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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是三月，今天終于開始刮強(qiáng)風(fēng)。他今年還是住在這里，四樓。窗戶外邊，從今年伊始，所有樹齡已上二十年的，都被砍，光禿禿。從他這四塊混濁玻璃看下去，當(dāng)然在以前，也根本不能比紫薇閣的推窗見山，但至少有可能五棵或粗或細(xì)的柳樹，他說可能，是因?yàn)樗袝r往外看，而大多數(shù)時間，這里他只看到敷茸茸的草。上邊飄長的柳葉，細(xì)風(fēng)中搖撒，迷離，他看的時候站的又遠(yuǎn)，統(tǒng)統(tǒng)綠色，略一勾動，山上成陣的龍柏背景淡下去，眼前覺得荒蕪，有時就混認(rèn)為是四棵。

? ?其實(shí)應(yīng)該是五棵。大風(fēng)將樹影掃印在四塊灰玻璃斜上，忽閃后停不一會，他看不出是不是柳樹，等他收拾家務(wù)空當(dāng)想認(rèn)一認(rèn)的時候，他覺得這是棵壯樹，不像柳枝孱弱?？蛇@是北方，哪來的棕櫚呢？雖說是狂風(fēng)，太陽正盛，光盯玻璃上發(fā)白光，就明白春天即將開始。他一早就試著身上宛若發(fā)燒，彩虹五色外套毛衣大概將穿不久。他想，這是第三天了，一陣細(xì)香，讓他總是……

? 有時他洗完碗，那是晚上了，甩干凈手水，腕上那段香又近，他走到小客廳前，有個一米長擱墻，像躲著，他的影子湊近抬高的右手，嗅一回，然后愉悅地，面無表情的來到一塊架高的木板前，筆記本靜音，這里剛剛結(jié)束新聞，他視線跟著上升字幕，等手上水全干后點(diǎn)開暫停的電影。

? ?這晚是外遇，挪威片子，是他第一次看，時間是周五。一天后他想寫點(diǎn)什么，是看到女主被大學(xué)生勾引后拋棄的慘相，想往深看一看，自己能不能救下她，他曾盯住最后的三分鐘長戲，她的工作丟了，單獨(dú)坐在個北極秋日傍晚的木椅子，六神無主。

? ?香氣，似有也無，隱隱尾尾。第一次感覺到時，是種檀香，他沒見過檀樹，許多人都說檀香，他記住，認(rèn)為檀是種綠，隱藏在棕赭后邊的墨綠。黯寂寂的無邊雨林，漫漫濕氣，偎著檀葉，寬的，長長尖尖，披展橫坡。他站在樹對面，幽蘭樣香氣從棕干中部一個凹槽，艾艾浸外漓。踫上水分子，安靜束回，回去的、漾開的波到墜落的長葉子，葉緣打旋，期期籠籠，葉子軟塌塌掉到泥地，帶走一小部分，剩下些風(fēng)，一刮上他這邊，他有點(diǎn)倒退步子。

? 周天他買墨鏡，買老式肥皂，想買個望遠(yuǎn)鏡，走幾個攤，轉(zhuǎn)不到，都是小孩子玩意，但有家為他問別人，回頭打過的目光，很蔑視，這時他想無論如何他不會知道小孩子在廣場上的妙事。他買玫瑰味花露水，薫草味花露水，他聽貨主嗔他少見才多怪，貨架旁笑答你說的也有道理。他真的從未在以前踫到這兩種花露水。

? ??

? ? 而后就發(fā)現(xiàn)了那個小瓶。

? ? 他其時應(yīng)該走了，卻停住，也是這個小瓶。大約80年代，有種往頭發(fā)上抹的清油，專門放在個摹女人身形的細(xì)高頸瓶。上邊陸續(xù)下沉，寬肩膀到邊削得渾圓，一路下滑，至腰裁細(xì)，褪到腳就成裙邊，扣上玻璃褶，孤伶伶住那兒，遠(yuǎn)看近瞧都是夫人。這瓶卻矮，抵高瓶半個但肥，華貴的夫人，沒了下邊，細(xì)瘦的腰子就結(jié)束，卻讓他有了開始。他不走了，轉(zhuǎn)左轉(zhuǎn)右，猜不出這是什么，就拿上來。琥珀色，靜謐，凈里覺到魅惑，他就想擰動那個小桶狀黑蓋子。瓶身只現(xiàn)八字，隨承向遠(yuǎn)。美好品質(zhì)。中間都是句點(diǎn)，他舉之鼻尖，盯住思索，這是個什么人，寫了這么樣幾個字。他開始懷疑這是否是香水?；蚴且环N專為某類人準(zhǔn)備的神秘的東西，而這種人是特別高端他平日見也見不到的。他扭動瓶身后轉(zhuǎn)，光瀝瀝的由中古時期高山降下的蜜蠟，稠濃靜定，從這邊掩映四周，彌遠(yuǎn)的雜聲碎噬，他這才發(fā)現(xiàn)，從他舉高這個瓶子，周圍的時間停在了那個時候。

? 他還載著口罩，但一直有種感覺，讓他腳步立刻不再邁開的原因，是卻曾聞到一陣隱香，但不能說清到底是種懷念還是擦過他肩頭且去的真香。他到這的時候，好像有人悄聲告訴，他應(yīng)該在這里停一停。其時什么他都沒看見，琳瑯至頂?shù)幕ㄆ孔?，琥綠、輕紅，酥黃、秘藍(lán)，他身體都已經(jīng)走過，這個，惟獨(dú)這個小的凈蜜瓶子，極其安靜，甚至看上有落伍之嫌的小瓶子，散開些線，隔著柜臺，隔著三十八年，它沒動，他感到了，順著長線終于留下來。

? 他開始揭去蓋子，堵了張緊紙，和蜂蜜罐一樣，他有些失望。他想嗅一嗅，一層藍(lán)棉，一道防護(hù)線，一個有機(jī)玻璃壁子，里邊才是清透透的水。于是他把頭讓之由側(cè)移向頂面，去了的細(xì)細(xì)的添回來，紙上油了漿，他只還是聞到市場里常有的沙氣。他的視線墮下，嘆了氣，這么長時間，小鋪還是只他一人在，這到底是種什么東西？這附近的人到哪去……他注意到，在這間小鋪的對面，是另一家專賣干花的獨(dú)鋪，在他站立的這個高度，見到倆個小孩子，坐在店主位置。而當(dāng)他的聲音跨過鋪?zhàn)?，他聽見了個中年女聲的回答，他剛出去一會你可以等。他想她可能正吃飯，最后倆個字沒說全，連人的影子都沒有，他又看了看小孩子。接著像試到些感應(yīng)，就一回過身，她就來了。見到她很胖，他眼睛掉到地上，不再過多注意這人的外觀。但是記住了，梳中分蘑菇頭，很白，也有副圓形的大眼鏡子，頂一身野玫瑰色就過來了，形狀雖是胖，但靈活，且軟，如果他再回憶，怎么也沒記錯，她邁動步子時一點(diǎn)聲音沒有，像穿布鞋，他倒也沒細(xì)瞧，視線剛和她一踫就調(diào)到那層排得最密顏色最迷人的瓶陣中。

? ?你想要種什么味道呢？他看到她頭向他下頜貼過來了，就稍微后退了半步。我也……他想說我不懂，但想如果這么說了，給不論她還是站著的他都帶來一種尷嘎，就是倆人都知道的偽攤子，而在手摩眼觀的過程，卻也正經(jīng)說些那種偏認(rèn)香水正牌的人才會說的話。這些不過是山寨流的香芬，茉莉、甘橘、圣瑰、野犬，倒都有個聽上去雅致神玄的深名。茉莉圣殤，橘誘，野瑰圣路易，甚至還有這種名字——野犬，他想到了法國男演員路易加瑞爾，想到日本的那個連載漫畫，又拿起圣路易，盯著酒紅瓶體，過了一會兒。這個倒不是法國的。他聽到后以為她聽得見他在想什么，不好意思看她，就看了看那串中文下刻得典雅的花體老英文，不覺又添了老路，上手來回?fù)崮?，臉上浮了淡笑，說我也不是很了解。像平日有研究的口氣，視線不移放下的小瓶，笑著，聽到她又問上來，那個你平時的時候喜歡什么樣的呢？這回問到他心宜的，沒猶豫，就是很淡的，淡的……他說那種味道時回過臉來了，后來他看到一張?zhí)貏e和藹熟悉的面相，渾圓的白臉上由眼部到嘴角開始聚合，他感到特別溫暖，一種久違的暖意，正從她善良的態(tài)度里升華，他一瞬間感到今天過得真不錯，來時的公車擁擠，近倆年間路人陌生的低頭，總是低頭，不論致歉還是等待亦或是相談不久，都馬上迎來的，不是合情合理的對視，總是轉(zhuǎn)去，轉(zhuǎn)過去。有一回，他為填補(bǔ)為他拿貨后相等的尷嘎，說昨天我看見你了，這種善意的寒暄讓他踫到一張扭遠(yuǎn)的臉，而剛才，就在這，讓他感覺到的種熟稔的熱絡(luò)，一眨眼就斷開，接著就不認(rèn)識了，留下那句話，半空中飄著。他不再去想，那個人不會相信他那天真在午后見她跨上車子離開。他繼續(xù)看這雙眼，本來不大，接著瞇線了。哦！你是喜歡淡淡的。就馬上用右手指了指一個縮小版的絳色酒瓶，剩給他的那半張臉，笑容沒有遺失，眼里有了光。啊……這個啊，他也開始端詳這個小瓶，說是酒瓶，看著由她手陸續(xù)轉(zhuǎn)過來的正面，卻變成酒桶肚，底座寬泛起來，和滴稠膠迅速滴落地面立刻凝住，接觸到冰滑底盤偎向倆邊，到頭終于固形。他在想著怎么會先給他種酒瓶的感覺時，聽她正好笑了，也回答了常讓人產(chǎn)生錯覺的原因是瓶子的坡度，他才知道那個想法他已經(jīng)問出。

? ?他倆都在看這個小瓶，而誰都沒想說話。但還是有人正在打破這種靜謐，他想要是能再給他點(diǎn)那種時間，上邊燈光，旁邊有人，而這人就只這會兒不打擾你，她肯給你這點(diǎn)兒時間，而你爭取在腦子緩慢轉(zhuǎn)動前主導(dǎo)它，快速想想這瓶的好，但是里邊必需的慢它也得了，是她給的。你感到淺酒正在香，紅被你手一溫?zé)?，乘了最上邊的深紅下降，那陀蜜濃蜜濃的香就近了。像很細(xì)微很細(xì)微的葡萄，美國紅提，在萄尖上蹭了點(diǎn)淡。嗯，呵啊呵。你在小瓶后，她在你側(cè)后，你一時回到老多年前，她肯定在笑，白光光粉臉，你想打價格的主意，回了回頭，笑起來。

? ?還是，貴點(diǎn)。

? ?古代有很多香啊。之后你就聽不到了，眼光非常善良地盯住她，她把頭頂給你看全，密密黑發(fā)，沒有一個空坑，她只比我，或就一般兒大。她在非常認(rèn)真地劃手機(jī)。哦，你看，啊——有：百濯香，青木香，沉水香，天澤香，鳳髓香，紫述香，蟬蠶香，助情香：這個就有點(diǎn)兒落格了，雀頭香，茵犀香，揭車香，安息香：嗯，有太平廣記上的，石葉香，涂魂香：你聽這就原產(chǎn)涂魂國，多有意思，沈光香，夜酣香，千步香。哦我看看啊，還有沒……嗯，是就這些。

? ?她原先特別善良的樣又回來了，頂回我的目光，我忽的非常想笑，又非常感到正該這樣，就算現(xiàn)今這個浮躁社會也還會有這等好人，真是……越發(fā)覺得今天這只半天的份量，足抵我?guī)自率斋@。哦你說，你剛才說太平廣記？哦??！她忽然就笑，好像在掩飾，其實(shí)大可不必，我就是個書呆子。我不說她找對人兒，視線也不縮，她就說的圓滿，我好像記得那個叫阿魏。我接著興奮得很，因?yàn)槲覍戇^這篇，萬沒想到她竟在這，光怪陸離、聲光電馬的這么容易就道出，我打算繼續(xù)干忍，聽聽她。哎我覺得它叫阿魏好像更好吧？她眼又瞇上來了，我又在輪陷，我又好像看到母親，就什么都再也說不出。她話在加快，我不怪她，遠(yuǎn)不是趕人，恰恰相反，這是幫助。阿魏就很催人啊，接著她就不說了光笑看我。我知道這里不允許她無限擴(kuò)充，于是我岔了岔道兒，低下頭放好那只瓶子，嘴里連說你看不好意思都捂熱了。一瞬間我看見我寫的字，“行事中俯在低處的狀態(tài)”，“靜靜字面，隱忍內(nèi)斂”。

? ?我真沒想到，在這方小小間，我又可想到那么多。我更不便馬上離開了，也有了把握，她是那種人，和氣隨便，隨人的便。我在嗓眼里嗯著看一遍五彩眾瓶再看遍五彩眾瓶，她不急。半天，她撐起胖身子，一惚到我跟前，我得讓開她胖胳膊，接著就昏過來陣薰衣草香。你看，這個多像青森香。是木，我接過她手中翠瓶，笑著給她半個臉。啊哈對！

? ?我剛想起叫青木的女人唱的NEVER? AGAIN了，她這邊好歹也進(jìn)了人。我就好好端詳這瓶，它是藍(lán)的。一段流水到底，畫個梅花托，水晶晶的。我耳邊依次聽見上年事，倆對女人和一個女人笑成團(tuán)，她們原來認(rèn)識，我越來越想跟她說一說我遭上的房子危機(jī)，我注意留心聽她說，這真是個好人，也許我等會跟她隨便說起來她就可以寬慰寬慰人。但呯 ——的一聲人走散了，屋子又剩我和她了，我就不敢有這種想法，左右好好地看這個豎高瓶子。

? ?房子鴉雀無聲，我都不敢很大喘氣，普遍壓著。其實(shí)我也該走，但就走不了，她這么為我搬這挪那，我再不表示點(diǎn)總是太幼稚了，但是這些都很好只貴。

? ?青森香我覺子應(yīng)該類似五月豆角。豆子剛一下鍋，烈火迸出的草香，夾甜，也像頂鮮的西瓜。我馬上回了頭，她慈容滿面，眼不仔細(xì)看以為沒有，倆個大圓鏡框扣著，在鏡邊肋了細(xì)紅痕，倆道，我眼睛放光，你也知道豆角特別好聞？她又笑了，挨著板柜走向那堆零零總總花色瓶陣，我覺得這應(yīng)該是沈光香的顏色。

? ?這是個極小極怪的小瓶，連末指一半不到，但是里邊儲存光，琥珀色。黃色，這種金黃實(shí)際最雍貴。我沒伸手，她手先過來，只朝我正腕心點(diǎn)了，我才看見我一直舉著小胳膊，屋子太細(xì)貴靈動，這截胳臂怕一重就帶倒瓶子。

? ?那是在希臘，夏天光源充足的一個街角，靜僻無人，有截窗子在二樓，晾了張白色床單，白單子不被風(fēng)吹高時太陽躺下了，它再次升高，一種舊時光映到后邊干凈玻璃，夏天雨前，熱帶雨后，時間擦身過去留下半壁回憶，說不上是暖，光企圖穿過玻璃窗戶，怎么都不行，外墻上溫暖的太陽過來了。

? ?我沒跟她說這是我想的，但最終回到家，手中使著廉價法國茉莉香水的蓋子，那段奇香總是這個畫面，到此為止。等兩天我打開文檔，找到那篇返魂香。其出產(chǎn)返魂樹，葉香百里，敲它吼叫如老犀牛。但是緊接這篇又有關(guān)于沉香樹記載，說有種沉香名香樹，生者無香，唯朽了出異香，是時開始香。

? “對比兩則來觀，一動一靜，但動中靜卻沉卻郁，靜里至靜者沈蘊(yùn)彌藉。朽即死，即枯，即槁，但從這刻起靈動起生，壞掉的部份浸潤之前，他是存留著香源。

較之前者的震天怪吼，激靈人沉意，其實(shí)，也是種輪環(huán)。?”

? ?我當(dāng)時這樣寫。而實(shí)際情況是而那時我也在這個租屋，不過未遭逢房產(chǎn)危機(jī)。實(shí)際在那天我找到這家小鋪，聽了踫了一個好人后偶爾有的想跟她談?wù)勥@件事也根本沒有，那個時候距踫上了還得要等幾個月，就是說我是單純在寫這件事的后半段才開始想說一說。

? ? 我更沒跟她點(diǎn)幾個更想聊聊的香水名，比如，紫述香，茵犀香，千步香，等等。我在紫色住過段時間，有開窗山，有山道，有每天傍晚捋山走過拎水果的夏天胖女孩，等她水綠裙子沒了不銹鋼欄上還有落日。在茵犀香中我可以見到母親，端碗喝藥。在一千步以后的第二步，我都和我母親在走一條百年砌磚道，途間會經(jīng)?？匆姉l柴火棒細(xì)狗，兇巴巴，有點(diǎn)想頭。

? ? 我這時還仍在危機(jī)當(dāng)中轉(zhuǎn)圈，而那時沒有，但有的也是危機(jī)之中，我一直快快樂樂的。

? ? 現(xiàn)在我書櫥中靠右擺滿香水盒子，六神、小叮當(dāng)薰衣草、法國的茉莉、紫箔亮片蜜桃，至于這個我還想另找機(jī)會回憶，那天之后在大太陽里和她和他，非常容易走下臺階，然后到家小店，吃紅燒排骨。

? ? 里邊有更好玩的人物，站在周圍，我，和她，皆坐著，這要等到以后有時間，需要時間充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