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時間前面的人

風 輕

人怎么追得上時間呢？ 初春，風輕花開，一片靜謐。踏一道青石板路，慢慢地，我向?qū)W校走去。一切還是如常的美好，可我總覺得這幾天缺失了點什么，細想想，卻又想不出。 陽光正好，透過微微擺動的窗紗，撒入教室，灑下一地愜意。我雙手托著下巴，望著遠處的陽光，消磨著清晨閑暇的時光，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我前面空著的座位，心里不由黯然。 小捷已經(jīng)兩天沒有來學校了，不知怎地，我感到我的生活不覺得慢了下來，慢到似乎能聽到鐘表指針走過的滴答聲。我的視線模糊了起來，思緒不由飄向遠方。 小捷是我最好的朋友。當?shù)谝豢|陽光灑遍青石板路時，總能聽到一聲響亮的聲音，喊我的名字，那一定是小捷！每當此刻，我都立刻跳下床，胡亂地套上衣服，來不及洗漱，飛奔下樓，抓幾片面包，甩起書包向門外跑去。他的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像那縷陽光一樣，一扭頭，說：“快走吧！”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我忙跟上他，不滿地嘟囔：“走那么快干嘛?！毙〗葑咴谖业纳砬埃栍持逦妮喞?，挺拔的身姿，大步向陽光走去。 人怎么追得上時間呢？我不禁自語。 清早的晨讀時間，第一聲朗誦課文的，那一定是小捷！他身板筆直，就坐在我的正前面，認真地注視著書本，清楚而洪亮的聲音，穿過人流稀疏的走廊，穿過光影交錯的樹林，在我耳邊回蕩著。我不覺也坐得再筆直些，讀得再大聲些，雙眼也又明亮了許多。 美工課上第一個上交作品的，是小捷；上課鈴聲響起后第一個回到座位上的，是小捷；食堂里端著兩個餐盤，微笑著等我的，還是小捷。似乎每件事他都坐在我的前面，而且又快又好。他昂首挺胸，仿佛時刻要追過頭頂?shù)奶栆话?，我望著他的背影，不覺后背也更挺直了些，步伐也更加快了些。 午飯之后，我剛邁入教室坐定，小捷已經(jīng)抱著一個籃球在門口等著我了，他雙眼有神，臉上掛著微笑，說：“走，去打球?！?陽光映著我額上的汗珠，我在球場上揮汗如雨，他卻只是坐在一邊微笑著，望著我。我走向他，緊挨他身邊坐下，奇怪道：“你這么著急出來，怎么也不活動，只是看?。俊彼难壑虚W過一絲黯然，沒有回答，望著我，只是笑。我也笑了，靠在長椅上，望向了遠方，太陽還是那么高，遠遠地掛在天上，四周時時傳來窸窣的蟲唱和遠山邊不時的幾聲鳥鳴。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時光慢了下來，停在了我們的身邊。 “你覺得，人追得上時間嗎？”他突然意味深長地問我。我愣住了，一時不知改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并沒有期待我的答案，而是站起身來，笑了，“走吧，我們該回去了?！?他仍快步走在前面，我望著他的背影，也笑了。 人怎么追得上時間呢！ 那天放學，他的問題還在我的腦海中環(huán)繞，但手上的動作卻比以往麻利地出奇，我快速收拾完書包，走出學校，小捷在不遠處等著我。見了我，他微笑著，高興地沖我揮手，我快步趕了上去，與他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面前的太陽向西邊沉去，沉去。我心中不禁思考:什么是時間？ 時間，對我們絕大多數(shù)忙碌的市井居民來說，只是一個概念，是螞蟻的一次遷徙，是潮水的一次汐落，是太陽的一次西沉。我們無法慢下來去體驗時間，正如我們無法快起步追上時間一樣，但我們知道，它就在那里，永不離去。 想著，我的步伐不禁放慢了下來。小捷走在我的身前，晚霞染紅了天際，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映著他清晰的輪廓，挺值得身姿。他仍然那么快步走著，快步走著，沿著時間的印跡，仿佛與太陽并肩而行。有那么一刻，我似乎覺得他好像已然超過了太陽，走在了時間的前面。 那一瞬間，我忽然感到他的背影愈來愈高大了起來，在他高大的背影前，我顯得那么渺小，如時光里的一粒塵埃，望著他，漸漸地，走遠了，走遠了。 當我回過神時，小捷已經(jīng)走到了下一個路口，他站在那里，望著我，微笑著，沖我揮手。我笑了，搖了搖頭，快步向他跑去。 人怎么能追得上時間呢？ 回憶黯淡了下去，當我再次看到小捷的臉時，已是次日黃昏，我站在小捷家客廳的正中央，望著黑白照片上小捷的臉，在夕陽光輝的映照下，笑得那么燦爛，像太陽一樣。那一瞬間，我感到他離我那么近，卻又那么遠。 小捷的母親將一本筆記交給了我?！斑@是小捷讓我給你的?！蔽医舆^了它，已經(jīng)記不起是怎樣從小捷的家中離開。 回家的路上，我將筆記打開，它的第一頁寫著這樣的一句話“人怎樣才能追上時間呢？” 原來，小捷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搬t(yī)生說我活不過二十歲......”他在日記里寫到，“我的時間與你們相比，似乎永遠都是不足的。因此，我更應該將每一天都當作生命的最后一天度過。”他的確是這樣。面對命運的不公，他沒有一句抱怨，而是始終以積極向上的心態(tài)面對每一天，甚至是每一分每一秒?！拔业降兹绾尾拍茏咴跁r間的前面？”他經(jīng)常這樣問自己。 我含著眼淚將這本日記讀完時，夕陽只留下最后一縷余暉。日記的最后一頁寫著:“我已經(jīng)追上了時間，在時間前面走著?！?時間，對于人類六百萬年的歷史來說，太長；對人的一生來說，太短。時間會抹去一切，十年后，二十年后，我可能會忘記你的臉，忘記你的聲音，忘記那天午后與你度過的愜意時光，但我不會忘記，你，是那個“走在時間前面的人”。 人，追得上時間嗎？現(xiàn)在，我想我已經(jīng)有了答案?；蛟S我們永遠也追不上時間，但我們只需用心珍惜每一天，用心感受每一天，便足矣。 我又一次經(jīng)過那一個路口，夕陽的光影里，我看到小捷筆直地站在那里，望著我，微笑著，沖我揮手。我笑了，搖了搖頭，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當?shù)谝豢|陽光灑在青石板路時，我第一個走出家門，面朝陽光，挺直了身子，快步向遠方走去。 2023·清明 （聲明：本作品情節(jié)純屬虛構(gòu)，若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