一定要好好研讀給她的平板電腦里的信息，而且也再次提醒她，除了參與這次會議的人，不要和任何外人透露這些情報，以及愛德華博士，她可別以為他會對她客氣。

　　沃契克博士再一次把她親自送到了她現(xiàn)在的宿舍門口。這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地對她大加贊賞，毫不吝嗇地表揚她的英勇和膽量，告訴她只要人類存活下來，那她將是人類歷史上永遠的英雄。

　　“所以，重要的是我們要確保人類的生存，對吧？”當他們走近門口的時候，他笑著說道。愛琳也跟著一起笑了，只是有些無力。她現(xiàn)在完全不知所措，只覺得自己都快休克了。

　　沃契克博士把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雙手之中，鄭重地上下晃了晃。

　　“這是無比重大的任務，愛琳。你會發(fā)現(xiàn)的，你為人類做了一件偉大的事，我為此向你致以最真誠的謝意?！?/p>

　　愛琳湊湊合合哼唧了些她自己都沒聽明白的東西回答，然后跌跌撞撞地通過警衛(wèi)把守的大門，回到了宿舍里。理查德和亞當仍然坐在沙發(fā)上，不過他們正在房間里的一面大屏幕上看足球比賽。亞當抓起遙控器，把電視調成了靜音。

　　“哇哦！”他叫道，“真沒想到又見到你啦！至少還是個人樣嘛。你現(xiàn)在不是應該已經變成一只小馬了嗎？難不成你當逃兵啦？”

　　“我才沒當逃兵！”她憤憤地叫道，理查德竊笑不已。說真的，他們都應該是大學生，預備科學家才對，怎么跟她弟弟似的？“他們還得花幾天時間來做好準備，而在這期間我還得好好學習呢！”

　　“好，好，好啦?！彼酒鹕沓吡诉^去，“愛琳，抱歉拿你開玩笑。我真的認為，你的行為簡直是勇敢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也許有些瘋狂，但是真的很勇敢?！彼斐隽耸?，稍微猶豫了一下，愛琳也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

　　“這里大概有八個房間，都挺寬敞，而且設備和裝修也都特別好。毫無疑問，他們本來做好了準備迎接更多的志愿者，可結果就只有我們幾個。去看看你的房間吧，之前我們吃蛋糕的那陣子，他們就把所有的個人用品什么的全都搬進去了。而且如果你不喜歡他們給你的房間，那就再隨便選一間空的好了?！?/p>

　　“聽起來不錯。呃……謝謝，亞當?！?/p>

　　“沒問題?！彼麚]了揮手，回沙發(fā)那邊去了。愛琳去找她的房間，聽到足球比賽的音量又重新響了起來。走了第三個門的時候，她找到了她的那間，之前有扇門被鎖上了，她猜那不是亞當?shù)木褪抢聿榈碌?。房間就像是亞當說的那樣非常寬敞，里面足足有四張單人床，一面墻上安裝了一臺大屏幕電視，每張床的床頭還放了一張桌子。她的行李和東西都被堆在其中一張床下，于是愛琳一時興起就把那張床據(jù)為己有了。忽然之間，這一整天所有超出理性思維的壓力全都化作了疲勞一股腦地壓到了她身上，她筋疲力盡地癱倒在床上，打算稍微休息幾分鐘。

　　還沒過一分鐘，她就睡熟了。

* * *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過得比她想的還快。愛琳盡力把她的精力集中在平板的資料里。每個視頻她都看了很多遍，盡力去感受小馬們是如何互相交流的。這似乎很輕松，而且很悠閑。她讀了報告，并且對小馬世界的大氣成分與地球驚人的相似而非常感興趣。重力要稍微弱一點，不過，這可能也有助于解釋為什么那些長翅膀的小馬能飛。

　　她聽了一段被無人機錄制下來的小馬之間對話的音頻片段，聽了一遍又一遍。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它們說的是一口完美的英語，連明顯的口音都沒有。一只小馬走在另一只的身邊，說了一句：“而她做過我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馬芬！”

　　好吧，所以小馬們會烤蛋糕什么的，而且很明顯它們會做馬芬。小馬面包師，誰知道呢？這絕對是她迫不及待想去搞明白的一件事！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費舍爾博士和沃契克博士偶爾會來纏著她，問她選好了自己想要的紋身圖案沒有。不過她把那個列表翻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找不到哪個特別喜歡的。她現(xiàn)在正在考慮干脆隨便選一個算了，于是打算先去正常休息一下，稍微上會兒網(wǎng)放松放松。

　　她沒有發(fā)電郵或上社交網(wǎng)站的權限。自從她加入諧波項目中心實驗室起，這就是嚴重違規(guī)行為。不過，有幾個經過批準的新聞網(wǎng)站的還是可以瀏覽的。因為這可能是她最近一段時間里能了解重大事件和新聞的最后機會，她點進了網(wǎng)站，開始瀏覽起來。

　　然后，它就在這時候出現(xiàn)了。

　　她點擊了一個新聞的鏈接。忽然，一片向日葵花田充滿了面前的屏幕。文章的標題是《我們的大地正在消失》，剛剛看了幾行字，愛琳就覺得它牽動了自己的心。

　　黑潮仍然以不可阻擋之勢在我們的地球上肆虐，而我們的政府似乎根本無力阻止。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期盼逃生之門了。而他們也應該如此，因為保護人類的生存是至關重要的事情。但是我們的森林和平原呢？我們的湖泊、公園和田野呢？那些已經是注定要消失的了，在我們星球上這場有史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大滅絕悲劇中，它們全都要被黑潮無情地吞噬了。

　　為人類種族準備的逃生和疏散方案正在制定，而有沒有什么方案可以拯救我們寶貴的植物和動物物種呢？我們今天將和安妮·里希特博士，自然保育委員會的主席談一談……

　　停止閱讀文章，愛琳重新凝望著那片向日葵。它們看起來如此生機勃勃，充滿了希望，充滿了陽光，金色的花朵迎著陽光，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中連成了一片，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而這片田野，和這星球上所有的一切，過不了多久，都要被黑潮無情地淹沒了。在理智上，她早在好幾年前就明白了這一點。但是望著那片田野，她只覺得內心深處在隱隱作痛，冰一樣寒冷，絕望……不管她做什么，也無法拯救這篇花田。它會默默地留在這里，繼續(xù)不屈地昂首向陽，直到被黑潮所吞噬……就像地球一樣。

　　有什么東西觸動了她的心，像是一束陽光透過深深的水照進了黑暗的井底。也許她救不了這片原野，救不了這些花朵，但是向日葵依然會再度綻放。她在諧波項目的努力就是為了這個。決意和勇氣在她心中冉冉升起，這感覺愈發(fā)強勁，愈發(fā)火熱，有如凱歌一般和她的血脈一起澎湃激蕩。

　　忽然之間，她明白自己想要的紋身圖案是什么了。這圖案不在批準的列表上，不過她不在乎。她的標記將是一朵向日葵。這就是她的最終選擇。

　　她離開了宿舍，把那個無時不在的衛(wèi)兵甩在了身后。她大步流星地穿過諧波實驗室明亮的走廊，很快就到了她要去的地方——費舍爾博士的攀升項目實驗室。稍微等了片刻，她被送了進去，非常驚訝地看到赫爾曼和沃契克博士都在辦公室里等著她。兩位博士熱情地向她打著招呼。

　　“哦，我親愛的！”沃契克博士把她的手握在他的兩只手心里，這都成習慣了?！澳憬K于選好你的紋身圖案了？你知道，我們明天就要開始了！”

　　“是的，沃契克博士，我決定了……”

　　“好極了！你選的是哪個？玉米？也許是麥稈？”

　　“不，”她舉起了平板電腦，向日葵花田還顯示在上面。“我想要這個。”

　　兩位科學家互相對視了一眼。

　　“哦，這個不在批準的列表上，親愛的?！蔽制蹩瞬┦块_口說道。愛琳只是堅定地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在乎，就是向日葵。我覺得……就是它了。這文章，這圖片，當我看到這圖片的時候，它觸動了我的心。這片花田幾年以內可能就會消失了，但是還會有一片新的花田重新成長起來。而且會和原來一樣美麗，可能還會更加繁榮。對我而言，這張照片代表著希望，代表著陽光，意味著生生不息。對我而言，這就是諧波項目在我心中的真正意義。你說相信我自己的直覺？好吧，我的直覺告訴我就是這個了。

　　“嗯，看起來也挺合適的?！辟M舍爾博士評價道，“畢竟這也是種很常見的植物，而且我也不記得看見過哪只小馬的圖案是向日葵，這是選擇紋身的最主要標準?！?/p>

　　沃契克博士仔細考慮了一番，然后點點頭。

　　“很好，我親愛的。如果你想要的是向日葵，那就給你向日葵！”

　　“哦，就是這樣。”愛琳使勁地點頭?！斑€有，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還有另一個提議，是關于這個特殊項目的代號的。我記得你們好像不喜歡‘嵌入’這個詞吧？那么，‘向日葵’如何？為了希望，為了延續(xù)，也是為了告訴大家危機中存在的是什么?！?/p>

　　沃契克博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后哈哈大笑起來?！斑@……真是個絕佳的提議啊。那就是向日葵項目。代號，向日葵！”

　　然后他們又稍微談了談明天的事。愛琳當然打心眼兒里明白。她會到場，做好準備，十點鐘正式開始執(zhí)行。她還能給自己的父母發(fā)最后一封信，當然，忽略掉某些細節(jié)。當她進入攀升項目實驗室的培養(yǎng)液槽的時候，那封信就會發(fā)出去。大約兩周之后她會以全新的面貌醒來，并且接受訓練去習慣新的身體。當她最終準備就緒之后，她會通過一扇設定完美的傳送門，踏上小馬世界里的第一步。

　　愛琳覺得現(xiàn)在再想退出已經太晚了，盡管過去的幾天內這想法不止一次冒出來糾纏她。最起碼，可以自主選擇屁股上的紋身，這令她感覺更舒服了一些，就好像在一定程度上她又能再次主宰自己命運了。

　　最后，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理查德和亞當當然也在那里，他們正在玩電玩，而且還在互相罵個沒完。愛琳決定這一晚先放松放松，問他們自己能否一起玩。畢竟，平板電腦上的所有東西現(xiàn)在她基本上都記得滾瓜爛熟了。而且她也盡最大努力做好了準備，以她目前的人類之身盡了最大努力。

　　玩了幾個鐘頭之后，她打算去睡覺了。她相當肯定自己肯定會因為明天的事緊張得睡不好覺。她靜靜地在床上躺好。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足足花了差不多三個鐘頭，她才睡著。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鬧鐘把她驚醒了。她沒好氣地關掉了它。她睡眠不足，昏昏欲睡。勉強拖著身子進了衛(wèi)生間，上完廁所之后洗了個澡，然后穿上了她最舒服的牛仔褲和毛衣，毛衣上還繡著她高中的吉祥物。一匹野馬。她以前從來沒把自己的命運跟它聯(lián)系起來，現(xiàn)在想想，她莫名其妙地只覺得好笑。

　　當她走出房間的時候，看到亞當正在廚房里做飯。

　　“啊，早安?！彼蛘泻?，“你喜歡吃什么雞蛋？”

　　“你給我做了早飯？”她驚訝地問。

　　“看來我最起碼可以為你做這件事。今天是你身為人類的最后一天，對吧？至少還有一小會兒……我想在你離開之前給你做點兒好的?！?/p>

　　“哦……你不必-”

　　“哦，拜托，好吧？我早飯都已經做上了。另外，給我心中的英雄做頓飯有啥關系?！?/p>

　　“好啦！”她有點臉紅了?！斑@頂高帽子也未免高過頭了，不是嗎？那就炒雞蛋好了?！?/p>

　　“炒雞蛋！小的遵命！這就炒來！實際上我炒雞蛋的水平可是大師級別！”

　　當他在爐子旁邊忙活的時候，他們一直在閑聊，扯些瑣碎的小事。比如他們在哪里出生，在哪里長大，他們家里人喜歡什么，他們在哪里上學，等等等等。最后早飯準備好了。炒雞蛋，火腿腸，吐司面包和葡萄果醬。愛琳看著擺在面前的早飯，意識到這可能是她身為人類吃的最后一頓飯了，更有可能是幾個月之內的最后一頓飯。

　　“一切都還好吧？”亞當問道，“看起來也沒那么糟糕，對吧？”

　　“不，不，看起來好得很，”愛琳說道，從迷茫之中掙脫出來?！澳隳芙o我做這頓飯真是太親切了，謝謝你?！?/p>

　　“沒問題，我真的很喜歡你……呃……真的很喜歡做飯?！彼皖^盯著自己的盤子。愛琳只覺得渾身微微一震，他似乎在臉紅！這微微的震驚很快又變成了好笑和煩惱。現(xiàn)在他開始表白了？就在她即將變成小馬的這個早上？時間真是選得太好了！

　　愛琳笑了笑，然后開始埋頭吃飯。雞蛋炒的有點老，吐司面包也有點焦，不過這是她吃過的最美味的早餐之一。

　　當他們吃完的時候，理查德也張著大嘴哈欠連天地從他房間里鉆出來了?！昂?，我的早餐在哪兒？”

　　“自己做你自己的早飯去，你個懶蛋?！眮啴斦Z重心長地教訓道。

　　理查德開始抱怨連天，用一種夸張過頭的戲劇性腔調裝腔作勢，可能他覺得這樣挺搞笑。亞當則高姿態(tài)地告訴他要是他也想吃白來的早飯，那他也得去當小馬才行。愛琳微笑地看著這倆大小子裝模作樣地斗嘴斗了好一陣子，能讓她分散注意力不去注意時間比什么都好。

　　時鐘的指針指到了九點五十，她決定該是時候出發(fā)了。她向理查德和亞當?shù)懒藙e，兩個男生緊緊地擁抱了她。不過，亞當抱的時間要稍微長了一點。分開的時候，在她耳邊輕聲叮囑“注意安全”。愛琳只覺得有點想哭，說再見的感覺真是讓她心里難受得要命?；ハ嗟懒俗詈笠淮蝿e，她轉過身，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