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暑期輔導(dǎo)結(jié)束后一個禮拜，她才終于出院。

　　為了拍下她出院的樣子，我?guī)е鄼C(jī)準(zhǔn)備出門，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醫(yī)院。

　　正當(dāng)我穿好鞋子要出門時，聽見外面?zhèn)鱽碥囎油Ｏ碌穆曇?，似乎有輛計程車停在家門口。

　　「我回來啰──！」

　　「打擾了……」

　　下車的是提早結(jié)束工作回來的媽媽。不知為何，那個人居然跟在媽媽身后，我本來待會兒就要去幫她拍照的說。

　　「哦？輝彥，你要出門?。俊?/p>

　　「不，已經(jīng)沒必要了?！?/p>

　　「啊啊，你要去找香織啊?！?/p>

　　「咦！真的嗎！」

　　「不要反應(yīng)過度，我只是一時興起，想把你出院的樣子拍下來而已?！?/p>

　　「這樣啊，欸嘿嘿?！?/p>

　　「我就說只是一時興起……」

　　之前明明住院了，她看起來卻活力充沛的樣子?？吹剿谋砬?，我也松了一口氣。

　　這時，媽媽朝她招招手。

　　「啊，好！打擾了?！?/p>

　　起初踏進(jìn)家門時她還有些客氣，不知不覺就變回平常那種態(tài)度，堂而皇之地在我家餐桌入座，吃起媽媽準(zhǔn)備的午餐。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單獨待在我房里了。

　　「這里就是你的房間啊──」

　　「別到處亂看。喂，搜床底下也搜不出什么東西啦?！?/p>

　　「真的什么都沒有耶。說好聽點是整齊，說難聽點是無聊。」

　　「那就別用難聽的說法，麻煩說我有打掃乾凈。」

　　「就算客人來得突然，我也不會帶他到自己房間參觀耶?！?/p>

　　她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四處打量我的房間。小小的房間里只放了書桌、床鋪和書柜等最低限度的家具，她應(yīng)該沒什么興趣吧。

　　「啊，這個是！」

　　我才剛這么想，她就盯上我放在書桌上的某個物品。

　　「啊啊，這個啊。」

　　讓她感興趣的正是她的照片，我把過去拍攝的檔案都洗出來了。

　　她將先前的照片全拿出來，還直接坐在我的床上。我不在意別人坐我的床，所以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我把之前拍的照片都先洗出來了?！?/p>

　　「是嗎？謝謝你──」

　　我也還沒好好確認(rèn)過實物，便跟她一起觀賞這些照片，應(yīng)該有上百張。

　　「哇啊──每張表情都好僵喔。雖然我最近才慢慢習(xí)慣被拍，但剛開始在學(xué)校頂樓拍的這張照片，沒有夕陽的話表情一定難看死了?！?/p>

　　「我拍的方式也不好，畢竟我只想著要把你拍下來?！?/p>

　　「雖然被別人拍的時候也是這樣，但一直盯著要拍的人，感覺很害羞吧?！?/p>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看起來相當(dāng)愉悅，可能是回想起以往那些拍照時刻了吧。

　　「對了……我也要給你看個東西。」

　　「給我看？」

　　「呵呵呵，住院無聊的時候，我實在太想見你了，就做了這個東西──！」

　　她發(fā)出「鏘鏘咚咚鏘～」這種神秘的怪聲，并拿出一本筆記。

　　「這是？」

　　「以后會被我珍藏的筆記本?！?/p>

　　「什么意思？」

　　越來越聽不懂了。

　　「鏘鏘！」

　　她將筆記本翻開。首先吸引我注意的，是之前跟她去觀測天象時拍下的那張豪華合照。遠(yuǎn)行回來后，因為她說想要這張照片，我就洗出來送給她了。那張照片上面還寫了一行字：【跟你一起去看星星】。

　　此外還有【去你家玩】、【跟你在云霄飛車上尖叫】、【說說看「老板，老樣子」】、【去烏尤尼鹽沼】這幾行字，每一行都是她的「心愿」，也都預(yù)留了可貼一張照片的空白處。

　　「這些清單，是我想跟你去拍照的地方跟場景?！?/p>

　　她好像很喜歡去看星空時拍的照片，就設(shè)想了其他想跟我一起拍照的地點。

　　「不錯啊，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很像你的作風(fēng)。但我應(yīng)該要跟你一起去吧？」

　　「那還用說！」

　　這些愿望的前提都是跟我一起去的，她好像早就決定好了。行事被動的我不會強(qiáng)硬拒絕，就成了她的絕佳獵物。

　　「我不會強(qiáng)逼你同行啦。你在我身邊的話我會很開心，但還是要看你的意愿，畢竟你也有自己的人生要過。雖然想請你幫我拍照，但地點不會太過強(qiáng)求?！?/p>

　　過去她老是旁若無人地說沖就沖，這真不像她會說的話。雖然對此有些在意，我還是只回答一句「我考慮一下」，就結(jié)束了這段對話。

　　之后我們繼續(xù)閑話家常，聊了彼此的家人，聽她抱怨女孩在學(xué)校里的上下關(guān)系有多可怕，還把期末考結(jié)果告訴對方。沒想到她跟我的成績差不多，讓我震驚不已。

　　身為一名高中生，聊這些話題很正常，而且再自然不過了。照理來說，往后她應(yīng)該也能繼續(xù)聊下去才是。

　　她想打電動，我們就玩了一會兒，玩著玩著太陽也慢慢西斜，我們才決定散會。

　　結(jié)果我根本不知道她來我家做什么，可能「來我家玩」本身就是她的目的吧。她的筆記上也有【去你家玩】這一行字。

　　為了填滿她的筆記，我們在房間里并肩拍了張照。因為只是要貼在筆記里的照片，簡單拍一下就可以了，所以就用她的手機(jī)來拍。

　　不是放在某處倒數(shù)幾秒拍的那種，而是用所謂的自拍模式進(jìn)行攝影。為了讓兩人都塞進(jìn)鏡頭里，我跟她貼得很近，但不知是不是上次遠(yuǎn)行時習(xí)慣了這種感覺，此刻的我居然心如止水。看我如此冷靜，她好像覺得很無聊，對我來說反而正中下懷。

　　為了送她回家，我走出家門。媽媽居然有點埋怨地嘟囔道「住一晚也沒關(guān)系啊──」，我完全不想理她。

　　「呵啊──玩得好開心喔?！?/p>

　　她夸張地打了個呵欠，卻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幸好有趕快拍下能貼在筆記里的照片?！?/p>

　　「嗯！」

　　夕陽在我們身后映照著，將我們的身影拖得長長的。我過去從來沒有像這樣護(hù)送她回家，仔細(xì)想想，我老是被她牽著走，永遠(yuǎn)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其實我今天是有話想跟你說才來的，雖然有點難以啟齒就是了。」

　　她這么說。走在前方的她，似乎在追逐自己的影子。

　　「你都說難以啟齒了，我只覺得有不祥的預(yù)感?！?/p>

　　確實如此，我覺得自己還是別聽比較好，但我敢保證她還是會說出來。

　　「那要不要來個簡單的賭注？」

　　「賭注？」

　　「我想說的這些話，也包含了對你的要求。如果我賭贏了，你可以實現(xiàn)我的愿望嗎？」

　　「……要怎么賭？」

　　這時，走在我前方幾步的她忽然停下腳步，我也跟著駐足。

　　「來賭從下個轉(zhuǎn)角走出來的人是男是女，如何？」

　　「機(jī)率有五成啊，有點像薛丁格的貓。」

　　對現(xiàn)在的我們來說，從下個轉(zhuǎn)角走出來的人，可能是男性也可能是女性，要看了才知道真相為何。簡單來說，就只是單純賭運氣罷了。

　　「別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選邊站吧！我就選你沒選的那一個。如果我贏了，你要答應(yīng)我一個請求喔?！?/p>

　　她又重復(fù)了一遍。

　　我猜一定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請求，但我很好奇她想說什么，這又只是單純賭運氣，所以我也有機(jī)會勝出。如果我賭贏了，就用安全的方法問出她想說的話吧。

　　「……那，我猜是女的。」

　　「那我就猜男的。」

　　于是我們靜靜等候行人通過。正當(dāng)我心想「難以啟齒的話到底是什么」時，聽覺變敏銳的我馬上聽到轉(zhuǎn)角處傳來人的腳步聲。結(jié)果最先映入我們眼簾的竟是……

　　「……狗？」

　　我嚇了一跳。如果是貓就算了，沒想到現(xiàn)身的居然是狗。

　　隨后才出現(xiàn)一名女性飼主。

　　被兩個高中生盯著看，那名女飼主似乎有點驚訝，我連忙向她道歉。

　　由于第一個現(xiàn)身的人是女性，我覺得是我贏了，可是……

　　「哇??！是喜樂蒂牧羊犬耶，好可愛喔──！」

　　她立刻對那只中型犬有了反應(yīng)。圓滾滾的眼睛跟看似柔順的毛發(fā)，確實很惹人憐愛。

　　「不好意思，請問這只喜樂蒂是男生還是女生？」

　　她不假思索地向飼主搭話后，似乎得到這只狗是公狗的情報。

　　「但第一個走過來的人是女性??？」

　　「你在胡說什么，這只可愛的喜樂蒂是男生啊！是我贏了！」

　　「你說的是『走出來的人』耶?！?/p>

　　「太計較了吧──狗狗也是生物??！是尊貴的狗狗大人?！?/p>

　　雖然我很想吐槽「你是德川綱吉嗎」，但在罹患重病的她面前，我實在說不出口。

　　「所以這場賭注是我贏了?！?/p>

　　「……好吧?！?/p>

　　「我之前跟你說過吧，我只有你了?！?/p>

　　她怎么忽然說起這些？看她低著頭猶豫下一句該說什么的樣子，我想起前陣子跟她一起觀星時的事。

　　隨后，我馬上明白她說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該不會……

　　「因為我……喜歡你?！?/p>

　　我心中的猜測，從她口中說了出來。

　　「請你跟我交往?！?/p>

　　我有種時間彷佛停止的錯覺，但我周遭的景色依舊正常，似乎真的只是錯覺，就只有我一個人靜止不動，手腳動彈不得，也發(fā)不出聲音。

　　結(jié)果我的僵硬和她的緘默，營造出約莫一分鐘的沉默。

　　我下意識將右腳往后退一步，但我立刻發(fā)現(xiàn)，這個小動作已經(jīng)對她造成了深深的傷害。

　　「哈哈、哈哈哈哈，我想也是?！?/p>

　　她雖然讓自己強(qiáng)顏歡笑，表情卻在下一秒立刻瓦解。

　　「呃，不是！」

　　我想說的是「我并不討厭你」，但卻說不出口。如果她反問我「不討厭又如何」，我也無言以對。

　　「你看，我就是這么任性。先前要你不準(zhǔn)愛上我，我卻不小心喜歡上你了?！?/p>

　　她假裝開玩笑似地這么說，但我覺得她不像在撒謊。畢竟她只會說些無聊的諧音冷笑話，比如膝蓋跟披薩，還有《廣辭苑》跟甲子園。

　　最重要的是，我不認(rèn)為她會說這種可能傷害人心的笑話。至少相處至今，我不覺得她是這樣的人。

　　我只是因為她時日無多，沒辦法做出和她更進(jìn)一步的選擇。

　　「……我是你的攝影師，這是最重要的前提?！?/p>

　　「嗯。」

　　「所以我必須遵守跟你的約定。因為決定幫你拍照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不可以愛上我』?！?/p>

　　我只能搬出這種藉口。

　　「嗯，嗯，說得也是！啊哈哈，對不起，我還真蠢，說了這些奇怪的話?！?/p>

　　無法回應(yīng)她的心意讓我萬般懊悔。我明明知道她是真心的。

　　我不討厭她，反而很尊敬她，但我真的不愿與她更進(jìn)一步。愛上明知會失去的人，應(yīng)該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事了。

　　她強(qiáng)顏歡笑的模樣讓人不忍卒睹，我的心被揪得更緊了。

　　「就算沒跟你打賭，我也能猜到這個結(jié)果啦。謝謝你送我回來！送到這里就好了，拜拜！」

　　說完，她徑自離開了。

　　『像這樣眺望星空的時候，不覺得自己很渺小嗎？』

　　那天她雖然說了這句話，但她一點也不渺小。不選擇逃避，而是勇敢面對自己心情的人，怎么可能微不足道呢？

　　像我這種毫無膽量和覺悟的人，才真的不值一提。

　　我根本不懂為她拍照的真正意義，也不懂她是抱持什么樣的心情要求我替她拍照。

　　她的背影都已經(jīng)遠(yuǎn)得看不見了，我還是一時半會動彈不得。

　　現(xiàn)場只剩下杵在原地的我、懊悔的心情，還有傷害她的罪惡感。

　　「你跟香織怎么了？」

　　一回到家，媽媽就開口問道。我本來想裝得跟平常一樣，但媽媽應(yīng)該馬上就發(fā)現(xiàn)我不太對勁。

　　「沒什么?！?/p>

　　「吵架了？」

　　「沒有?！?/p>

　　「被她討厭了嗎？」

　　「應(yīng)該也沒有。」

　　「還是被她告白了？」

　　「……不是。」

　　「搞什么，你要好好珍惜香織啊。那孩子的心思比外表還要纖細(xì)，很容易受傷的?！?/p>

　　我默默接下媽媽這句嚴(yán)厲的建議。

　　我決定先不洗澡也不吃飯，直接走回房間。我回到房間是為了思考她的心情、我的心情、跟她之間的關(guān)系，還有未來的事，結(jié)果卻徒勞無功。

　　「天啊……」

　　我看著自己的房間露出苦笑。

　　「居然能把什么都沒有的房間搞成這樣?！?/p>

　　這里到處都是她存在過的痕跡。

　　看著自己房間的慘狀，我回想起跟她相處的每一刻。光是多了她這個女孩子，平常寂靜的房間也能充滿笑聲。永遠(yuǎn)聊不完的天、不絕于耳的笑聲，就算沉默偶爾降臨，也完全不覺得尷尬。

　　不知不覺中，我覺得跟她在一起好快樂。就算房間像被臺風(fēng)掃過一樣，留給我的也只有愉快的回憶，沒有一絲憤怒。

　　「我只有你、了……」

　　事到如今，我才發(fā)現(xiàn)這是我該說的話。一定只有你能讓原本不茍言笑的我，不由自主地跟你一起笑起來。

　　我拿出手機(jī)傳訊息給她。還沒等到她的回覆，我就跑出家門。

　　仔細(xì)想想，這應(yīng)該是我第一次主動聯(lián)絡(luò)她。

　　我驅(qū)車前往學(xué)校門口，我把她叫過來這里見面。

　　外面的世界早已降下夜幕，若不仰賴路燈照明，根本看不清周遭的模樣。我在這片夜色中等了十幾分鐘，盡管沒回覆我傳送的訊息，她還是現(xiàn)身了。

　　「晚安?！?/p>

　　「晚安。」

　　我開口喊她，她的腳步和嗓音卻略顯沉重，眼角泛紅，手腳也微微顫抖。但她還是將先前給我看過的那本保存回憶的筆記緊緊摟在胸前。

　　「謝謝你愿意出來?！?/p>

　　「忽然收到你的訊息，我嚇了一跳?！?/p>

　　看她失落沮喪的模樣，我也變得有點失常。雖說她總是能逗笑我，但那是她平常的笑容使然。我真想看看她的笑容。

　　「機(jī)會難得，要不要去晚上的學(xué)校里走走？」

　　「這提議很不像你耶。」

　　她的嗓音果然還是有些沉重，卻覺得有趣似地抬起頭來。

　　「嗯，偶爾換我?guī)闳ダ@繞也不錯啊，對你來說一定是很棒的回憶?！?/p>

　　「……是嗎？那就非去不可了！」

　　這時她的表情終于和緩了些。我爬上校門，盡可能不發(fā)出聲響。

　　我心想：要是被發(fā)現(xiàn)擅闖校園，一定不是被罵幾句就能了事，搞不好還會遭到停學(xué)處分，但我們還是成功闖進(jìn)了學(xué)校。真沒想到為了討她歡心，我會做到這種地步。

　　「頂樓的鑰匙……」

　　她從懷里拿出鑰匙得意洋洋地秀給我看，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這樣待會兒要去的地方就決定好了。

　　好像還有老師留在學(xué)校，校舍玄關(guān)大門是開著的，于是我們靜悄悄地走進(jìn)校舍。

　　「呵呵，感覺好刺激喔。」

　　杳無人煙的安靜走廊上回蕩她的聲音。此處的照明只有標(biāo)示滅火器的紅色燈光，而這抹紅色加深了我的忐忑。入夜后的校園比想像中還要嚇人，她卻踏著輕快的步伐漫步其中。

　　「你不怕黑？」

　　「哪有，我超怕的！我覺得游樂園的鬼屋很恐怖。」

　　「現(xiàn)在不怕嗎？」

　　「不怕呀，因為你在我身邊?！?/p>

　　「……」

　　她居然說得出這種肉麻兮兮的話，我對她說話就沒辦法這么直接。

　　我們繼續(xù)往頂樓前進(jìn)。

　　「到啦──！」

　　一打開頂樓的門，眼前就是夜晚的街景，還能看到住宅區(qū)的零星燈火跟模糊的星空。

　　「我第一次晚上到頂樓來，視野真不錯?！?/p>

　　「我是天文社的，所以來過好幾次?！?/p>

　　這片景色對她來說或許司空見慣，在我看來卻十分美麗。

　　「星星也不太明顯，但還是看得見?！?/p>

　　「嗯嗯，看得到唷。有天津四、牛郎星跟織女星……」

　　她跟之前去觀星的時候一樣，一個個指給我看。

　　「夏季大三角？」

　　她指的織女星在淡淡的星空中綻放出閃耀光芒。她也轉(zhuǎn)頭看著我笑了笑，彷佛要跟織女星對抗似的，雙方展開了一場耀眼的對決。

　　「你是不是覺得，在頂樓也能看到更多星星就好了？」

　　「對啊，我好想在學(xué)校頂樓看到當(dāng)天那片星空，感覺一定很棒，但是沒關(guān)系?！?/p>

　　「是嗎？」

　　「喏，你看。從這里能看到的眾多燈火，都是人們的生活。雖然街上的照明害我看不見星空，但我認(rèn)為每道光都是大家散發(fā)出來的光芒，所以也算是一幅美景?！?/p>

　　說完，她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

　　「你說得沒錯?！?/p>

　　懸在天上的織女星，應(yīng)該也在用她這般溫暖的笑容，守護(hù)人們的生活百景吧。

　　「因為你愿意注視真正的我，我真的很想把你占為己有，所以才會說喜歡你?！?/p>

　　她繼續(xù)說道。

　　「其實啊，旅行回來住進(jìn)醫(yī)院后，我看到醫(yī)生跟爸媽說了些什么，爸媽還哭了。一定是覺得我時間不多了，才會心急如焚吧。」

　　她的嗓音聽起來云淡風(fēng)輕，但她的表情就像不愿被現(xiàn)實擊垮那般，拚命努力不讓自己低頭。

　　「我的身體一定得仰賴別人才能活，所以我老是依賴著媽媽、爸爸、哥哥、醫(yī)護(hù)人員，還有其他人的幫助，還得靠輸血才能繼續(xù)活下去。所以為了讓這些人多少能笑一笑，我總是帶著笑容，但我現(xiàn)在越來越不明白了?！?/p>

　　「……」

　　「為什么我在笑？為什么我笑得出來？隨時都會死的人居然還能笑，這不是很奇怪嗎？我越來越搞不懂這樣的自己了?！?/p>

　　這是藏在她內(nèi)心最深處，從來沒有傾訴過的感情。她害怕的不僅僅是面對死亡，還有因為生病而逐漸改變的自己。

　　「可是你不一樣。那天，就是下雨的煙火大會那天，你不是拿相機(jī)對著我嗎？你的視線確實落在我身上，就只看著我，這讓我非常開心。」

　　她接連說出這些從來沒對其他人說過的想法。

　　「跟你有了交集后，我就更加確定了。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你在觀景窗后面的眼神，以及毫無顧忌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綾部香織這個女孩做出的反應(yīng)。在你的鏡頭之下，我總是笑得好開心，根本無暇思考自己為何而笑。所以我真的好想占有你，都已經(jīng)快死了，我卻還是充滿獨占欲?！?/p>

　　隨后，她頓了一會兒才說：

　　「我再說一次，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p>

　　我在幾小時前也聽她說過這句話，但她卻沒有像剛才那樣說出「請跟我交往」了。

　　「我……」

　　我已經(jīng)想好要怎么回答她了。

　　「我是你的攝影師?！?/p>

　　「嗯?！?/p>

　　「所以就像我剛剛說的，我不能喜歡上你，因為這是約定?！?/p>

　　她的視線直盯著我。她應(yīng)該很想摀住耳朵不聽，卻依舊不逃不躲。

　　所以我也要好好面對她。難以啟齒的話語、無法回應(yīng)的不甘，還有她這個女孩子，我都不能逃避。

　　「啊哈哈，徹底被甩了啊──」

　　「可是。」

　　「……」

　　「我想待在你身邊。」

　　「咦……」

　　「我想待在你身邊。你的想法和發(fā)言老是超乎我的想像，但我每次都能在你身上學(xué)到很多，覺得跟你在一起很快樂。所以，我想待在你身邊?！?/p>

　　我指著她一直小心翼翼抱在懷里的筆記說：

　　「而且你不是還想去好多地方，讓我為你拍照嗎？」

　　「……你這個人也很自私耶！」

　　說完，她往我的肩膀猛捶一通，捶完之后似乎也氣消了，只見她將微微泛紅的臉轉(zhuǎn)向我。

　　「你要陪著我喔！要一直待到我死為止，我還要讓你后悔莫及，沒跟這么棒的女孩子交往！」

　　「還請你手下留情?！?/p>

　　「我要讓你陪我走遍這本筆記上寫的所有地方！」

　　「嗯，那當(dāng)然?！?/p>

　　「……在我死之前，我一定會一直喜歡你，這樣可以嗎？」

　　「這是我的榮幸?！?/p>

　　「你一定要遵守約定喔！」

　　「我知道?！?/p>

　　可能是對我的回答心滿意足了吧，她勾起一抹前所未有的幸福笑靨。

　　「那你永遠(yuǎn)都是我的專屬攝影師！」

　　最后我們沒被老師發(fā)現(xiàn)，默默離開學(xué)校。

　　夜已深，時間也不早了，我提議要把她送到家門口，卻被她拒絕。今天她出院，家人似乎都在家里等著她，要是家人看到我就麻煩了。被她這么一說，我也只能作罷。

　　「下次見?！?/p>

　　「嗯，下次見。」

　　「我想去的地方太多了，要去的時候再跟你說喔！」

　　「我想做好準(zhǔn)備，能不能提前跟我講一聲？」

　　「我會看著辦?！?/p>

　　看來我可能得做好萬全準(zhǔn)備，以便隨時出發(fā)。

　　說完，我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回到家后，我想著她，以及從今往后的一切。

　　雖然不能跟她變成情侶關(guān)系，但我已經(jīng)決定不再逃避她了。

　　我要替她拍照。

　　我好像能理解爸爸的心情了。

　　爸爸曾說拿起相機(jī)的理由是讓人們露出笑容，但我沒有更深入地思考過，為什么他要選擇這個工具。

　　爸爸一定是為了將人們笑著的樣子留到之后，才會選擇相機(jī)吧。就算患者過世了，他們的笑容還是能留下來。

　　一定還有我能為她做的，還有我想對她做的事。

　　畢竟只有我能將她最耀眼的瞬間拍下來。

　　雖然覺得痛苦，但我更想將她的一切保存下來，這是我由衷的想法。

　　我要把她的身影帶到未來。

　　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拿著相機(jī)到她臨終的那一刻。

　　「我要拍下你的遺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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