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微小說:幸福
老李一生只有一怕,怕開會。但老李又不得不開會,而且,每一次都必須坐在最前面,因為主席臺上坐著老王。
老王說,同志們,工作是什么?我就不說了,今日工作不努力,來日努力找工作。
老王停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一口,向下望,會場上,黑壓壓地倒下一片,鼾聲此起彼伏,波浪滔天。一股悲哀之情,就漾上了老王的心頭,讓他的手都有點顫抖。當然,看到老李,老王黯淡的眼光明亮了,堅定了講下去的信念。
啊,我們要提高認識,端正思想——老王的聲音繼續(xù)宏亮起來,在會場上空回蕩。
講完,啪啪啪,有零星的掌聲響起,一聲又一聲,是老李的,驚醒了所有睡覺的人,一個個爬起來,也糊里糊涂鼓起掌來,嘴角掛著涎水。
老王很感激,向老李點頭微笑。
老王和老李是同學,是朋友,是一塊兒長大的鐵哥們兒,兩人小時候就在一塊兒玩,用尿水和泥巴。老王頭上的一個疤,就是老李打的。
那次,兩人看到柿樹上一個柿子,紅紅的,如燈籠,兩人都扔石子砸,可砸了半天也沒砸中。老王不砸了,說,快走,要上學了。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可老李不死心,仍扔了一個石子,柿子沒砸中,卻恰巧落在了老王頭上。
老王“哇”一聲哭了,嚇得老李手足無措。
后來,聽到哭聲老王的爹趕來,問怎么了。
老王哭著說,不小心摔了一跤。這一句話,讓老李忐忑的心松了下來。
打那以后老李和老王成了形影不離的哥們兒,兩人一塊讀書,一塊兒上學,又一塊畢業(yè),進了現(xiàn)在這個單位。不久,老王,成了局長;老李,還是老李。

幾十年來,老李和老王的關(guān)系一如當初。
老王當局長,不貪財,不好色,不走后門,惟一的愛好就是喜歡開會,雖然講話如破刀子割肉,扯筋帶絆,但仍樂此不疲。
相應的,作為好朋友的老李,也養(yǎng)成了愛開會的習慣??梢赃@么說,老李聽會,就如現(xiàn)在的粉絲追星一樣,逢場必到。老李所追的星,就是老王,這倒并不是他愛開會,而是無奈,老朋友講話,他不捧場誰捧場,現(xiàn)在的明星,誰還沒有個托呢。
骨子里,老李最怕開會了的,他心中暗暗希望,老王趕快退居二線;或者突然有一天,嗓子生個疔,不能說話;又或者,一夜睡過去,再也不醒了:他也就解脫了。
他知道這樣想不對,可忍不住不想。
尤其近幾年,隨著老王面臨退休,仿佛要過足會癮似的,幾乎是一天一小會,兩天一大會,每次開會時間都不少于八個小時,老李更是苦不堪言。
哎,什么時候不開會就好了,老李在心里一次次長嘆。
終于,機會來了。一次,單位義務獻血,為了動員全體職工踴躍獻血,老王在會場宣布,獻血的可以不開會,開會的可以不獻血。
語音未完,“呼啦”一聲,會場上只剩兩人:臺上老王,臺下老李。
老王打開文件,準備發(fā)言,老李小心地站了起來,咳嗽一聲,囁嚅道,局長。
老王抬起眼,疑惑地望望老李,問,怎么了,老李?
老李很內(nèi)疚地輕聲說,我要去獻血。
老王說,老李,你獻血去了,我咋辦?
老李說,你就歇一下吧。
老王臉有點白,冒虛汗說,你那身體,能禁受得住嗎?我們還是開會吧,好嗎?
不,不,局長,求你了,讓我去獻一回血吧。老李哀求著,生怕被老王抓住了似的,說完,忙轉(zhuǎn)身逃了。
身后,傳來老王落寞的長嘆,讓老李聽了,心里酸酸的。
老李去了醫(yī)院,請醫(yī)生抽血,可醫(yī)生朝麻桿般的他望望,搖搖頭讓他走。
老李急了,聲淚俱下,醫(yī)生,你行行好吧,就抽這一回吧。
醫(yī)生說,你太瘦了,會受不了的。
受得了,受得了,我保證??瘁t(yī)生松了口氣,老李興奮地渾身發(fā)抖,卷起袖子,看著粗粗的針尖插進肉里,看見紅紅的血蜿蜒流出,老李煞白的臉上露出了笑,感到很輕松,很愉快。慢慢地,他困倦起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朦朦朧朧中,聽到喊聲:“快,快,昏過去了,昏過去了?!?/p>
他想看誰昏過去了,可又不想睜開眼,怕回去,怕老王開會,他愿意這樣一直睡下去,那樣多幸福啊。
真的,他再也沒有醒來。
昏迷中,他喃喃道,今天——終于可以不用開會了。
說完,幸福地停止了呼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