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把墻再修高一些

我的家鄉(xiāng)山西,因為修墻上了頭條。黃河壺口瀑布附近的公路,用墻壁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讓路過想要一睹母親河風(fēng)采的游客悵然而歸。據(jù)說,是為了安全。??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很小的時候,就在萬家寨看過黃河。自那以后,我一直想找機(jī)會去壺口,不過可惜,至今沒有實現(xiàn)。
我的祖國幅員遼闊,許多山水景色,都令人心往神馳。而我們平時忙于建設(shè)國家,難得有假期。所以盡管是透支的,也會希望帶家人出去看看。既然要看,那當(dāng)然要去看那些“著名的”景點。壺口就是其中之一。有人說,黃河綿延千里,但是它把“魂”留在了這里。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好,原來魂是可以在身體的某一個部分的。
但我覺得這面墻不夠誠意,因為人舉起手機(jī),還是可以拍到一些,看新聞里的人笑得多開心,這不安全,請修得再高一些。

805年,柳宗元被貶到永州。永州當(dāng)時是個多民族混居的邊陲小鎮(zhèn),窮山惡水,蛇蟲遍地。柳宗元自己說,他苦悶的時候就出游,但是要處處小心,因為“涉野有蝮虺大蜂……近水即畏射工沙蟲”,又危險,又辛苦。就算偶然看到一處美景,也只是“暫得一笑”,因為這就像囚犯偶然出來放風(fēng),最后還是要回自己的雅間。
但柳宗元是騙人的,他平生33篇辭賦,29篇作于永州。一首《江雪》,千古絕唱,八篇游記,古文冠冕。韓愈說,“衡湘以南為進(jìn)士者,皆以子厚為師”。整個唐朝,湖南有29個進(jìn)士,其中10人出自永州。柳宗元走后,這里更出了湖南歷史上的第一個狀元。一個用來貶官的蠻荒小鎮(zhèn),就這樣成了文化鼎盛之地。柳宗元用行動告訴我們,什么叫“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
后來,很多人循著柳宗元的腳步,想在永州感受他留下的余韻,但是往往不孚所望。哦,原來,山水得以著名,不是山水的區(qū)別,是人的區(qū)別。
2019年,我和Lesley一起去蘇州。我在平江路的人潮中暈頭轉(zhuǎn)向,她大發(fā)慈悲,帶我離開人群,去尋找隱藏在附近的昆曲博物館。我們從傍晚找到日落,月亮像一把寒光閃閃的彎刀,懸在天邊。
雖然只是稍稍遠(yuǎn)離了景區(qū),我們就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中斷的工程,歪斜昏暗的路燈,橫流的污水,堆積的管道、廢渣和散發(fā)惡臭的垃圾,滿眼皆是。而且,路邊還有很多低矮的房子,住著許多上了年紀(jì)的人。
終于,一個來勸我們離開的安保才指給我們正確的位置。博物館當(dāng)然已經(jīng)關(guān)門,我們氣喘吁吁,坐在門口的石階上。不一會兒,小房子里有老人家提著東西出來,似乎要去丟垃圾。兩個老人在一盞路燈下相遇,開始交談。我聽不懂內(nèi)容,但如果那是蘇州話,那就是我聽過最暴躁的蘇州話。其中一位老夫人,說話間點了一支煙,背在背后。我和Lesley望著、聽著,漸漸癡了。那彎月亮,那高亢遼遠(yuǎn)的聲音,那一片斷景頹垣,是我整個旅行唯一一次覺得,我在蘇州。
從那以后,我到哪里都喜歡避開人多的地方,穿過陌生的街巷,尋找日常。
1104年,黃庭堅被貶。途徑柳宗元待過的永州,他把家小留下,自己先去了目的地宜州。他一時沒地方住,只好寓居在一個破舊狹窄的城門樓里。秋天的廣西,天氣燥熱,“幾不可過”。有一天,外面忽然下起小雨,黃庭堅坐在胡床上,從城門樓的石欄中間,伸腳出去,淋到了雨。這時,六十歲的黃庭堅回過頭對學(xué)生說:“你知道嗎,我這一生從來沒有這么快樂。”
請把墻再修高一些,不然,擋不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