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到底還是一步不離我遠去了。我忘卻的東西是在太多了。但不管怎樣，它畢竟是我現(xiàn)在所能掌握的全部。于是我死死抓住這些已經(jīng)模糊并且時刻模糊下去的記憶殘片，敲骨吸髓地利用它來繼續(xù)我這篇東西的創(chuàng)作。

陽光強烈，空氣明晃晃炫目耀眼，但和清澄得仿佛天空掉底般的日本秋空不同，那里總好像有一層迷迷濛濛的東西，猶如音樂的通奏低音，輕柔而又宿命地籠罩著所有聲音、所有時間。 ?

他們所追求的大多已然失去，永遠消失在進退不得的黑暗的森林深處。

“為什么？”綠子吼道，“你腦袋是不是不正常？又懂英語虛擬語氣，又能解數(shù)列，又會讀馬克思，這一點為什么不明白？為什么還要問？為什么非得叫女孩子開口不可？還不是因為我喜歡你超過喜歡他嗎？我本來也很想愛上一個更英俊的男孩，但沒辦法，就是看中了你。”

換言之，倘今天翻譯，譯文或許較為圓熟老到，但往日那一往情深的執(zhí)著、那沖擊語法藩籬的銳氣、那唯有年輕才有的驕傲與灑脫恐怕很難出現(xiàn)了。

《挪》可以說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偸呛竺娴脑賰?yōu)秀，第一個也總是最讓人偏愛的。

樹梢上的葉片簌簌低語，狗的吠聲由遠而近，若有若無，細微的如同從另一世界的入口處傳來。

我所把握的，不過是空不見人的背景而已。

當然，只要有時間，我總會憶起她的面容。

隨之，她朝我轉(zhuǎn)過臉，甜甜地一笑，微微地歪頭，輕輕地啟齒，定定地看著我的雙眼，方佛在一泓清澈的泉水里尋覓稍縱即逝的小魚的行蹤。

那瞳仁的深處，黑漆漆、濃重重的液體旋轉(zhuǎn)出不可思議的圖形。

因為，一個人永遠守護另一個人，是不可能的呀。噯，假定，假定我和你結(jié)了婚，你要去公司上班吧？那么在你上班的時間里。有誰能守護我呢？你出差的時候，有誰能守護我呢？難道我到死都寸步不離你不成？那樣豈不是不對等了？對不？那也稱不上是人與人的關(guān)系吧？再說，你早早晚晚也要對我生厭的。你會想:我這輩子到底是怎么了，只落得給這女人當護身符不成？

“為什么？”直子盯著腳前地面說，“肩膀放松，身體變輕，這我也知道?？墒菑哪憧诶镎f出來，卻半點用也沒有哇！嗯，說是不？要是我現(xiàn)在就把肩膀放松，會一下子土崩瓦解的，以前我就是這樣活過來的，往后也只能這樣活下去。一旦放松，就無可挽回了。我就會分崩離析——被一片片吹散到什么地方去。這點你為什么就不明白？為什么還要說什么照顧我？”

希望你能記住我。記住我這樣活過、這樣在你身邊待過?？赡芤恢庇涀?？

說不定我體內(nèi)有個叫記憶安置所的昏暗場所，所有的寶貴記憶通通堆在那里，化為一灘爛泥。

一切都清晰的歷歷如昨的時候，反而不知從何處著手，就像一張十分詳盡的地圖，有時反倒因其過于詳盡而派不上用場。但我現(xiàn)在明白了：歸根結(jié)蒂——我想——文章這種不完整的容器所能容納的，只能是不完整的記憶和不完整的意念。

“究教育之根本，在于培養(yǎng)于國有用之材?！贝四思乃迾堑膭?chuàng)辦宗旨，贊同這一宗旨的諸多財界人士慷慨解囊……這是對外的招牌，而其內(nèi)幕，便以慣用伎倆含糊其辭。明確地說來沒有任何人曉得實情。稱其無非作為逃稅對策者有之，謂其純屬沽名釣譽者有之，說其借建寄宿舍之名而采取形同欺詐的巧妙手腕騙取這塊一等地產(chǎn)者有之。甚至有人說此中包藏非同小可的老謀深算。照這種說法，創(chuàng)辦者的目的，在于通過在這里做過寄宿生的人，在財政界建立一個地下財閥。

?何以晚間非降旗不可，其緣由我無從得知。其實，縱然是夜里，國家也照樣存在，工作之人的也照樣不少。巡路工、出租車司機、酒吧女招待、值夜班的消防隊、大樓警衛(wèi)等等——這些夜間工作的人們享受不到國家的庇護，我覺得委實有欠公道。不過，這也許并不足為怪，誰也不至于對此耿耿于懷。介意的大概舍我別無他人。況且就我而言，也是姑妄想之而已，從來就沒打算尋根問底。

沒有一個人想到用掃帚把他們掃在一起再用垃圾鏟投機垃圾簍。風(fēng)一吹來，灰塵便在地板上翩翩起舞。

我本來想當玩笑說的，大家卻輕率地信以為真。由于大家信的太輕率了，連我自己不就也以為可能真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