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子小姐的腳下埋著尸體09卷第一章:狼的時間01

第一節(jié)
札幌出身的磯崎老師,有時會說想就這樣住在旭川或者十勝。
“天氣好,水土好,總之想要個大院子?!?/strong>
他現(xiàn)在也住在市內(nèi)的公寓里,每天都過著鮮花環(huán)繞的生活,但他還是想直接在土里種些花草,而不是盆栽??傊壠槔蠋熛M跓o人打擾的地方,獨自愛著花生活。
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會想,老師為什么要當(dāng)老師呢?問他原因,他只是意味深長地微笑,什么也不告訴我。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他大概是比我更接近櫻子小姐的人。我在他身邊的時候,從空氣中就能感覺到。
而且,他也一定不會傷害我。

老師因為擔(dān)心在蝴蝶飛舞的季節(jié)而感到膽怯的我,最近便經(jīng)常邀請我。特別是沃爾夫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悶悶不樂。因為他幾乎每次都是找我?guī)兔?,說不定只是為了方便而邀請好使喚我的。
今天我也在操場外面幫忙整理花壇。那是一棵巨大的白樺樹旁邊,位置并不顯眼,但自從老師上任以來,似乎每年都允許他隨意使用。
我一直以為花只要一到季節(jié)就會綻放,但為了保持美麗,要把枯萎的花摘下來,換上新的,好像真的很費工夫。就像櫻子小姐把骨頭變成標(biāo)本一樣,我按照盡心盡力照顧花的磯崎老師的指示,認(rèn)真地打理著花壇。
年歷離七月還有一點。從上個星期開始連續(xù)下了將近兩周的雨,天氣預(yù)報的姐姐還說這是蝦夷梅雨季,可這周每天都很熱。天空湛藍(lán)而高遠(yuǎn),街上百花盛開。夏天,紅色、黃色等原色的花特別多,就連對花不感興趣的我,看了也很開心。
“嗯,不錯?!?/p>
磯崎老師穿著一件圍裙,平時連一?;覊m都討厭的他,但被泥土弄臟卻不嫌臟,他一邊擦著臉上的泥,一邊露出滿面笑容。

“這朵花好大啊,我還以為是石柯花呢,其實不是?!?/p>
我指著顏色奇怪的小向日葵(也有可能是菊花)和自我主張強烈的原色花旁邊的一種花說,老師瞇起眼睛。
“是啊,不是站著,而是像憂郁的火箭一樣向天空突出——會說這話的,大概是梅特林克吧。”
“憂郁的火箭?”
吊鐘形的無數(shù)白色花朵,內(nèi)側(cè)有紫紅色的斑點,確實讓人覺得惡心。雖然漂亮,卻孕育著某種怪誕。
“雖然我很喜歡,但可能是不太招人喜歡的花。”
“這是什么花?。?!”
我這么問,老師聳了聳肩。
“魔女的頂針、狐貍的手套、妖怪精靈的帽子、死者的鈴鐺……”
“死者?”
“對,死者。因為有毒?!?/p>
“什么? !毒? !”
“嗯,洋地黃?!?/strong>
我不由自主地呼了一聲。
“真的是毒草嗎?”
沒錯。和氰化鉀、三甲、砒霜一樣,都是推理小說中有名的毒藥。小劑量可以當(dāng)藥,大量攝取的話就會變成殺人的毒草——洋地黃。

“因為是園藝品種,所以沒什么關(guān)系。雖然多少有些毒性?!?/p>
“有毒的就不行吧? !學(xué)校啊!?”
“這點小事不必介意,更危險的東西有很多,香煙就比它有害得多。要說毒性的話,春天開花的水仙和福壽草都是毒花?!?/strong>
所以才要栽培它們,對不由得提高了嗓門的我不屑一顧,老師一臉若無其事地望著洋地黃說:“可是,這花既神秘又漂亮?!?/strong>
“當(dāng)然,有害的東西數(shù)不勝數(shù),但不都會造成事故的吧?”
由于離花太近有些害怕,我悄悄地與花拉開距離,老師夸張地嘆了口氣。在開滿惹人憐愛的花朵的花壇前談?wù)撨@個話題,實在是讓人不安。
“毒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殺人的,因為要想死,致死的量是必要的?!?/strong>
“如果不服夠致死的量,即使服用了氰化鉀,人也不會死……我確實聽櫻子小姐說過?!?/strong>
“是啊,從根本上說,人是不會那么容易死的。至少我不會用這種毒草,肯定會用更合理的方法?!?/p>
老師突然一本正經(jīng)地說。用平靜的聲音。他的眼神讓我不知所措。和櫻子小姐不一樣的冷顏色。漆黑的顏色。
“身體這種東西,有時候的確會背叛拼命想活下去的人的想法,但要說想死、想殺戮的愿望也不會那么容易實現(xiàn)?!?/strong>
“老師,那個……”

“聽你這么說,感覺好像老師也想死似的?!?/strong>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
“啊!”
我回過頭,確認(rèn)那個身影。夏日的校園里,一名女性站在墨綠色的背后。第一眼看上去長發(fā)齊肩。不過比當(dāng)時胖了幾分,臉色也好了些。
“三奈美?”
淡妝和裙子。三奈美站在那里,給人的印象比以前成熟多了。她是老師的學(xué)生,我的前輩。還有曾經(jīng)落入花房之手,參與好友殺人事件的罪魁禍?zhǔn)住?/strong>
一想起她們就心痛。

被稱為三姐妹般親密的圓一重、西澤二葉、津見三奈美三人身上發(fā)生的悲劇。一切的開始,都源于二葉的自殺沖動。
有著同樣煩惱的少女們。
希望三人一起殉情的二葉,拒絕后逃走的三奈美。相反,在自己被殺的恐懼中,一重勒住了二葉的脖子——三奈美后悔拋棄了一重。
我無法解讀她們錯綜復(fù)雜的內(nèi)心。就像眼前的女兒樹與樹之間的樹窩一樣,是不可觸碰的東西。它是脆弱的、堅韌的、會纏繞在觸碰者身上的蜘蛛絲。
“好久不見?!?/p>
三奈美有些不好意思地舉手打招呼。我也低下頭。
“我自殺?不會的。因為我提倡不做無意義的事情?!?/p>
被指出是想自殺,老師聳了聳肩。不過,我也有同樣的想法。

“是嗎?但我覺得老師做了很多沒用的事情。”
她意味深長地斜眼看著老師,老師不由得心灰意冷起來。
“如果有這樣的時候,對三奈美來說是沒意義,但對我來說不是?!?/p>
“是啊……世上真正重要的事情,沒有幾件。”
三奈美不知道是不是相信老師的話,微微一笑。厭世的氣氛撫摩著我的心。背上刺著蝴蝶翅膀的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上次收到你的短信,結(jié)果我卻一直沒能回復(fù),于是就直接過來了。”
我們并不是不歡迎她,只是一瞬間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在這里?她似乎察覺到了我和老師之間的氣氛,我們沒問她就這么說了。
“是嗎?你看起來很好,我就放心了?!?/p>
磯崎老師也笑了。

一重?zé)o法抵抗逼迫自己殉情二葉的好友而殺了她,三奈美為了保護(hù)一重而將遺體深埋在地下。
一重雖然因被委托而殺害二葉被問罪,但考慮到一重本人并無殺意,是在不殺就會被殺的恐懼中殺人,二葉也有自殺的意志,而且當(dāng)時還未成年,便以緩期執(zhí)行的形式下達(dá)了判決。
被控遺棄遺體罪的三奈美也一樣,在沒有判刑的情況下結(jié)束了審批。這對于她們而言到底是不幸中的萬幸呢,還是悲劇呢?
老師附和著她訴說的近況,臉上沒有表情,好像他早已經(jīng)知道了,不,實際上是知道的吧。因為直到現(xiàn)在,老師也一直被一重和三奈美過去的符咒所束縛。

高遠(yuǎn)的天空和白云,太藍(lán)了,實在不適合聽沉悶的故事。陽光火辣辣的,在逆光下的三奈美身上投下了黑影。
背對著燦爛的夏天,她淡淡地講述著悲劇的結(jié)局,就像一場輪廓不清的噩夢。我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
“——所以,一重她說這下總算解脫了?!?/strong>
冷靜下來后,三奈美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們所做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我也知道我們要一輩子帶著悔意生活下去。我們的幸福是對二葉和二葉的母親的傷害,所以要痛苦地生活下去?!?/strong>
沒那回事,我不敢輕易說出口。我不認(rèn)為痛苦能拯救誰。誰都有幸福的權(quán)利。想到二葉留下的父母,我不禁心痛起來。遺屬是一輩子的遺屬——即使二葉自身也希望死亡。
想想二葉父母那被她們奪走的女兒的人生,她們的幸福對二葉父母來說是毒藥吧。雖然不足以致死,但卻是會慢慢侵蝕心靈的毒藥。但在一重的父母看來,二葉也是奪走女兒人生的人物。原來死亡就像病毒一樣,會破壞周圍的環(huán)境。

“一重她呢,說自己給老師添了很多麻煩,想再好好道歉一次?!?/strong>
“雖然老師什么都沒做成就是?!?/p>
三奈美一邊用腳尖踢著小石子一邊說道,老師搖了搖頭。
“不,沒有的事。所以下次我們兩個人一定來道歉。我……下次一定帶一重來這里。”
然而,她一邊低著頭一邊展示她的決心,似乎也直接表現(xiàn)出了她的自信不足。
“……這樣啊?!?/p>
老師也垂下視線,兩人沒有對視。
“算了,我想說的就這些?!?/p>
說到這里,三奈美和來時一樣唐突地轉(zhuǎn)身?!霸僖姟!彼牧伺奈业募绨?,但她留下的視線似乎想說些什么,又好像有別的意思。
也許,她其實想見的不是我,而是櫻子小姐,想來的也不是在這里,而是在奶奶的熱飯和給我溫柔時光的九條家。
老師用曖昧的表情目送著她的背影。嘴角雖然帶著笑容,但眼神依舊冰冷。
“嗯……不過,你看起來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p>
“…………”

“說是兩個人一起來,如果能看到一重她那精神飽滿的臉,不是會讓人很安心嗎?”
老師盯著已經(jīng)看不到三奈美的身影的操場說,但她好像沒聽見。為了躲避陽光,我移動到樹蔭下,操場那邊可以看到遠(yuǎn)處搖搖晃晃的海水。
“請問……老師?”
“我的意思是,她們說的話,還是聽一半比較好?!?/strong>
“什么?”
磯崎老師慢慢地拿掉蓋在頭發(fā)上的三角巾,一邊用指尖整理凌亂的頭發(fā),一邊小聲地說。
“二葉的遺體被發(fā)現(xiàn)后,我想盡辦法幫助一重和三奈美,但她們并不希望這樣。因為我不是住在她們世界里的人。”
她們的世界——我最終還是無法理解的,像姐妹一樣的三個人創(chuàng)造的世界。蜘蛛絲錯綜復(fù)雜地纏繞著,再捻好,再散開,緊緊地纏繞在一起,就這樣纏住了她們,但無論我們怎么撓腳,都無法接近她們。
“我不希望她們道歉,我只是想知道她們的真實想法。我沒有自信,我是否真的把她們從花房救了出來?!?/p>
“老師……”
“啊……真討厭。要是這個世界真的只有花和我就好了。”
老師似乎發(fā)自內(nèi)心地郁悶,厭惡至極,深深嘆了一口氣,望著花壇。噗噗……發(fā)出小小的振翅聲,圓滾滾的黑色花蜂,腳上沾滿巨大的花粉球,飛過花朵。老師茫然地看著,落寞地微微一笑。
“但是,光有漂亮的東西是開不了花的。丑陋的東西、臭的東西、骯臟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必要的,這也是世間的道理。因為自己不喜歡,就把它破壞掉,這果然是錯誤的?;ǚ窟@家伙不明白這一點。”
說著,他把臉湊近在背陰處妖艷綻放的洋地黃,有毒的花卻很美麗,很適合老師。

也許是中了這種洋地黃的毒,我不知為何感到非常疲憊?;氐郊揖退闪艘豢跉?。對于我而言,家是最安全的地方,僅次于九條家。
老媽告訴我,最近附近好像發(fā)生了入室盜竊,她還遇到了正在巡邏的內(nèi)海先生。
“還是養(yǎng)條看門狗比較好。不管怎么說,那孩子之前一直守護(hù)著這個家,要是能回來就好了。”
老媽遺憾地對正在玄關(guān)脫鞋的我說,我沒能回答。我沒有告訴老媽沃爾夫的事,被殺的可憐的沃爾夫的事。

拿起皮包沖進(jìn)二樓自己的房間,蓋上被子嗚咽起來。我不想哭讓老媽擔(dān)心。但我還沒有堅強到不哭。雖然時間很短,但它是我的愛犬。
沃爾夫帶著我靈魂的碎片就這么逝去了,我的心里就像被打了一個洞。一定無法用其他什么來填補。一輩子。這個洞,不碰沃爾夫就無法治愈。
我在床上靜下心來,換了校服。我按照母親的吩咐迅速地刷了起來,正要把校服掛在衣架上噴上防止變形和除菌除臭的噴霧時,突然聽到了紙的沙沙聲。
“嗯?”
里面竟然有一張我沒見過的紙片。簡單的素色便條紙。那是對折的。這是什么來著?我毫不費力地打開了紙條。
“千萬要小心?!?/strong>
“…………”

沒有印象的筆跡,用纖細(xì)的筆尖寫的華麗的文字,像蚯蚓一樣清晰地警告著。也不知道是誰寫的,寫給誰的。但毫無疑問,就在我西裝口袋里。
“這是什么啊……”
我渾身發(fā)毛。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錯,擠進(jìn)了我的口袋??赡苁歉l弄錯了。
——不,真的有這種事嗎?
話雖如此,也不能抹去惡作劇的可能性。不知道留下這張紙條的主人的意圖。這只是提醒,不是威懾,并不是要我去改變些什么。
但是應(yīng)該注意什么呢?能想到的只有一個——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字條的主人就是三奈美嗎?
我的手凍住了,突然咔嚓一聲開門聲,讓我更加顫抖。

“哇!”
“怎么了?這么安靜,我還以為你不在呢。而且你怎么還沒換衣服?”
“喂!媽!別隨便打開我房間的門!”
“我還以為你不在呢?!?/p>
老媽打開門,走進(jìn)了房間。心臟怦怦直跳。
“怎么了?”
“沒什么!”
“是嗎?好了好了,快換衣服。晚飯了,把熱盤拿出來?!?/p>
老媽對我不自然的態(tài)度感到驚訝,但還是催促我?;琶Π驯銞l塞進(jìn)抽屜,拿起掛在椅子上的休閑褲。
“啊?炒面?御好燒?”
“因為收到了松子酒,所以今天晚上我要喝酒。”
老媽用興奮的聲音說道,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
“難道說屋里又會有羊肉火鍋的味道了?”
“因為擔(dān)心味道太重的關(guān)系,所以不能吃羊肉火鍋吧。明天休息就好了,反正你也沒有預(yù)定的計劃吧!”
啊,對了。我沒有預(yù)定的計劃。
雖然不甘心,但確實無法回避羊肉火鍋的誘惑。啊,有這樣的父母也有這樣的兒子啊。我的貪吃遺傳了母親。不,仔細(xì)想想,外祖母也喜歡好吃的東西,聽說她和外公結(jié)婚是因為外公擅長做菜。
外公當(dāng)然也很喜歡美食。這是遺傳。不可回避。順從本能吧。
“……那也烤南瓜團(tuán)子吧。不是有冷凍的嗎?還有油腌行者蒜?!?/p>
“好啊,不這么來不行。”
老媽嘻嘻笑著回到廚房。我也追了上去,決定把字條的事忘掉。我想忘掉那些可怕的事,不想去想那些東西,那時的我還很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