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魔王·前篇》
劍刃的聲音突然響起。
在陽光普照的湖畔之上,兩個男人正在戰(zhàn)斗。
手持名劍『白虎』的武者正是『豹子頭』林沖。而發(fā)起挑戰(zhàn)的對手,則是手持吹毛劍的『青面獸』楊志。
戰(zhàn)斗悄然開始。
十回合、二十回合,清脆的聲音震動著森林中茂盛的樹葉。
刀刃的相互碰撞,逐漸變得激烈起來。鋒利的刀刃在水面上搖動著。尖銳的聲音切斷寒風(fēng),快速且不間斷地回響著。
二人把所有的力量都傾注在打擊的瞬間。刺擊,躲閃,交鋒。兩個男人敏捷的動作仿佛兩只翩翩的飛燕。
兩人沒有任何交流,只是無言地戰(zhàn)斗著。


他們已不再是敵人,而是伙伴。但是,兩人的對決沒有絲毫的馬虎。這是沉積了數(shù)年宿念的對決。雖然沒有殺意,但卻充斥著再次戰(zhàn)斗的喜悅,兩人的劍刃都因此滿溢著熱氣。
「不愧是林沖!」
楊志暗自想道。當(dāng)然,林沖從一開始就很強(qiáng)。畢竟是楊志第一次承認(rèn)的對手。可是,那時的林沖,劍中有一絲迷惑。而現(xiàn)在,那種奇怪的感覺正在逐漸消失。楊志也為此感到高興。現(xiàn)在,正是兩人竭盡全力戰(zhàn)斗的時候。
他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
對方可能會死。自己也有可能被殺。
「怎么樣都好……」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想達(dá)到人類能夠通過劍術(shù)達(dá)到的極限。要越過界限,飛躍到任何劍士都沒有到達(dá)過的境界——兩人都這樣想著。
劍刃發(fā)出的聲音,就像美妙的音樂一樣,回蕩在兩人耳邊。
“來吧,林沖!!”

楊志流血了。
林沖也受了傷。
在傾瀉而下的暉光中,兩人像被彈開一樣分到兩旁,再次在陽光下對峙著。
戰(zhàn)斗仍然沒有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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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上迎來了新春。
桃花綻放出微紅,水面上投下了柳樹淺淡的倒影。
今年春天,包括呼延灼在內(nèi),從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而來的人們作為新伙伴加入了梁山泊。他們被賦予了各自的任務(wù),在山寨的各處落腳。
魯智深躺在泛起銀色波浪的湖畔邊,眺望著流動的云彩。武松正坐在一旁喝酒。
“師父,怎么了?不喝點(diǎn)酒嗎?”
“唉!”
魯智深沉吟道。
“實(shí)在是太無聊了!”
梁山泊的生活雖然不壞,但不能像二龍山時那樣隨便去喝酒或與惡棍打架。而且梁山泊做了太多大事,沒有小角色敢來追緝。
“沒勁啊!”
魯智深打著哈欠,翻了個身。宋江剛好從湖畔邊的小路經(jīng)過。
“啊,是智深師父和武松兄弟?!?/p>
宋江在兩人身旁坐下。
“梁山泊的生活怎么樣?”
“還好吧?!?/p>
魯智深跳起來,伸手劈空砍去。
“其實(shí),我最近很想見見史進(jìn)這家伙……反正大家都安頓下來了,我想去少華山拜訪他?!?/p>
“史進(jìn)是指『九紋龍』史進(jìn)嗎?”
“沒錯,他可是個痛快的男人!和他喝酒比什么都開心!”
“我也聽說過他,很想和他見一面??!”
“那我今天就下山吧?”
“但是華州太遠(yuǎn)了,師父一個人去,我很擔(dān)心?!?/p>
“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可是……”
“宋江殿?!?/p>
這時,在一旁默默喝酒的武松說道。
“我陪他去吧?!?/p>
“啊,武松兄弟。”
宋江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我就放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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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華山位于梁山泊的遙遠(yuǎn)西南方向。
魯智深和武松兩人從梁山泊一路南下,渡過黃河,西過潼關(guān),進(jìn)入華州華陰縣境內(nèi)。就這樣沿著渭水向西走,就能到達(dá)華州,南郊便是史進(jìn)所在的少華山。旅途一直很順利。

對于關(guān)西出身的魯智深來說,這附近干燥的氣候與故鄉(xiāng)十分相似。即將見到史進(jìn)的喜悅,加上熟悉的燥風(fēng),使魯智深不禁心情愉快起來。另外,在街道旁的酒館品嘗當(dāng)?shù)氐拿谰埔彩且环N樂趣。
“武松,那里有個小酒館?!?/p>
魯智深指了指懸掛在街道旁的綠色酒旗。這條旅館和酒店聚集的街道,看起來相當(dāng)熱鬧。
“順便去喝一杯吧?!?/p>
雖然離少華山只差一小段距離了,但行程因?yàn)榫起^的關(guān)系,幾乎沒有進(jìn)展。
“街道上怎么這么多酒館?。俊?/p>
武松坐在裝修整潔的酒館二樓低聲說道。從潼關(guān)一直向西延伸的街道,與曾經(jīng)是大唐都城的長安京兆府相通,所以旅行的人相當(dāng)多。但這附近的街道熱鬧的原因卻不止于此。
“怎么,你不知道那座山嗎?”
魯智深一邊用左手倒酒,一邊伸出右手指著窗外說道。武松順著垂簾往外看去,一座奇形的高山在春霞朦朧的天空彼方若隱若現(xiàn)。連綿不斷的山峰,看起來像是朝天開放的巨大梅花。
“西岳,華山?!?/p>
中國境內(nèi)的五大名山被稱為五岳。也就是:
東岳泰山,西岳華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
雖然歷經(jīng)年代各有不同,但都各自擁有著美麗的風(fēng)景和高雅的山容,都是歷代天子祭天的靈峰。因此,諸山之中也擁有泰山的泰岳廟、嵩山的少林寺這樣的名剎。西岳華山也不例外,自古以來,參拜的善男信女、游山玩水的風(fēng)流人物便絡(luò)繹不絕。
“原來如此?!?/p>
武松透過垂簾向外望去。正如魯智深的說法,來往的人群中混有很多身穿黑色道服的道士。
店里也很擁擠,兩個人所在的地方都是靠近入口、位置不算太好座位。下酒菜來得也很晚。不久后端來盤子的侍者,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僧形的魯智深和行者模樣的武松。
“和佛門的人不太一樣?!?/p>
他的語氣中帶有輕蔑的色彩。
“是嗎?”
“是啊,你們是來參觀的嗎?華山是道教的圣地,一般來這里的和尚身子骨都很瘦弱?!?/p>
“這家店的酒,怎么跟水一樣淡?。?!”
突然魯,智深把還沒喝完的酒倒了出去。
“這種破店竟然都有這么多人!”
踢開椅子站起來的魯智深,把散銀往桌子上一扔,隨后便走出了店門。他等著武松追上來之后,舉起禪杖指了指華山的山峰。
“聽說華山有個叫‘醉仙’的仙人,那里一定有好酒吧?我去嘗嘗!”
這樣決定之后,魯智深便大搖大擺地向華山走去。不久便抵達(dá)的山麓之下,參道的大門映入兩人的眼簾。
“原來如此,真是一座大山!”
武松不禁感嘆道。從遠(yuǎn)處看去像花朵一樣的五座山峰,是華山這一美麗名稱的由來,但如果靠近它,這座山的面貌就會大不相同。與這個優(yōu)雅的名字相反,山容始終險峻。巍巍群山,松柏翠綠,白云繚繞。巖壁垂直高聳,山頂彌漫著霧氣。
“與其說是含苞待放,不如說是長劍通天?!?/p>
這正是符合靈峰之名的奇觀。兩人像爬行一樣順著陡峭懸崖上的羊腸小道上了山。
山景雄偉幽玄,空氣清澄,有遨游仙境之感。昔日老子來此游玩,自言與仙人修行的說法似乎也可以理解了。不久,高聳的巖石和云霧的彼方,出現(xiàn)了色彩鮮艷的道觀屋頂。連綿的瓦片、朱紅的門柱、五顏六色的建筑群,讓人覺得簡直是天上的宮殿。
“真是豪氣沖天!”
魯智深感嘆道。
與五臺山幽靜、高雅的氛圍相比,華山更顯得別有風(fēng)味。走進(jìn)山門玉泉院,炊煙繚繞,彌漫著芬芳的味道。
“佛教和道教都有著相同的信仰,在我看來應(yīng)該是相似的,但事實(shí)并非如此。”
就在魯智深這么說著的時候,不知從哪里傳來了道士吟唱的聲音。
“爐里盡為樂,壺中別有天。欲知睡夢里,人間第一玄——”
聲音明朗而清澈。

放眼看去,前方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位道士。道士微微一笑,向二人拱手行禮。
“你們不同于其他佛門之輩。如果可以的話,就由貧道來給您帶路吧。”
道士揮動著黑袍的下擺,走在前面。當(dāng)魯智深問道山上的建筑為何如此華麗時,道士把原因告訴了他。
“天子信奉道教,而且無比虔誠,對全國的道觀都有捐獻(xiàn)過龐大的金額,而且天子保護(hù)道士,獎勵宮觀,為了興盛道教擴(kuò)大修筑。華州的太守大人也是熱心的信徒。道館也因此特別盛行?!?/p>
道士為魯智深解惑的同時,把他們帶到一個小洞窟前。
“這里是被稱為‘睡仙’的陳摶老祖修煉睡眠功法的地方?!?/p>
“‘睡仙’?”
魯智深眨了眨眼睛。
“所謂‘睡仙’,就是一睡就是一百天的仙人。”
“我還以為是‘醉仙’呢!”
魯智深撓了撓頭。
三人登上了絕景之間的一條險路。令人頭暈?zāi)垦5碾U峻山路接連不斷,在兩人開始感到厭煩的時候,終于到達(dá)了東道院和一間懸著牌匾的小廟。
“這里是祭祀九天玄女娘娘的廟?!?/p>
道士為二人打開了門。廟宇的內(nèi)部映在二人熟悉了山水風(fēng)景的眼中,顯得格外鮮明華麗。但這里并不像其他宮觀那樣奢華,而是一個充滿溫柔氣息的地方。
魯智深和武松都不禁松了一口氣。
中間擺放著等身大的女神塑像,兩側(cè)是手持各種貢品的侍女。被涂上顏色的仙女們都露出了鮮活的微笑。此外,她們背后的墻壁上畫著天上世界的風(fēng)景,也極為美好。
“這幅畫出自北京大名府聘請的著名畫師王義先生之筆?!?/p>
道士解釋道。作畫似乎還未完全結(jié)束,有些部分的顏色能看出還只是草稿。右邊的墻面上,飛舞著只涂了一半色彩的花女。
“這是另一個仙女嗎?”
“和王繪師家的小姐玉嬌枝長得一模一樣。前幾天,華州的太守見了她,還對她稱贊有加呢!”
“真漂亮,要什么時候才能畫好呢?”
魯智深向道士問道,他想在全部完成的時候再回來看看。但道士的臉上卻泛起了困惑。
“怎么了?”
“這幅畫,恐怕不會完成了?!?/p>
“為什么?”
“那是因?yàn)椤@個姑娘被魔王拐走了?!?/p>
“魔王?”
據(jù)道士說,這幾年,華州接連發(fā)生了富裕的商人、官僚的家被襲擊,財寶被搶走,年紀(jì)稍大的姑娘失蹤的事件,這些都是魔王故意引起的禍亂。而且,每年都如此大膽,從歷史悠久的廟宇中的寶物、教典,到華山的圣帝廟,甚至連先帝賜給的稀世之寶——金鈴吊墜都被奪走了。但是,沒有任何人見過他的真實(shí)面目。據(jù)說從來沒有人見過魔王本尊,向太守控訴女兒被擄走的王繪師,也因?yàn)楹鷣y散布妄言迷惑百姓被捕,被判以流放的罪行。
“沒有人知道魔王的目的?!?/p>
道士浮現(xiàn)出曖昧的微笑,抬頭看著天上飛舞的仙女。
“但是,我覺得他一定在策劃著什么可怕的陰謀?!?/p>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里傳來了慘叫聲。不止是一兩個人的聲音。同時,有人闖進(jìn)了廟里。
“無涕師兄!”
“怎么了?這么吵?!?/p>
“玉仙寶被魔王的使者偷走了!無閩師兄正在碧霞宮戰(zhàn)斗?。 ?/p>
道士一聽,立刻跑了出去。從山頂傳來了人群的喧鬧聲。
“我們也去吧?!?/p>
魯智深、武松也緊隨其后,登上了了無人煙的險峻山路。眼前的道士那輕快的腳步,在巖石上飛翔的身姿,絕非尋常。就連武松等人也為了不跟丟道士的身影,竭盡全力跟隨。
不久,土地變得平曠,一行人來到了一間小小的道觀前。道士們一邊呼喊著,一邊熙熙攘攘聚到一起。大家都指著屋頂。魯智深和武松看著他們指著的方向,瞪大了眼睛。

是一群猴子,數(shù)量極其龐大的金色猴子。它們怒瞪眼睛,露出牙齒,威脅著道士們。光是這一點(diǎn),就令人不寒而栗,但道士們所恐懼、所指點(diǎn)的,卻是坐在這些猴子中間的“魔鬼”。
不知是猴子還是人類。那張涂上臉譜的面容,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他的背后背負(fù)著二十四把標(biāo)槍。
“『飛天大圣』!!”

無涕道人指著屋頂上的妖怪叫道。
“光要金鈴吊墜還不夠,竟然還瞄準(zhǔn)了玉仙寶???”
『飛天大圣』一邊發(fā)出奇怪的吼聲,一邊在屋頂上跳來跳去,他的手上還握著一個白玉制成的雕像。魔人把雕像夸張地舉起,嘲弄著道士們。道士們把梯子架在房檐上,拿著武器爬上屋頂。但是,在他們登上房頂之前,『飛天大圣』已經(jīng)拿著寶物從屋頂上跳了下來。一群猴子跟在后面。
“快追!”
“奪回玉仙寶!”
道士們拿起棍子向猴群打去。另一邊,金色的猴子們也紛紛從地面跳到屋頂,從樹下飛到樹梢,并趁此機(jī)會用獠牙和爪子襲擊道士。在猴子們的保護(hù)下,『飛天大圣』脫身了。在他的身前,有一個道士站在那里。那是一名身材高大,胡須濃密的道士。道士伸出拳頭,向『飛天大圣』發(fā)起挑戰(zhàn)。道士和魔物對上了二三十個回合。但是,不知不覺間,道士的身上聚集了山一樣的猴群。轉(zhuǎn)眼間,道衣被撕裂,鮮血四濺。無涕道人越過了人們的頭頂。
“無閩師兄,交給我吧!”
道士把咬著師兄拳頭的猴子趕了下去。
“啊,真麻煩!”
“無醉長老呢?”
“睡著了,還要一個月才能醒過來——”
無閩道人再次徒手迎敵。
“我們要阻止魔人!”
接到急報之后,全山的道士陸續(xù)集合起來。他們團(tuán)結(jié)一心,向『飛天大圣』發(fā)起攻擊。但是,魔猿很強(qiáng)。他從巖石之間竄來竄去,在樹木之上流轉(zhuǎn)騰挪,沒有人能跟上它的速度。猴群用尖銳的聲音嘲笑著道士們。更有被數(shù)百只猴子露出獠牙撕碎人們的道服,標(biāo)槍攢倒了不知多少道士,道館變成了修羅場。
“展開華山天羅九陣?。 ?/p>
無閔道人喊道。
“無忿、無悅!快擺出紫薇陣勢!”

很快,九位道士便四散開來,形成了包圍『飛天大圣』的網(wǎng)狀陣形。魔人為了逃避而四處亂跳,但是陣勢卻像活動的網(wǎng)一樣擋住了魔人移動的方向。手下的猴子也被其他道士阻攔,無法救主。九位道士緩緩地縮小著包圍圈。不管魔人怎么跑動,怎么飛竄,九名道士的陣勢都沒有絲毫地崩潰。
“這就是‘華山九仙’嗎?”
魯智深感嘆道。雖然早就聽說華山有九位優(yōu)秀的道士,但從未想象到他們的真實(shí)模樣。九位道士的動作變幻無常,卻又無比和諧,毫不紊亂。仿佛一種漂亮的舞蹈。
九位道士終于把『飛天大圣』逼到了一棵孤零零的樹下。其后是懸崖,沒有退路。魔人想逃到樹梢上。一個道士跳著抓住了他的腳。這時,陣勢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絲混亂。
“無聽!”
下一個瞬間,無聽道人的喉嚨被從魔人手中飛出的標(biāo)槍貫穿。猴子們一齊喊了起來。
這時,魯智深跑了過來。他推開身邊的道士,抱住了樹干。魯智深伸出手臂,緊緊抱住樹干。巨樹搖動起來。在搖晃的樹梢上,猴子們瘋狂地嚎叫著。標(biāo)槍飛向魯智深的身體。武松舞動棍棒把標(biāo)槍打飛出去。向魯智深襲來的猴群,也被武松揮拳打倒。樹上成堆的猴子像焦糖一樣搖晃著。樹根開始從土里浮現(xiàn)出來。在道士們懷疑自己的眼睛,猴子們失聲觀望的同時,伴隨著魯智深的咆哮,樹木發(fā)出巨大的聲響被拔出了大地。猴子的叫聲在山間回蕩。

但是,在巨樹倒塌之前,猴子們一起跳了起來。它們手腳相連,從主人所在的樹梢到懸崖對面的巖石之上,用身體構(gòu)成了一座猿橋。在這座由鮮活的生命構(gòu)成的橋上,『飛天大圣』像魔鬼一樣奔跑著。

『飛天大圣』抵達(dá)懸崖對面的巖石之后,向魯智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然后便消失在群山之中。
懸崖的這邊,只剩下倒塌的巨樹和破碎的白玉太上老君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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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華山的魯智深和武松,再次向少華山進(jìn)發(fā)。
但是,“魔王”的事情始終縈繞在兩人的腦海之中。
“邀請史進(jìn),一起干掉他吧。”
魯智深揮舞著禪杖說道。
兩人走出熱鬧的街道,走在剛萌發(fā)出嫩芽的麥田之間,不久,便能看見道路彼方的少華山。想到與史進(jìn)重逢的喜悅,魯智深不禁加快了腳步。這時,路旁的草叢發(fā)出很大的聲響,隨即分裂開來。
“喂,和尚!”
前方出現(xiàn)的,是一個騎馬的大漢?;㈨毜关Q,手里提著一把樸刀。身后跟隨著十多名手持棍棒的手下。
一眼就能看出是山賊的男人,把樸刀架在了魯智深的臉前。

“看見這個了嗎?如果看見了,就把錢交出來吧。”
魯智深哼地笑出聲來。
“我拒絕。”
“你不怕受傷嗎?”
“誰?”
“喂!”
“我嗎?”
拄在地上的禪杖,嘩啦一聲響了。
“真有趣?!?/p>
“你說什么?”
山賊舉起了樸刀。魯智深握著禪杖站在那里。兩人就這樣無言地瞪著對方。在陽光下嬉戲的蝴蝶都感到畏懼,改變方向逃走了。手下的人們也在一旁觀望著。春日的陽光很熱。山賊們的額頭上流滿了汗。一旁的武松嘻嘻地笑了起來。
“和尚,該念佛了!”
山賊揮舞著樸刀,向魯智深沖去。手下們也叫囂著跟在后面。魯智深笑著舉起了禪杖。
“來吧!人越多越好!”
這時,從道路的對面過來了一群看起來很富裕的商人。馬車上載著許多行李。
“那邊是高級貨!”
山賊拉回了正要向魯智深砍去的樸刀,向手下發(fā)出號令。
“先去那邊!”
“等等——”
“煩死了!”
“你要逃嗎?”
“我對你這種窮小子才不感興趣!”
魯智深惡狠狠抓住了山賊的馬尾。
“你就是魔王嗎?”
“什么?”
“我在問你就是魔王嗎?”
“我是少華山的『跳澗虎』陳達(dá)大人,跟魔王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哦,是少華山的山賊嗎?”
“知道了就趕緊滾,死和尚!”
商人們看到了前方怒瞪著自己的大漢,立刻改道逃走了。陳達(dá)舉起了樸刀。
“我要?dú)⒘怂麄?!?/p>
“等等,山賊!我有事要問你!”
“我可沒有那么悠閑的時間!”
商人的遠(yuǎn)去身影逐漸變小?!禾鴿净ⅰ魂愡_(dá)放下樸刀,砍斷了被魯智深抓住的馬尾。
“為了拯救『九紋龍』的生命,我需要錢!”
————————————————————
“魯智深哥哥的事情,我從史進(jìn)兄弟那里聽說過很多?!?/p>
陳達(dá)一聽到魯智深的名字,便下馬向兩人打起了招呼。
“這位壯士呢?”
“他是我的好兄弟,叫做武松。”
“你就是打虎的武行者嗎?。俊?/p>
在山賊的世界里,無人不知其名。
“竟然有兩位豪杰在這種時候來訪,真是史進(jìn)兄弟的因緣??!”
兩人在陳達(dá)的帶領(lǐng)下,登上了少華山的山寨。
正如被冠以名峰華山之名那樣,少華山的險峻也格外引人注目。屹立在石峰之間的羊道上,投下了松樹青黑色的陰影。雖說少華山比華山要小得多,但由于沒有那些色彩鮮明的道觀,其景色反而顯得壯麗。

在山寨前,接到消息的少華山首領(lǐng)『神機(jī)軍師』朱武帶著『白花蛇』楊春正等著他們。朱武身穿道服,舉止沉穩(wěn),比在華山見到的那些人更像是道士。但是,如果看到他那銳利的目光,立刻就能明白,這個男人就是那位被稱為『神機(jī)軍師』的少華山首領(lǐng)。
魯智深抵達(dá)山寨之后,草草地向兩位頭領(lǐng)打了招呼,隨后便立刻詢問起史進(jìn)遭遇的詳情。
“那是幾天前的事?!?/p>
朱武伸出手,摸了摸下顎上的小胡子。
“那天,史進(jìn)兄弟出來巡山,偶然救下了路過山麓的流放罪人??雌饋硭坪踉诒O(jiān)獄里受到了嚴(yán)刑拷打,幾近瀕死,現(xiàn)在還在山里養(yǎng)病。聽說那個罪人是來華山的寺廟里作畫的北京畫師,叫做王義,是因冤被捕的?!?/p>
“我知道那位畫師的事?!?/p>
魯智深回應(yīng)道,他在華山的九天玄廟中,看過王義做了一半的圖畫。
“聽說他家姑娘被魔王拐走了,是這樣嗎?”
“王繪師說,是看畫的太守看中了自己的女兒,想用大筆錢買來做妾。但是王繪師拒絕了他,太守也放棄了這個想法,但沒過幾天,女兒就突然消失了?!?/p>
“原來如此?!?/p>
魯智深喝了一口酒。這樣一來,從華山的道士那里聽到的奇怪的說法也就合情合理了。如果誘拐王繪師女兒的人便是太守的話,那么所謂的“魔王”其實(shí)就是太守本人。
說完,陳達(dá)搖了搖頭。
“不,我覺得不是。‘魔王’的所作所為絕不是一般的人類能夠做到的。”
“被‘魔王’襲擊的人或死或狂,連見過他真面目的人都沒有。太守哪有這種能力?”
朱武也同意陳達(dá)的說法。
華州太守姓賀,曾任多地太守,在這里的任期也即將結(jié)束。他的功績談不上有多好,但也算不上壞。如果說有什么特別之處,那就是他是一位虔誠的道教信徒,不過現(xiàn)在連天子都是如此,所以這也算不上奇怪。
“沒意思?!?/p>
魯智深又喝了一口酒。
“那史進(jìn)怎么了?”
“史進(jìn)兄弟去華州調(diào)查真相,然后就再也沒能回來?!?/p>
“為什么不阻止他?”
“他不是能被阻止的男人?!?/p>
曾幾何時,朱武等人在史進(jìn)的家中被捕快團(tuán)團(tuán)圍住,陷入困境時,史進(jìn)毫不猶豫地放了一把火,打開了一條血路。然后,從熊熊燃燒的房子里沖了出來。史進(jìn)就是這樣的男人。
“也是啊。”
魯智深點(diǎn)了點(diǎn)頭。即使『神機(jī)軍師』的智慧深似浩海,但對于執(zhí)著的『九紋龍』史進(jìn)來說,大概任何策略都起不到作用。
“那么,為什么需要錢呢?”
“楊春去調(diào)查過了?!?/p>
朱武將目光投向在房間一角像影子一樣佇立的『白花蛇』楊春。
“史進(jìn)在潛入太守家的時候被抓住,作為盜賊被關(guān)進(jìn)了死囚的監(jiān)獄?!?/p>
“所以才要用賄賂的手段把他釋放?”
“總不能攻到監(jiān)獄去吧?”
“那倒也是……”
魯智深一口氣喝光碗里的酒,抓起禪杖站了起來。武松抓住了他的手臂。
“師父,你要去哪里?”
“當(dāng)然是去救史進(jìn)了!”
“你準(zhǔn)備怎么辦?”
“邊走邊想吧!”
“好,我也去!”
陳達(dá)拿起樸刀站了起來。
“等等!”
眼看就要跑出去的魯智深等人,被朱武制止了。
“不能隨便去救!”
朱武嘆了口氣。
回想起來,史進(jìn)自從來到少華山以后,幾乎從未遠(yuǎn)離過這里。偶爾搖搖晃晃地下山,還總會帶回麻煩。比起山賊的本職工作,朱武更多的時候,往往在給史進(jìn)擦屁股。
「像個孩子一樣,真是難辦啊……」
朱武對史進(jìn)有些無能為力。
“等一下,現(xiàn)在不是時候?!?/p>
“還有什么好猶豫的?如果史進(jìn)出事了怎么辦!你也配叫『神機(jī)軍師』嗎?”
“——”
朱武抬頭看著魯智深。
“我不會打沒有勝算的仗?!?/p>
魯智深的臉唰地紅了起來。他掄起拳頭,想要大聲呵斥什么。
忽然,魯智深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咦?”
“師父——”
武松指了指窗外。
“天已經(jīng)黑了,走夜路很危險。今晚,還是先喝些酒,再從長計議吧?!?/p>
楊春端來了熱酒。菜也陸續(xù)地端了上來,香味彌漫著整個房間。
“這么說來,我從中午開始就什么都沒吃。”
魯智深咕咚咕咚地喝下一整杯酒。
“好酒!”
“肉也很好吃?!?/p>
“嗯,可不能餓著肚子打仗!”
這天晚上,魯智深吃飽喝足,打著呼嚕,香甜地睡了過去。
“你們山對和尚的待遇可真不錯!”
武松對朱武打趣道。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家醒來之后,魯智深的身影已經(jīng)和他的禪杖一起從山寨消失了。
從敞開的門外,漫天的櫻花飛舞著。
楊春喃喃說道。
“又是一個攔不住的主兒?!?/p>
耳邊傳來了朱武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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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出少華山的魯智深,小跑著向華州城奔去。他一口氣跑到城外,準(zhǔn)備先進(jìn)城里尋找官府。當(dāng)他來到州橋時,忽然聽到了隨從的聲音。
“太守大人,已經(jīng)開好路了?!?/p>
很快,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支抬著華麗轎子的隊伍。
「善哉、善哉!」
魯智深混在人群中,依偎在橋頭的一角,在心中雙手合十。
「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魯智深握緊了禪杖。
可是,當(dāng)隊伍即將到來時,魯智深看到了轎子周圍的隨從和攜帶武器的衛(wèi)兵。大約有二十多人。
「難辦啊……」
魯智深趁著思考對策的空當(dāng),向轎子里面瞟了一眼。就在這一瞬間,他與賀太守四目相對。太守已經(jīng)是個老人了,雪白的胡須在他眼前一晃而過。
「一個快要老死的老頭子,竟然要納一個那么年輕的姑娘為妾,真是荒唐!」
魯智深默默舉起了禪杖。這時,隊伍停了下來,有人向魯智深高聲喊道。
“那里的高僧——”

賀太守用微弱的聲音喊道。
「被發(fā)現(xiàn)了嗎……」
魯智深剛擺好架勢,站在轎子一旁的隨從就傳來了太守令人意外的口信。
“太守閣下要給您送齋,如果想表示感激的話,就請跟上我們的隊伍吧?!?/p>
御簾之中,滿頭白發(fā)的太守大方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魯智深垂下腦袋,雙手合十。
“那真是太棒了?!?/p>
“太守閣下極為在意旅行于州城附近的出家人,他向來對僧侶有著深厚的恩寵,您不必客氣,請放心跟來!”
“善哉,善哉?!?/p>
“跟隊伍一起走吧?!?/p>
魯智深聽了隨從的話,在心里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老頭子,你的命數(shù)如此。竟然自己送上門來!」
就這樣,魯智深一路跟到衙門,被帶到了一間幽深的客廳。很快就端上了酒菜。
“請先享用?!?/p>
“我想向太守大人道謝。”
“太守閣下馬上就來?!?/p>
仆人很快就離開了,只剩下魯智深一人被留在寂靜的房間里。魯智深把禪杖放在手邊,伸手拿起了酒杯。這是一種香氣四溢的極品美酒。
“真是好酒!”
魯智深將美酒一飲而盡。有一種從未嘗過的滋味。
“再來一杯……”
魯智深把手臂伸向酒壺。忽然,那只手臂掠過壺頂,落在了桌子上。酒壺從手邊滑落,摔在地上發(fā)出了響聲。
「糟了……」
魯智深想拾起掉落的酒壺。但是手臂卻不聽使喚。視野開始轉(zhuǎn)動起來。
「是蒙汗藥!」
魯智深想要站起身來,但卻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眼前變得一片漆黑。
“怎么樣了?”
門被緩緩?fù)崎_,傳來了太守沙啞的聲音,以及一陣低沉的笑聲。笑聲來自兩個人。除了賀太守之外,還有一個笑聲更加低沉的男人。
“從這個人的身上能看到金剛之力的光芒。一定能提煉出很好的精華?!?/p>
魯智深用力甩動身體,想抬起頭來,看看聲音主人的樣子。
但是,視野已經(jīng)被黑暗籠罩,只能看到聳立在其中央的巨大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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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武松正在城門外等待楊春的歸來。武松和楊春跟隨魯智深來到華州,卻遲了一步。但是二人掌握到了有一位胖和尚跟隨太守隊伍離開的情報。于是,楊春便決定去調(diào)查情況。不久,城門下出現(xiàn)了楊春消瘦的身影。
“怎么樣?”
面對武松的疑問,楊春搖了搖頭。
“出事了?!?/p>
“是在襲擊太守的時候被捕了嗎?”
“他確實(shí)進(jìn)了官府,但后來就消失了?!?/p>
武松抬頭望著華州的城墻。城墻高大而堅固,有很多警衛(wèi)的士兵。城門的警備也很森嚴(yán)。如果魯智深真的被太守擒拿,這絕對不是能夠輕易攻下的城池。武松沉默著,背對著城門向外走去。塵土飛揚(yáng)的街道上,種植著一排排的桃樹。白色的桃花像雪花一樣綻放著。據(jù)說桃子還有驅(qū)魔的力量。
“喂——”
武松對著一棵桃樹呼喚道。
“好了,出來吧。”
楊春看到藏在桃樹下的人,警惕地拿起了棍子。武松按住他的手臂,露出微笑。
“宋江殿這么擔(dān)心我們嗎?”
“既然被發(fā)現(xiàn)了,那就沒辦法了。”

從桃樹的陰影中出現(xiàn)的,是『神行太?!淮髯?。魯智深他們離開之后,戴宗受宋江之托,一路跟在他們身后。
“好像遇到麻煩了,怎么辦?”
“麻煩你了?!?/p>
武松眺望華州城黝黑的城墻。
“該輪到吳用老師登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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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在一個陰暗、潮濕、而寒冷的地方醒了過來。
“醒了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魯智深一下子跳了起來。

“啊,史進(jìn)!”
“魯提轄,不,智深師父,我怎么總是在奇怪的地方和你見面!”
『九紋龍』史進(jìn)笑道。兩人手拉著手,雖然是在地牢里,但仍然對多年后的重逢感到高興。久別重逢的史進(jìn),身高比那時更高,長得也比以前更壯實(shí)了。
“你是特地跑到這里來找我的嗎?”
“嗯,是的?!?/p>
魯智深撓了撓頭。
“史進(jìn),你怎么也被抓了?”
兩人坐在草堆上,互相談?wù)撝@幾天發(fā)生的事情。
史進(jìn)為了尋找王繪師的女兒,偷偷潛入了太守家的宅院,卻沒見到她的身影。在這期間,他誤入地下的牢房,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這里的太守可不是一般人,他好像在地下室里養(yǎng)了幾個奇怪的道士,讓人做著一些奇怪的藥,還在研發(fā)奇怪的術(shù)?!?/p>
“你看到了嗎?”
史進(jìn)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在調(diào)查的過程中被發(fā)現(xiàn),被施了術(shù)?!?/p>
“什么術(shù)?”
“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被什么東西襲擊而失去了知覺,等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里了。”
“到底是被什么襲擊了?”
“是怪物吧?一個巨大的黑影,好像有好幾只手臂?!?/p>
“怪物?”
“你相信嗎?”
魯智深點(diǎn)了點(diǎn)頭。
地牢的黑暗似乎突然變得濃厚起來。四周很安靜,水滴滴落的微妙聲音在天花板上滴滴答答地回響著。
“喂——”
史進(jìn)抓住了魯智深的肩膀。
“你聽到什么了嗎?”
兩人側(cè)耳傾聽。
“是女人的聲音?”
“不止一兩個……有好幾個?!?/p>
不知從哪里,傳來了女人們的哭聲。那哽咽的聲音震動著冰冷的石壁,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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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宗日使用八百里神行法,向梁山泊告急。
頭領(lǐng)們馬上聚集到聚義廳,召開了軍議。雖然此前高唐州和青州的戰(zhàn)事接連不斷,但大家的士氣仍然很高,于是立刻做出了前往華州營救魯智深和史進(jìn)的決定。
但是,梁山泊到華州的路程是前所未有的遙遠(yuǎn)。必須渡過黃河、渭水這兩條大河,而且途中還有潼關(guān)、函谷關(guān)等重重關(guān)卡,以及風(fēng)陵渡等重要渡口,這些地方都駐扎著大量的警備軍。在不受到阻攔的情況下平安進(jìn)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們也不了解華州的情況,這一次,一定要慎重行事。”
吳用首先提出了由他與宋江、花榮一同前往華州了解情況的建議。
“軍隊為了不引人注目,要分成小隊從后面跟來。定好日期之后,再到少華山會合吧。”
從陸路前往華州的頭領(lǐng),除秦明、林沖、朱仝、徐寧、解珍、解寶外,還有新加入的楊志、呼延灼二人。坐船從水路前行的,共有李應(yīng)、李俊、張順、童威、童猛、石秀六名頭領(lǐng)。梁山破軍率領(lǐng)總計七千的軍隊,分散開來,從各路分別以華州為目標(biāo)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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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等人離開華州后,晁蓋一個人走向山頂?shù)膹R宇。
這次,宋江也以統(tǒng)帥的身份出征。
“我沒事?!?/p>
宋江笑著對擔(dān)心的晁蓋說。
沒關(guān)系,你只要保護(hù)山寨就好——
當(dāng)晁蓋看到宋江那個笑容時,總會不禁沉默起來。每當(dāng)晁蓋看見宋江的臉時,都會覺得不可思議,以至于忘了原本要說的話。
晁蓋打開了廟門。
廟中供奉著白玉制成的女神雕像。晁蓋點(diǎn)燃蠟燭和線香,在女神面前跪拜。
在搖曳的燭光中,女神微笑著。
金大堅長年累月地工作,一心想要雕刻出的完美女神像,終于在梁山泊完成。那栩栩如生的雕像,實(shí)在是不可思議。
每一個看到這尊女神像的人,都會大吃一驚,他們無不贊嘆這座雕像的逼真。
無比美麗而純潔的女神的面容,所見之人,無論母親、妻子還是女兒仿佛都能在其中看到。也有人會在其中回想起很久以前、無法實(shí)現(xiàn)的戀愛對象??傊?,女神仿佛與一切事物都有著驚人的相似。
晁蓋看著女神的身影。
宋江曾笑著說,自己在其中什么也看不見。
在宋江看來,這不過是一個石頭制成的娃娃罷了。
這時,晁蓋感到了無限的不安。
晁蓋有時會覺得自己被什么力量所保護(hù)著。
但是,這種力量真的來自于宋江嗎?

“女神啊——”
晁蓋默默為宋江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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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梁山泊出發(fā)的宋江等人,在游覽華山的讀書人的幫助下,平安無事地到達(dá)了少華山。
山寨對三人進(jìn)行了鄭重地迎接。宋江接受了朱武、陳達(dá)、楊春的問候,拉著拜伏在自己身前的朱武的手,扶他站了起來。
“你們?nèi)齻€的傳聞,我在梁山泊也聽說過。”
一行人互相打過招呼,喝了會客酒之后,立刻開始了營救史進(jìn)和魯智深的軍議。
朱武對華州城的情況進(jìn)行了說明。
“華州城的護(hù)城河很深,城墻也很堅固,我覺得很難集中力量攻進(jìn)去。另外,駐扎在附近的士兵也很多,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的話,援軍馬上就會趕來,不是能夠輕易攻下的城池。”
雖然這些都是預(yù)料之中的事情,但軍議很快就陷入僵局。吳用決定親自到華州城去偵察,城池的防備正如朱武所說,即使帶來了七千兵馬也不容樂觀。
“總之,等大家都到了再說吧?!?/p>
宋江安慰大家。
“如果大家一起考慮的話,一定會有好的對策吧!”
但是,梁山泊軍的旗幟一直沒有出現(xiàn)。就在約定日期即將到來的時候,本該坐船從渭水到達(dá)的李俊等人徒步來到了少華山。
“在峽州停泊著欽差大臣的官船,軍隊封鎖了河流。盤查非常嚴(yán)格,恐怕我們的船隊一時半會兒是過不來了。”
因此,擔(dān)心趕不上集合日期的李俊等人從陸路趕了過來。他們在途中也收集到了一些情報。
據(jù)說敕使是去華山參拜的。天子因擔(dān)憂華山的金鈴吊墜被魔王偷走,命殿司太尉宿元景為敕使,并重新賞賜寶物。
“金鈴吊墜是什么?”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宋江向吳用問道。
“這是供奉在廟里,像燈籠一樣的裝飾品,一般掛在天花板上。據(jù)我所知,華山被偷的這樣?xùn)|西,是一個純金制造、非常漂亮的寶物?!?/p>
“這回御賜的東西,好像比上次的還要華麗?!?/p>
“是嗎?”
吳用靜靜地?fù)u動著扇子。
“如果是帶著那么多寶物過來的欽差大臣,附近的官員們一定要細(xì)心接待吧?”
據(jù)說敕使拜訪了峽州的熟人后,為了參拜華山而從渭水逆流而上。如果有天子的使者通過,周圍的警備就會變得非常森嚴(yán)。情況變得越來越困難了。原本應(yīng)該從陸路趕來的秦明、林沖等人遲遲沒有出現(xiàn),大概也是出于他們在某個地方被困或者繞道而行的原因吧。
“吳用老師,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宋江把目光轉(zhuǎn)向吳用。如果軍隊無法趕到,就不能攻打華州。吳用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下玩弄著白羽扇,片刻之后,他慢慢地站了起來。
“我出去看看。”
“看什么?”
“河?!?/p>
不是讓士兵去偵察,而是親自去看。對于宋江等人的訝異,吳用只是默默讓收下備馬。
“朱武殿,你也一起?!?/p>
渭水是東西貫穿中原的大河。四個人從山上俯視著像剜潰黃土一樣流淌的河流。周圍的景色和同樣位于水邊的梁山泊大不相同。這一帶雨少干旱,樹木稀少。天空之下,除了河流和山川以外什么都沒有。滿目盡是荒涼之景。遠(yuǎn)處可以望見華山。
“啊,那就是華山嗎?真的像仙人的手掌一樣?。 ?/p>
宋江不禁發(fā)出感嘆,并尋找著能夠看到更多山景的地方?;s慌張地追了上去。
朱武覺得很不可思議,目送著他離去。
「『及時雨』宋江原來是這樣的人嗎?」
原以為宋江會是更剛毅、更豪杰的男人,但實(shí)際上,只不過是個看起來有一副好人相的平凡男人。朱武更在意的,是『智多星』吳用。
朱武走近佇立在不遠(yuǎn)處懸崖上的吳用,拍了拍他的肩膀。
“打擾了?!?/p>
“什么事?”
“像你這樣的人,為什么會待在梁山泊呢?”
吳用看了看朱武的臉。
朱武也知道自己的問題很奇怪。自己同樣是放棄了多年的學(xué)問,變成了山賊。但是,他不認(rèn)為一個如此超脫、懷抱著無窮睿智的男人,會和自己一樣,因?yàn)榻^望和憤怒等世俗的感情而放棄一切,選擇落草。
“為什么?”

吳用迎著從河里刮起的狂風(fēng),輕輕地?fù)u動著扇子。
“我——無處可去。”
吳用面朝朱武微微一笑。他的笑容若隱若現(xiàn)。實(shí)際上,他并沒有笑。他的眼里充滿了朱武無法理解的感情。
“總有一天,你也會明白的?!?/p>
吳用背對著朱武說道。
吹來的風(fēng)也好,照耀的陽光也好,仿佛都屬于不同的世界。朱武忽然感到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寒冷。那種感覺,就像被人扼住喉嚨一樣難以忍受。
“宋江殿——”
吳用背對著朱武的視線,走到宋江身邊。
“放心吧,我們已經(jīng)計劃好進(jìn)攻華州的方案了?!?/p>
朱武用仿佛看見了神明或是魔物一樣的眼神,凝視著眼前若無其事的吳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