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權術

陳王（孫孝）回到自己房間，他扯下床簾尋找合適的地方。他找到一根木梁，但是太高自己夠不到。他便坐在地上想，上吊結束生命的方式既痛苦又不體面。于是他就將房門鎖上。想把自己餓死。他呆坐在屋內，回想自己如何一步步落得這樣的下場。是欲望！他回答自己。他回想自己是從什么時候不知不覺間被欲望控制。是玉璽，他自己再次回答。他原本寬厚不爭，但是因為天道教帶來的生存危機，讓他投入到仇恨和權力的追逐當中?；藘x公主以及玉璽的到來，又讓他將重振朝綱的責任歪曲地理解為掌握權力就可以改變一切。所以才越陷越深，直至變成今天的這個樣子。

此時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君上？大王？”

孫孝（德祖）向外詢問：“是誰？”

“我是郭治（子籌）啊?！?/p>

孫孝立即想起這位兒時的玩伴、老友。但他仍持戒備：“如果是趙策派你來游說我的，你就回去吧?！?/p>

郭治（子籌）：“君上誤會了，子籌不是來勸君上的。子籌是想鼓勵君上，您還可以東山再起。您可以再續(xù)后或收養(yǎng)子嗣呀？”

孫孝：“我以前總嘲笑皇室的子嗣自小就成了任人擺布的傀儡。我現(xiàn)在不也一樣，已經來不及了。恐怕我死之時，我的子嗣也一樣羸弱，任人擺布?！?/p>

“既然君上萬念俱灰，子籌想請君上念及我們的私交，幫子籌幾個忙?！?/p>

孫孝非?？犊馗嬖V郭治：“什么忙，你說吧。我死之前給老友留下些遺產也不枉你我?guī)资昵檎x?！?/p>

“子籌希望得到君上在城東大廟旁的兩處房產，這樣我可以雇人在廟旁開店為我?guī)硎杖??！惫握f出了自己的愿望。

“隨你?！睂O孝有氣無力地答應他。

“子籌還想請君上任用我的兒子作為您封國地的一位六百石官員?！惫握f出了他的第二個愿望。

“你帶著我的玉佩去見相國，他會為你兒子安排職位?！标愅踉俅未饝怂?/p>

“那么，子籌還有一個愿望。我的侄孫一表人才，現(xiàn)在已經到了結婚的年紀，君上的從孫女也即將成年。如果君上能允許侄孫追求您的外孫女，攀附于君上顯赫的家族，那將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我們全族都會記得您的恩德，我們將世代供奉您，為您修建寺廟?！惫蔚牡谌齻€愿望說出后，屋子里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可不行，我們私交深厚，但你是平民出身，你的父親原來只是我們家的花匠。我并不懷疑我們的友情。也沒有歧視子籌。但這完全不是一回事?；首逶趺磿c白衣百姓通婚?！?/p>

“可是你這么大家業(yè)總需要人管理呀。哪怕是遠親?！惫稳栽谂幦　?/p>

“不行，別在說了。我已經幫你這么多了，你應該趕到滿足?！?/p>

郭治覺得他已經成功了，便告訴陳王：“看來將死之人，就算是萬念俱灰，只要仔細想想也會有所追求留戀呀。君上的后代已經沒有了，您也即將奔赴九泉，您的封國也會被撤除成為郡，沒人會記得你的功績，沒人會緬懷您，您還要維護你的家族榮耀，這有什么用?？磥韺に赖娜舜蠖嗍且驗閼卸韬途趩?。它們死了以后，等它們恢復了勇氣時，也許有很多會后悔。但已無法回頭?！惫握f完后，房間里再次陷入沉靜。過了好久之后，房門慢慢打開，里面?zhèn)鱽砹岁愅鯇O孝的聲音：“子籌請進屋說話。”他一邊看著好友一邊嘆氣，“趙策讓你救了我一命。但他想得到中原，那就得看他有多大本事。”

不同于臨州，趙策在桑州確實面臨著一系列的挑戰(zhàn)。最首要的難題就是，他無法調動陳王的軍隊。他招來了陳王的大將唐瓚（子徳）。但是唐瓚僅僅率領小部分軍隊回到尚桑，剩下的大軍仍在黽城外圍包圍天道教。

在這當中就包含黃權（公先）和他的部隊。黃權在逃離尚桑后并沒有向西回鉅京，而是向南奔赴黽城戰(zhàn)場，所以他才在逃離尚桑時成功甩開了陳王的追兵。他一到黽城城郊后就告訴唐瓚自己有辦法盡快結束黽城的戰(zhàn)斗。他只身一人作為朝廷使者進入黽城。

此時的道明天師（裴亮）整日躊躇，天道教每況愈下。不但受到陳王（孫孝）和田云（子常）的聯(lián)合猛攻，南部原本順利的戰(zhàn)事也出現(xiàn)了停頓。東部慶昌郡的鮑范（本陽）也讓人頭疼。在這位破虜將軍的率領下慶昌的義勇軍連戰(zhàn)連捷，令赤衣軍聞風喪膽，不敢與其交戰(zhàn)。大片土地正在喪失，教眾也紛紛逃離。南部天道教也遭到了宜州牧劉原（雅叔）手下三位大將的輪番打擊。生存空間遭到了劇烈壓縮。當初橫掃天下的天道教赤衣軍在潼關大敗后再也沒能重振雄風。相反，他們的處境變得非常危險。教會緊急啟用了一批年輕的將領。這些年輕的將領給天道教帶來了希望。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和熱忱捍衛(wèi)了他們心中的理想。即使希望渺茫，他們也用自己的全部去追逐那僅存的光芒。他們在經歷各種痛苦的離別與失去后以驚艷的表現(xiàn)阻止天道教的傾覆。他們當中的五個人，于茂（令才）、潘南（乘嗣）、陸睿（先徳）、葛真子（義世）、陳甘（本度）戰(zhàn)功卓著。教會決定將這五個人晉升為封號將軍。然而此時的天道教兵力不足萬人，只能晉升其中的四人，另一人只能掛虛職書院守備官。因此半路加入的史昂軍舊將陳甘（本度）遺憾落選。

這位陳甘將軍是原史昂先鋒將軍陳剛（本節(jié)）的弟弟。當初陳剛拼死一戰(zhàn)時把他托付給了撤退到澇桉的王邠（國臺）將軍。但陳甘在澇桉過得并不順心，他時刻都想著為哥哥、史昂大人和陣亡的戰(zhàn)友報仇。當他逐漸意識到王邠（國臺）并不想等待機會起兵報仇后，就開始奔走于各個勢力之間。他用最笨拙簡單的方法，對每個諸侯都闡述一遍他的想法。然而仍然沒有人支持他。他也因為史昂舊部當中懷疑趙策的氛圍影響沒有投奔趙策。最后迫于無奈投奔天道教。在赤衣軍防御作戰(zhàn)期間，這位年輕的將領戰(zhàn)無不勝。然而他始終得不到天道教的正視，受人排擠。

這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天道教總部長白羽（明長）。他一心想推舉一位他一手扶植起來的親信將軍于茂（令才）。因此刻意打壓陳甘（本度）。不堪忍受壓迫的陳甘決定率領原史昂軍舊部叛逃。但是沒等他付諸實施，計劃敗露。陳甘被俘。

就在教廷審判陳甘的時候，出使天道教的黃權出現(xiàn)。黃權原本打算利用天道教，現(xiàn)在看來，天道教沒什么可利用的價值，少部分除外。他當眾詢問：“既然是功勛將領叛逃，為什么不詢問陳將軍叛離的原因，而是浪費時間研究如何懲罰他？”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讓眾人心底震顫，“白部長如此熱衷權術政治，可惜格局太小，黃權實在是不知道天道教衰落至此白部長為什么執(zhí)著于在天道教搬弄權術。是自身能力只能至此還是這里有成就足下的機會？您就如同落入水中還在啃食樹葉的蟲子?！?/p>

黃權的話引發(fā)了兩個結果，總部長白羽遭到了各個壇主、分部長的聯(lián)合聲討而下臺。

陳甘被免除絞刑，但是挨了六十軍棍，傷得不輕，又革除軍權。他的部下免除刑罰。但這仍舊阻止不了陳甘及其麾下將士報答拯救他們的黃權的心。他們向黃權發(fā)誓，誓死都將追隨他。黃權便在離開時，也秘密將陳甘帶走，其麾下將士隨即向陳王的軍隊投降。這支部隊隨即又回到陳甘麾下。天道教的外線防御立即崩潰。全教十余萬將士及數(shù)十萬教眾不得不全部困守在黽城里。

趙策在尚桑駐軍后聞人昌（仲佩）便假借天子的名義拜趙策為河南尹兼代理司隸校尉。趙策當然沒有趕赴鉅京接受封拜[1]，而是重新將目光轉到了北方。他給黽城的進攻部隊下了四次命令都沒有將其調回。于是他找到唐瓚。唐瓚借機向陳王報告：“趙策在中原沒有根基，我們可以趁機發(fā)動豪門巨室，將他趕走?！标愅趸卮穑骸耙院蟛灰谖颐媲霸偬釞嘈g之事，也不要提兵戰(zhàn)之事。我不想聽這些讓我難受的事情?！碧骗戨S即拒絕了趙策的一切邀請，追隨陳王隱退。

趙策無奈之下便打算停止向黽城前線部隊輸送糧草。他派張儼（覺然）去封鎖糧倉。張儼和趙雍還有監(jiān)軍營緊急向趙策報告，有大群不明身份的部隊正在向糧倉行進。趙策趕緊率領部隊前往糧倉支援。

糧倉這邊的張儼嚴守關卡，已經有一伙先頭部隊抵達了這里。他們中的一位軍官向張儼稟報：“我們是陳王的部隊，現(xiàn)在需要運送糧食保障我們消滅天道教。請將軍讓開。”

張儼：“我只服從我家主公。你們要么聽從主上安排，要么到別的地方討滅天道教。”

“將軍可別逼我們動手。”

張儼：“那就讓咱們試試?！边@個時候趙雍率領鐵銳士即時趕到。對方將士便安分下來。但是二人還是在爭吵。張儼憑著援軍優(yōu)勢想在氣勢上壓倒對手，但對方仍舊出言不遜，兩人吵著吵著就真的把對方激怒了。雙方都取出兵器準備決斗。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看上去就知道是豪門領袖的人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張儼面前。

“這位將軍，為何阻攔王師討滅天道教？”對方說道。

“我只遵從我家主公命令?！?張儼回答

對方又說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張儼：“來者何人？”

“御史中丞[2]姜和（子海）。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姜和（子海）讓使者出示了黃鉞[3]。

張儼看到了黃鉞，雖然他不知道這個東西從哪來，是干什么的。但僅從精細和威嚴上來說，他就知道自己要闖禍了。

姜和（子海）：“既然看到了節(jié)鉞就如見到了天子至尊。為了你的性命著想，還不趕快讓開，列于道路兩旁參拜？”此時姜和的部隊陸陸續(xù)續(xù)趕到。

張儼非常為難，現(xiàn)在他完全沒有和姜和對峙的能力。就在他不知所措時，趙策率領大部隊及時出現(xiàn)。

“姜大人，什么事情讓貴為河東第一大族首領的您親臨此地？”趙策提醒姜和，“我怎么沒聽說君上（陳王）提起大人將指揮王師這件事？何況，鎮(zhèn)守糧倉的任務是我和車騎將軍（楊信）的共同決定。您作為使者就應該保管好節(jié)鉞，不要擅自替車騎將軍做決定呀，何況凰儀公主和玉璽也在這里。我還剛剛被任命為司隸校尉。我們應該共同推進社稷發(fā)展，而不是相互糾察、內耗?！?/p>

姜和馬上聽出來趙策是個相當難纏的家伙，所以他立即和藹并慈愛地告訴趙策：“后生可畏呀。看來大虞復興指日可待啦?！苯蜑樽约汉痛蠹叶颊伊藗€緩和的借口，“既然，車騎將軍已經有所安排，那么就如司隸所言。讓我們共同推進社稷發(fā)展。看看我們能發(fā)展成什么樣?！苯驼f完帶著人馬離開了。

張儼見主公親自為自己解圍激動得用上了他在山野綠林時期的詞匯：“頭兒！你真是我的大英雄。你救了我，剛才我都讓那個姜和嚇傻了。”

趙策回去后就和他的智囊們商量：“驅虎吞狼，扶越滅吳，借刀殺人呀！”趙策發(fā)出感慨，“不給敵人一絲喘息的機會。聞人昌這權術運用得可真嫻熟。”思考了一會之后趙策詢問大家，“諸位覺得姜氏和我們的關系怎么樣？如果我們送去厚禮以示祝賀，并衷心誠意地與他們談論治國之道，他們會接受我們嗎？”趙策剛發(fā)問，他就立即想起來姜氏和聞人氏來往密切，姜和的族弟姜勛現(xiàn)在是聞人昌的光祿勛。

聞人恭：“我覺得中原不同于臨州，這里的人非常支持陳王與河東豪門?，F(xiàn)在陳王倒臺，我看御史中丞是想借機接管陳王的勢力?！?/p>

張桓：“我只擔心，御史中丞會利用職務便利對我們這些文職先下手，讓主公處于孤立狀態(tài)?！?/p>

鄭吉：“主公提到權謀，那姜和一定會拉攏車騎將軍。不過話說回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主公可以以利驅使他們?！?/p>

在鄭吉的提醒下，趙策有了一個計策，同時他打算啟用一個人，不過啟用她之前，趙策非常不放心。所以他就在夜晚潛入她的房間，觀察她在干什么。他以一個頂級刺客的膽技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潛入到了她的房間。

秦名嬢結束了自己的一天，她正在侍女的幫助下卸妝解發(fā)。期間，她還與侍女交談，談話的主要內容是秦名嬢覺得趙策身邊的人都是些庸才。世間大部分人也都是庸庸碌碌，活不明白。

侍女退出房間后，秦名嬢剛要熄燈就寢時，趙策從屏風后面走出來。他示意秦名嬢不要出聲。當這位美人看見趙策時，頓時被嚇得完全說不出話。不過震驚過后秦名嬢又立即冷靜下來。她跪坐在自己的睡榻旁邊，以一種怎樣都無所謂的態(tài)度安靜地看著趙策。趙策則把夜燈燈光轉向一邊[4]自己站在陰暗處。

“主公？您為何深夜至此？”

“來看看你罪贖得怎樣了。”

秦名嬢立即叩拜在趙策的面前。

“如果隨隨便便跪拜就能求得原諒那么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會去犯罪?！壁w策不為所動，“抬起頭看著我，接下來的幾句話將決定你的命運?！?/p>

秦名嬢重新端坐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趙策：“你對受你傷害之人真心懺悔嗎？”

秦名嬢沒有回答。

趙策接著問：“你覺得你對我足夠忠誠嗎？”

秦名嬢：“婢女想為主公做一番大事，奈何身份卑微，不得施展?！?/p>

趙策：“你覺得一個精明、目的性極強的女子的話可信嗎，特別是還很漂亮。萬一哪天你看上哪個英才俊杰再把我出賣呢？”趙策一邊繼續(xù)譏諷張名嬢一邊為自己擔心，他甚至想馬上就除掉她。

“經歷了諸多變故，小女現(xiàn)在只想跟隨自己的意愿，向主公報恩?！?/p>

“什么意愿？”趙策詢問。

“是主公讓我體會到了擁有權力便可以不再被操縱的自由。反過來，我也體驗到了駕馭別人，將別人玩弄于掌中的快樂。我的占有、掌控欲望得到了滿足?！?/p>

秦名嬢語出驚人，趙策沒想到她居然還有如此大志。隱隱當中，他覺得這個不甘平凡的女人將來一定會成為撥動時局的風云人物，也有可能成為他的心腹大患。但趙策遵從于內心的呼喚決定支持秦名嬢。

“你也是位有志向之人啊。好，我會給你機會。就讓我看看你能做到哪個程度吧。”

趙策熄滅了夜燈。他推開門，在確定四周無人后消失在夜幕中。只留下秦名嬢一個人久久凝視著月光下趙策矯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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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河南尹，既是東漢首都行政區(qū)，也是掌管這個轄區(qū)的官制名稱。中兩千石，相當于首都所在地的太守，地位如九卿。司隸校尉，比二千石。監(jiān)察首都所在一州的官員，雖然俸祿和名義上的地位低于九卿但是實際權力和地位卻比九卿高。河南尹和司隸校尉通常由一人兼任。需要指出的是此時的國都在鉅京，趙策需要到聞人氏所控制的鉅京才能履行職權。按照慣例，趙策應當兼任首都地區(qū)的太守京兆尹一職。但是聞人昌擔心趙策如果真掌控地方實權會對其產生威脅，但為了尊重后者，才為趙策保留了河南尹這個職位。原司隸校尉姜勛被任命為光祿勛。

[2] 御史中丞，原本為司空的前身御史大夫的次官，俸祿一千石，但在東漢末期地位逐漸升高，遇到朝會時，與尚書令、司隸校尉這樣的實權官員單獨列席。號稱“三獨座”。如果上朝的高級官員犯法，一般由侍御史報告御史中丞然后上報給皇帝。低級官員可由下屬侍御史(侍御史一般負責朝官)直接彈劾，或者集體彈劾。加上持有皇帝象征的節(jié)鉞，權力空前強大。

[3] 黃鉞是皇帝信物。形狀類似小斧。被授予者被成為持節(jié)、使持節(jié)或假節(jié)。擁有極高的地位和權力。必要時可以不經審判斬殺兩千石以下官員。

[4] 漢代的多功能筒夜燈有一片或者兩片燈罩起到防風、聚攏和調節(jié)燈光方向的作用，下面還盛有水以使燈灰落入水中防止油煙和氣味污染室內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