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情深幾許*藏丐刀/刀》 段七
柳楓璟的人生只有十八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講起來好像也沒幾句話的功夫,他一邊講一邊回憶,時快時慢,待到最后一個字音落,兩人正好回到家中。
這一路上,沈萬州沒有說過一個字,一直在聆聽,只是偶爾手上輕一些重一些,提醒著柳楓璟他還在。
沈萬州想起白日里青姨說的話,那時他們不知道柳楓璟有著怎樣的故事,猜測他一定是家境富裕,才將他教養(yǎng)得如此單純又和善。然而事實卻與猜測截然不同,他竟只是被一個富貴人家的廚娘看著長大的孩子,哪怕長輩還在,又有兄弟姊妹,卻也出了倪墻之事。
他驀然想起昨夜看見柳楓璟赤裸的雙足時心頭涌過的感覺,那該叫做“憐惜”。那雙勻稱白皙的腳上有淡淡的青筋凸起,腳踝細致到幾可一握,脆弱得令人心疼。
看著金尊玉貴的人,實際一個人承擔(dān)了所有,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在他渴望親情的時候,有誰給過他一雙溫暖的手一副可靠的臂膀?
“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個錯誤,我本就是一個多余的,不被抱有期待的人?!绷鴹鳝Z凄然一笑,“沈大哥,你說是不是?”
“不是這樣的?!鄙蛉f州握緊他的手,將他帶進自己懷里,另一只手攏住他的后腦讓他靠在自己肩頭,“你的母親,她十月懷胎,即便付出性命也要將你生下來,她一定很希望能夠看著你長大。徐媽媽與你并無血緣關(guān)系,可她愿意照顧你十八年,圖的難道不只是一個你?還有你的大哥,三哥…”沈萬州頓了頓,“他們雖然并未對你有多親近,可也愿意在你有困難時幫扶一把,說明他們是認你這個親人的。至于你父親和二哥…人總是要分好壞的,只不過這兩個不太好的人剛好是你的親人而已,并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么。”
“…我沒有錯?”
“你沒錯?!鄙蛉f州肯定道:“錯的,是你不堪為父的爹,更是你不配為兄的二哥。你又何錯之有?”
錯的不是我,而是他們?
柳楓璟怔然,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前方,雖然心里還有些游移,卻被沈萬州這斬釘截鐵的語氣說得信服幾分。
“沈大哥…”他在對方的肩頭輕蹭:“如果我能早一些遇見你,多好?!?/p>
“現(xiàn)在也不晚?!鄙蛉f州輕撫他,“小璟,你既然已經(jīng)離開了那個家,不如放開心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p>
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沒有父親的冷眼責(zé)備,沒有二哥的冷漠利用,沒有下人們或可憐或歧視的異樣眼光,去過一個和從前都不一樣的生活?
柳楓璟的眼睛慢慢亮起來。
自那日與沈萬州談過心之后,柳楓璟也看開了,在沈萬州的邀請下他索性退了自己租的房子搬了過來。
沈萬州早年走南闖北很是存了些積蓄,除了幫襯佑安堂之外,還開了家酒樓,那便是他如今的收入來源。
柳楓璟對生意不熟悉,跟著沈萬州去過幾次后見幫不上忙,就主動開口去佑安堂教書。
他雖不受寵,但學(xué)識還是有的,畢竟沒人希望堂堂霸刀山莊的少爺竟是個文盲,因此只以識字為目的來教那些孩子,對他來說算是輕而易舉。
他與那些孩子年紀差得不多,很受他們的喜愛,經(jīng)常在課余被他們纏著講故事。
青姨這些日子得了閑,便也坐在一旁聽靜靜聆聽。
沈萬州是酒樓東家,店里有掌柜的照顧,并不需要他時時守在那里,因此也經(jīng)常留在佑安堂。
接觸得多了,柳楓璟貪戀沈萬州的細心體貼,不禁心生歡喜。
他一直是這樣,因為自小缺少父母疼愛,別人對他好一點,他便會不由自主去依賴對方,也是因此他才會喜歡上柳凌晟。
至于柳雁回…
離開那些人久了,他最近已經(jīng)很少想到他們,如今靜靜坐在院中回顧往事,已經(jīng)能夠心平氣和。
柳雁回是山莊里除了徐媽媽和柳凌晟之外對他最好的人,他也曾十分喜歡這個待人溫和的三哥,只是因為先愛上了柳凌晟,對他的感情便淺顯幾分,只把他當(dāng)做如大哥一般的兄長看待。
柳楓璟記得,那是他成年前的某一日,他在樹下迎著日頭休憩,迷迷糊糊之間聽得有人進到院中。他那時正是半睡半醒,察覺身邊許久沒有聲音,正努力想要睜開眼皮,卻在下一刻驀然停住,再假裝自己睡得很熟。
因為就在前一刻,來人竟在他的唇上印了淺淺一個吻。
撲面而來的熱氣隨著來人的離開散去,許久許久之后,腳步聲漸遠,柳楓璟睜開眼,看見柳雁回一如往日般挺拔修長的背影。
那一日后,柳楓璟自覺不知如何面對柳雁回,便處處回避躲藏,只是每次看見他黯然的神色不免也有些自責(zé)難安。
而今他與霸刀山莊早已斷了聯(lián)系,過往不論是何種感情都被他拋了開去,面對沈萬州的百般好,漸漸心動。
兩人相處已有月余,柳楓璟不曾見到沈萬州有與其他人親密來往,他好似一顆心只在佑安堂和自家酒樓里,日子過得安穩(wěn)又略顯枯燥。
有一日,柳楓璟偷偷向青姨打聽,確認了對方如今并無相好之人。
他雖未明說,但青姨到底是過來人,已然看透,對此很是高興,“小沈是個好人,往常顧著我們,終身大事一直沒個著落,小柳你若是看得上他,可是我們小沈的福氣了?!?/p>
該是我的福氣才對。柳楓璟心里暗想。
十月里漸漸涼了下來,這一日傍晚時忽然下起了蒙蒙細雨,柳楓璟無事,便撐了把傘去店里。
沈萬州正在賬房里盤帳,見到他來,便讓掌柜的先下去。
“小璟,你怎么來了?”
“外面下雨了,我來接沈大哥?!?/p>
沈萬州這才往窗外看去,只見雨絲密密麻麻連成一片,因著沒有多少聲響以致他沒有聽見。轉(zhuǎn)過頭,見柳楓璟被斜風(fēng)細雨淋濕了衣角,沈萬州拉著他往外走。
“眼看著天氣冷下來了,當(dāng)心著涼,樓上有我的衣裳,小璟,我?guī)闳Q?!绷鴹鳝Z乖乖被他拉著,“嗯”了一聲。
這是沈萬州在店里給自己留的一間房,偶爾忙的時候會留宿在此,因此備了不少東西。
柳楓璟接過他遞來的干凈衣裳換上,走出屏風(fēng)時卻被過長的衣擺絆了腳,整個人撲向前方。
“小璟!”沈萬州聽到聲音剛轉(zhuǎn)過頭就見他倒下,當(dāng)即一個跨步上前,一把將人攬在了懷里。
柳楓璟人雖然沒倒,下巴卻磕到了對方胸口,牙齒將下唇軟肉咬破,疼得他不自覺便落了淚。
沈萬州見狀不免心疼,把人扶在床邊坐下后連忙尋了傷藥過來。
“會有些疼,小璟,你忍一下?!鄙蛉f州一手托著他下巴,一手將藥瓶傾斜,些許藥粉隨之散落在對方唇上。
柳楓璟仰著頭,眼里含著未干的淚花,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見他收了藥將要退開,驀然問道:“沈大哥,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沈萬州動作一頓,低下眼看他。
兩人此時隔得很近,近到他能看到柳楓璟臉上淺淺的絨毛,近到能在對方水潤的眼里看見自己的影子,近到兩人清淺的呼吸交匯融為一體。而他,左手甚至還托著對方下頜,溫潤細膩,仿若玉質(zhì)。
“我…”沈萬州嗓子仿佛被什么卡住一般,手上摸著的皮膚變得灼熱起來,燒得他想要離開,卻又不舍。
“我喜歡沈大哥?!绷鴹鳝Z輕輕說,“沈大哥喜不喜歡我?”
沈萬州臉上神情一變,啞聲道:“小璟,你…你說的,是真的?”
“嗯?!陛p如鴻羽的一個字,卻像驚雷般在耳邊炸響,沈萬州嘴角不自覺翹起,眼里帶上喜色,“我也喜歡你!”生怕說得晚了對方就不相信似的。
柳楓璟心底暗藏的緊張和忐忑驀然一松,笑著靠過去倚在了他肩頭,沈萬州左手便順勢一動,扣在他脖子上,右手緩緩下移,環(huán)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