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jié)參活稿合集(enai、mfen、knen)

依次是enai、mfen、knen2023情人節(jié)參活稿,請注意避雷
以下正文

【えなあい】血色櫻
櫻花,終于還是落下了。
我還記得早春時分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淡雅卻又不失熱情。寡淡的白色透著點(diǎn)點(diǎn)微紅,輕薄得仿佛一陣微風(fēng)就能剝離那嬌嫩的花瓣,化作漫天飛舞的塵埃。但我知道它們終有一天將會盛開。而我,熱切地期盼著它們爛漫綻放的那個日子。
我還記得和我一起欣賞那尚未開放的花朵的你。茶色的長發(fā),輕柔而飄逸,像風(fēng)中的柳絮。我輕撫著你順滑的發(fā)絲,凝視著你茶色的清澈眼瞳。你的笑容也如同那爛漫著的花朵。
“愛莉,等櫻花開了我們再來一起看花吧?!?/p>
你握著我的手,滿懷著笑意,問道。
“好呀。說好了哦。”
我也笑著答應(yīng)了。透過你湖水般的眸子,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我。那個櫻粉色長發(fā)的女孩,有著櫻花一樣動人的桃色眼瞳。我滿意地閉上眼,希望你能永遠(yuǎn)記住這樣美麗的我。
你剛放下了冰咖啡的手,冰冰涼涼的。至今我也無法遺忘那手中的涼意。明明尚且開春的日子,冬日的冷還未褪去,我卻并不反感這樣的涼意。你的笑容也是淡然而清涼的,從我們認(rèn)識起,就從未改變過。
“我喜歡你,繪名。”
我試探著摟住了你的腰肢,而你并未推開我。于是我毫不猶豫的在你的唇瓣上留下了淺淺的吻。我的嘴里殘留著牛奶咖啡的味道,你的臉頰則浮現(xiàn)出陣陣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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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樣還記得初中時,你如同英雄般挺身而出,保護(hù)著我的模樣。它深深地銘刻在我的心中,永遠(yuǎn)無法忘懷。那時的我已經(jīng)在電視熒幕上登臺演出,在節(jié)目里的梗卻陰差陽錯地被一些幼稚的同學(xué)所看到,并且開著無聊的玩笑。尚且還是孩子的我只感到困擾和難堪,卻又不知道如何面對。就在那樣的時候。
“你們這樣做很有意思嗎?”
那是你的聲音。
明明我們之前連話都沒有說過,你卻替我解了圍。你笑著說只不過是看不慣那些人的做法而已,我卻并不這樣覺得。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在我煩惱的時候會有人來幫我。或許在那時,你便已經(jīng)在我心中種下了,名為愛的種子。
我也想像那樣保護(hù)你,可是我卻沒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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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越樹葉隙間,便成為了影子。漫步在這樣絢爛美麗的櫻樹街道,踩在由滿地落英鋪成的地毯上,看著盛開的花朵漫天飛舞,紛紛揚(yáng)揚(yáng)。如今的世界不再有簇?fù)碇馁p花的人群,也不再有喧囂著的清脆蟲鳴。我停下了腳步,撿起了一朵潔白的花瓣。
物哀,便是人與物的感情相連通,體味著外物的喜或悲。我從待放的花朵中看到了殷切與美好,也從飄落的花瓣中看到了殘破與凋零。我抬起頭望著樹上繽紛怒放著的粉色花朵,想到它們終究也會像地上的同伴一樣,化作不起眼的塵埃。
人,又何嘗不是一樣呢?我低頭看向自己的影子,孤獨(dú)地嘆道。
清風(fēng)拂過,帶來了花瓣與芳香,我卻無法再去欣賞這樣早已遲到的美好。春風(fēng)吹起了我的粉發(fā),也帶走了我的體溫。春日將逝,夏意漸濃,櫻花的一時燦爛也將要結(jié)束,這樣漸漸溫暖的日子里,春風(fēng)卻予我了幾分本不應(yīng)有的冷意。
待到樹椏變得空落之時,誰又會記得那曾經(jīng)怒放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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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街邊破敗的櫥窗。窗玻璃折射著光彩,映照著我此時的模樣。
黃色針織衫、校服衣領(lǐng)、短裙,甚至我那白皙得有些病態(tài)的臉頰,都灑滿了鮮血。我那曾經(jīng)光彩的桃粉色眸子也在血色的輝映下變成了透著血光的無神。光穿過玻璃墻,照亮了商店內(nèi)部。這里曾經(jīng)是一家酒吧,如今卻被破碎的酒瓶、歪倒的桌凳,以及血液和殘肢斷臂所堆滿。
現(xiàn)在的這個世界,早就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的那個樣子了。
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我還能活多久?我望著手中同樣沾滿血跡的鋼管默不作聲,余光卻在櫥窗上仿佛看到了你的身影。穿著神高校服,茶色發(fā)絲飄逸著,微笑著的你的樣子。
“愛莉。帶著我的那一份,繼續(xù)活下去吧。一定要活下去啊?!?/p>
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止不住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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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被櫻花所堆滿的,末世的午后。
我攙扶著你,小心地穿過這片廢墟之中的櫻樹街道。用鋼管無聲地解決了游蕩在街邊的幾具喪尸,我越過破碎的窗戶,走進(jìn)藥店翻找著殘存的物資。時間不等人,如果還不能找到止血的用品,那么恐怕等不到被感染的時候,你就會因為失血而死去。幸運(yùn)的是柜子里還放著幾瓶止痛藥、消毒劑和一卷繃帶。于是我快步回到你的身邊。
“繪名。止痛藥,吃了應(yīng)該會舒服些。”
我擰開礦泉水瓶,正準(zhǔn)備喂你服藥。你卻搖了搖頭,全然不顧那冒著虛汗的、滾燙的額頭。
“愛莉,你留著它們吧。我已經(jīng)...”
“就算被感染了又如何?繪名是我的愛人,就算只有一線希望我也會讓你活下去。所以...”
你拗不過我,只好吃了下了藥。接著我便替你包扎好傷口。
我知道希望很渺茫。
就算已經(jīng)有了解藥,繪名也不一定能挺到我們到達(dá)安全區(qū)的那天。更可能的結(jié)局是在某一個無人知曉的夜里,不堪疲憊沉入夢中的我被漸漸失去心智的繪名所殺死??墒蔷退隳菢樱乙膊荒芸粗L名死掉。
就算只是欺騙自己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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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欺騙自己,是無法在世界末日里活下去的。
你終于虛弱到無法走路了。我把你抱在懷中,倚靠在公園的長椅上。這里再也不會有休憩的旅人造訪,但花草依舊為你的病軀而枯萎,就連天色都因你那發(fā)紅的、充滿血絲的不再清澈的眼瞳而變得灰暗。
“我...不行了...愛莉...”
你的聲音細(xì)若蚊蠅,嘴邊還滲出了幾滴黑紅色的血液。
你說,我有些神志不清,想吃掉你。愛莉,請你把我殺死。
“不要,繪名...”
“我知道我已經(jīng)...沒救了,我不想...變成怪物...傷害你...”
你用最后的力氣指了指那把在警車?yán)锬玫降氖謽?,留下了像飄落的櫻花一樣的,殘破而美麗的微笑。
之后的事情我已經(jīng)記不太清?;秀钡挠洃浿兄粴埩糁宦晿岉?。
櫻花,終于還是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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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粉色的花瓣隨風(fēng)漸漸凋零、飄落,血液不斷涌出,懷中的身體漸漸失去了聲息與溫度。我不知抱著你哭泣了多久。
在櫻花盛開時候,我的愛意如涌泉般綻放。如今,隨著櫻花的消散,我的心也逐漸枯干。
地圖上標(biāo)注的行進(jìn)位置距離安全區(qū)漸漸地近了,我卻收起地圖,思緒已經(jīng)飛往別處。
我孤身一人地走在這條殘破的櫻樹街道,身后留下飛舞、飄落著的櫻花。血一樣的櫻花、被詛咒的櫻花。

【まふえな】不笑小姐與愛的巧克力
Chapter-1 思念此生無緣人
雨水是秋天的眼淚。
朦朧的灰色天幕伴隨著瓢潑大雨,像是要洗去人們難耐的悲慟,最終卻只是適得其反。雨水混合著淚水,淅瀝的雨聲也遮蓋了同行之人的啜泣聲。我撐著黑色的雨傘站在人群當(dāng)中,木然著,即便黑色的西裝與胸前戴著的白色菊花都已經(jīng)被雨水所打濕卻依然不為所動。我盯著飄落的雨絲,那雨水似乎也在我眼前所凝固。不斷滴下的雨珠、永遠(yuǎn)的無聲與肅穆,我好像一個置身銀幕之外的旁觀者,冷漠地注視著這場似乎沒有盡頭的悲慘儀式。
我為何會來到這里?搖了搖頭甩開繁雜的思緒,我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在這片石碑所構(gòu)成的叢林之中,東云繪名的名字并非是多么特別的那一個,但對于在場的眾人而言,她又的確是那個最特別的。她也曾是一位愛耍脾氣、活潑愛笑的女孩,如今的她卻被裝在面前的長木盒子里,靜靜地躺在尚未填埋的泥坑中,只留下那塊書寫著她姓名的長方形石碑。
“真冬。請節(jié)哀?!?/p>
瑞希的聲音響了起來。她撐著黑傘走到了我的身旁,輕聲寬慰著我。而我卻只是麻木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連幾分做作的淚水都無法擠出。
是啊。繪名走了,身為她女朋友的我不是應(yīng)該很難過才對么。
“節(jié)哀嗎?我怎么沒看出她有多難過呢?”
正想著,眼睛卻忽然對上了一雙桃紅色的眸子。桃井的臉頰上還殘留著尚未干涸的淚痕,粉色的瞳孔里卻燃燒著火焰。她似乎對我的表現(xiàn)感到憤怒,盡管我并不知曉那份怒意的來由。
“小愛莉別生氣了,朝比奈小姐只是沒從悲傷里緩過勁來而已。她一定也很難過的?!?/p>
“對嗎,朝比奈小姐?”
一旁的雫趕緊拉住了愛莉的手,又轉(zhuǎn)頭望向我,柔聲問道。
“嗯?!?/p>
心中莫名地涌起幾分似乎被稱為歉意的感情。我知道我對著那雙真誠的青色眼瞳說了謊話。面對重要之人的離世,我的內(nèi)心竟然如此平靜。回想起曾經(jīng)與繪名所經(jīng)歷的林林總總,我似乎再也無法體味到當(dāng)時對繪名所產(chǎn)生的究竟是怎樣的感情。我曾經(jīng)愛過,卻不知何時失去了愛,到最后我竟連對逐漸失掉感情的折磨感和恐懼感都一并丟失了。
我的病究竟惡化到了什么程度呢。
“我真不明白當(dāng)初為什么繪名選擇你做她的女友。”
桃井輕嘆了一口氣,便拉著日野森的手遠(yuǎn)離了我。只留下身旁強(qiáng)忍著淚水的瑞希與哭泣著的奏。我轉(zhuǎn)過頭望向繪名的墓碑。在東云父母和彰人留下的花束旁,擺放著寫有朝比奈真冬名字的,獻(xiàn)給繪名的白色玫瑰花。
而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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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名。到喝藥的時間了?!?/p>
我坐在潔白的病床前,手里端著同樣潔白的瓷杯。而穿著病號服的繪名躺在床上,艱難地爬起身。我能感受到她的那雙咖啡色眸子里所流露出的、與窗外盎然春日所格格不入的落寞與無助。而對于那份無助的來源,我也同樣心知肚明。
“真冬,你還愛著我么?”
她并沒有接過我手中的藥,而是忽然毫無來由地發(fā)問。或許向自己的愛侶提問道“你是否還愛著我”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對于我和繪名來說卻不是這樣。我患上了難以治愈的心理疾病,讓我本就寡淡的感情變得更加難以捉摸。不知道哪一天開始,我對于無論是喜愛還是憎惡、快樂還是痛苦的種種情感都變得無法察覺。心靈逐漸平靜,成為了無底的深淵。哪怕再重的巨石沉入其中,也只是無聲地沉默,掀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這其中也包括對繪名的愛。
起初我感到極度的惶恐與不安,我在意著繪名,深愛著繪名。我不愿忘記這樣珍貴的感情,但愛意卻依舊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褪色,連帶著與繪名一同經(jīng)歷的時光也漸漸變得模糊不清、難以辨認(rèn)。我發(fā)了瘋一般不斷翻找著與她一同留下的、飽含著回憶的照片,卻絲毫體會不到當(dāng)時或微笑著、或面無表情的那個紫發(fā)女生究竟在想著什么。我的心被什么東西給鎖上了,那把能讓我找回所丟失的珍貴之物的鑰匙卻任憑我如何拼命找尋,卻依舊無法尋得。
我只能裝作依舊還愛著她的樣子??衫L名不是傻子。
“現(xiàn)在的我有些不明白愛到底是怎樣的感情,但我們姑且還是戀人?!?/p>
于是我誠實地回答道。
“你滾吧?!?/p>
白皙得有些病態(tài)的手一把打翻了我手里的瓷杯,滾燙的藥液潑灑得到處都是。我拿出紙巾輕輕拭去了水手服上沾染的污漬,又擦干了地上殘留的水跡。手腕被熱水燙的有些發(fā)紅,但我的心里依舊升不起一點(diǎn)點(diǎn)感情,哪怕是氣憤??吹轿颐鏌o表情地收拾著殘局的繪名再也無法忍住淚水,她放聲大哭了起來。
“你這家伙什么時候連生氣都不會了!”
她眼里噙著淚水,咆哮著質(zhì)問道。
繪名所問的問題,就連我也無法給出回答。我輕聲道別后就起身離開了病房。我知道此時繪名的病情很嚴(yán)重,需要來自我的照顧??晌乙仓?,現(xiàn)在的她看到我恐怕只會更加難受。心中隱隱作痛,但我也只能選擇離開。
這天以后,繪名刪掉了我的聯(lián)系方式。社交賬號也只有一個又一個的已讀不回。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高三期間瞞著家里,偷偷去病房照顧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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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你還愛著我么?
和繪名斷掉聯(lián)絡(luò)的那半年里,我不斷地思考著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仍然記得我們還相愛著的時候一起看過的電影、一起逛過的商店、一起吃過的餐廳。平心而論,繪名真的很麻煩。我有時候都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想去逛街吃甜品,還是只是想拍一張好看的照片方便她發(fā)到SNS上。那些珍貴的過往我從未忘記,但當(dāng)時所懷著的感情就像這面冬日里的玻璃櫥窗,凝結(jié)著水霧,漸漸模糊。被日益沉重的課業(yè)所壓迫著的我沒有余力去挽回我們的關(guān)系,而繪名也十分默契地避開我,從未主動聯(lián)系。再后來,我如母親規(guī)劃的那樣,考上了她所心儀的醫(yī)學(xué)院。而就在這時,繪名發(fā)來了一條短信,約我去神高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面。
“我們分手吧?!?/p>
這是當(dāng)我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后,她說出的第一句話。我能看出她扶著咖啡杯的手在輕輕顫抖著,時不時的咳嗽聲也證明了她的病情并沒有好轉(zhuǎn)。可她還是把我約了出來,并提出要和我分手。我怔怔的望著繪名的臉頰,在胸口紅色的領(lǐng)結(jié)映襯下似乎顯得更加虛弱般地蒼白。
“我明白了。”
沒有任何挽留亦或是狡辯。我只是平靜地接受了現(xiàn)實,目送著那個穿著神高制服的咖啡色身影從面前離開。褪下了宮益坂校服的我將成為大學(xué)生,而繪名也從病院里回到了高中上課。我們似乎已經(jīng)不再是屬于同一個世界的人,終將遠(yuǎn)離彼此,漸行漸遠(yuǎn)。
但當(dāng)時的我并不知道,繪名的生命即將走到終點(diǎn)。她不愿死在潔白而孤獨(dú)的病床上,而是選擇在平淡的高中生活中為自己的人生畫下休止符。
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我和繪名分手的事情,而當(dāng)我得知繪名病逝的噩耗后,友人們依舊為我冠以“繪名的女朋友”這一稱呼時,我才明白。她也并未和任何人提起過,我們已經(jīng)不再是戀人的這件事。盡管我也從未想過去澄清這點(diǎn)。
侍應(yīng)生微笑著為我端上了一杯愛爾蘭咖啡。特制的高腳杯,裝著酒精、咖啡與鮮奶油所調(diào)制出的飲料。寒冬中的火焰讓兩種看似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飲品融合在了一起,可我心中的火焰卻早已熄滅了。我輕輕用手掌拂去櫥窗上的水汽,玻璃模糊地顯露出了后方街道上閃爍著的燈火與行人。曾經(jīng),那個咖啡色的女孩就坐在這張桌子的對面,向我提出了分手。如今,我仍舊坐在這張桌前,我的前方卻空無一人。輕輕飲下這杯情人的眼淚,我卻并未從那深色的咖啡與酒液中嘗出戀愛的酸甜與苦楚,正如我早已記不清我對繪名的愛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繪名,我們是沒有緣分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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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名,你在干什么呢?”
推開門走進(jìn)東云家的客廳,我第一時間就聽到了廚房里那刺耳的攪拌機(jī)的聲音。走到廚房門前,映入眼簾的是被弄得亂七八糟的廚房。攪拌器里攪動著深褐色的液體,桌子上則灑滿了白色的糖粉。而玻璃碗里則盛放著黃色的像脂肪的固體。
繪名見到我,驚訝地差點(diǎn)松開了握著勺子的手。她氣鼓鼓地放下工具,用沾滿了糖粉的手把我推出了廚房。
“繪名不要用臟手摸我的衣服。我沒有帶換洗的校服?!?/p>
我小聲嘟噥著,繪名卻只是更加生氣了。
“我也沒請你來我家??!”
她惡狠狠地關(guān)上了廚房的門。繪名神秘兮兮的到底在做些什么呢?我并未深究這個問題,但很快我在情人節(jié)那天知道了答案。二月十四日的黃昏,結(jié)束了社團(tuán)活動的我提著包走出校門,卻看到繪名一臉笑意的站在門前,似乎是在等著我。
“繪名,你怎么在這里?”
我明知故問道。
“吶。你說呢真冬?今天是什么日子?”
“嗯。第一顆GPS衛(wèi)星發(fā)射升空?”
“......”
“那,貝爾獲得電話的專利?”
“我怎么會找你這種人做女朋友的?”
繪名生氣的轉(zhuǎn)過身就要走,我卻拉住了她。
“情人節(jié)快樂,繪名。”
我從書包里拿出了早就準(zhǔn)備好的裝著香水的禮盒,輕輕遞給了我的戀人。繪名臉上的慍色消退了幾分,也將手里的禮物盒子交給了我。
“繪名送了什么給我?!?/p>
“巧克力。這可是我親手做的?!?/p>
我的好奇心換來的是繪名得意的笑容。
“反正我也吃不出味道,繪名好啰嗦?!?/p>
“哈?不吃就趕快還給我!”
“才不會還給繪名?!?/p>
將那盒珍貴的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收進(jìn)了書包里,我才想起前些天把廚房攪得一團(tuán)糟的繪名那副笨拙卻可愛的模樣。我靠到繪名的耳邊說我愛你,她在輕聲回答我也同樣愛你后便親吻了我的臉頰。并沒有留下吻痕,但滾燙的余溫卻始終未能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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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朝比奈與亡靈貓
我是在一個雨天里遇見的繪名。
哦,可不要誤會。此繪名非彼繪名。我剛剛說的那只繪名,是一只咖啡色的貓咪。我還記得那陣子的東京總是下著綿綿細(xì)雨。電視里傳來播送天氣預(yù)報的聲音,但可惜的是依舊沒有任何太陽將會露面的消息。窗外灰色的雨云賣力地傾瀉著雨水,落在地上、打在窗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濕漉漉的水珠,熄滅了心中的煙火。
好吵。我想。
隨手關(guān)掉了電視機(jī)。我走進(jìn)廚房里,想找些食物果腹。作為醫(yī)學(xué)生的我沒有太多時間花費(fèi)在料理這種奢侈的事情上。冰箱里放著便利店買來的方便食品,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甚至僅需要在微波爐里“叮”一下,便可以端盤上桌。我打開冰箱的格層,翻箱倒柜,然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家里的速凍食品已經(jīng)全部吃完了。
或許是最近功課太繁重所以忘記及時補(bǔ)充?總之,我不得不在下雨天出門,去商店采購食物。我走到玄關(guān)前,穿上了皮鞋,又拎起了那把黑色的雨傘便推開門。匯聚成流的雨水順著黑色的路面滑進(jìn)排水渠中,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音。車水馬龍,車燈與霓虹被水霧散射著,照亮了倒映在雨水中那光怪陸離的鏡面世界。我撐著黑傘艱難地穿過人群,聆聽著不知是雨水打到我的雨傘上還是身旁人的雨傘上的啪嗒聲。
便利店已經(jīng)很近了。
把傘上的雨水甩干,放到店門口的雨傘寄存處。琳瑯滿目的各色商品對于我這種帶著目標(biāo)而來的顧客并無太多誘惑力,更遑論我本就吃不出食物的滋味。我在購物籃里裝好了我需要的食物后便走向了收銀臺,正欲結(jié)賬時不知為何卻又折返了回去,往籃子里放進(jìn)了幾瓶牛奶。
再次撐起那把黑傘,我從溫暖明亮的便利店里回到了那覆蓋在雨幕之下的灰色人間。黑夜悄然臨近,繁擾的街市卻與我來時的樣子并無二致。星空點(diǎn)綴著名為夜的幕布,洗滌著心靈,將一切噪聲都與我隔絕開來。
可我明明聽到了什么聲音。那是貓的叫聲。
一股不知名的魔力牽引著我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直到我在街邊看到了那只咖啡色的貓。它趴在墻邊,大概是在躲雨吧。我走到它的身邊,從袋子里拿出了一瓶牛奶喂給它喝。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它并沒有躲開或是拒絕。明明以前遇到的小動物都很怕我的。
它似乎很愉快地喝著我喂給它的牛奶。
“我,可以摸摸你么?”
嘴上這么問著,手卻已經(jīng)摸到了它的身上。貓咪瞬間炸毛,發(fā)出不快的“喵”聲。但它依舊沒有逃離我,只是耀武揚(yáng)威地?fù)]舞著爪子,好像在叫我別招惹它。這副可愛的模樣,不禁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繪名?!?/p>
“喵?”
貓咪警惕地看著我。我卻只是輕輕抱起了它。
“你很像繪名。就叫你繪名吧?!?/p>
沉默了片刻,我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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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東云繪名。
好吧,的確,現(xiàn)在的我不過只是一只貓而已。關(guān)于我到底是如何變成一只貓的這件事情實在是說來話長,我也只好盡可能長話短說。在從醫(yī)生的口中得知我的生命只剩最后三個月的時候,我其實已經(jīng)隱約猜到了幾分。我不愿蜷縮在這間整潔而孤寂的病房里默默走完最后的光陰,而是決定回學(xué)校去。我沒告訴除愛莉外的任何友人我就快死掉的這件事情,當(dāng)瑞希和奏為我這么快就出院而感到疑惑時,我也只是隨便編了點(diǎn)理由就搪塞了過去。至于真冬,我依舊沒有主動聯(lián)系她。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被夕陽籠罩的黃昏時分。我正端坐在神高的美術(shù)室里,埋頭于眼前的畫布。桃井坐在我的身旁,盯著我聚精會神的樣子,憂心忡忡。
“我說,繪名。你還沒有和你女朋友聯(lián)絡(luò)么?”
“有什么可聯(lián)絡(luò)的?!?/p>
我撇撇嘴,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這么重要的事情,我覺得你應(yīng)該和朝比奈同學(xué)好好說清楚才對?!?/p>
“說清楚什么?告訴那家伙我就快死了,咱們好聚好散吧?”
我翻了個白眼。愛莉則搖了搖頭,她拗不過我。
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有多難受。和真冬斷掉聯(lián)絡(luò)的日子里,我痛苦萬分,既不想看到她那張清冷而可憎的臉,卻又無時無刻不思念著曾經(jīng)一同度過的美好時光。不思念,痛;思念,則更痛。是啊,我去告訴她我就要死掉了又有什么作用呢?讓那個漸漸失去著感情的真冬徒增煩惱?與其這樣,還不如讓我自己承受一切。
“我們分手吧?!?/p>
我對著面前那個紫色馬尾的漂亮女生說著。她先是一愣,卻也沒有反駁。輕輕嘬了一口咖啡后,她抬起頭看著我。
“我明白了。”
依舊是波瀾不驚般的平靜。我不禁嘲笑起了自己,為何我會寄希望于這個沒有感情的家伙會拒絕我主動提出的分手呢?那一副簡直要把“請你保重”寫在臉上的可憎面目,我已經(jīng)不愿再多看下去了。我并沒有和任何人提起我們分手的事情,但我和真冬的戀人關(guān)系也就在我起身離去的那一刻,在真冬的注視之下徹底終結(jié)。
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死掉的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沉入了黑暗的大海,空無一物的大海,令人窒息的大海。時間和空間在這里都失去了意義,因為這里一無所有。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終于再次聽到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繪名?!?/p>
那是真冬的聲音,就算讓我失憶一百次我也不會忘掉那家伙的聲音。我看到了一束寫著“朝比奈真冬”名字的白色玫瑰,而那個紫色長發(fā)的漂亮女生依舊是一副平靜的模樣,可我卻無法升起一點(diǎn)恨意。逐步喪失著對我的愛,我大概也能猜出這個過程中她到底有多痛苦。
盡管如此,我卻依舊有著一個小小的心愿。我希望她仍能愛我。這時,一陣白光籠罩了大海,或許是神明知曉了我的心愿。
當(dāng)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只咖啡色的貓。
“你很像繪名。就叫你繪名吧?!?/p>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紫色長發(fā)。她依舊是那副冰冷如雪的模樣,我卻不敢相信我竟還有機(jī)會能再次看到她的臉龐。
不過,誰允許你摸我了?我張牙舞爪地威嚇著真冬,她卻只是輕輕笑了笑。
真是的,這家伙永遠(yuǎn)都是這么的令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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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jīng)漸漸習(xí)慣了繪名的存在。
那天把繪名帶回家后,我仔細(xì)地為它清洗了身體。在雨天里流浪的它,毛發(fā)上粘連著許多泥沙。我小心將污物一點(diǎn)點(diǎn)地從繪名身上洗掉,而繪名似乎也很享受這個過程,它滿足的喵喵叫著。洗干凈身體的它看起來更有活力了,優(yōu)雅地在我的房間里邁著步子,好像視察自己領(lǐng)地的貴族小姐。我再次伸出手撫摸了它,它不滿地叫嚷著,但最終也沒有反抗我,像是認(rèn)命了。
到了休息的時間了。我在地板上為繪名簡單做了一個溫暖的窩,它卻死活不愿意躺進(jìn)去,只是不斷喵喵的叫著。接著它便跳上了我的床。
“你想待在我的床上嗎?”
我問。
“喵?!?/p>
它答。
好吧。于是我任由繪名在床上趴著休息,便自顧自地熄燈睡去了。后來的日子里,我去寵物商店買好了貓糧和貓砂盆,成為了繪名的飼主。不得不說,這只貓真的好像繪名——和繪名一樣麻煩。除了照顧繪名的飲食起居,我還要容忍它的任性。在我忙于學(xué)校的報告的時候,繪名總是毫不顧忌地跳上我的桌子,在那喵喵叫著,趕也趕不走。甚至有時竟然在昏暗的臺燈下呼呼睡去,讓我沒法專心學(xué)習(xí)。
“走開。繪名。不要在這里睡覺!”
“喵!”
好吧。我拿繪名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看著眼前那只對我不理不睬的任性貓咪,繪名的樣子也浮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讀大學(xué)后離開了家,不必再承受那股高壓的緣故,我的病情似乎好轉(zhuǎn)了許多。
我似乎有些懷念繪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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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就這樣度過了一個月。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平凡的午后,我交完了報告從學(xué)校回到家里,卻發(fā)現(xiàn)儲物柜的門被繪名打開了。雜物散落一地,而繪名蹲在柜子旁邊,一副無辜的模樣。
“繪名,你在干什么。我要生氣了。”
“喵?!?/p>
“喵也沒用。今天不給你喝牛奶了?!?/p>
我毫不客氣地提起繪名,把它放到了沙發(fā)上。然后自顧自清理起了地上的雜物。
直到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禮物盒。它一直沉睡在我的儲物柜里,我舍不得扔掉它,卻也從未再次讓它見到柜門外的陽光。就像我對繪名的愛,被塵封著,被鎖鏈鎖著。我感受不到它,但它卻一直存在著,從未消失過。
“繪名...送給我的巧克力...”
我伸出手,輕撫著不再裝有巧克力的空盒子。回憶漸漸涌起。
往事如云煙,可我卻從未遺忘過它們。
“繪名不要用臟手摸我的衣服。我沒有帶換洗的校服?!?/p>
我輕輕拂去水手服背后被繪名手掌所沾上的糖粉,用似乎不帶有任何感情的語氣說著。但是我的心中卻并非如此平靜??煽煞邸⒖煽芍?、糖。我知道繪名在瞞著我做巧克力,只是她的掩飾實在是太拙劣了。不過,既然她打算給我一個驚喜,我最好還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比較好。
“我也沒請你來我家住!”
繪名氣鼓鼓地說著。沾著可可粉的秀美臉龐上,怒意呼之欲出,一副“你這家伙怎么這么討厭”的表情。
我也還記得那天在宮女門口,輕輕倚靠在我肩膀上,對著我耳邊說著“我也同樣愛你”的你,那副可愛的模樣。早春的冷風(fēng)吹散了你的咖啡色秀發(fā),臉頰微紅,你的棕色眼眸和若隱若現(xiàn)的淡然笑意都是那樣的美。你吻了我,我的臉上那滾燙的、并不屬于無感癥的朝比奈真冬的溫度,也正是因你而躁動。
“繪名。我喜歡你?!?/p>
“如果你可以回來,就好了。”
我輕聲說著這句再也不會被繪名所聽到的告白,懷念起了尚未離去的她。我心中重新燃起了復(fù)蘇的愛意,可是我又能與誰去訴說這份遲到的愛呢?
“嘛,如果你跪下來求我,我倒也不是不能答應(yīng)。”
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了起來,而我卻怔住了。難道是幻覺嗎?我難以置信地回過了頭,望見了赤身裸體的你正微笑著向我走來。于是我便也快步跑向你,當(dāng)觸及你那光滑白皙的肌膚時,那股真實的觸感告訴了我這一切并非幻覺。淚水無聲地淌下,而你只是輕輕抱住了我,默默承受著我無法止住的眼淚。
“哭夠了嗎,真冬?該給我找?guī)准路┝税伞!?/p>
片刻后,你戲謔地笑道。
“繪名...”
“你這家伙還要盯著我看多久啦,快去給我找衣服!”
帶著幾分羞赧,你將我推進(jìn)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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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不笑小姐與愛的巧克力
后來,我從因為裸體被我看光而羞紅著臉的繪名那里得知了她變成貓咪的這件事。
繪名回來了,而似乎歷史也被重新改寫。繪名從未病重過,自然也從未死去。在身邊友人們的視角中,繪名的身體一直很健康。而我,從高中到大學(xué),也一直是繪名的女友。
我時常會懷念起那年情人節(jié),繪名送給我的巧克力。盡管我嘗不出那巧克力的滋味,但心中卻莫名地泛起幸福的甜。
“既然如此,我們一起再制作一次巧克力吧。”
你提議道。
“我只希望這次繪名不要把我的廚房搞得一團(tuán)糟。我會監(jiān)督你的?!?/p>
我用似乎不帶一絲感情的語氣說著。
“你這家伙真的一直都很討厭,從來就沒有變過!”
你面露慍色的揉捏著我的臉頰,而我只是不在不乎地從商品貨柜上取下制作巧克力需要的材料和模具。很令人討厭嗎?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令人討厭的人,畢竟,我的感情總是很淡泊,因此只是憑著直覺在做著事,說著話?;蛟S,從未改變的不止我總是善于激怒繪名這點(diǎn),我對繪名的愛,也從未變過。
我曾經(jīng)以為,我對繪名深沉的愛,終結(jié)于目送著繪名離開的那個背影中。我錯的很天真。
我與繪名的愛,開始于東云家七零八落的廚房里,開始于那個從未被我遺棄過的禮盒中。

【かなえな】今夜月光如水
東云繪名發(fā)誓說她還沒有喝醉。但這顯然只是這位藝考落榜的孤獨(dú)畫家的一面之詞。
這并非是多么特殊的一天。太陽照常升起,又照舊落下。只留下漆黑的夜幕與點(diǎn)綴其間的孤月繁星。東云繪名喝醉了酒。她跌跌撞撞地走著,仿佛連這片冬日尚未褪去的早春寒夜中的空氣也被酒精所彌漫。今天是放榜的日子。東云滿懷期盼又惴惴不安地等待著考試結(jié)果發(fā)布的那一刻,最終卻是被絕望將尚存的些許期待像玻璃一樣徹底打碎。原本應(yīng)該是慶功宴的酒席上,東云繪名一言不發(fā)。就像畫室里的石膏塑像,被摹寫在了周圍人的眼瞳之中,成為了一幅生硬的素描。
母親心痛地望著自己的女兒。東云繪名卻只是微笑了一下,輕聲說著“我沒事”,便再次舉起玻璃杯,將火辣的酒水灌入喉嚨。餐桌上擺著一道道東云愛吃的菜肴,此時卻和餐廳櫥窗上那些制作精美的模型菜品一樣,看似鮮美卻全無刺激食欲的香味。東云繪名無從下口,腦海里不斷回放著瀏覽合格考生名單的那一刻。她并不是沒有想過自己落榜以后將來的打算,但她也從不認(rèn)為自己的努力配不上一張心儀美大的錄取通知書。她不知道自己在思考著什么,只是機(jī)械性地、不聽勸告地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
她就快忘掉現(xiàn)實世界的一切煩惱了。
“與其在此顧影自憐,不如思考一下要不要再報考其他院?;蛘呙髂暝倏家淮巍!?/p>
“成為畫家的道路,要付出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如果這樣就輕易放棄的話...”
父親的聲音把東云繪名拉回了現(xiàn)實。滿腔的怒火無處發(fā)泄,此時便正好有了宣泄的借口。繪名不等父親說完便打斷了他。
“好了!沒有才能的人不配成為畫家,這下你開心了吧?”
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下酒瓶子摔碎的聲音,陪伴著沉默著的父親和母親。東云繪名快速奔向了漆黑的夜空,絲毫不顧及那刀片一樣刺人的冷風(fēng)。手機(jī)不停地響著,愛莉和彰人不斷發(fā)來詢問的短信,得到的卻只是東云繪名的已讀不回。再后來,東云干脆關(guān)閉了手機(jī),獨(dú)享這份屬于一人的、籠罩在凜冽月光下的寒冷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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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新鮮感很快就喪失殆盡,只留下寒風(fēng)里的折磨與孤獨(dú)。東云繪名知道自己只是在任性地耍著脾氣,也知道父親的教導(dǎo)并非沒有道理。但她只想逃跑。明明已經(jīng)努力過了啊,為什么卻什么都沒有得到?一遍遍逼問著自己這個無法回答的問題,東云繪名有些想家了。
至少家中的暖氣能讓自己不會被凍死在這片寂寞的冷天里。但賭氣的她又不肯回家。無處可去,空白的大腦指揮著東云繪名的軀體隨意地漫步在孤獨(dú)的街道里,不知去向何方。皎潔的月光像銀白色地毯一樣鋪出了道路,或許那便是前進(jìn)的道路。于是東云繪名小心翼翼地走著,仿佛月光的質(zhì)地真的如同輕柔潔白的地毯。月光籠罩著街巷,地毯的盡頭是一條熟悉的小路。東云繪名察覺到自己似乎來過這里,然而被酒精灌醉的大腦卻又查找不到此處為何的那個答案。當(dāng)東云清醒過來時,她早已走入了街道的轉(zhuǎn)角,推開了那扇并不沉重的木門。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堅果香氣,遠(yuǎn)處吧臺上的藍(lán)山咖啡似乎已經(jīng)快要冷掉。這是一家甚至沒有招牌的咖啡館,可東云繪名也并非是循著咖啡的香氣而來??Х瑞^里的鋼琴前端坐著一位如同天使般美麗的白發(fā)少女。白皙的手指彈撥著琴鍵,明亮的燈光下流淌著如同那輪高懸著的孤月般潔白透亮的琴聲。
那是德彪西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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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云繪名不愿打擾那動聽的琴聲,卻又貪戀著咖啡館內(nèi)的暖氣。冷意漸漸散去,她輕手輕腳地脫下了風(fēng)衣,小心翼翼地掛到了衣帽架上。擅自落座的東云小姐成為了這場音樂會的唯一聽眾。她還唯恐醉酒后的自己儀容不整,慌忙整理起了自己的羊絨衫和胸前的領(lǐng)繩??上?,繪名小姐的畢恭畢敬卻也并未被鋼琴師小姐所看見,白發(fā)少女沉浸在音樂的世界里,絲毫沒有注意到客人的到來。優(yōu)雅的月光繼續(xù)隨著琴鍵流淌,作為聽眾的東云似乎也覺察到自己的煩惱與醉意也隨著琴聲逐漸褪去。音樂可以洗滌心靈,或許那彈奏著鋼琴的少女,便也是治愈人心的醫(yī)師。不知不覺之中,一曲已畢,鋼琴師少女站起身,這才見到了依舊陶醉在先前樂曲中的客人。
“您好?剛剛以為沒有客人會來所以自顧自地彈起鋼琴來了,抱歉?!?/p>
穿著侍應(yīng)生制服的白色長發(fā)的少女輕聲呼喚著客人,臉上帶著些許歉意的神色。
“啊。哪里的事,你演奏的很好。倒不如說能聽到這樣的音樂是我的榮幸才對。”
東云有些受寵若驚。
“感謝你的夸獎!”
白發(fā)少女始終是笑著的。她輕輕合上鋼琴,然后便回到了吧臺。瓶瓶罐罐碰撞著,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面前的少女正在調(diào)制著飲品,東云繪名卻禁不住好奇。明明自己并沒有點(diǎn)單,不是么?
很快,一杯溫?zé)岬娘嬈繁惚欢说搅死L名的面前。
“小姐,您的蜂蜜水。請享用。”
“雖然您沒有點(diǎn)單,但是看您似乎醉酒了所以給您沖了一杯便于醒酒的飲料。這杯不收錢,所以請放心。”
白發(fā)少女溫柔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東云繪名的大腦卻像炸開一樣。她終于想起了那股不知名的熟悉感來自于哪里。四年前,東云繪名曾經(jīng)造訪過這間咖啡館。在這張吧臺的同一個座位,曾經(jīng)的店主人曾為哭泣著的自己遞上了一杯柳橙汁。
“小姐,您的橙汁。請享用?!?/p>
繪名想起了那個夏天的夜晚。那杯店主人送給自己的柳橙汁、那位彈奏著樂曲鼓舞了失意的自己的白發(fā)少女。東云輕輕抿了一口面前的蜂蜜水,飲料是微甜的。她接著望向玻璃櫥窗外的黑夜,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那個夢想破碎、懷揣著對父親恨意的、失神落魄的自己,正癱倒在咖啡館的門前小聲哭泣。
幸好可以遇到她。東云繪名抬起頭看向了正在吧臺前工作著的白發(fā)少女,嘴角不可查覺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謝謝你...”
繪名小聲呢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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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你的身上,我沒有看到繪畫的才能?!?/p>
“換句話說,繪名無法成為你想成為的,那種畫家?!?/p>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開玩笑的吧。身為名畫家女兒的我怎么可能沒有繪畫的才能...
“可是。我明明已經(jīng)畫了這么多年了。也有很多人夸獎我的畫很不錯...”
東云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自己所仰慕的父親,支支吾吾地為自己申辯道。順利升入初三年級的繪名本想咨詢自己那位大畫家的父親到底升入哪所美術(shù)高中比較適合自己,可等來的卻是始料未及的刺人答復(fù)。
“成為畫家的道路上是充滿艱辛的。沒有天賦的人想做出成績就更加痛苦和艱難?!?/p>
“如果繪名的才能可以支撐起你的理想的話,或許會不一樣吧?!?/p>
父親只是搖了搖頭,用平靜的語氣說著。
“意思是我這么多年的努力和認(rèn)真全部都是徒勞嗎!?”
“是的,在繪畫這個領(lǐng)域,就是這個樣子的?!?/p>
“別人的人生,不要擅自下決定啊!”
千瘡百孔的心臟流出血與淚。東云以憤怒的咆哮作為回應(yīng),父親的表情卻依舊平靜??奁纳倥闹兄皇O旅糟c失落,她不明白既然無法在繪畫的道路上走下去,當(dāng)初又何必為我起名“繪名”。
靈魂早已消散,如今的東云繪名不過是一具空殼。
......
“東云同學(xué)。請問你有在聽講嗎?”
“啊...我在。雪平老師?!?/p>
與父親的對話一次又一次在腦海里回想著,東云繪名提不起精神。至于自己此時究竟身處何處更是已然被繪名所遺忘,直到雪平老師的訓(xùn)斥將她拉回了現(xiàn)實。
“東云同學(xué),你的這幅畫...”
“...唉,我沒有什么可說的?!?/p>
已經(jīng)糟糕到批評都不知道從哪里批評起了嗎?
既然沒辦法繼續(xù)畫下去了,那我現(xiàn)在又為什么還要繼續(xù)坐在這里?
“從現(xiàn)在的東云同學(xué)身上,我既看不到成長,也看不到想要成長的態(tài)度?!?/p>
東云繪名背著畫具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耳畔雪平老師犀利的評價不斷刺激著繪名的耳膜,像要滴出血來。腦海一片空白。東云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要去往何處。索性就這樣一人漫步在人頭攢動的東京街頭。夜幕漸漸降臨,街邊亮起了閃爍的霓虹。高樓大廈點(diǎn)起了燈火,公路上汽車呼嘯而過,伴隨著鳴笛聲。如此巨大的鋼鐵叢林,卻沒有一處地方能供失意的少女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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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清醒時,東云發(fā)現(xiàn)自己正沐浴在溫暖的亮黃色燈光下,端坐在咖啡館的吧臺前。
“小姐,您的橙汁。請享用?!?/p>
尚未來得及思考自己為何來到了這里,面前中年男人和藹的聲音便打破了繪名的思緒。她小心地接過了玻璃杯,目光掃視著店面??Х瑞^的面積不算很大,各種機(jī)器和設(shè)施卻一應(yīng)俱全——甚至在角落里還擺放著一座鋼琴。吧臺前,穿著制服的大叔正忙著為客人調(diào)制飲料。櫥窗前的椅子上,穿著水手服的白發(fā)少女正蜷縮在餐桌前熟睡著。
“這位小姐,您好點(diǎn)了嗎?我看到您在店門口哭泣,所以擅自請您進(jìn)來休息一下再離開。”
“這杯飲料就算我送給您的吧。”
東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自己好些了,又小聲向贈予自己飲品的店主表達(dá)了謝意。一番攀談后,大叔說自己其實是一位作曲家,因為作曲時找不到靈感便改行開了一家咖啡廳。
“開咖啡廳難道有助于找到作曲的靈感嗎?”
繪名疑惑地問道。
“咖啡廳是忙碌的人們一處休息的避風(fēng)港。這里也同樣是疲憊的人們交談、傾訴的地方。”
“音樂,是人們情感與故事的載體。而咖啡廳是從來不缺少故事的?!?/p>
大叔微笑著回答。
咖啡與故事么?繪名聽說過這樣的觀點(diǎn),食物與飲品都是有著背后的感情與故事的。世上有著歡愉的菜肴,也有著悲傷的酒?;蛟S食物本身并沒有寓意或感情,有著故事和感情的,是背后的人們。
或許,我也該留下我的故事。
猶豫了片刻才下定決心,東云繪名將自己痛苦的想法和經(jīng)歷向著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和盤托出。并不需要他人的寬慰,這種傾訴本身就讓繪名心中的不快消解了大半。最后一口果汁流進(jìn)了口腔,滑進(jìn)了胃中。東云繪名站起身,笑著道別。
“請等等!”
繪名回首,看到了之前尚且沉睡著的,白色長發(fā)的少女。東云繪名并未注意到自己在傾訴之時,那位少女已經(jīng)醒來。她聽見了繪名的遭遇,她想要給繪名也留下點(diǎn)什么,作為繪名故事的謝禮。東云繪名于是重新坐回了吧臺前,而白發(fā)少女則輕輕打開了鋼琴,撫摸著那黑白交錯的鋼琴琴鍵。音符好像空中飄落的花瓣,又好像流淌著的溪水。明明此時已然是炎熱的夏夜,來自春天的活力與生機(jī)卻在咖啡館里翻騰與飛揚(yáng)。東云繪名感到自己仿佛正置身于和煦的春光之中,伴隨著音樂一起流淌,直到那樂曲的終末,消散在了那片漫天春意之中。
那是門德爾松的《春之歌》。
“我想把這首歌送給你。希望春天的美好能重新讓你獲得堅持下去的動力和勇氣?!?/p>
“美好的春天,一定就在明天。不是么?”
合上了鋼琴,映入繪名眼簾的,是白發(fā)少女春天般的溫暖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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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以后,我再也沒有來到過這里。但是我卻并沒有忘記這里,宵崎小姐?!?/p>
東云用金屬勺攪動著玻璃杯里的飲料,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她依舊記得那次從這間咖啡館回家后的第二天,憑借著尚未消散的記憶所繪制的畫作。那是一幅盎然生機(jī)的春日圖景。東云將畫裱了起來,掛在臥室里最顯眼的角落。如今四年時光如白駒過隙般悄然流逝,盡管兩人在今夜才第一次互相交換姓名,卻仿佛已然相識許久的舊友。那幅春天的風(fēng)景畫,是二人無法割舍的羈絆。
“能幫到東云小姐,我也很高興。”
宵崎站在水槽前,用抹布清洗著餐具與杯盤。她依舊微笑著回應(yīng)說。
“所以說,今天能回來這里,真的很幸運(yùn)?!?/p>
東云感嘆道。
“那么,東云小姐又遇到了什么事情嗎?還是繪畫方面的事情?”
“是啊。我考砸了。”
繪名輕輕嘬了一口飲料,嘆息著道。沉默片刻,她便把自己藝考落榜然后又與父親發(fā)生爭執(zhí)的事情告訴了奏。
“所以我在想,當(dāng)初自暴自棄地離開了繪畫教室,也沒有報名美術(shù)高中而是去了神山讀書?!?/p>
“和昔日同學(xué)們漸漸拉開了差距,畢業(yè)后也考不上心儀大學(xué)的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呢?”
黛眉微皺。繪名苦笑著傾訴著自己消極的想法。與奏傾訴這些時,繪名沒有任何顧忌,也不需要任何顧忌。奏是溫柔的傾聽者,就仿佛泛著暖意的溫開水,自會消解投入杯中的寒冰。奏聽著繪名的訴說,沉思了片刻。她問道。
“但,東云小姐還愛著繪畫,對吧?”
“嗯。這是自然的?!?/p>
“也還在為了畫出更好的作品而努力,對吧?”
“當(dāng)然了?!?/p>
東云不假思索地回復(fù)道。
“有這些不就夠了么?”
“雖然不知道努力以后是否能夠成為東云小姐心目中的那種畫家。但,努力了才會有那樣的可能性,對么?我相信東云小姐會做到的?!?/p>
奏柔聲說著。
“可是,我的畫...”
“東云小姐在簡訊里傳給我的繪畫賬號我已經(jīng)看了。我覺得畫里,有獨(dú)屬于東云小姐一人的特殊感情?!?/p>
“我很喜歡東云小姐的畫?!?/p>
宵崎輕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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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東云繪名再次推開咖啡館的大門時,夜風(fēng)依舊冷冽,東云的心卻不再感到寒冷。如水的銀白色月光傾瀉而下,為這片陷入安睡的漆黑世界鍍上了一層素雅的銀色。東云繪名漫步在這獨(dú)屬于她一人的月下街巷。
接下來就好好準(zhǔn)備其他美術(shù)大學(xué)的招生考試吧。繪名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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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所以,為什么店里今天只有宵崎小姐一個人呢?宵崎小姐的父親在忙嗎?”
面前的東云小姐用手托著腮,似乎帶著幾分好奇的意味向我發(fā)問。不過對于我而言,那并非是什么很好的回憶。
同樣是在四年前,在我即將初中畢業(yè)的時候。一次意外,一次兇險的交通事故,一輛失控的小轎車向著我和父親所搭乘的公共汽車沖撞而來。父親為了保護(hù)我,擋在了我的身體前方。我基本上只收到了點(diǎn)皮外傷,但父親的右手卻被窗玻璃的碎片所劃傷了。盡管我們很快就來到了醫(yī)院尋求幫助,但醫(yī)生卻說父親的手筋受傷很嚴(yán)重。那次事故以后,父親的日常生活雖然沒有受到影響,卻再也沒法彈奏鋼琴了——稍微演奏一會兒手就會感到難耐的疼痛。
父親依舊在笑著,依舊在作曲,依舊在照顧著店里。他從來沒有責(zé)備過我。我卻無法原諒自己。
宵崎奏,是你把父親害成這樣的。
初中畢業(yè)以后,我選擇去通信制高中就讀。通信制高中的上課時間相對自由,我可以有更多時間來店里幫忙,或者在閑暇時間作曲。父親漸漸地將店里的事情交給我來打理,可我知道,他是閑不住的,只是身體受的傷讓他沒法做太多勞動。這種只能看著卻無事可做的日子進(jìn)一步傷害了父親的身體,最終他被送進(jìn)了醫(yī)院。
這都是我害的啊。
“所以,宵崎小姐覺得要幫助別人才能為自己贖罪?”
繪名輕嘆一聲,問道。
“是啊。我不想做一個只能給其他人帶來痛苦的人。所以要帶來幫助才可以...”
“可是。宵崎小姐并不需要贖罪。”
東云搖了搖頭,將杯中的最后一點(diǎn)飲料灌入了喉管。她說著。
“宵崎小姐的父親,并不是因為宵崎小姐才得病的?!?/p>
“但是我...”
“如果宵崎小姐的父親還在店里的話,他會希望你怎樣呢?”
如果父親還在的話會怎么樣?應(yīng)該會一邊繼續(xù)自己的音樂事業(yè),一邊繼續(xù)經(jīng)營著咖啡店,給大家?guī)硇θ莅伞?/p>
“嘛。暫時想不通這點(diǎn)的話也沒有關(guān)系。宵崎小姐的父親無疑是十分愛您的?!?/p>
“為了回報這份愛,宵崎小姐只要繼續(xù)把音樂和咖啡店好好做下去,幫助更多的人。這也是您父親的愿望不是么?”
父親的愿望么?我沉思著。
或許東云小姐說的沒錯。
“可是,我也能幫助到別人嗎?像我這樣只能給他人帶來痛苦的人?”
“宵崎小姐已經(jīng)幫助了我。”
東云小姐輕搖著空掉的玻璃杯,微笑著望著我。
而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那樣溫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