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然《秋山問道圖》

畫史上董源、巨然并稱,巨然被視為董源的正宗傳人。巨然是否跟董源學過畫尚無考證,但巨然受到董源的巨大影響應是毫無疑問的。 比如董源標志性的技巧-一披麻皴和攢簇點,巨然就運用得很純熟。 不過董源、巨然之間的差別也不小,尤其在構圖上。巨然多以深山大壑為構造的主體,其內部空間又有曲徑通幽式的復雜勾連,氣息飽滿貫通?？磥?荊浩這類北方的山水大師他是避不開的,尤其是在他由南唐入北宋之后,李成畫風所及,會潛移默化地滲入他的創(chuàng)作意識之中。 但在氣息上,他依然是接續(xù)了董源這種南方山水的脈絡。

在他的畫里看不到荊浩、李成畫中那種荒寒蕭索的氣象,而是有一種南方的溫暖濕潤流溢其間。他的用筆是松弛的,含著一種詩意的透明,也有書法式的隨意之所動而動的圓通; 山勢也不像荊浩、李成那樣善作峭拔之筆, 而是有一種舒緩的節(jié)奏。可見,雖然他在構圖上不似董源,可在內在氣韻上卻可以接通董源那種蕭散平淡的風格, 所以沈括才說:“江南董源僧巨然,淡墨輕嵐為一體.”

秋山問道圖

巨然是江寧人,早年在江寧出家,南唐亡后,他隨李后主到開封,居開寶寺,并與當地的文人廣有交游。其畫師法董源,又雜糅了北方畫派的一些特點,變董源的平遠為深遠,善造崇山大嶺之境,其中又流露出一種荒率野逸的趣味。 他的畫當時即在士大夫階層有廣泛的影響,他曾在宋朝的學士院北壁上繪制壁畫,一時間傳為美談.

《秋山問道圖》,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山水自然與形而上道體的關聯。

這像是個秋日的午后,層巒疊嶂之間,恍若與塵世遙不可及,卻又別有一番天地。這里的空間猶如老子所說的谷神所棲居的地方,含藏著綿綿不盡的空虛,這空虛如此之玄妙,如自然那含納著創(chuàng)生力量的一開一合的機樞之所在,陰陽匯聚于此,醞釀著生命。于是,這里的風雨模糊了時間,卻滋養(yǎng)了草木,草木在石頭的每一個縫隙里生長出來,也曾凋枯,也曾飄零,卻從沒杜絕生機不再萌發(fā)。 這就是《易經》里所說的“天地之大德曰生”。而此刻的溪水是平靜的,有如一面低洼處的鏡子,照見了這一層層的山,一片片的樹,也照見了萬物的生成演變,卻依然平靜如初。在這平靜的觀照中,秋山依舊,歸入那簌簌輕響著的落葉,一條小徑蜿蜒而上,隨著山勢忽隱忽現,有如空虛的一個出口,接通一個源源不斷的正在生成的現實世界。?

遠處的山頂覆蓋著一排排的樹木,預示著永不枯竭的勢能,這勢能卻服從于山谷那寧靜的收縮力量,顯出暖洋洋的平靜。 而就是在山谷里,這杳無人跡的小徑之旁,這荒無人煙的僻靜之處,我們卻于不經意間看到了幾間錯落有致的房屋。 這應該是一個不問世事的隱居者居住的地方吧,他于此櫛風沐雨,在消息盈虛中參悟天地人的秘密。他是山谷中的山谷,空虛中的空虛,他是秉有大道的人。這畫中如果少了這個人,就沒有了問道的機緣,我們所說的一切也就成了枉然。 而問道者,也許就是隱藏在畫面背后的畫家本人吧,他用整幅畫,叩問著宇宙和人心的真諦。

我們看到,在這幅畫里,畫家以披麻皴經營整個畫面,這如水的痕跡使群山如透明的晶體,給人一種了若虛幻的美感。 巨然的這種畫法,在元后經趙孟頫的推廣產生了巨大影響,元四家的筆墨里都含有他的因子。到晚明,經由董其昌的闡發(fā),他和董源一道,在畫史中的地位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王原祁以如此肯定的口氣說:“畫之有董巨,猶吾儒之有孔顏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