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個夢。

?

　故事里的人類們不論何時都陷在戀情之中。

　和什么人攜手并進，相互依偎，訴說愛意，彼此珍視，彼此守護。

?

　真好啊。真羨慕啊。

　要是有一天，我也能被什么人如此看待的話。

　要是有人能對我陷入戀情的話。

　那樣的話，不論什么我都會為他做的。

?

　我俯視著水面反射出的自己的模樣。

　既巨大又強壯的最強之龍。

?

　——我知道的。

　我只能是被敬畏的對象，而不能成為被愛的對象。

　那是我與生俱來便戴上的、我所不希求的王冠。

　龍族，這個種族實在是太過特別了。

?

　冰冷的夜風撫摸著我的臉頰。

　沒有人會想來溫暖我。

　不過這具身體并不會感到寒冷，也沒有這個必要就是了。

?

　即便如此。

　我也想要，再一次被什么人所擁抱。

?

＊＊＊

?

　「零老師！差不多有和我結(jié)婚的打算了嗎？」

　「那個倒是不會有的呢?！?/p>

　在4月過半的時期，今天的我也在被龍崎進行著迷之求婚。

　今天的晚班會過后，她又一次糾纏上來。這都快成為日課了。

　「咕嗚嗚……還以為也差不多該有些進展了……」

　「哎，花梨也真是不膩呢啾～」

　「切，真是的，她到底是來學校干嘛的喏？」

　「嘛嘛右左美，這不也是青春嘛?！?/p>

　「老師和學生……總感覺有點禁斷的感覺呢……！」

　「呼嚕……」

　上級班的其他學生也漸漸習慣了龍崎的態(tài)度，而我則總感覺她的障礙在漸漸被掃清。

　「明明次次都被拒絕，真虧龍崎你還不放棄啊……」

　「哼哼！畢竟我們可是終有一日要連理結(jié)枝的命運呢！」

　「你到底是哪來的這份自信……」

　「嘿嘿！喜歡！」

　「……」

　希望不要再搞這種突襲了啊。一時間沒能好好躲閃過去的我忍不住扭過頭去。

　「……老師，難不成其實你很好搞啾？」

　「哼，差勁喏?！?/p>

　「才沒有，沒這回事。所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啊?！?/p>

　根津用似乎帶有半分吃驚半分微笑的溫潤目光看著我，但右左美向我投來的卻是看到垃圾一樣的眼神……

　「……話說，花梨到底覺得老師哪里好了啾?。克瓷先タ墒怯植黄鹧塾株幇掂卑。慷艺w上看還好土啾。私服也不是白色就是黑色啾喲？而且頭發(fā)還總是被睡得莫名其妙啾……其實只是遇上的人類太少了，所以才乍一看覺得他不錯啾嗎？」

　根津同學？你言語的利刃是不是有點過于銳利了啊？就算是事實，我覺得應該也是分為可以說的和不可以說的才對。

　「才沒這回事呢！零老師既年上又沒有女友，還有教師這個穩(wěn)定的職業(yè)，可是超優(yōu)良的對象喲？」

　「龍崎……！」

　第一次被說是超優(yōu)良對象，我的內(nèi)心著實變得相當喜悅。嗚哇，我被救贖了。甚至都到了想讓她和惡心死宅渣滓家里蹲時代的我也說一遍的程度了。一定會變成能讓我拼命活下去的希望吧。你未來可是被學生或是超優(yōu)良對象了哦！雖然對方是學生！但是太好了呢！你的未來是光明的呢！

　「而且零老師他——……」

　嗯？還要繼續(xù)嗎？當我這么想著時，龍崎像是思考起什么一樣凍結(jié)起來了。

　「花梨？怎么了喏？為什么要看著右左美呢喏？」

　「怎么了啾呀？」

　右左美和根津好奇地看向龍崎。

　「——啊，沒什么……零老師的話就算很土我也喜歡！」

　總感覺被話鋒一轉(zhuǎn)微妙地戳中軟肋。結(jié)果還是覺得我很土嗎……

　嘛，等龍崎實際從這所學校畢業(yè)后見證一番人類的世界，她就會發(fā)現(xiàn)比我規(guī)格更高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了吧。正如根津所說，只是在這個地方，才會乍一看我覺得很好而已。等見證過外面的世界，她很快就會將我忘掉吧。然而我并不甘心由自己說出這些話，因此只將這些留在心里。我也不能太過得意忘形。將來的龍崎可是高品質(zhì)帥哥都能抓得到的。

　話說回來——

　「說到底你為什么想知曉戀愛?。俊?/p>

　這個問題我一直想找機會問她。

　這難道不是無需變成人類也能實現(xiàn)的事情嗎？哪怕是現(xiàn)在，嘛……雖然不知道對我的那份感情是不是戀愛，但一有什么事就嚷著喜歡喜歡的——看上去就像是戀愛中的青春期少女一樣。嗯，與其說是「像是」，不如說基本就是了。

　龍崎的表情突然變得無力。

　「因為我太強了?！?/p>

　回復我的是聽上去有些偏題的回答。因為很強所以想知道戀愛，這是什么意思呢。

　「這是——」

　「還有呢！我接觸到人類的娛樂過后，發(fā)現(xiàn)愛情和戀愛什么的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呢！所以我才會想知曉呢！」

　她打斷了我的提問。感覺我從那句話之中多少接近了龍崎的本質(zhì)……

　之后，龍崎把至今接觸過的人類的娛樂——喜歡的漫畫、電影、游戲等說了出來。

　興趣本身倒是挺不錯的，而她對RPG的喜好也和我相當接近。似乎前些天剛發(fā)售的RPG也被她立刻品鑒過了。

　雖說平時要應付她讓我感到有些麻煩，不過龍崎在阿宅方面的興趣相當對我胃口，感覺在這方面我能和龍崎相處得很融洽。

?

　龍崎花梨。龍族。在校時長4年。

　想成為人類的理由是「想要知曉戀愛」。

?

＊＊＊

?

　這是在我們的群體里相當轟動的流言。

?

　『海之管理者的獨生女好像為了成為人類去了學校?！?/p>

　『好像說是憧憬著舞蹈的人類?！?/p>

　『那個孩子在海的世界已經(jīng)相當于死去了。似乎海之管理者一族對誰是后繼者有很大爭議的樣子?！?/p>

?

　那位獨生女？

　我也只是見過她一面而已。

　那個時候，我還只覺得她是一位天真的人魚而已。難道對那孩子來說，那有著能讓她如此果斷的好處嗎。

　啊不過，我最后一次見到她也是數(shù)百年前的事了。那可是龍還能自由飛在空中的時代。

　那孩子一定也已經(jīng)改變了。

?

　我羨慕起了她。

　是嗎，這就是摘下王冠的方法。

　這就是讓我擁有的強大消逝而去的方法。

　若是如此，我還能再一次遇上像那時候一樣的人類嗎。

　我能明白那份溫存的真相嗎。

　我能理解那份寂寞的真相嗎。

?

　我也能夠知曉戀愛了嗎。

?

＊＊＊

?

　「??！零老師！我喜歡你！」

　「應該說的是，早上好?！?/p>

　不顧現(xiàn)在是上學時間，今天的龍崎也纏上了我。我也習慣了無視這已經(jīng)拿來代替問候的告白了。

　「那么要結(jié)婚嗎？」

　「才不會結(jié)?！?/p>

　「切。」

　我到底已經(jīng)被她用「總之姑且問一句」的心態(tài)求婚多少次了呢。

　「啊，星野老師?！?/p>

　果然好顯眼。

　前方30米左右出現(xiàn)了星野老師的身影。

　就算是大老遠看去，那弓著背搖搖晃晃地行走模樣也能一眼認出那是星野老師。說到底星野老師的身高本來就高，單就這點就足夠顯眼。

　雖然等到了辦公室之后再說也沒問題，但難得見到，我打算就這么直接為星野老師前幾天請我喝咖啡道謝。

　「龍崎抱歉，我先走一步。」

　「誒？不要?」

　「咿！」

　龍崎從身后抱住了準備趕去星野老師身邊的我，不讓我走。

　話說我背后的這股觸感，真的好大……不對，我不能去想些有的沒的。盡管腦袋里正在高速運轉(zhuǎn)，但現(xiàn)實的我則是什么也沒做，僵硬在原地。龍崎仍抱著我，歪著頭「零老師？」地問道。通過傳到我背上的動作，我多少能搞明白龍崎現(xiàn)在在做什么，但說實話我很為難請你不要亂動……不對，不對不對！請你放開我！

　「呀哈哈！老師？花梨梨你也是在做什么呢笑死??！」

　「尾尾守……！救我……」

　今天是滿月嗎……看著辣妹感十足的尾尾守，我的思考開始飛向天體。

　在我眼前哈哈發(fā)笑的，是只有在滿月的日子里才能遇上的少女，尾尾守一咲。

　「啊嘞？被花梨梨抓到了？有意思！好奇怪的模樣！！不過感覺有點可愛呢！真的笑死～！呀哈哈！下次一咲也這么玩吧～！好吧！話說啊！一咲我啊，一直都只是通過小一咲的眼睛看到的，還挺好奇呢，花梨梨是老師真愛勢的嗎？真心的真愛系？又還是說和一咲一樣只是當玩具來玩耍系？」

　「首先不要拿我玩耍??！」

　「又說這種話～！明明你實際上還有點開心的～！」

　可惡……說實話被學生關心倒也沒感覺有那么差。但是啊——

　「我可是真心的真愛系喲！」

　被極度認真地說出這種話，我可是困擾至極。

　「呀??！好可愛?。〉鹊?，花梨梨也忒可愛了吧?。空O，超喜歡！我要應援！啊，不過一咲在今天過后下次得下個月才能見面了，所以今天就多多加油吧！誒好開心呀！！」

　啊。我有了不祥的預感。

　「小一咲是這個樣子的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呢，感覺很有趣呢?！?/p>

　「真噠？謝謝！一咲和小一咲都要喜歡上哦！」

　「……那個，你們兩個能打好關系我也非常高興，但是不是也差不多該放開我了吧?！?/p>

　沒錯。在她們倆對話的期間，我也一直被龍崎緊緊抓住。而由于龍崎稍稍把體重壓到了我的身上，讓我的腰也漸漸痛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在家里一直久坐，導致我的腰也變得脆弱了。怎么說呢……感覺上了年紀相當艱辛。這就是所謂的年至30嗎……？

　「……可以再抱一會嗎？」

　這算啥啊。我被更用力地緊緊抱住。

　大概保持了10秒過后，龍崎輕輕將我解放，繞到了我的面前。隨后，她露出了閃耀到讓人睜不開眼的幸福笑容——

　「嘿嘿！謝謝你零老師！」

　「————?。】蓯郏。∴?！花梨梨……喜歡！撒嬌系真的好可愛！嗚哇糟糕，太可愛了我都要流淚了，呀哈！笑死??！」

?

　……如果此刻扭曲身體的尾尾守不在身邊的話，哪怕是我都可能要陷入不妙的狀態(tài)了。

　像我這樣的阿宅，基本上都會喜歡這種奮不顧身的情景。

　——但是，這些不過是二次元、幻想的故事罷了。并不是現(xiàn)實。

　盡管是陷入戀情的狀態(tài)，但向教師出手什么的，將來只會讓我成為龍崎的黑歷史。

　就算是我也不想產(chǎn)生奇怪的誤會，也不想去背負成為什么人黑歷史的黑鍋。

　再者，她至今為止也沒有做出身體上的接觸，僅僅只是將喜歡脫口而出。因此盡管我否定她話語，我也并沒有否定她的態(tài)度。但我若是被她用這個意思看待，還被她觸碰上來，那就得另當別論了。令人困擾的級別大大提升了。如果對象不是我而是個懷有惡意的大人，那這份到底有幾分認真也不得而知的好意也有可能會被利用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所以——我要趁現(xiàn)在這段時間，不對，今天就應該搞明白龍崎所想之事。

?

?

＊＊＊

?

　「好！花梨梨！老師擊墜大作戰(zhàn)開始咯！那么計劃一！開始了喲！」

　「請多關照！小一咲！」

　「好像在做什么愚蠢事情喏……」

　更何況我本人可是全聽得一清二楚。早班會后我也有聽到什么作戰(zhàn)計劃的聲音，她們到底是想要開始做什么事呢……別變成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好了……

　現(xiàn)在是第二節(jié)課，我負責的世界史授課結(jié)束的時候。

　我正好剛回答完身為勤勉代表的右左美提出的問題。眼前的右左美用冰冷的眼神看向情緒莫名高漲的龍崎與尾尾守。

　「零老師！剛才的授課中，我有些想了解得更詳細的地方，可以問一下嗎？」

　拿著教科書的龍崎有些緊張地走來，插進了我和右左美之間。

　嗯，是經(jīng)典環(huán)節(jié)啊……雖然她的本意過于明顯，但我也不能對提問的內(nèi)容置之不理。

　「什么地方？」

　「誒?。窟@個嘛……」

　陷入了一段短短的沉默。

　……不是這里給我想清楚了再過來??！就算是編的客套話也好！別連個退路都沒找就殺過來?。?/p>

　龍崎的眼神飄忽起來，向稍遠處的尾尾守尋求起幫助。視線前方的尾尾守小聲地說出「問什么都行喲！」，但那個聲音也完美地傳進了我的耳朵。

　「花梨，是笨蛋嗎喏？」

　看上去有些窩火的右左美抱起胳膊放言道。

　龍崎被右左美盯住，全身僵硬。

　啊，這里應該要由我說幾句話比較好吧。那行。

　「右左美，龍崎她也沒有惡意——」

　「的確——我搞不好是笨蛋呢……」

　這愚蠢的發(fā)言讓現(xiàn)場的空氣僵硬下來。

　不要一臉嚴肅地注意到這種事啊。

?

　「咕嗚嗚……剛才沒能做好，不過這次一定可以！花梨梨！用計劃二哦！」

　「計劃二，好的！」

　……所以說我全聽到了啊。

　午休時間，我在辦公室中自己的辦公桌前大口吃起了面包。這是住在老家的母親寄來的面包。今年也去了春季祭典的母親貌似買來了大量的面包。照母親所說，這些是分贈給離家生活的兒子的份。拜其所賜，我這幾天除了面包以外，就沒吃別的東西了。

　龍崎和尾尾守似乎就在辦公室前。

　「一起吃飯可是經(jīng)典項目呢！那么馬上去約老師吧！」

「我知道啦！」

　辦公室里傳出了招人笑的竊笑聲。

　這是干嘛？故意的嗎？這種氣氛可是很讓人很羞恥的啊？

　我為了療愈我這莫名干渴的喉嚨，向最近流行的健康飲料伸出了手。據(jù)說一杯含有10萬益生菌。雖說看著非?？桃?，不過在社交平臺上非常流行的樣子，我不由得還是向它出手了。到底是怎樣的東西呢。

　「零老師！拜托了?。　?/p>

　「嗚哇??！」

　我的益生菌啊??！

　她簡直就像是個來踢館的，過于強大的來勢獨占了在辦公室里的教師們的視線。如果我不在這里的話，你做出這種問候出來要打算怎么辦啊。

　早乙女老師在我眼前的辦公桌上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人間老師真有人氣呢」露出微笑。比起這些我桌上已經(jīng)滿是益生菌了非常不妙?。?？……恐怕是因為從早乙女老師的位置來看，這幅慘狀被她桌上壘起來的資料遮住，處在恰好看不到的角度。這時候，來踢館的龍崎直直走向了我這邊。

　「零老師！一起吃飯——呃……難道說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嗯?！?/p>

　如您所見，我的辦公桌上已經(jīng)滿是益生菌了。

　所幸的是并沒有文件受害。

　而悲傷的是，之后便是我打掃的時間了。

?

＊＊＊

?

　「哇！都已經(jīng)放學了?。』ɡ胬?，沒能幫你太多對不起喲！啊不過，說不定從現(xiàn)在起還有機會——」

　「行了給我回去?！?/p>

　「真是的！話說，我覺得這里也有老師的錯??！」

　放學時刻。感覺這一天過得比以往要長。

　其他的學生已經(jīng)離開了教師，留下的只有尾尾守和龍崎。真的是被莫名其妙纏上的一天。

　「啊，龍崎，我找你有些話說，你現(xiàn)在能給我點時間嗎？」

　「誒？」

　打算和尾尾守一同回去的龍崎回過頭來。聽到這，剛準備離開教室的尾尾守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耳朵一下立起，面帶慚愧的表情來到了我和龍崎之間。

　「啊……老師……如果是要對今天的事情說教的話，這些幾乎都是一咲做的，花梨梨她沒有錯啦……」

　原來如此。她是以為我留下龍崎是為了說教嗎。

　「尾尾守，我沒打算說教?！?/p>

　「誒！那其實是要告白?。俊?/p>

　「哇！要我做好心理準備嗎！？」

　「哪有這回事??！」

　真是的……剛想稱贊她為朋友著想這點，立刻就來這出……

　尾尾守雖說尚未理解，但似乎已然接受。她「嗯？」地小聲嘟囔后，揮手說著「那花梨梨！一咲還想和花梨梨多聊聊，就先去圖書室邊看時尚雜志邊等你咯～！」后，面帶笑容走向圖書室。

　——好了，現(xiàn)在和龍崎單獨相處了。雖然想說的話有不少，但尾尾守離開后的空間卻顯得相當安靜，讓我不知從何開口。啊，直球說出來就行了吧……

　「龍崎?！?/p>

　「是、我在！」

　為什么你還有點緊張啊。

　我叫到龍崎的名字后，她一下擺好姿勢，徑直轉(zhuǎn)向了我。她的聲音也拉尖起來。

　不是，雖然你一幅跟等著告白一樣的態(tài)度，但我剛剛不都說了不是這回事嗎！感覺緊張都轉(zhuǎn)移到了我身上，我輕輕嘆了口氣。

　「關于今天早上的事情……」

　啊這真的好難開口。我不由得把視線從龍崎身上移開。

　「你太緊貼著我的話并不合適，以后別這么做了。還有……結(jié)果我還是不知道你到底有幾分認真，但我是無法回應你的，希望你不要再輕易做出告白一樣的舉動?！?/p>

　我說出來了……

　一開始我只是想拒絕她接觸我，但問題可并不在此。

　說到底她對我表示出好感已經(jīng)是錯誤，并非真心，即便只是在玩弄我，每天都保持這個狀態(tài)的話，總有一天會造成同樣的結(jié)局吧。

　那么，我若是不趁現(xiàn)在好好表示出拒絕的意思，也可能會引起奇怪的誤會。

　龍崎低著頭，微微顫抖著。

　「——不要?！?/p>

　「……呃？」

　我發(fā)出了不像話的聲音。

　龍崎抬起了低下的頭，瞪視著我。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今后也要一直說喜歡零老師！」

　「蛤??？為什么——」

　「那當然是因為我喜歡零老師啊?。俊?/p>

　盡管滿眼淚水，她那直直射穿我的眼神讓我困惑。

　難道說，龍崎遠比我想象中還要認真地對我——??？

　「那說到底，為什么對象是我……？」

　「那是因為——」

　「……龍崎先前的確有說我是優(yōu)良人選，但講真根本沒有這回事。雖然這話讓我自己來說也挺悲傷的。在人類的社會里，比我要帥得多，生活能力又強朋友又多性格又好，為人細心又不給人添麻煩的家伙，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啊。多得驚人??！所以龍崎若是想成為人類陷入戀愛的話，不應該選我而是選這種——」

　「不對！才不是這樣！因為——因為零老師，我知道的啊，零老師和小彗曾一起逃出了這所學?！　?/p>

　「誒?。俊?/p>

　為什么會知道這個……！

　這應該是只有相關人員才知道的情報……難道說被龍崎看到了??？雖然那個時候已經(jīng)足夠細心注意情況了，但終究不是萬無一失。也就是說被什么人看到了嗎。其實那件事已經(jīng)在學生之間傳開了——

　「小彗她真是有些笨手笨腳呢。她從宿舍出去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我跟在后面。雖然看上去像是有在注意四周，但完全沒有野生的直覺……真虧她能這樣作為兔子活到今天呢。難道是被誰珍惜地飼養(yǎng)著嗎？真好啊……我好羨慕?！?/p>

　原來如此……果然是被龍崎親眼看到了嗎。

　不過龍崎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右左美可是沒法野生生存的原玩偶啊。

　「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了和小彗相約的人類——也就是零老師?！?/p>

　我和龍崎的視線交匯。她那平穩(wěn)又充滿愛意的申請，讓我無法移開視線。

　「零老師那個時候也有在中級班負責幾門課程，所以我也多少知道老師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人老實的普通人類，在那天以前在我心中只有這樣的印象?！?，那個時候的零老師真的非常帥氣。盡管看上去有些迷茫，即便如此還是選擇和小彗一同離開學校不是嗎？于是，我就喜歡上了零老師。」

　「是……從那里開始嗎？」

　回想起那時候的事情，我的心情也變得復雜起來。

　這到底哪里有被喜歡上的要素呢。

　龍崎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嗯，沒錯。我想要成為人類，是因為我想要戀愛。而想要戀愛的理由，則是想要被什么人所珍視——雖然之前詢問我的時候我并沒有說，但我就是看到了即便迷茫也要為學生行動的零老師，才喜歡上零老師的?！?/p>

　「……迷茫之中，可一點也不帥啊？」

　「迷茫也是因為在思考什么才是最優(yōu)解不是嗎？我覺得這點就很帥?！?/p>

　「你把我說得太好了吧?！?/p>

　「對我來說，這就是事實喲?！?/p>

　被這么說，我也無言以對。我完全沒法從中看出有什么被喜歡上的要素，但我也不能否定龍崎所想。

　「零老師是會珍視他人的優(yōu)秀的人類喲。——很久以前，我的身邊就有這樣的人類呢。……吶零老師，機會難得，要聽聽我的過去嗎？」

　也許是想起了某處遙遠的記憶，龍崎的視線落了下來。

　「那是我還住在人類附近的時代。在此之前，只有我一只龍也不會有任何不便。我住在山里的洞穴，而多虧了我飽滿的魔力，我既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睡眠。我的生活，也就只是偶爾把來到那里的人類和動物趕回去而已。」

　趕回去具體來說是怎么一回事呢。雖然想問出這個問題，但我害怕回答我的是一個危險的答案，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而有一天，有一個人類來到了那里?！?/p>

　于是，龍崎講述起了她長長的過往。

　來到洞穴的人類，身穿著并不符合險峻山脈的禮服，怎么看都是個帶有高雅氛圍的年輕女子的事情。

　龍崎本想像以往那般將她趕回去，但那個人類已然受傷，根本就不是能回去的狀態(tài)的事情。

　沒有辦法，她只好與那個人類暫時生活在同一個洞穴里的事情。

　而那位人類，則告訴了她許多人類世界故事的事情。

　還有，其實那個人類是被國家流放的公主的事情——

　「公主她珍視著我。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被如此對待……零老師知道嗎？被什么人撫摸，真的非常舒服喲。而且呢，像是早上好，晚安，謝謝，這樣的詞藻我都是不知道的。這些……對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所使用的詞藻?！詈蟮哪翘欤钡浇裉煳叶加浀梅浅Ｇ宄?。鄰國的王子來到了那里。雖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傳達出去的，但王子似乎認為是我擄走了公主，還將她囚禁。于是，他帶著大量的軍隊一同闖進了我所居住的洞穴——」

　王子對著龍族的龍崎拔劍相向，為了深愛的公主而戰(zhàn)。多么王道的展開。然而，實際上龍崎并沒有擄走公主。敵人什么的從最開始就不存在。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由于對我拔劍相向，我總之是先與他們戰(zhàn)斗了，但人類的攻擊是不可能對我有效的……何況流彈要是打向公主可是很危險的……」

　隨后——最終收場的人是公主。

　那是處在劣勢的王子軍隊陷入了能說是毀滅的狀態(tài)，而王子放出了最后一擊之后發(fā)生的事情。

　公主趕到了王子身邊，為王子施加了回復的法術。公主向龍懇求道「請不要再對王子做過分的事情了」——

　「公主和王子就這樣一同回到了人類的住所。肯定把我這種東西忘掉了呢。我在那個時候第一次這么想著——我羨慕王子。能夠被公主珍視，能被她守護，被她擁抱。若是我也很弱小的話，公主就會一直在我的身邊嗎……在那之后，我便試著和人類一同生活，和其他的種族一同生活。但是，果然我還是太強大了。其他的種族或是逃跑，或是恐懼，或是敬畏，或是對我發(fā)起攻擊。無非是這么幾種之一。就因為我比任何人都要強大得多，所以什么人都不會想來珍視我……」

　隨后時代漸漸變化。人類的世界開始發(fā)展，她所居住的險峻山脈的洞穴也有了許多人類探訪。龍崎以再也不想傷害人類為由，像逃跑般住進了揚起毒煙的活火山的火山口。

　「非常偶然地被發(fā)現(xiàn)時，我還被說是什么UMA呢。而在那個時候，我聽說了海之管理者的女兒為了成為人類而去了學校的流言。」

　——說的是水月。雖然是有聽說她來頭不小，沒想到名聲響到就連隱居的龍崎也能聽到她的傳聞嗎……

　「我覺得這就是答案了。只要我也成為人類，那我就能和人類對等了。這樣就能一直待在對方身邊，被對方所珍視……！我是從公主告訴我的故事中知道的哦。這種感情就叫做戀愛對嗎？和什么人相伴共生就叫做結(jié)婚對嗎？……都是公主的錯啊。我已經(jīng)變得想要擁有這份溫存了。我作為龍族的強大，與這份感情的強大，二者已經(jīng)并不相稱了。我已經(jīng)再也無法作為龍族生活了。公主和王子知曉了戀愛，而公主也為此離開了我的身邊。那么，我也想要成為人類，和什么人陷入戀情一同生活。我想要再次找到我想要珍視的人類……然后被他所珍視，被他所愛。我就是想著這些，現(xiàn)在才在這個地方。然后——」

　龍崎向我邁出一步。

　「我找到了零老師。」

　放學后二人獨處的教師里，她那濕潤放光的雙眼注視著我。

　「即便我們不是人類，零老師也直率地面對我們，將我們視作對等的存在，聽我們訴說……所以，我喜歡零老師，想要被零老師所愛……零老師就好?！?/p>

　龍崎的手微微顫抖?？吹竭@副模樣，即便是我，也再也不能說是自己的誤會了。但是——

　「……對不起，即便如此，我也是“教師”?！?/p>

　「不能對學生出手？」

　「……也有這個原因。但我之所以會重視龍崎與其他學生，是因為我是教師。所以，讓我對你們之中的什么人……就是……與其說是特別對待，應該說是喜歡上……我覺得，是做不到的。」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說得太差勁了。重點根本沒有統(tǒng)一。誰讓我至今為止的人生之中從來沒被說過這種話啊……！

　龍崎聽到我的話，表情像是突然失去力量一樣變得愕然。

　「如果想推開我的話，能不能好好把我推開？」

　「……對不起?！?/p>

　這種時候到底要說得多強硬才好呢。但是，我作為教師，我們還有今后的關系，感覺給她帶來必要以上的傷害也有點不太對勁。我已經(jīng)再也沒法對龍崎說更多了。

　龍崎看著這樣的我，放棄般笑了出來。

　「我知道了喲。零老師，讓您感到困擾對不起喲。沒關系的，我已經(jīng)習慣了獨自一人?！?/p>

　大概是為了安慰我而加上的最后一句話，沉甸甸地壓在了我的心上。

　不是這樣。我才不是想讓你獨自一人。我才不是想讓你說這些話啊。那我該怎么辦才好啊？我這份感情是偽善嗎？畢竟想讓龍崎獨自一人的就是我自己啊。沒法回應龍崎的心意，結(jié)果上變成這副模樣——啊啊夠了！我已經(jīng)搞不明白了?？傊?！也許是偽善，也許會給她帶來更多傷害。會不會又變成我的自我滿足呢——好可怕。但是，她明明不想要獨自一人，卻習慣了獨自一人。我不想讓露出了如此悲傷目光的龍崎就這么離開。

　「龍崎。」

　她微微歪了歪腦袋，頭發(fā)輕輕搖晃。

　我為了不讓聲音顫抖，緩緩吸了一口氣。

　「我不能戀上龍崎。但是，想留在身邊的感情可并不只是戀愛。我作為教師，不想讓龍崎獨自一人——直到你畢業(yè)的那天到來?！?/p>

　龍崎盯著我。她在想著什么，我還不能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她的感情。

　怎么辦，果然我還是說了多余的話嗎。

　「果然零老師很狡猾呢。就是這種地方——我才喜歡?！?/p>

　我的內(nèi)心被這將要哭出來的無力笑容緊緊攥住?？峙?，這就是罪惡感吧。

　如果是戀愛高手的話，一定能明確拒絕掉，斷絕這份關系，讓對方討厭起自己，如此讓對方忘掉自己吧。這也是一種溫柔。但我并非如此。即便對方是我自己，我也不希望龍崎為自己喜歡上了什么人而后悔。

　我不希望她像過去的我一樣，想著什么「不去努力的話就好了」。

　龍崎緩緩開了口。

　「吶，零老師。我已經(jīng)清楚明白了，我沒有可能性——不過，我果然還是喜歡零老師。今后也可以，那個……在不做過頭的程度說喜歡嗎……？對……就到我從這所學校畢業(yè)成為人類為止。我希望這段期間能容許我喜歡零老師。呵呵，就讓我利用上零老師的溫柔吧！……因為零老師，說了不想讓我獨自一人吧？當然我知道不會有結(jié)果的啦。但是——啊！我才不要聽回答哦！那個，那么小一咲她還在等我，我就先回去了呢！零老師，明天再見吧！」

　「誒，等」

　最后那部分語速也太快了吧！

　龍崎只說了這些，拿起包便逃跑一般離開了教室。

　我看著自己無處可去的右手。

　呃……這，姑且是讓她明白了吧……

　雖心情有些復雜，但是既然已經(jīng)讓對話持續(xù)了那么久，接下來估計也只會重復一樣的內(nèi)容吧。但是真的那樣就好嗎……哎……

　我隨著涌上心頭的自我厭惡感，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也回辦公室吧?！?/p>

　我拿起仍放在講臺上的出席簿，與一只小小的筆盒，隨后也離開了教室。

　走到走廊之上，我遠遠聽到了一陣聲音。是圖書室那邊嗎？我有些在意，向發(fā)出聲音的地方靠近。

　「嗚哇！小一咲！我被零老師甩了啦！」

　「花梨梨！很難受吧，很悲傷吧……但是花梨梨超努力了喲！很了不起喲！今天聊個痛快吧！」

　「嗯，嗯……！」

　那是龍崎和尾尾守的聲音。

　這段對話再一次絞緊了我的內(nèi)心。

　沒關系的。龍崎她擁有朋友。

　今后龍崎一定也能有許多的相遇，然后再與什么人締結(jié)關系吧。

　等到畢業(yè)，成為人類，世界變得寬廣起來——

　那個時候我又在做什么呢……

　也許會和現(xiàn)在一樣待在學校吧。

　想著這些，我向辦公室走去。

?

＊＊＊

?

　「呼啊啊……嗚……好困…………」

　我大大打了一個哈欠，不過現(xiàn)在還是在上學路上，因此能被原諒。我如此深信。對于睡眠不足的身體來說，朝陽就像是刺進身體一般疼痛。

　昨晚，我少有地向戀愛模擬游戲出手了。

　據(jù)說那是被冠以名作之名的有名游戲，我二話不說便買了下來。但畢竟是我平時不碰的類型，因此不知覺間就把它放著吃灰了。

　從結(jié)論上來說，游戲的劇本的確棒到能讓人接受它的評價。說實話，在我開始游戲以前，我都將其輕視為一個主角任憑女主角吹捧的游戲，但那位主角也在各種的決斷之中成長了起來。我莫名將感情投入到了主角之上，在通關一個劇本之前沒有停下——也拜其所賜，我現(xiàn)在睡眠不足。午休時間比起吃飯，感覺還是小睡一下會比較好……

　「零老師！早上好！」

　「龍崎……」

　問候老實地變成了「早上好」。

　面帶如往常一樣的笑容說出的不再像往常一樣的龍崎的問候，我雖感到些微寂寞，但這才是正確的發(fā)展。我懷念起直到昨天還被拿來代替問候的告白。

　這樣就好。

　「嗯，龍崎，早——」

　「還有，今天也好喜歡！」

　「……呃！」

　居然是追加攻擊嗎！

　看到因為被偷襲而說不出話來的我，龍崎咧嘴露出微笑。

　「那么零老師，我就先走了喲！」

　說完這些，龍崎跑過了我揚長而去。

　那在金發(fā)上閃閃發(fā)光的朝陽，和先前刺向我的光芒仿佛是兩個東西。

　那是不管怎么看，都顯得溫暖又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