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喝酒了？”

楊九郎：“啊。”

“外頭酒好喝嗎？”

師父的邏輯重音過分明顯，楊九郎立刻領(lǐng)會(huì)了精神：“沒家里的好喝！”

老郭：“哼！”

楊九郎賣乖：“我們不是怕吵著您嘛！”

老郭提高嗓門兒：“我嫌你們吵了嗎？”

楊九郎悍不畏死：“嫌了！您還把球藏了，不讓我們玩兒！”

老郭：……臭小子這記仇隨誰了？以前家里孩子多，天天樓下打臺(tái)球吵得他頭疼，他不能因?yàn)檫@個(gè)訓(xùn)孩子又不好意思直說，于是偷偷摸摸把母球給藏了起來。這都多少年了，楊九郎居然翻出來堵他的嘴！

哼，以為這樣他就沒轍了嗎？

“小辮兒唱兩段《鎖麟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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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jiān)评最澏吨酒饋?。京、京??？他就昨兒臨時(shí)抱了個(gè)佛腳……

聽張?jiān)评壮藘啥?，老郭面沉似水，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見勢(shì)不妙，楊九郎趕緊站起來：“師父該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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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九郎唱了段大西廂，老郭不吭氣。

楊九郎硬著頭皮再唱幾段太平歌詞，老郭還不吭氣。

這怎么辦？楊九郎搜腸刮肚，把昨兒張?jiān)评壮^的大鼓又唱了幾句，荒腔走板得他自己都耳朵疼。

老郭的指尖在桌上敲擊，聲音落在楊九郎的耳朵里震如擂鼓。

楊九郎的冷汗嘩嘩地淌，師父是氣他偷懶還是氣他跟著張?jiān)评着芰耍窟@要怎么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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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計(jì)在楊九郎腦子里翻騰打滾，老郭卻打書架上抽本書，嘩啦嘩啦地翻了起來：“得嘞少爺，家去吧?！?/p>

楊九郎點(diǎn)頭：啊。

楊九郎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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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搭理戳在書桌前的兩根樁子，老郭戴上他的金絲眼鏡，一邊寫畫一邊唱：“尊一聲相國聽端的，楚平王無道行不義……說什么忠臣死得苦，道什么忠良死得屈，似這等汗馬功勞前功盡棄，難道我今天要學(xué)伍子胥也要身首離？”

楊九郎瞇著眼往書桌上瞄，眉頭越擰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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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郭寫了滿滿一紙，楊九郎拉著張?jiān)评淄顺鰰俊?/p>

張?jiān)评祝骸鞍帧?/p>

楊九郎伸食指按在張?jiān)评状缴献屗渎暎瑪堊堅(jiān)评椎募绨驇聵恰?/p>

張?jiān)评兹滩蛔】此?/p>

楊九郎搖頭：“不是沖我們?！?/p>

張?jiān)评仔÷暎骸澳憧匆娏?？?/p>

楊九郎點(diǎn)頭，張?jiān)评椎募绨蛩闪讼聛怼?/p>

回到樓下他倆自己的房間，楊九郎靠在床頭半躺著一動(dòng)不動(dòng)，張?jiān)评字罈罹爬梢胧?，給他胳膊下面又墊了個(gè)枕頭，自己去收拾東西。

楊九郎的面色越來越陰，張?jiān)评椎膭?dòng)作越來越輕。

楊九郎霍的站起，上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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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不住了。

松手吧。

嘩。

張?jiān)评椎碾p腿猛地一蹬，睡在他身邊的楊九郎跟著動(dòng)，張?jiān)评装醋∷骸皼]事，我上廁所?！?/p>

楊九郎迷糊：“嗯。”

輕輕拍著楊九郎等他又睡穩(wěn)，張?jiān)评总b手躡腳出了臥室，拽個(gè)墊子到地上，坐下來靠著墻，從窗簾的縫隙里往外看。

天要亮不亮，黑灰赭石醬色混一起，糊涂又昏暗。

張?jiān)评状蚧瘘c(diǎn)煙，紅紅的煙頭和縹緲的煙霧給空曠的客廳里添了些暖意和人氣。

又是四點(diǎn)。

又夢(mèng)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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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郎還是起來了。

張?jiān)评鬃鴽]動(dòng)：“我再抽一根，完了任你發(fā)落，行么？”

楊九郎撈起打火機(jī)，咔噠，火苗照亮了兩個(gè)人的臉。

張?jiān)评酌掳停裉焖€沒來得及刮胡子。

楊九郎也摸摸張?jiān)评椎南掳?。張?jiān)评灼綍r(shí)胡子刮得很勤快，今天乍一見張?jiān)评浊圜聍竦暮?，有點(diǎn)不習(xí)慣。老覺得張?jiān)评走€是當(dāng)年那個(gè)留著長(zhǎng)生辮兒的娃娃，一眨眼就這么大了。

默默抽了幾口，張?jiān)评装咽Ｏ掳胫熎纾骸拔曳堑贸﹦∶?？?/p>

楊九郎：“你不喜歡？”

張?jiān)评讚Q個(gè)姿勢(shì)，整個(gè)后背貼住墻，楊九郎挨著他坐下，把手墊在他后腦勺和墻之間。

張?jiān)评渍f：“也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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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上多喜歡，但也不討厭。

說相聲的嘛，京劇或多或少都得會(huì)點(diǎn)兒，他像不像的能學(xué)個(gè)三分樣，唱給九郎聽，九郎很喜歡，夸他聰明，說他上進(jìn)。

他的八隊(duì)站穩(wěn)了三慶，他讓很多人喜歡上了《鎖麟囊》。九郎說他給師父長(zhǎng)臉，師父卻說他是給說相聲的長(zhǎng)臉。

也是，打祖師爺朱紹文起，相聲就是曲藝行里最低賤的，用少馬爺?shù)脑捳f，說自己是戲子都算高攀。

誰會(huì)想到說相聲的也能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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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高興，就有人不高興。

有人以前高興，現(xiàn)在不高興，

以前他是二爺，是辮兒哥哥，現(xiàn)在他是污點(diǎn)藝人，他不配碰國粹。

呵呵，當(dāng)老子稀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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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jiān)评装褎偛牌绲陌胫熡值鸹刈炖铩?/p>

楊九郎要給他點(diǎn)，張?jiān)评滓е虢責(zé)煋u頭：不抽了。

不是想抽煙，他只是想找個(gè)什么堵住自己的嘴，別說讓九郎為難的話。

師父愛京劇，九郎說師恩深重?zé)o以為報(bào)，咱們能做一點(diǎn)兒是一點(diǎn)兒。

可人家說他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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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九郎：“再唱一遍，唱得好免罰，唱不好翻倍?！?/p>

“哎?！睆?jiān)评渍径?，空寂的房子里回蕩起張?jiān)评椎难U裊唱腔：

春秋亭外風(fēng)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

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吉日良辰當(dāng)歡笑，為何鮫珠化淚拋。

此時(shí)卻又明白了，世上何嘗盡富豪。

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轎內(nèi)的人兒彈別調(diào)，必有隱情在心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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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了，張?jiān)评资談?shì)，款款朝楊九郎行了個(gè)萬福禮。

楊九郎拱手彎腰，也給張?jiān)评鬃饕尽?/p>

張?jiān)评坠蛳拢瑮罹爬梢补?，張?jiān)评卓南骂^去，楊九郎也磕頭還禮。

兩個(gè)人對(duì)磕過頭，直挺挺地跪著你看我我看你，楊九郎扯著嗓子宣布：“禮成！”

窮富貴賤且拋腦后，娘子，該入洞房了。

我本以為《心病》會(huì)結(jié)束在第100章，沒想到不知不覺，《心病》已經(jīng)200章了。

362350個(gè)字，放在網(wǎng)文的體量里只能算個(gè)短篇，然而在《心病》的時(shí)間線里，卻從2009到2019跨越了十年。

《心病》是真的嗎？當(dāng)然不是?！缎牟　肥切≌f。

但九辮是真的，德云社是真的，相聲是真的。

那些艱難困苦、溫情依靠，都是真的。

藝術(shù)創(chuàng)作總有遺憾，我很遺憾《心病》的前一半寫得太淺。很多事情，那時(shí)候我還不懂得。

好在生活仍在繼續(xù)，我還有很多時(shí)間，可以把不足的地方慢慢地補(bǔ)起。

人生很苦，但是，也很幸福。

愿他們平安喜樂，少歷風(fēng)霜。

愿我們都能在他們的故事里得到撫慰，奮勇向前。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