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之物(三)
Ⅲ 接下來的兩年里,我與德比的見面機會越來越少了。偶爾,兩次熟悉的三加二式敲門聲之間可能會相隔兩個星期的時間;而且他來拜訪我——或者,越來越頻繁的情況是我去拜訪他的時候——他也不太愿意去談?wù)撃切┲匾脑掝}。在談?wù)撋衩貙W(xué)研究的時候,他總是遮遮掩掩;可是在過去,他總是愿意非常細致地討論這些問題。此外,他也不太愿意去談?wù)撟约旱钠拮?。結(jié)婚后,那個女人明顯老了許多。在那時候,她似乎成了兩人中更年長的那一個。她的面容里顯露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專注和堅決,而她的整個外貌也似乎透著一種說不清楚的可憎感覺。我的妻子與兒子也都有著相同的感受,因此我們逐漸停止了與她的來往——有一次,愛德華如同孩童般口無遮攔的時候,他告訴我們亞西納很慶幸我們沒有再去拜訪她。偶爾,德比夫婦也會進行長途旅行——他們口頭上說是去歐洲,但愛德華有時會悄悄透露出一些偏僻得多的旅行目的地。 在他們結(jié)婚一年后,愛德華身上發(fā)生的變化漸漸成為了人們的談資。不過,都是些相當(dāng)隨意的閑聊,因為這些變化全都是心理層面的改變;但是,這些閑聊也給出了許多有趣的觀點。根據(jù)人們的觀察,愛德華天性軟弱,但他偶爾也會流露出與平常時候格格不入的表情,或是做出與以往截然相反的舉動來。舉個例子——過去,他根本不會開車,而那段時間里,人們有時會看見他開著亞西納那輛馬力強勁的帕卡德在克羅因謝爾德老莊園的車道上進出往返,動作熟練得就像是個老手,甚至在遇到復(fù)雜的交通狀況時也能表現(xiàn)出與平常完全不同的技術(shù)和信心。這種情況似乎總發(fā)生在他剛從某個地方旅行回來,或是正準(zhǔn)備旅行去某個地方的時候——至于他為什么要旅行,則沒人知道,不過他最喜歡走印斯茅斯路。 奇怪的是,這種轉(zhuǎn)變似乎并非全朝著令人欣慰的方向發(fā)展。人們說,在那些時刻里,他特別像自己的妻子,或者說特別像老伊佛雷姆·韋特——可能是太過罕見的緣故,這樣的他似乎總讓人感到有些不太自然、不太正常。有時候,在以這種狀態(tài)過了幾個小時后,他又會無精打采地平躺到汽車的后座上去,讓一個明顯是雇來的司機或技工接替他繼續(xù)開車。他的社交活動越來越少,而參加這些活動的時候(我或許該說,包括他拜訪我的時候),他最常表現(xiàn)出的模樣就是過去那副優(yōu)柔寡斷的樣子——那種不負責(zé)任的孩子氣甚至比過去更明顯了。亞西納的臉明顯衰老了許多,而愛德華——除了那些非常特別的情況外——實際上卻更加放松了,甚至表現(xiàn)出一種夸張的幼稚心理,雖然他的臉上偶爾也會閃過一絲新流露的憂傷或理解的神色。這真是件令人非常困惑的事情。此外,德比家族幾乎斷絕了與那些大學(xué)里的浪蕩子們有關(guān)的一切聯(lián)系——我們聽說,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太惹人討厭,而是因為他們此時行進的研究已讓哪怕是最麻木的頹廢派人士都覺得驚駭不已。 婚后的第三年,愛德華開始坦白地告訴我,他覺得有些恐懼和不滿。他會在無意間說出“走得太遠了”之類的話,或者隱晦地提到需要“拯救他的身份”。起先,我忽視了這些談話,但后來我開始謹慎地向他問起一些問題,因為我回憶起了一些事情,我朋友的女兒說亞西納能夠?qū)W(xué)校里的其他女孩兒施加催眠般的影響力——那些學(xué)生會覺得自己待在她的身體里,從房間對面看見自己的模樣。這些問題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覺與感激。還有一次,他嘟噥著說,要與我嚴肅地談一談。 也就是在這段時候,老德比先生過世了——后來,我很慶幸他在這時候過世了。愛德華曾為此感到心煩意亂,但卻并沒有淪落到精神崩潰的境地。結(jié)婚后,他極少有機會探望自己的父親,因為亞西納吸引了他的注意,讓他把自己的全部親情都投入到了她的身上。有些人覺得他面對噩耗時表現(xiàn)太麻木不仁了——特別是在人們注意到他開車時變得越來越得意與自信后,這種看法就更加明顯了。他想搬回德比家族的老宅子,但亞西納堅持要留在克羅因謝爾德莊園里,因為她已經(jīng)非常習(xí)慣那兒的生活了。 不久后,我的妻子從一個朋友——少數(shù)幾個還沒和德比家族斷絕來往的人之一——那里聽說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一天,她去海爾街的盡頭拜訪這對夫婦,卻看見愛德華帶著古怪的自信和幾乎是獰笑的表情開著汽車飛快地沖了出去。在按過門鈴之后,她見到了那個令人厭惡的少婦仆人,而少婦告訴她亞西納也不在家;不過,在離開前她抬頭看了一眼房子。在愛德華家書房的一扇窗戶邊,她瞥見了一張匆忙縮回去的臉——那張臉上滿是痛苦、挫敗以及失去重要事物后的絕望神情,讓人心生難以言喻的哀傷。那是亞西納的臉——想到她平日里那副盛氣凌人的面孔,那情形實在有些不可思議;而且拜訪者發(fā)誓說,在那個瞬間里,那雙從面孔的眼眶里向外凝視的悲傷的朦朧雙眼正是來自可憐的愛德華。 再后來,愛德華拜訪我的次數(shù)略微增加了一些,而他的暗示偶爾也會變得實際具體起來。雖然我們都生活在充滿傳說的古老阿卡姆,可他所說的一切依舊讓人難以置信;而且當(dāng)他懷著一種誠摯而又充滿說服力的態(tài)度隨意地透露出那些陰暗的學(xué)識時,人們甚至?xí)_始擔(dān)心他的心智是否正常。他提到了許多事情,例如某些在偏僻地點舉行的恐怖集會;位于緬因州森林中心的巨大遺跡,以及遺跡下方通往黑暗秘密深淵的巨大樓梯;能夠讓人穿透無形的墻壁,前往其他時空的復(fù)雜角度;還有通過可怖的人格交換前往某些偏遠禁忌的地點,其他世界以及別的時空連續(xù)體進行探險的方法。 偶爾,他也會展現(xiàn)出一些讓我特別困惑的物件來佐證某些瘋狂的暗示——那些物件大都有著難以捉摸的顏色與令人困惑的材質(zhì),它們與我聽說過的任何東西都不相同,而那些瘋狂的曲線與表面讓人想象不出任何的用途,也不遵循任何可以想象得到的幾何學(xué)。他說,這些是些“來自外面”的東西;而他的妻子知道該如何拿到這些東西。偶爾——總是在模棱兩可的可怖低語中——他會提到老伊佛雷姆·韋特,那個他過去偶爾會在大學(xué)圖書館里看到的男人。但他從未具體說明這些暗示,似乎總是圍繞著某個特別可怕的疑問:那個老巫師是否真的死了——精神層面和肉體層面是否都已經(jīng)死亡? 有時候,愛德華會在揭露這些秘密的時候突然止住話頭。因此我懷疑亞西納是不是在遠處探知到了他的談話,并且通過某種未知的、如同心靈感應(yīng)一般的催眠術(shù)讓他中止了談話——她曾經(jīng)在學(xué)校里展現(xiàn)過這一類的能力。我敢肯定,她已經(jīng)有了疑心,覺得愛德華向我透露了一些事情,因為隨著時間漸漸流逝,她開始用一些有著神秘魔力的眼神和話語阻止愛德華去拜訪我。想要拜訪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雖然他會假裝去往其他的地方,但某些看不見的力量依舊阻礙著他的行動,或是讓他漸漸忘記了自己的目的地。他通常只有在亞西納離開后才會來拜訪我——有一次,他還古怪地說,要等到“用她自己的身體離開后”才可以拜訪我。而且,她事后肯定會發(fā)現(xiàn)愛德華偷偷見我的事情——那些仆人會監(jiān)視他的出入——但她顯然不想做出太激烈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