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錫特卡

?????? 從一開始人們就料想到了這個結(jié)局，但是沒有預(yù)計它會來得這么快。病毒的起源早已成迷，（過不了審，這句話刪了）；有人發(fā)毒誓說早在去年六月份就在東京的街頭看到了一個奄奄一息的流浪漢，模樣和隨后公布的發(fā)病癥狀一模一樣；美國的政客污蔑它先從中國內(nèi)地傳播；但隨后法國的健康部門發(fā)現(xiàn)早在前年的九月份，一份下水道化驗報告就指明的病毒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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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早期PICO就建議將它命名成PAX-12，PAX為副黏病毒的縮寫，12純屬代表它有12個堿基對。官方采納了，然后再也沒有來得及更改，PICO也沒心思關(guān)心，因為之后的日子，作為一個傳染病防控調(diào)查員，她在滿世界飛來飛去。

?????? 現(xiàn)在她也在飛機上，從全日空征用過來的一架波音737，當(dāng)然現(xiàn)在全日空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PICO身子靠在椅子上，隨著亂流顛啊顛啊顛。

?????? “現(xiàn)在還有什么希望嘛”她在心里這么問自己。

確實，所有國界線都已消失，這個小小的病毒掀起的驚濤駭浪，令所有政府機構(gòu)都無法運轉(zhuǎn)。大崩潰之后的研究力量只夠組建一個小小的研究機構(gòu)——各個部分甚至都沒有聚集到一起，得靠從四處搜刮的交通運輸資源進行通聯(lián)，也就是說，今天得飛到珠海拿個樣本，明天又從仙臺起飛送個報告。

今天見到的人可能在任何地方死掉，明天見到的人可能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落，必須做好下一個人就是自己的準(zhǔn)備，或者，是自己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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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狩第一次見到PICO是在KANK——高強度的作業(yè)早已剝奪了城市擁有名字的權(quán)利，后期人們只用機場的四字代碼代指某個具體的地方。

?????? 他一定是晃了神，因為不知道怎么地他就和PICO撞了一個滿懷。PICO手中的保溫箱差一點就摔落在地。然后他們抬頭相望，四目相對。一句話都沒說卻面紅耳赤。

?????? “去PASC?”瑞狩問

?????? “嗯”

?????? 然后他們就真的上了同一架飛機……陰差陽錯地，瑞狩做了個手勢指了指旁邊的塞斯納小飛機，以為這就跟某場飯局之后說“我載你一程”一樣是個客套話，但是沒想到PICO真的就上去了。而PICO，純屬分不清塞斯納和灣流而已。

?????? 然后瑞狩憑著從早些時候在微軟模擬飛行上學(xué)來的小操作，試圖發(fā)動；PICO，試著悄悄用無線電和原本要上的那架飛機的飛行員聯(lián)系，順便在對方發(fā)出咆哮咒罵的時候及時把聲音掐掉。兩人都知道原本他們不該在一起，但是都心照不宣。

?????? 他看到電瓶電量不多，孤注一擲打算再擰一次鑰匙；她看到原定的那個灣流飛行員在向他氣鼓鼓地走來，垂死掙扎期望瑞狩能帶她走。

?????? 奇跡最終還是發(fā)生了，在擰了最后一次鑰匙之后，終于打著火了。他們本應(yīng)該注意到一些細(xì)節(jié)——例如放在全功率位的油門桿，但是沒有。所以這架塞斯納便發(fā)了瘋一般往前沖。

瑞狩猛蹬舵躲過前面的草坪

?????? PICO猛拉桿躲過機場的圍墻

?????? 瑞狩側(cè)壓桿躲過前面早已死去的摩天大樓

?????? PICO一把抓住瑞狩的腿說：“別蹬方向舵”

?????? PICO確信自己沒有任何飛行經(jīng)驗，并相信在那一刻給出這么關(guān)鍵的專業(yè)的意見完完全全是因為旁邊的那只貓。

?????? 瑞狩也確信自己沒有任何飛行經(jīng)驗，并相信能誤打誤撞摸到PASC完全是因為旁邊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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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現(xiàn)在他們依舊相信，那天降落錫特卡完完全全是偶然。

?????? 瑞狩說飛機沒有了，但是PICO一眼便這是害羞之下的謊言，因為油量指示表還有一半不到。

?????? 然后他們一起抱腿排排坐在錫特卡，一直看到太陽落過西南方向的冰川。他們挨在一起卻發(fā)現(xiàn)兩人都已經(jīng)失言，只能看著那曾經(jīng)有人居住的小木屋，因為沒人攀登而重回魅力的雪山。

?????? 他們一同抬頭望向天空期望能出現(xiàn)一朵航跡云，回頭卻意識到世界上95%的人口已經(jīng)蒸發(fā)。

?????? 最后瑞狩指指港口的那艘沉了一般的郵輪說：
?????? “我曾經(jīng)從它上面低空略過”

?????? PICO也接話：

?????? “塞斯納兩五Tango跑道凈空了”她頓了頓，接著換了個聲調(diào)“好啦，跑道是我們的了”

?????? （見備注1）

?????? 然后他們抱作一團哭做一團，哭他們的相見恨晚，哭他們的窮途末路。

***

?????? 一離開錫特卡他們便對這個世界重新抱起了憐惜。PICO覺得有必要從此只做瑞狩的小破塞斯納，去他的波音空客和麥道，還有該死的，總是與兇巴巴的飛行員搭配的灣流噴氣機。其實主要還是為了塞斯納可以像個出租車一樣的隨叫隨停。

?????? 瑞狩也一樣，雖然這架塞斯納又小又破，但始終不愿意找更大更好開的飛機。塞斯納太靈活了，隨時低飛給消亡的城市送去最后一瞥，也可以蠻橫低在峽谷與山地之間肆意橫穿，保證PICO手上的東西即使送達，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機艙越小，和PICO挨得越緊。

?????? PICO手上的貨物是無關(guān)緊要的，PICO是瑞狩的。每當(dāng)深夜他們所在的研究基地的最后一盞燈——差不多也是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盞，熄滅的時候，就是他們溜出去重新成為這個世界最后一份子之時。

?????? 他們在空無一人的碧海灣公園抹黑前行，隨時提防對方落入海中，同時又在自己腦海里幻想掉入水中被對方救起的樣子，最后雙雙落入水中；在東京這個即將死去的城市他們溜進沉默了一年多的地下鐵，總算還有那么一絲絲電力遺留，上了一輛trta7000，卻找不到鑰匙，早些年開地鐵的夢想只能作罷，他們試圖在德國鐵路上延續(xù)自己的夢想，卻在開出站臺十幾秒后即被安全裝置剎停，他們對這套冗雜的裝置表示不滿所以干脆一把火把那輛天賦442給付之一炬，還一邊望著舞動的火焰一邊自責(zé)——應(yīng)當(dāng)給予所有文明事物以全尸，畢竟文明即將不復(fù)存在；他們的野性愿望在某個不知名的旅店達到了頂峰，他們決定以最直接最激烈的方式釋放欲望，卻在解下衣帶的那一刻望見了對方的工作牌，他們大哭之后（過不了審）了第一場也是最后一場（過不了審），決定從翌日起重新回到黔驢技窮的拯救世界活動中，至少有事可做，至少無雜念可想，他們再也不想在游蕩之中隱隱約約為已走到末路的世界感到悲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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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第二天瑞狩就把那架塞斯納給丟到某個角落上去了，上了這架曾經(jīng)隸屬于全日空的737。

瑞狩從上機開始就倍感疲憊，把頭輕輕靠在PICO的肩膀上沉睡，PICO感受著瑞狩那輕輕的溫溫的鼻息吹動毛發(fā)的瘙癢，輕輕用下巴點了點瑞狩的耳朵。也隨瑞狩陷入夢鄉(xiāng)。

但是卻被瑞狩的異動驚醒。

一條一條的劃痕，是瑞狩手抓抓出來的痕跡——劇烈的瘙癢，紅疹——皮下出血，咳血——肺部纖維化，滾燙的軀體，失神的眼睛，完完全全符合感染癥狀，瑞狩已經(jīng)成為又一個受害者，PICO是下下個——PICO依稀記得自己在夢中舔瑞狩耳朵的動作——那時，PICO以為自己在舔棉花糖，下一瞬，環(huán)境破滅，現(xiàn)實如潮水涌來使人窒息。

PICO知道他們兩逃不掉，整架飛機上的人都逃不掉。從一開始研究機構(gòu)就制定了在這種情況下的計劃——以最殘忍的方式自我毀滅。正常落地，但是所有人都被處決。

絕不要……

她想到了那天下午的錫特卡之旅，既然這是兩人的開始，也應(yīng)該是兩人的結(jié)束。但是從登機的第一刻起他們就被機長的眼神所震懾，機長沒準(zhǔn)是以前在空軍開戰(zhàn)斗機還是什么的，隨時準(zhǔn)備為命令犧牲自己外加所有人的性命。

盡管如此，劫持掉這架737，避免最悲劇的那個結(jié)局也不是沒有可能。PICO早在幾個月前就構(gòu)想了這種可能性，沖進駕駛艙，在斷路器面板上把發(fā)動機滅火電瓶電門給超馳掉，然后握著發(fā)動機滅火瓶手柄，借此威脅飛行員——若不按照指令做就拉出滅火手柄，讓滅火劑摧毀發(fā)動機，當(dāng)場墜毀，一起死掉。

現(xiàn)在就是這個最終計劃實施的最佳——當(dāng)然也是最后時機。

瑞狩仿佛看穿了PICO的心思，他張了張嘴，病痛和悲傷使得他不能言語。但PICO知道，他說的一定是“帶我回錫特卡”。

?????? 那個兩人開始的地方。

?????? PICO朝駕駛艙走去，堅定且沉重，蹬得地板隆隆作響。PICO進了駕駛艙，卻發(fā)現(xiàn)機長直勾勾地盯著他。

?????? 仿佛一個小孩要糖吃，“帶我們回錫特卡”，PICO說，不自覺地抽泣起來。

?????? 機長沒有答話，只是低頭在飛行管理計算機上按了幾個鍵，飛機立刻開始轉(zhuǎn)向，陽光漸漸撒入機艙驅(qū)散絕望。

“得飛快點，這次可沒人給你們開機場跑道燈光，飛行員控制燈光系統(tǒng)也不管用了”，機長說。

然后機長出了駕駛艙，向PICO和瑞狩示意整個駕駛艙已經(jīng)空出給他們，用以進行那偶然悲壯且毫無尊嚴(yán)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