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極具沖擊性的結(jié)局，朝他襲來。

? ? ? ? ? 「其實我對你」

? ? ? ? ? 「………………」

? ? ? ? ?確實是極具沖擊性的結(jié)局。我迷茫著是否該合上書本。有如吐瀉物般大量降臨的血水濡濕了書頁邊緣，使紙張變得軟爛欲裂。我定睛細看，左右兩方的頁面上滿是血痕，應(yīng)該不會有比這更悲慘的下場了吧。于是我決定合上書。

? ? ? ? ?一旦合上，血液就把書頁黏得死緊，再也無法分開。這就是所謂的血糊嗎？我學(xué)到了新的知識，但是代價未免太大了一點。我仔細觀察書本，從夾起的書頁之間溢出的鮮血正不斷地向下滴落。書上總共有兩種類型的血：黏稠的血糊與清水般的血水。兩者之間的不同之處，應(yīng)該是有沒有異物混入其中吧，我如此猜想。

? ? ? ? ?我眼前有個從上方掉下來的家伙。不知他是自愿跳下來的呢，還是被推下來的？總之他的身體垂直地裂開，血液如果汁般從裂縫噴出，淋了我一臉一身。而且不幸還不只這樣。? ? ? ? ? ? ?這家伙的墜落地點，有個準備走進大樓的男人，也許是因為他正在操作手機而稍微停步吧，但這反而成了致命關(guān)鍵。不確定是偶然或是故意，男人與墜樓的家伙猛烈地撞擊在一起。如今，不論撞人的，或是被撞的，全都躺在地上，毫無反應(yīng)。兩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看起來就像被壓爛的蔬菜疊在一起似的。也許是碰撞時的沖擊造成的損傷吧，綻裂的頭皮和腦袋與翻開表皮的番茄極為相似。

? ? ? ? ?在大樓外微暗燈光的映照下，所有的血看起來都是一樣的顏色。難道說，血液的色彩沒有個體差異，也不會反應(yīng)健康狀況嗎？我有點在意起這件事。

? ? ? ? 兩人的血液猛烈地潑灑在我的肌膚與衣物上。也許是因為附近有大河經(jīng)過，晚風又強又冷。飛離肉體的液體仿佛被冷風硬生生按住似的，緊緊黏貼在我的皮膚上，使我產(chǎn)生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肌膚吸收了寒氣，鼓脹成許多微小的顆粒。除此之外，血水還滲入衣物之中，成為布料與皮膚間的潤滑劑，穿起來相當?shù)夭皇孢m。

? ? ? ? ?四散于墜落現(xiàn)場附近的血液與肉片分布得并不均勻，而是偏向某個方向。不幸之處在于，靠近大樓人行道這邊的血肉分布比率遠比馬路那頭大得多，所以我才會被澆得一頭一臉。身旁的矮樹叢也如同沾了夜間露水似的，比水更重的深紅色液體在葉片上凝結(jié)成圓珠，隨著枝葉顫動不已。

? ? ? ? ?不論從哪個角度觀看，都是一片慘狀，實在是找人麻煩的死法。

? ? ? ? ?從書中流出的血液鉆過指間縫隙，仿佛植物在泥土中扎根似地伸展開來，弄臟了我的手掌。我以眼睛追蹤著紅色液體的流向，接著意識到自己體內(nèi)也有大量如此令人不悅的東西。身體還真有辦法不讓人意識到這個事實地活著呢，我佩服了起來，同時也發(fā)現(xiàn)周圍靜謐到連自己的吐氣聲都聽得一清二楚。龐然大物轟然墜地的噪音只有短短一瞬，騷鬧的空氣歸于沉靜，寂靜到會讓耳膜發(fā)疼的地步。

? ? ? ? ?我很喜歡這種寧靜的氣氛，不過，雖然我很想在其中多沉浸一會兒，但是應(yīng)該做不到吧。

? ? ? ? ?噴濺在書皮上的血液很礙事，正當我更換拿書的方法時，視線剛好停留在封面上。滿是臟污的封面腰帶上印刷了「最后一行將會顛覆一切！」的廣告詞。我正是被這句話吸引，才會看起這本書的，沒想到最重要的最后一句話，卻被這種事毀了。顛覆的只有尸體與激動而已。現(xiàn)在，書和我的共通點是臭不可當?shù)难任叮退阌幸癸L幫忙吹散，仍然有其極限。? ? ? ? ? ? 濃烈的氣味令人作嘔，我伸手想掩住口鼻，可是手掌也散發(fā)出相同的腥臭味。我立刻拉開距離，不知該讓雙手擺在哪里。畢竟手長在自己身上，就算想拉開距離，也無法分離得多遠。

? ? ? ? ?話說回來，接下來該做什么才好呢？被卷入這種事里，使我稍微陷入混亂。

? ? ? ? ?眼神變得游移不定，思考無法整合。我把原因假設(shè)為那件事，閉上雙眼。

? ? ? ? ?在這種時候，首先要做的是，確認今后該做的事情的優(yōu)先順序。

? ? ? ? ?我在眼瞼深處，比夜晚更黑暗的場所追逐自己。第一件浮現(xiàn)在腦中的事，便是我的答案。一旦合眼，空氣的冷冽與彌漫在周圍的血腥味就變得更加鮮明。特別是血液的氣息，不但立體了起來，而且還在黑暗中生成了具體的形狀，蠢動著想幻化為什么。是野獸嗎？或是妖怪？幻化為那類的東西，對我露出尖森森的獠牙。

? ? ? ? ?處在這樣的情境中，第一個來到我腦中的想法是，好奇心。

? ? ? ? ?我睜眼，看著因血污而失去完整度的小說封面。由于染滿鮮血的緣故，封面上面帶憂愁的女性側(cè)臉，給人的印象從悲劇轉(zhuǎn)化為殺氣騰騰。

? ? ? ? ?失去原有功能的書本，盡管流速減緩，仍然不停地滴著血。

? ? ? ? ?我想看完這本書。我想知道結(jié)局到底是怎么樣。

? ? ? ? ?這個時間，書店應(yīng)該快打烊了吧。不對，我想起自己根本沒有帶錢包出門。由于沒有買東西的預(yù)定，我現(xiàn)在身上只有手機而已。先回家拿錢包再去書店，好像會趕不上打烊時間。如此一來就只能在認識的人中找可能有這本書的人借書了。住在這附近，認識的人。我腦中浮現(xiàn)一名男子。如果是閱讀傾向與我相似的那個人，說不定有這本書吧。

? ? ? ? ?既然確定了優(yōu)先事項，就沒理由一直待在這里了。我立刻邁步離開現(xiàn)場。

? ? ? ? ?從死者身旁經(jīng)過時，基于些微的興趣，我瞥了尸體一眼。死者的手機掉落在尸體附近，仔細一看，和我的手機是同樣的機型。哦──我視而不見地走了過去，不對那是我的手機吧，我又折了回去。這年頭，用這種老舊機種的家伙不會太多。我撿起手機，以手指抹去滲入按鍵中的血液。應(yīng)該是墜樓時過于驚訝，才會不小心掉出去的吧。

? ? ? ? ?我一面擦拭著手機，一面仰望大樓。高層部分的窗戶亮著零星的燈光，與大樓入口的照明一起幽幽地投射在我與尸體身上。那些住戶中，有人會察覺地面上發(fā)生的事嗎？或者，那些燈光中藏匿著把人推下樓的犯人？不過這些全都不關(guān)我的事，我只想知道那本書的結(jié)局而已。

? ? ? ? 也許是因為這一帶亂蓋了一堆大樓之故吧，壓在背上的夜晚陰影相當沉重。因血糊而黏貼在皮膚上，令人心生不悅的衣物全位于正前方；但是另一方面，安然無恙的后半身被夜之陰影覆蓋著，直接傳達到肌膚的觸感令人覺得無可依靠。只有前半身穿著衣服的錯覺使我頸項發(fā)寒。

? ? ? ? ?我越過位在大樓正面但有段距離的馬路，走上了河畔的人行道。路旁種植了許多行道樹，假如是晴朗的白天，從枝葉間灑落的陽光應(yīng)該會使人心情愉悅吧。但是夜間的河邊道路上沒有人影，取而代之的是廣大的夜空。注視得久了，黑暗的天空似乎隱約泛起一層淡淡的青藍色調(diào)。那究竟是真實存在的呢？還是與白天時的記憶重疊而產(chǎn)生的幻覺呢？

? ? ? ? ?日落之后依然保持潔白的云朵輪廓分明，令人目眩神馳。

? ? ? ? ?好美啊，我直率地想著。愈是凝視，愈有一種被吸入這景色中的錯覺。

? ? ? ? ?假如沒有對岸城市的燈光聚集在水面形成的光洼，或者，假如我沒有注意到那些光洼，不知道自己還會在這里眺望這景色多久。

? ? ? ? ?要用游的到對岸，順便洗掉血污嗎？我思考了一下，但是在這種季節(jié)游泳，身體似乎會凍僵，所以還是算了。

? ? ? ? ?我不順路繞到其他地方，直接前往那位認識的人的家里。

? ? ? ? ? ?「你是誰??？」

? ? ? ? ?既然拜訪的是我認識的平田的家，所以平田本人出來開門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一看到我，就驚訝地問道。

? ? ? ? ?稍微遠離高樓大廈區(qū)的地帶，有許多不算高樓大廈的中型樓房。以人類比喻的話，約莫是大學(xué)生與幼稚園大班生的差距吧。這類中型樓房如蕈類般叢生，平田家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我去年認識的小富豪。

? ? ? ? ? ?「你忘了我的臉啦？」

? ? ? ? ?「不，我沒忘記，不過脖子以下的部分倒是第一次見到。」

?? ? ? ?平田的眼皮跳動不已，訴說著他很想避開我。而且他應(yīng)該沒注意到自己放在門把上的手也開始簌簌顫抖起來。剛才只顧著欣賞夜景，都忘了我滿身是血的現(xiàn)實。

? ? ? ? ?被室內(nèi)投射出來的光線照耀，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上衣還沾黏著血液之外的東西。

? ? ? ? 看不出是從哪具尸體噴出來的。話說回來，我連這些東西屬于人體哪個部位都不清楚。

? ? ? ? ? 也就是說，說明起來很麻煩。

? ? ? ? 「不用在意。比起這個，你家有沒有這本書？」

? ? ? ? ?我有如展示證件般地亮出手中的小說，平田的臉頰抽搐起來。

? ? ? ? 「我家怎么可能會有那種像是用來召喚惡魔的書……唔，有沒有呢？我沒什么印象了?！? ? ? ? ? ? ?畢竟家里的書太多了，平田搔著頭說道。他的白發(fā)比實際年齡該有的更多，也許是為了掩飾這件事吧，他理成了小平頭，不過看起來還是很像胡椒鹽。嗯？胡椒鹽頭？

? ? ? ? ? 「讓我進去，我自己找?！?/p>

? ? ? ? ?我要求道，平田露出極為厭惡的表情，但還是讓我進入屋里。

? ? ? ? ? 我脫下鞋子，前往浴室洗手。

? ? ? ? ?畢竟不能用臟兮兮的手拿書對吧？地板被弄臟是無所謂，書就不行了。

? ? ? ? ? ?「你背后沒弄臟呢?！?/p>

? ? ? ? ?「這和車子開過水洼時，被水潑到的情況差不多。」

? ? ? ? ? ?「聽不懂啦?！?/p>

? ? ? ? ?洗完手之后，我前往平田的書房。這是我第二次造訪他家的書房。

? ? ? ? ?一打開門，紙張的氣味立刻撲鼻而來，比燈光早一步地迎接我。書房中的空氣寒涼得略微厚重，仿佛這兒是與圖書館相連的一部分。在柔和燈光的映照下，書柜取代了墻壁似地排列得密密麻麻，沒有任何縫隙。只要站在房間中央，就會被書本重重包圍。紙張的氣味濃重到有如紙片漫天飛舞于室內(nèi)空中，可是我一進入房間，血腥味便馬上蓋過了紙張的氣味。

? ? ? ? ? 我再次與周圍格格不入了。

? ? ? ? ? 「這里還是老樣子，全是書呢。」

? ? ? ? ? 「收集書本是我的興趣嘛?！?/p>

? ? ? ? ?把我?guī)У綍亢?，平田躲到房間的角落。房間里的書太多了，真希望他能一起幫我找書。不過我看了看書柜后，又覺得自己一個人應(yīng)該也能簡單地找出來。

? ? ? ? ?平田是很一板一眼的男人，藏書是依作者分類，而且還依作者姓名，照著五十音的順序排放各作者的書。我確認了一下想找的書，作者姓兵藤，所以我只要在「は」開頭的書柜里找書應(yīng)該就沒問題了。

? ? ? ? 我前往目標書柜的途中，平田毒辣地嘟噥著。

? ? ? ? ?「而且這里還有頭戴品味低俗的紅頭巾的人呢。」

? ? ? ? 「頭巾？我才沒戴那種東西?！?/p>

? ? ? ? 就在你頭上啊?！概叮@個??？這是……」經(jīng)他一提，我正想解釋，但是又立刻語塞。

? ? ? ? ?該怎么說明？我迷茫到最后，采用了似是而非的形容方法。

? ? ? ? ? 「這是被回濺的血啦?！?br/>

? ? ? ? ? 「回濺？」

? ? ? ? ?平田上半身后仰似地貼在墻上，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 ? ? ? ?「啊，不是回濺的血。因為不是我殺的，所以這說法不夠貼切?！?br/>

? ? ? ? ?雖然我加以訂正，但最后還是想不出該怎么說明才好。

? ? ? ? 先不說頭部，我也同意衣服的品味極為低俗。隨著時間經(jīng)過，血液的殷紅混入了相當程度的黑色。盡管我不否定黑色這個色彩本身，但衣服上的黑是鮮血失去新鮮度才導(dǎo)致的結(jié)果，因此難以稱為高尚。

? ? ? ? ? 「你不覺得穿著那種衣服很不舒服嗎？」

? ? ? ? ? 「非常惡心?！?br/>

? ? ? ? ?平田問起用看的就能明白的問題。你想穿看看嗎？害我很想這么回答。

? ? ? ? ?我以手指撫觸書本們的背脊，開始一本一本地檢視。找完「は」字之后，開始找起「ひ」字。不過。用這種方法找書，會發(fā)現(xiàn)書柜中有許多讓我感興趣的書籍，讓我忍不住想停下手指。

? ? ? ? ? ?「……唔?！?/p>

? ? ? ? ?我把手洗得很干凈，就算把書拿起來翻一下應(yīng)該也沒有問題吧。

? ? ? ? ?我相中了好幾本看似有趣的書。等一下，不可以花心?？墒恰?br/>

? ? ? ? ? 「你……到底，是來這里做什么的？」

? ? ? ? ? 平田開口，朝分心于其他書本的我問道。

? ? ? ? ?「這本書最后的部分被血弄臟，看不到結(jié)局了。我很想知道最后變成怎么樣?！?/p>

? ? ? ? 我把書遞給平田，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伸手接過。書上無處不是血痕，而且只要稍微一翻開，帶著黏性的液體就會從書頁間滲出。平田嚇了一跳，雙手有如被靜電電到般地跳動著，最后扔開書本。

? ? ? ? ?真是沒禮貌的家伙。我撿起書本，回到書柜前方。

? ? ? ??? 「喂，我問你?！?/p>

? ? ?? ? ?「什么事？」

? ? ? ? ?平田整個人貼在墻上，努力與我保持最大的距離，膽怯地問道。

? ? ? ? ? 「你殺了人嗎？」

? ? ? ? ?短淺的想法。有人會帶著殺人的證據(jù)到處亂走亂炫耀嗎？

? ? ? ? 「我什么都沒做。只是有人死在我面前而已?！?br/>

? ? ? ? 只說這些好像會被誤會，于是我又補：

? ? ? ? 「是從天上掉下來的?！?/p>

? ? ? ? 「跳樓自殺？」

? ? ? ? 平田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且還夾緊了大腿。

? ? ? ? 「天曉得?？赡苁亲约禾聛淼模部赡苁潜煌葡聛淼??！?br/>

? ? ? ? 總之是其中一種。假如想從那棟大樓向下跳，必須打破窗戶才行。

? ? ? ? ?所以不可能是失足摔下來的。是某人的意志造成的結(jié)果。

? ? ? ? ?雖然我的衣服和書都因此被弄臟了，但是我沒有怨恨那個人的意思。

? ? ? ? ?平田站了起來，稍微半蹲似地，慢慢地離開房間。

? ? ? ? ?反正就算他在這里也不會幫我找書，所以我沒理由不讓他離去。

? ? ? ? ? 離開前，平田說道。

? ? ? ? ? 「你的頭發(fā)變長了呢?！?br/>

? ? ? ? ?經(jīng)他這么一說，我原本摸著書背的手指改為抓著頭發(fā)。就像平田說的，后腦的發(fā)尾已經(jīng)碰到頸部，瀏海也掉落在眉心之間。看書時總覺得視野邊緣有什么在干擾自己，原來真相是這樣啊。頭發(fā)被我一拉，血水沿著發(fā)絲滑落下來。

? ? ? ? ?我想起垂掛著許多血珠子的矮樹叢，涌起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 ? ? ? ? ?「好妙啊?！?br/>

? ? ? ? ?那些未經(jīng)照顧的樹叢，明明已經(jīng)枯萎了，卻多了那么多鮮艷的裝飾品。

? ? ? ? ?說到改變，平田倒是完全沒變，仍然是那么瘦削。因為看書看到廢寢忘食嗎？或者是有許多令他心煩的事呢？明明很有錢，卻不把錢拿去吃美味的食物，就生物而言有點不太對勁吧。如果我有那么多錢，我會去吃鰻魚，就算每天吃也無所謂。還有，我也喜歡產(chǎn)季不在這個時節(jié)的海鰻。

? ? ? ? ? 「……好像沒有呢。」

? ? ? ? ?我找完了「ひ」字的部分。架子上連一本作者的書都沒有，也許這作者不合平田的口味吧。

? ? ? ? ?就在這時，平田回來了，而且還雙手交疊似地捧著手機。

? ? ? ? 平田再次坐在墻邊，不過這次背脊挺得筆直，整個人看起來很鎮(zhèn)定。

? ? ? ? ? ?「你這邊沒有那本書呢?！?br/>

? ? ?? ? ? 「我說啊，你就老實招了吧?！?br/>

? ? ? ? ? ?「要招什么？」

? ? ? ?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里沒有你想找的那本書，不對，是在來這里的路上察覺沒有的?！?br/>

? ? ? ? ?平田以負面的角度解讀起我的行動。在這種情況下，為什么要說那種話呢？

? ? ? ? ?我想回頭，可是又覺得這不是有必要回頭的事，所以依舊背對著他。

? ? ? ?「不過，繞遠路也是有好處的?！?br/>

? ? ? ? 所以沒必要責怪平田。但他又繼續(xù)說下去。

? ? ? ?「我還要說一件事?！?/p>

? ? ?? 「還有什么事啦？」

? ? ???「我已經(jīng)報警了。還有，我也通知那棟大樓的管理員了?！?br/>

? ? ? ? ?我回過頭。平田移開目光，原本光滑的額頭浮現(xiàn)汗珠。

? ? ? ? ? ?「報警？內(nèi)容是什么？」

? ? ? ? ?「什么內(nèi)容是什么，就是你……有個滿身是血的男人出現(xiàn)在我家里。」

? ? ? ? ? 「哦?！?br/>

? ? ? ? ?我涌上敬意。一想到平田居然有辦法向其他人確切地說明眼前這種情況，就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他很厲害。平田沒有對警察說謊，而且他也確實說明了我的危險性。

? ? ? ? ?由于他沒有貶低我，因此我也沒有理由生他的氣。

? ? ? ? ?可是，和警察碰頭的話會浪費很多時間。雖然我什么都沒做，但仍然非常有可能被他們拘留起來。我不打算等到天亮才知道故事的結(jié)局。

? ? ? ? ? 「是這樣嗎？這還真是傷腦筋呢?！?br/>

? ? ? ? ? 「你還真的很愛隨口敷衍耶……」

? ? ? ? ?這就是我被懷疑是殺人犯，而且還被如此對待的原因嗎？

? ? ? ? ? 不過，既然如此，我回頭看著平田。

? ? ? ? ? 「你又何必這么多嘴呢？」

? ? ? ? ?現(xiàn)在告訴我這件事，我一定會在警察抵達之前逃之夭夭。平田應(yīng)該不是連這種事都不懂的男人。平田露出困惑般的苦笑，雖然膽怯，但還是看著我：

? ? ? ? 「該怎么說呢，總覺得如果不事先警告你，之后好像會變得很尷尬嘛?！?br/>

? ? ? ? ?可是你現(xiàn)在的表情就已經(jīng)夠?qū)擂瘟伺?？不會太遲嗎？

? ? ? ?「明明怕成那樣，還真有辦法奮起報警呢?！?br/>

? ? ? ? ?「因為，你一直待在這里的話，會造成我的困擾?！?br/>

? ? ? ? ?我可是有女朋友的哦。平田僵著臉笑道。你女朋友關(guān)我什么事??？

? ? ? ? 總而言之，平田不想被我找麻煩。

? ? ? ?但是我要說，我也沒有特地找他麻煩的意思。

? ? ? ? ?既然這兒沒有那本書，我就沒必要繼續(xù)待在這里了。還是趁棘手的家伙們來之前快逃吧。

? ? ? ? ?如同剛才宣稱的，平田并不阻止我離去。我在玄關(guān)穿著鞋，他從書房探出頭，窺探我的動作。見到他的臉，我覺得好像有什么事非得告訴他不可。究竟是什么事呢？我思索著，穿好了鞋子。

? ? ? ? 我起身準備奔出大門時，總算想起要說什么。

? ? ? ? ?轉(zhuǎn)動門把的手急遽地靜止，我將身體旋轉(zhuǎn)了半圈，頭發(fā)配合著我的動作，甩落了幾滴不知屬于誰的血水。

? ? ? ? ?「我找到幾本看起來挺有趣的書，先跟你借一下啰。」

? ? ? ? ?我猜今晚應(yīng)該不會是個無聊的夜晚，這么做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 ? ? ? ?平田看到我亮出來的書皮，變了臉色。

? ? ? ?? 「等一下！」

? ? ? ? ?「我可以在這里等著嗎？」

? ? ? ? ?「啊，不，你還是請便吧?！?br/>

? ? ? ? 既然平田爽快地目送我離去，我也不多客套，干脆地離開他家。

? ? ? ? 反正都要從后門離開，所以我舍棄了電梯，推開通往逃生梯的門。因為現(xiàn)在是逃命時期。

? ? ? ? ?門的另一端是階梯與黑暗。應(yīng)該是因為平常沒在使用，所以就連燈也不開了。幸好我的夜間視力不錯，就算摸黑下樓也不成問題。好了，離開這里之后，接著要去哪里呢？

? ? ? ? ?向平田借書時，應(yīng)該順便借點錢的。我事到如今地想到該那么做。

? ? ? ?不過，我在飛奔下樓時，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 ? ? ? 「啊，對喔。」

? ? ? ?平田和我只是點頭之交，不是朋友。

? ? ? ?………………

? ? ? ?…………

? ? ? ?……

? ? ? ?「……唔──」

? ? ? ? 我看著搶在發(fā)售日前寄來的樣書，沉吟著。

? ? ? ? 「唔──……」

? ? ? ? ?交互對比著文章與妹妹的臉。

? ? ? ? ? 「哥哥──？」

? ? ? ? ?四月上旬，適時來訪的春日暖意。與這種和煦的感覺十分相襯的，身旁似乎會跟著「呴呶──」的音效的，綿軟溫吞的妹妹，以及冷硬肅殺的文章。

? ? ? ? ? ?沒有半點相像的地方──

? ? ? ? ?這就是我的感想。憑著作品內(nèi)容想像出來的作者形象，和眼前的本人完全不一樣。

? ? ? ? 不過，也許就是這么回事吧。

? ? ? ?雖然以殘酷怪異的殺人事件為題材的小說家，不一定真的殺過人。但也不能斬釘截鐵地說全是如此。

? ? ? ? ?「這次的書怎么樣？」

? ? ? ? ?妹妹前傾著身體，觀察我的表情似地征求我的感想。我才只看了開頭前幾頁而已耶？

? ? ? ? 「這個要怎么說……驚悚類的作品？」

? ? ? ? 「嘿嘿嘿──」

? ? ? ? 也許是靦腆吧，妹妹難為情似地呵呵笑著。不過她似乎已經(jīng)習慣被人當面閱讀自己作品了，不再有以前那種羞恥的感覺。我合上書本，看著封面。妹妹的筆名被印在書皮的一角。

? ? ? ? ?這次的新書和妹妹最早拿給我看的那篇作品極為相像，似乎是以那篇作品為原型修改而成的。明明是因為有問題才被刷掉的作品，卻又撿回來被當成商品推出，出版社到底在想什么？不覺得像是在打臉自己，說自己當初眼光太差嗎？

? ? ? ? ?不過那畢竟是我無法踏入的世界，也許是基于各種因素和理由，所以才會那么做的吧。

? ? ? ? ?妹妹的作品大多與殺戮有關(guān)。雖然她出版的書還沒多到可以說「大多」的地步，但是每本書里都有相當程度的暴力情節(jié)。難道我家妹妹一直有那種沖動，只是隱而不宣嗎？說不定她很想拿我的背當鼓，用力拍打吧。

? ? ? ? ?想到這里，我看向妹妹的手。手指當然比小學(xué)時代長了一點，但指甲還是帶著稚氣，有種特殊的渾圓。是雙打人的話連自己也會一起受傷的嬌弱的手。不過，也是這雙手把縈繞于妹妹腦中的想法轉(zhuǎn)變成具體的文字，傳播給世人。

? ? ? ? ?變得「了不起」的妹妹。這種感覺，即使是現(xiàn)在仍然讓我迷茫不已。

? ? ? ? ?妹妹變成小有名氣的作家，已經(jīng)……差不多有一年了吧。

? ? ? ? ?直到目前為止，妹妹發(fā)展得很平穩(wěn)，似乎沒遇過什么挫折。稿子寫得很順利，世人也對她的作品頗為買帳。雖然這樣的發(fā)展是好事，可是，我卻完全沒有真實感。應(yīng)該是因為這個現(xiàn)實和長年以來妹妹在我心中的形象落差太大的緣故吧。這么厲害的女孩真的是我妹妹嗎？我想著，看向她的小腦袋。那頭發(fā)卷曲的程度，確實是我的妹妹。

? ? ? ? ? 「………………」

? ? ? ? ?只要妹妹待在我身邊，為什么我就會難以冷靜呢？

? ? ? ? ?即使再怎么回溯，也找不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 ? ? ? ?不過，就算一直在意這件事，現(xiàn)狀也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 ? ? ? ?已經(jīng)得到新書感想的妹妹背起早已準備好的后背包。待會兒她又要到東京出差了，似乎是被編輯叫過去的。她每個月都會到那邊一趟。

? ? ? ? ?背著大型背包的妹妹，看起來就像即將出門遠足的孩童。盡管我心里如此認為，不過當然沒有說出口。

? ? ? ? ?在穿鞋之前，妹妹開始為我做起各種生活指導(dǎo)。她朝著冰箱一指：

? ? ?? ? ?「里面有兩天份的咖哩，要盡量吃哦?！?br/>

? ? ? ?? ?「好。謝謝妳啦?！?br/>

? ? ? ? ?妹妹的咖哩是老家的味道。就如同原生植物最適應(yīng)當?shù)氐耐寥琅c水分，我也最習慣老家風味的咖哩。

? ? ? ? ? 「不過午餐要怎么辦呢？」

? ? ? ? ? 「我會在員工餐廳解決啦。」

? ? ? ? 「呣……換下來的衣服要放在那個籃子里哦?！?br/>

? ? ? ? ?「不用啦，我會自己洗。以前我也是一個人住的啊。」

? ? ? ? 呣呣！妹妹似乎頗為不滿。她指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到處亂指。

? ? ? ? ? 「呃──這個……呃──那個……」

? ? ? ? ?「好了好了。要是真的找不到需要交代的事情，就別硬想了。」

? ? ? ? ?「不行！沒有我的話，哥哥──就會變得什么事都做不好！」

? ? ? ? ?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食指停在我鼻子的正前方。

? ? ? ? ? ?「是這樣嗎？」

? ? ? ? ? ?「就是這樣?！?br/>

? ? ? ? ?就算你如此抬頭挺胸地否定我，我也只會覺得困擾啊。但是看她那么有精神，我不禁問出心中的疑問：

? ? ? ? ? 「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很開心嗎？」

? ? ? ? ? 「嗯！」

? ? ? ? ? ?妹妹毫不猶豫地點頭答道。

? ? ? ? ?「這樣啊……你也到了想長高長大的年紀了呢?！?br/>

? ? ? ? 「嗚嘎──」

? ? ? ? 我開玩笑地按著妹妹的頭，她反抗了起來。完全看不出是年過二十五歲的成年女性會有的舉止，讓我覺得有點溫馨。

? ? ? ? 就算說她滿十五歲，也會讓人起疑就是了。

? ? ? ? 「那我出門了?！?br/>

? ? ? ? 「好的──」

? ? ? ? 「到那邊之后我會傳訊息給哥哥──的?！?/p>

? ? ? ? 「嗯?！?/p>

? ? ? ? 「還有啊──」

? ? ? ? ?已收回的食指似乎又想再次展現(xiàn)自我。好了好了你快出門吧。我把妹妹的后背往外推。

? ? ? ? 目送妹妹離去后，我呼了口氣回到起居室，在房間正中央躺成大字形。

? ? ? ? ? 「我也該啊──」

? ? ? ? ? 去上班啦──得出門──才行了──

? ? ? ? ?盡管心里明白，可是身體卻無法立即采取行動。呼出的氣體再次回到體內(nèi)，使肺臟與身體變得沉重。有一種皮膚緊貼在平常不會意識到的骨骼上的感覺。

? ? ? ? 為什么要上班？是為了賺每個月的生活費。為了讓我與妹妹活下去。

? ? ? ? ?可是，妹妹的版稅已經(jīng)追過我的薪水了。雖然我聽說作家賺不了什么錢，不過妹妹拿到的金額還是超乎我的想像。雖然不知這種版稅人生可以維持到什么時候，但總之，就算我不工作，她也已經(jīng)能靠自己活下去了。就算不撫養(yǎng)妹妹，不保護妹妹，妹妹也能一個人活著。

? ? ? ? 有種被折斷一條腿似的，失去平衡的感覺。

? ? ? ? 每天都過得平穩(wěn)但不安定。奔流不息的不安之情無時無刻地摩娑著我的肌膚。

? ? ? ? ?老實說，我一直想像不出妹妹在外頭上班的模樣。所以有種模糊的預(yù)感，覺得自己必須養(yǎng)妹妹一輩子?？墒牵浘d綿的妹妹終究也找到了適合她的職業(yè)。

? ? ? ? 「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招啊──的感覺呢?！?/p>

? ? ? ? 所謂的世界，也許會大致上為每個人準備好適合他們的安身之處吧?；蛘呤钦f，假如想把名為人類社會的拼圖之間的縫隙填滿，就一定會出現(xiàn)肉眼可見的形狀與圖案。我強烈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過去一直躲在我保護傘下的妹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其他的容身之處了。

? ? ? ? 假如讓我說真心話。啊，我討厭這種發(fā)展。我?guī)缀蹩煲驗椴幌胍姷竭@樣的發(fā)展而閉上眼睛。

? ? ? ? ?我不是愛哭鬼。但是現(xiàn)在的我，可能比妹妹還軟弱吧。

? ? ? ? ? 害怕自己變成其他的形狀。

? ? ? ? ?不想走上身為那個妹妹的哥哥之外的其他道路，也害怕走上其他道路。

? ? ? ? ?可是，就算繼續(xù)在這條道路上前進，在未來等著我的，難道不是一大片的枯樹林嗎？

? ? ? ? ? 肉體會隨著時間衰竭。

? ? ? ? ?我對妹妹的想法，應(yīng)該也會隨著時間經(jīng)過而有所不同吧。

? ? ? ?妹妹三十歲時。

? ? ? ?五十歲時。

? ? ?? 七十歲時。

? ? ?? ?我們是否還能一起生活呢？

? ? ? ? 到時候，我會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看待妹妹呢？像現(xiàn)在這種平凡、普通的互動，是否會變質(zhì)呢？兄妹間的溫馨交流，究竟能維持到什么時候？我覺得胸口出現(xiàn)了巨大的缺口，就像泡得軟爛的海苔被戳出了窟窿似的。

? ? ? ? ?不安定的現(xiàn)狀，令人不安的將來。能夠感受到的全是不吉利的征兆。

? ? ? ? ?感情很好的兄妹明明那么常見，為什么只有我被逼到走投無路呢？

? ? ? ? ?說不定，有問題的不是我們，而是整個環(huán)境。

? ? ? ? ? 不，一定是這樣沒錯。

? ? ? ? ?試問，有哪個能做出拋棄那么惹人憐愛的妹妹，自顧自地生活那種事呢？

? ? ? ? ?我依然躺在地板上，拿著妹妹的新書。一面撫摸著封面，一面發(fā)出類似嘆息的感慨。

? ? ? ? ? 「變了不起了呢……」

? ? ? ? ?那個嬌柔，嬌弱又嬌小的妹妹，變得如此杰出。

? ? ? ? 涌上心頭的，也許是近乎父母心的顫栗吧。

? ? ? ? 眼角和嘴唇不停地顫抖著。一旦碰觸，仿佛會形成沼澤，使我沒入其中。

? ? ? ? ?這同樣是我的真心話。與不安同時涌現(xiàn)的真心話。

? ? ? ? ?我放下書本，閉上眼睛。靜靜等待情緒的波動過去。接著──

? ? ? ? 「啊──我家的妹妹真是太──可愛了──！」

? ? ? ? 我不管會不會吵到鄰居地把心聲大叫出來。

? ? ? ? 反正所有人類都會同意我的看法。所以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吧。

? ? ? ? ? 「咖哩真好吃──」

? ? ? ?? ? 以及──

? ? ? ? ? 「啊──好累啊──」

? ? ? ? ?兩天來，我說來說去只有這兩句話。妹妹不在的話，我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 ? ? ? 也就是說，我－妹妹＝趨近于零。為什么呢？因為除了妹妹之外，我的人生里沒有累積其他任何東西。說好聽點叫做專情，不過也許只是因為我很懶惰而已。

? ? ? ? ?我處在這種情況下，來到了周日。今天不必上班，我一面在家中處理雜事，一面等著妹妹回來。小時候明明是妹妹在家等我回來的，現(xiàn)在立場卻完全顛倒了。我一方面覺得自己很窩囊，一方面又對時間的流逝感到殘酷。兩種感情都使我覺得失意。

? ? ? ? ? 接著，夜晚到來。

? ? ? ? ??『我馬上就回去了──』

? ? ? ? ?妹妹傳了訊息。我看了一眼已經(jīng)不再使用的藍色手機。

? ? ? ? 沉默的，應(yīng)該說是不會講話的，妹妹的朋友。妹妹是否還記得它呢？

? ? ? ? ?忙碌，會使人習得「遺忘」這種推諉塞責的行為。

? ? ? ? ?我思考著該如何回覆訊息。不過在看到窗外的黑暗后，想到有一件事可以問。

? ? ? ? ?『要不要我去接你？雖然只是在地鐵的出口等你就是了?！?br/>

? ? ? ? ?為什么我以前從來沒想到要這么做呢？我不禁對自己感到疑惑。畢竟我可是從妹妹大一起就天天接送她上下學(xué)的哥哥呢。

? ? ? ? ?回復(fù)來得很快。

? ? ? ? ?『好哇好哇好好挖吧！』

? ? ? ?? ?大作家的高尚段子是一般人無法理解的。

? ? ? ? ?我兩手空空地走出公寓，接著想起沒有和妹妹確認她幾點到站。不過算了。我還是繼續(xù)朝地鐵的方向前進。反正我也沒有其他的事可以做，唯一的差別只有：在房間里，或者在外頭等妹妹，而已。太陽早已下山，夜幕愈見低垂。但是比起老家那種鄉(xiāng)下，這兒的夜晚還是相當明亮的。即使沒有星光，地上的燈光同樣能驅(qū)逐黑暗。

? ? ? ? ?我恍惚地仰望上空，走下平緩的坡道?？傆X得以前也有做過這樣的事。

? ? ? ? ?為了不妨礙其他行人，抵達地鐵出口后，我在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等著妹妹。由于沒有問妹妹幾點到，說不定會成為一場持久戰(zhàn)吧。但即使如此，也還是比沒有聯(lián)絡(luò)地在房間呆等來得有夢想。比起平坦無比的道路，有時候也會希望路面多少有點起伏。

? ? ? ? 緊鄰著地鐵的牛丼店里光線明亮，人眾會聚。狹窄的店里回蕩著客人的喧騰之聲。以前我一個人住時，也經(jīng)常來這間店吃飯，有時也會和她一起來。

? ? ? ? 我們聊過些什么呢？就算在店外追憶過往，周遭的嘈雜也岔開了思緒，使我無法記起細節(jié)?，F(xiàn)在站在這里的我，就像單純繼承了那些表層回憶的其他人似的。

? ? ? ? ?明明不是本人，卻背負著那個人的回憶。這就是我每年都覺得身心愈來愈沉重的原因嗎？

? ? ? ? ? 老化的種子確實地埋在我體內(nèi)。

? ? ? ? ?清晨時分的車站附近經(jīng)?？梢钥吹阶淼乖诘厣系哪腥?，偶爾也會有女人。也許因為這兒鄰近大學(xué)吧，自由豪放的年輕人特別多。而我，也曾經(jīng)是那其中的一分子。我低下頭，將目光放在自己指尖上。

? ? ? ? ?盡管目前沒有皺紋，不過總有一天，這些手指也會變得干枯嶙峋。

? ? ? ? ? 如果能活到那把年紀的話。

? ? ? ? ?到時候，我會看見老態(tài)龍鐘、雞皮鶴發(fā)的妹妹嗎？

? ? ? ? ? 「啊?！?br/>

? ? ? ? ?說人人到，那個妹妹的頭頂正好從階梯的另一端冒了出來。

? ? ? ?妹妹匆匆忙忙地擺動著她那短小的……訂正，呃……呃……雙腿，朝我跑來。除了與身材相比顯得巨大的背包之外，手上還抱著好幾個紙袋，似乎是從東京帶回來的伴手禮。

? ? ? ? ?話說回來，她那一看到我就立刻拔腿沖來的壞習慣還是沒有改掉。

? ? ? ? ?雖然我對她的反應(yīng)感到高興，不過第一個念頭是怕她摔倒受傷。

? ? ? ? ?「歡迎回來。不是叫你不要用跑的嗎？很危險耶?！?br/>

? ? ? ? ? 「我回來了沒問題啦我回來了?！?br/>

? ? ? ? ?妹妹送上了在問候語中夾著否定句的三明治。與腳步相同，她的呼吸和語氣也都很急促。

? ? ? ? ?我低頭看著這樣的妹妹，覺得浮萍般漂流的身體似乎有點扎根在土壤之中。

? ? ? ? ? 「對不起。有等很久嗎？」

? ? ? ? ? 「沒什么啦。只等了一下而已?！?br/>

? ? ? ? ?我輕推著妹妹肩膀，催她回到公寓。妹妹的肩膀高度很低，又單薄，可以完全收攏在我手掌之中。到頭來，妹妹的身高還是違背了本人的期望，在大學(xué)期間完全沒有成長。

? ? ? ? ?這么嬌小的妹妹，坐在出版社里和編輯討論作品內(nèi)容……真難想像那種場面。盡管妹妹本人宣稱自己在討論作品時非常精明干練，但是不管怎么看，都很像在吹牛。不然哥哥──你和我一起去，不就知道了。但要是過度質(zhì)疑，妹妹很有可能會這么說。

? ? ? ? ? 不管怎么樣，跟到編輯部還是太夸張了。

? ? ? ? ?「啊──好累啊──」

? ? ? ? 妹妹重新背好背包，無奈地大大嘆了一口氣。

? ? ? ? ?聽她復(fù)述著我這兩天的口頭禪，我將頭轉(zhuǎn)到一旁偷笑。

? ? ? ? ? ?「你在笑什么？」

? ? ? ? ? ?沒想到妹妹會這么問，我有點驚訝。

? ? ? ? ? 「你還真是觀察入微呢。」

? ? ? ? ?盡管周圍有燈光，但我是背對著她笑，她應(yīng)該看不到我的表情才對。

? ? ? ? ?「因為是哥哥──嘛。只要看氣場和空氣的變化，我就大概可以知道哥哥──在做什么了。」

? ? ? ? ?比如這里和這里。妹妹碰著我的肩膀和腹部說道。是借著這些部位的細微變化來推斷我的動作嗎？

? ? ? ? ? 就像什么武術(shù)高手似的。

? ? ? ? ? 「哦──……」

? ? ? ? ?仔細想想，如果是妹妹的事，我大致上也都很清楚。比如現(xiàn)在的她……嗯，有點毛毛躁躁的，似乎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 ? ? ? ?為什么能一眼就看出來呢？總之，那是一種直覺式的理解，沒什么理由。如果硬要問我到底是怎么分析、判斷的，我想，關(guān)鍵應(yīng)該在于妹妹那微妙地左右晃動的腦袋吧。還有，借著頭發(fā)傾斜的程度，也大致看得出來。

? ? ? ? ?因為我一直一直注意著妹妹的一舉一動，所以分得出如此細微的差異。

? ? ? ? ?就算沒有特別意識著妹妹，眼睛還是會下意識地追逐著她的身影。

? ? ? ? ?妹妹對我也是如此。盡管我們不至于無時無刻地互相凝視，但總是互相留意著彼此。

? ? ? ? ? ?原來如此。我們好像有點惡心呢。

? ? ? ?? ? 「所以你在笑什么？」

? ? ? ? ? ?「因為我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 ? ? ? ?不過這句話很普通，所以就算兩人講出一樣的話也是很正常的事。

? ? ? ? ?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這是妹妹與我之間的細微連結(jié)。而且還有一種妹妹在學(xué)我說話的感覺。

? ? ? ? ? 我的心情因此稍微正面積極了一點。

? ? ? ? ? 「哥哥──也覺得很累嗎？」

? ? ? ? ? 「其實還好啦?！?br/>

? ? ? ? ?比起肉體上的疲勞，主要是因為需要思考的事太多了，精神方面承受不住罷了。

? ? ? ? ?假如用力吐氣，身體似乎會像泄氣的氣球般萎縮，變成皺巴巴的一小團。

? ? ? ? ? 就在我暗暗嘲笑自己那沒用的身心時──

? ? ? ? ? 「哥哥──很了不起哦?！?br/>

? ? ? ? ?妹妹說著，朝我頭頂?shù)姆较蛏焓帧Ｎ掖蟾胖浪胱鍪裁础?br/>

? ? ? ? ?如果我保持直立，妹妹就無法達成目的。我稍微彎下腰，傾斜身體，好讓妹妹能摸到我的頭。

? ? ? ? ?這種姿勢需要比平常消耗更多力氣，不過也因此，得到的回饋也就更有分量。

? ? ? ? ? 「很了不起嗎？」

? ? ? ? ? 我歪著身體問道。

? ? ? ? ? 「嗯。非常非常了不起哦?！?br/>

? ? ? ? ?就算找遍全世界，會給我這種評價的人，八成只有妹妹而已。

? ? ? ? ?是說，我也只會為了妹妹奮發(fā)努力，所以妹妹給我這種評價也算是很適當?shù)幕仞伆伞?br/>

? ? ? ? 我維持著這種不怎么有型的姿勢讓妹妹摸頭，覺得自己也該回報她一點什么。

? ? ? ? ? ?「要幫你拿包包嗎？」

? ? ? ? ?「不用了，我會努力背到家的。因為直到走進家門為止都算出差嘛?！?br/>

? ? ? ? ? 是這樣嗎？

? ? ? ? ? 真是新穎的概念。

? ? ? ? ?「啊，不過如果哥哥──愿意連我一起背回家，那就OK哦。」

? ? ? ? ? 妹妹張開雙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 ? ? ? ?OK哦。就算她這么說，可是要我連著背包把妹妹一起背回家……我打量著妹妹與背包。雖然現(xiàn)實不可能是這樣，不過大型背包看起來比妹妹沉重多了。嬌小的妹妹反而有種單手就能把她舉起來的感覺。雖然不可能，不過……也許可以做到哦？

? ? ? ? ? 我下定決心。

? ? ? ? ? 「好吧──放馬過來！」

? ? ? ? ? 「哇──！」

? ? ? ? ?妹妹朝我撲來。正面沖過來是能怎樣？我擋下了妹妹的撞擊。

? ? ? ? ? 「反了反了?！?/p>

? ? ? ? ?我指了指自己背后，順便轉(zhuǎn)過身，把背部展示在妹妹面前?！负侃ぉみ?！」妹妹登山似地爬到我背上。除了妹妹，還有一個大行李。兩段式的重量壓迫著我的腰與膝蓋。

? ? ? ? ?腰有點痛。不過現(xiàn)在正是需要逞勁兒的時候。只要膝蓋一挺直，之后就能穩(wěn)穩(wěn)地走動了。比起妹妹，我覺得背包的分量更沉重。是說，以前我好像也曾這樣背過妹妹。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 ? ? ? ?說不定沒有吧？畢竟我們在幼年時期幾乎沒有任何接觸。

? ? ? ? ? ?「哥哥──果然很高呢?！?br/>

? ? ? ? ?? 哇哈哈哈，妹妹開心地晃動雙腿。

? ? ? ? ?真希望她不要這樣亂動。因為我還沒調(diào)整好重心。

? ? ? ? ? ?妹妹從背后緊抱著我，問道：

? ? ? ? ? ?「有東京的味道嗎？」

? ? ? ? ? ?「嗯。」

? ? ? ? ?與平時不同的洗發(fā)精香味，與發(fā)絲一起刮搔著我的鼻腔。

? ? ? ? ?我背著妹妹，開始朝公寓的方向前進?？丛谂匀搜壑?，不知會做何感想。

? ? ? ? ? ?「到了。」

? ? ? ? ?開門走進玄關(guān)后，我報告道。妹妹大大地咧開嘴，笑了起來。

? ? ? ? ?「嘿嘿嘿，和以前一樣呢。」

? ? ? ? ?「……以前？」

? ? ?? ??果然有過這種事。不過我沒什么印象了。

? ? ? ? ?「幫我脫鞋?！?br/>

? ? ? ? 妹妹伸長腿撒起嬌來。幫背在背上的人脫鞋，很困難耶。

? ? ? ? ?我蹲下身體，彎著腰幫妹妹脫下鞋子，想辦法把兩只鞋子排放整齊。妹妹還是不肯從我背上下來。

? ? ? ? ? 即使從玄關(guān)來到起居室，妹妹依然摟著我脖子，賴在我身上。

? ? ? ? ? 「已經(jīng)回到家了哦？」

? ? ? ? ? 「嗯嗯嗯?！?br/>

? ? ? ? ? 「……給我下來──」

? ? ? ? ?我搖晃身體，把妹妹甩了下來。砰，妹妹連著背包，不怎么優(yōu)雅地掉在地板上。

? ? ? ? ?「在把人甩下來之前，應(yīng)該先打聲招呼才對啊?！?br/>

? ? ? ? ? 妹妹被埋沒似地陷在背包里抱怨道。

? ? ? ? 「在被人甩下來之前，應(yīng)該先自己下來才對?！?br/>

? ? ? ? ?我把洗碗槽里干掉的咖哩盤子展示給妹妹欣賞。

? ? ? ? ? ?「很好吃哦?！?br/>

? ? ? ? ?我對妹妹報告感想?！改睦锬睦铩！姑妹弥t虛地說著，但是只要看到她那喜孜孜的表情，就知道謙虛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妹妹開始忙碌起來，放下行李，把衣物放進洗衣籃，把吃飯家伙擺在原本的位子。我坐在地板上眺望著妹妹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模樣。

? ? ? ? ?原本干燥沉淀的房間，似乎因此注入了清新的空氣。

? ? ? ? ?一個人過日子，沒什么意思。雖然大家都說人類無法孤單地活著，但只要安靜地匍伏在地上，屏住氣息，低調(diào)地行動，就不會過于張揚了。

? ? ? ? ?盡管那么做會使呼吸不順暢，可是，假如那樣也能活下去，一個人過日子應(yīng)該也不會太差吧。?

? ? ? ? ?如果我的人生中沒有妹妹，也沒遇見她，說不定我也會以那種方式生活。

? ? ? ? ?收拾完畢，妹妹在房間正中央坐下。雖然坐著，可是背后卻長了尾巴似的，身體不安分地卻左搖右晃。而且還時不時地朝我瞄過來。

? ? ? ? ? 「唔?！?br/>

? ? ? ? ?妹妹的事，我大致上都很清楚。應(yīng)該說列舉不清楚的事反而比較快。就算我和妹妹成長到被世間定義為成年人的年齡后，也依然如此。

? ? ? ? ?所以，看到她那個樣子，我馬上知道她有事情想跟我說，卻又難以啟齒。盡管我明白妹妹的心情，但是她想找我說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是和工作有關(guān)的事嗎？

? ? ? ? ?雖然找我商量可能沒什么用處，但假如能把不滿抱怨出來，對心理健康還是很有幫助的?？墒蔷瓦B這種事，我也幫不上妹妹的忙。對于這樣的自己，我感到很焦躁。

? ? ? ? ? ?「怎么了？」

? ? ? ? ?我以制敵機先的心情主動問道。妹妹露出了冷不防被偷襲般的表情。

? ? ? ? ? ?「你有事想和我說，對吧？」

? ? ? ? ?「是沒錯……不過哥哥──你居然看得出來?。俊?br/>

? ? ? ? ? ?「因為是你的事啊?！?br/>

? ? ? ? ?聽到我這么說，妹妹的表情柔和了下來，接著開始那個那個啊了起來。

? ? ? ? ? ?「那個那個那個啊?！?br/>

? ? ? ? ? ?總覺得好像又多了一個那個。

? ? ? ? ? 「昨天啊，編輯先生和我談了一下。」

? ? ? ? ? 「嗯?！?br/>

? ? ? ? ?邊吉先生，從妹妹口中說出來，感覺變得很像人名。

? ? ? ?「他問我說，我有沒有打算搬到那邊去住?！?br/>

? ? ? ? ?不熟悉的詞匯接連地冒出，我得花上少許時間才能理解整句話的意思。

? ? ? ? ? ?「那邊，是指東京嗎？」

? ? ? ? ?「嗯。這樣比較方便討論工作上的事，而且那邊生活起來也很方便。」

? ? ? ? 「你一個人？」

? ? ? ? 不是。妹妹的頭左右搖動著。

? ? ? ? 「你和我，一起搬過去?！?br/>

? ? ? ? 妹妹唱歌似地交互指著我和她自己的下巴。我的手指也不禁學(xué)著她的動作，比劃了起來。

? ? ? ? ? 「我希望哥哥──也和我一起搬過去?！?br/>

? ? ? ? ? 「哦哦，唔……」

? ? ? ? ?盡管知道周圍沒有其他人，但我還是左右張望了一下。

? ? ? ? ? 仿佛在尋找答案，或者求救似的。

? ? ? ? ?「要我離開這里嗎……」

? ? ? ? ?「不喜歡？」

? ? ? ? ?「與其說不喜歡……」

? ? ? ? ?由于我從來沒想過要那么做，所以無法明了自己現(xiàn)在的感情。

? ? ? ? ?之所以覺得不痛快，不想以正面樂觀的態(tài)度接受這提議，應(yīng)該是因為，第一個涌上心頭的情 緒是迷茫吧。

? ? ? ? ? 「而且我還要上班……」

? ? ? ? ? 「我可以養(yǎng)哥哥──呀?！?br/>

? ? ? ? ? 「……咦？」

? ? ? ? ?這樣一來，我和妹妹的立場就真的完全顛倒了。

? ? ? ? ? 我過去建構(gòu)的人生觀似乎會徹底崩潰。

? ? ? ? ?招呼在頭上的爪痕愈來愈多，思考能力也跟著被撕裂，難以立刻做出結(jié)論。

? ? ? ? ? 「……讓我考慮考慮?！?br/>

? ? ? ? ?我簡短地說完，躺了下來。也許是察覺氣氛不對，妹妹不再多說，也躺了下來。

躺在我身邊。

? ? ? ? ? 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我。

? ? ? ? ? 視線的力量太強，使我無法思考。

? ? ? ? 「其實搬不搬家我都無所謂，只要能和哥哥──住在一起就好。」

? ? ? ? ? 妹妹在極近的距離對我如此說道。

? ? ? ? ? 平時柔和的眼神，現(xiàn)在有如巖石般堅定。

? ? ? ? ? 「……是啊?！?br/>

? ? ?? ? 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 ? ? ? ?但是表面上，我非與妹妹一起生活不可的借口，早就消失了。

? ? ? ? ? 因為妹妹已經(jīng)不需要我的撫養(yǎng)或照顧了。

? ? ? ? ?而且立場還顛倒過來。所以我……偶爾會顯得很不安定。

? ? ? ? ?思考、心跳都失去了該前進的方向，無頭蒼蠅似地到處亂轉(zhuǎn)。

? ? ? ?? ?我閉上眼睛，反復(fù)思量著妹妹的提議。

? ? ? ?? ?離開這片土地，被妹妹撫養(yǎng)。

? ? ? ? ? 感覺就像看著別人的夢境似的。

? ? ? ? ? 「唔唔，從大學(xué)到現(xiàn)在……」

? ? ? ? ?午休時間，我把筷子插在便當?shù)陌罪埨铮庵种笖?shù)起自己在這里住了多少年。五根指頭不夠用，加上另一只手的指頭也不夠用。在算到第二輪手指時，我嘆了口氣。

? ? ? ? ? 「好多年了不是嗎?！?br/>

? ? ? ? ?光陰似箭啊。環(huán)視著餐廳，原來如此，我做出結(jié)論。

? ? ? ? ? 不認識的臉孔確實地變多了。

? ? ? ? ?如同來來去去的面包，一起制作面包的同事們的臉孔也同樣物換星移。有辭職的人，也有調(diào)到其他單位的人，還有印象愈來愈淡薄的人……與我同年進工廠的家伙，漸漸地消失了。面包工廠的工作很累，難以做得長久。雖然說不管哪種工作都一樣，但是想在這里工作的話，必須先花上很長的時間，才能習慣工廠的氣味與工作形態(tài)。盡管我沒有特別意識這件事，但我當初應(yīng)該也是花了許多時間，才總算適應(yīng)了這份工作吧。

? ? ? ?走過那段日子，回顧從前，我并不覺得后悔。

? ? ? ? ?對我來說，活著就是這么回事。也就只有這么回事。

? ? ? ? ?相信自己身體里沉睡著某種才能……我沒辦法為了夢想或可能性賭上穩(wěn)定的人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的旅行有什么樂趣嗎？以想前往的地點為目標，同時考慮自己的程度來決定目的地，才是最重要的。

? ? ? ? ?「………………」

? ? ? ? ?就算我現(xiàn)在的想法是這樣，但我剛成為大學(xué)生時，也曾經(jīng)相信過各種不具體的事物。在尚未建立好自我，對自我的認知還很模糊的情況下，把自我延展到極為遙遠的地方，誤以為? 這就是自由。

? ? ? ? ? ?唔，那確實也算是一種自由。

??? ? ? ?但是和能夠隨心所欲做任何事的自由，是不同的自由。

? ? ? ? ?我看向時鐘，妹妹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睡午覺吧。有時候我會很羨慕她不必出門上班，可以自由決定什么時候開工。只要立場對了，就算睡覺睡到自然醒，也不會有人責怪。

? ? ? ? 妹妹才剛過二十五歲，還很年輕……很年輕。雖然很年輕，可是已經(jīng)很會賺錢了。我和她同年時，賺的錢是她的幾分之一呢？妹妹繳的稅金比我多。我只能無能為力地面對隨著時間流逝而形成的這個事實。妹妹的作品順利地被世間接受，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評價。但是就某方面而言，她的容貌說不定也是助力之一吧。

? ? ? ? ?畢竟妹妹她實在太太太太可愛了。

? ? ? ?嚼嚼嚼。我咀嚼的次數(shù)在不知不覺間增加了。

? ? ? ? ?……算了，先不管這一點。

? ? ? ? 妹妹的夢想，小說家的事業(yè)發(fā)展得很順利。如果是好哥哥的典范，在這種時候應(yīng)該要替妹妹高興才對。

? ? ? ? ?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 ? ? ? ?應(yīng)該要……才對。這種想法太奇怪了。什么叫「應(yīng)該」要替妹妹高興「才對」？

? ? ? ? ?攙雜了義務(wù)感的話，祝福本身的價值就會減半。所以不是那樣的。

? ? ? ? ?真心話，不管經(jīng)過了多久，我的心中仍然有股郁悶之氣。

? ? ? ? 離開這里，只為了支持妹妹的夢想，是嗎？辭去現(xiàn)在的工作……離老家愈來愈遠了呢。雖然本來就很少回去了。可是搬過去之后，沒有工作，離老家又遠，我還剩下什么呢？

? ? ? ? ?身上的血肉、內(nèi)臟，全被刬削下來。與妹妹相擁的，只剩骸骨的自己。

? ? ? ? ? 我腦中浮起這樣的畫面。

? ? ? ? ? 「骸骨嗎……」

? ? ? ? ?我有辦法分辨出妹妹的骸骨嗎？我開始思考起這種莫名其妙的事。

? ? ? ? ?浪費了太多休息時間，我比平常略晚地吃完便當。不快點吃完的話好像會被罵，所以我吃得有點急。只要繼續(xù)待在這工廠里，這種生活方式就絕對不會有所改變。

? ? ? ? ?即使在工作中，腦中有余裕的部分依然不停地思考妹妹的提議。

? ? ? ? ?客觀來說，只不過是決定要不要搬家的普通小事而已。

? ? ? ? ?可是對當事者而言，那是左右今后人生的重要分歧點。

? ? ? ? ?平常的話，我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件事，會隨便地決定將來；但是偶爾也會察覺籠罩在身上的陰影有多巨大，比如現(xiàn)在，就是這樣。

? ? ? ? ?一旦察覺了，就無法不去意識到這決定的重要性。人生就是不得不面臨各種選擇。

? ? ? ? ?腦中仿佛有許多人行走似的，各種想法紛亂地來來去去。各種支離破碎的想法不住地高聲嘶喊，可是我聽不清楚它們在喊什么。話說回來，為什么我對搬家這件事如此消極呢？我不想被妹妹撫養(yǎng)嗎？應(yīng)該吧。我果然還是想保有身為兄長的尊嚴。

? ? ? ? ?畢竟我的人生里沒有累積、建立過其他的價值，所以不想放手。

? ? ? ? ?但是除此之外，好像還有其他讓我猶豫不決的因素。

? ? ? ? ?我覺得，那似乎不是內(nèi)心的問題，而是與外部有關(guān)的因素。

? ? ? ? ?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經(jīng)意地探索周圍，可是在上班時間里找不出來。原因似乎就在身邊，但是卻捉摸不著。但是，又好像懸浮在半空中。

? ? ? ??這座城市里有什么讓我難以割舍的東西嗎？

? ? ? ? 應(yīng)該無法在被夜色籠罩的歸途中發(fā)現(xiàn)那東西吧。

? ? ? ? 「……好吧?！?br/>

? ? ? ? 我即知即行地請了特休。

? ? ? ? 由于我很少請假（就算請假了也沒事做），所以去申請?zhí)匦輹r，其他人都很驚訝。

? ? ? ? ?如此這般的，幾天之后，我佯裝上班，離開家門，一個人前往市中心。

? ? ? ? ?假如說出請假的事，妹妹應(yīng)該會想跟著我一起出門吧?？墒墙裉煳蚁胍粋€人行動。

? ? ? ? ?有多久沒這么做了呢？在平常日，一大早無所事事地在城市里徘徊。自從每天出門的路徑只剩工廠與公寓之間之后，我對整個城市的印象就愈來愈淡薄。想確實地記起這地方有什么東西，反而很困難。

? ? ? ? 所以我才想在城市里走走。

? ? ? ? 如果能因此發(fā)現(xiàn)什么，或是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都可以。

? ? ? ? ?我以后要被妹妹養(yǎng)了哦──與這種虛張聲勢的心情相反，我的腳步十分輕快。

? ? ? ? ?從大學(xué)前漫長坡路下來之后，前往公寓的途中原本有間書店，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那間書店位在大樓的一樓，印象中客人還挺多的。因此，當我看到大門深鎖的店面時，我默默地感受到?jīng)_擊。接著，我想起自己好一陣子沒進過書店了。

? ? ? ? ?每當新書刊行，妹妹總是會到附近的各間書店巡視，觀察自己的書賣得如何。但是再過幾年，習慣了之后，也許她就不會再去書店了吧。

? ? ? ? 人類是容易習慣的生物。不管悲傷或喜悅，都能逐漸適應(yīng)。

? ? ? ? ?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br/>

? ? ? ?? 與其說是適應(yīng)了那些情感，也許該說是感情轉(zhuǎn)淡了吧。

? ? ? ? 喜悅會隨著時間而稀薄。一旦意識到這件事，寂寥之情就不禁涌上心頭。但只要再往前多走幾步，就連那股寂寥也會隨之淡化。維持感情的強度是很困難的事。想維持下去的話，就必須奉獻出相當?shù)拇鷥r才行。不論那感情有多崇高，也都必定如此。

? ? ? ? ?成為大學(xué)生，離開老家后的短短幾年里，妹妹在我心中的分量愈來愈輕，不過在完全消失之前，我就再次與妹妹重逢，最后還是回到了以妹妹的哥哥身分活下去的原點。就算是兄妹，分隔兩地時還是會變成這樣。拉開距離，就等于舍棄了各種關(guān)聯(lián)性。

? ? ? ? 假如妹妹一個人搬到東京，隨著歲月的流逝，棲宿在我心中的后悔與其他各種感情，應(yīng)該也會在日常生活的磨耗中漸漸剝落吧?，F(xiàn)在的我，會慢慢地被時間之手置換成其他生物。我想起以前看過一篇漫畫，講的是從蛋里孵出的謎般生物侵占、替換了人類靈魂的故事。雖然肉眼看不見，不過類似的事正靜悄悄地，隱密地發(fā)生著。

? ? ? ? ?我的雙腿自然地朝有印象的道路走去。忠實地反映出我也很有自知之明的性格。

? ? ? ? ?即使有不少店面更迭，不過整座城市的基本外觀沒有太大的改變。愈是往前走，我就愈是熟悉這些景色。盡管不同于故鄉(xiāng)及老家?guī)Ыo我的安定感，可是這座城市與我之間也有另一種穩(wěn)定的連結(jié)。仔細想想，自己已經(jīng)在這里定居超過十年了，如果對這城市沒有萌生任何情感，反而是太過冷血吧。

? ? ? ? ?一個人走過的路、和誰一起走過的路。有如描線般刻在腦中的記憶，雖然痕跡已經(jīng)淡化了，但路徑仍然還在。不過，只要一離開這里，痕跡應(yīng)該會馬上消失無蹤吧？是因為覺得這樣很可惜，所以我才會覺得妹妹的提議很沉重嗎？

? ? ? ? ?走著走著，我見到了長長的坡路。左手邊的郵局被重新翻修過，變得煥然一新。我一點一點地改寫著腦中的地圖，同時如追求空氣的金魚般仰望坡道上方。

? ? ? ? ?仰視的角度、看過去的景色，都與當年完全相同。

? ? ? ? ?基于季節(jié)，坡道兩旁擺滿了社團的招生看板。

? ? ? ? ?盡管說要在城市里逛逛，但最后果然還是會來到這個印象最深刻的坡道另一端。

? ? ? ? ?畢竟我是為了念大學(xué)，才會來到這城市居住的。

? ? ? ? ?十多年前的我，在這坡道的另一端看見了什么呢？雖然都是自己，但是在看到同樣的景色時，也不可能浮起同樣的想法。因為當年的我和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是完全不同的兩人了。

? ? ? ? 沒變的，只有依然是個不成熟的人而已。

? ? ? ??懷抱著沒有成長過的不成熟，變成了大人。

? ? ? ? 未曾孵化的卵，抱著名為永遠的希望，腐爛了。

? ? ? ? ?我一腳踩在坡道上。溫暖的陽光落在肌膚上，使我有點迷茫到底該不該往上爬。不過在看到從坡道左側(cè)走下來的學(xué)生后，我莫名地涌起想往上走的念頭。于是我向上前進。

? ? ? ? 春假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呢──我在爬坡的過程中，察覺到這件事。

? ? ? ? ?會不會被人懷疑我是混在普通社團里拉人加入奇怪宗教的變態(tài)??？我一面擔心著這種事，一面頂著日光向上爬。肩膀和膝蓋仿佛鑲?cè)脬U塊般地笨重。和年輕時相比，我的身子骨確實地硬化了。長年背負的責任使肩膀越發(fā)地僵硬、酸疼。這就是所謂的成為社會人士嗎？

? ? ? ? ?衰老這種事，會使自我變得更加狹窄。想顛覆這種現(xiàn)象，就需要熱情。

? ? ? ? ?但我沒有可以燃燒，讓自我發(fā)光、發(fā)熱的燃料。

? ? ? ? ?我追逐著上升的太陽般地爬到坡道上方，幢幢樹影與高聳的中央大樓映入眼中。啊啊，是深深滲入身體底部的景象。與城市變化無緣的大學(xué)，維持著過去的相貌，迎接我的到來。

? ? ? ? ?盡管如此，就算走進校園，也不會有我的容身之處。被同屆的校友看到我在這里，會覺得很難為情，而且教學(xué)大樓的外觀也與我念書時有點不一樣了。這兒是為了學(xué)校里的年輕人而存在的世界。借著坡道，與下方的世俗世界做出區(qū)隔的，蘊釀著獨特氛圍的世界。

? ? ? ? ? 啪啪啪，我耳邊響起輕快的聲音。

? ? ? ? ?那是矮丘上的風聲，而且風勢強勁，吹亂了我的頭發(fā)與衣服。我順著風的方向看去，顯眼的遮陽傘群闖入我的視野之內(nèi)。露天咖啡座的遮陽傘如樹林般臨風搖曳。它們也還在啊？回憶引誘著我朝咖啡座走近。就在這時，正好有約三名的學(xué)生離開座位。

? ? ? ? ?像這類的偶然，時常讓我覺得命運是確實存在的。

? ? ? ? ? 我決定在這兒休息一下。

? ? ? ? ?落在桌面與使用者身上的陰影，配合著遮陽傘的左右晃動，輕盈地舞動著。

? ? ? ? ?我獨自坐在空著的四人座餐桌前，以吸管喝著剛點的柳橙汁。

? ? ? ? ?真好喝。比起咖啡，我更喜歡柳橙汁。反正現(xiàn)在我身邊沒有需要特地裝腔作態(tài)的對象，所以不需要掩飾自己原本的模樣。盡管年紀一大把了，還是大模大樣地喝著小孩子才會喝的飲料。不過我當年也會干這種事就是了。而且既然大學(xué)生里有娃娃臉的家伙，自然也有顯老的類型。我的年紀還能勉強魚目混珠吧。

? ? ? ? ?我把手肘靠在桌上，拄著臉頰眺望著稚氣未脫的新生。剛進大學(xué)時，我的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呢？印象中好像是……隱約不明的希望與不安在胸中互相對立，以致于難以呼吸。今后將會有某些全新的開始，成為大學(xué)生后隨之而來的，沒有根據(jù)的樂觀。非朝著未知的世界劃槳不可的恐懼感。不過，在成為大學(xué)生后確實有一些新的開始。比如認識了她。那是非常重要的邂逅。在我的人生觀里傾倒、攪拌了大量的香料，讓我再次明白，人與人的相逢就是這么一回事。

? ? ? ? 然后。

? ? ? ? 我愛你。我會一直愛著你。不是說說而已。永遠愛你。

? ? ? ? ? 如今，那些話全都成了謊言。

? ? ? ? ? 我說了好多好多的謊啊。

? ? ? ? ?仿佛看到了失去營養(yǎng)與水分而干枯的那些話語碎裂，化為粉塵的幻覺。不是對覺得厭惡的人說謊，而是專門對愛慕的女性說謊。我聳了聳肩，重新面對這個事實。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模像樣而說謊，是我的壞習慣。和討人厭的家伙對峙時，說不定我反而更表里如一呢。這么說來，誠實到底是什么呢？

? ? ? ? ?明明只是為了與她見面才來學(xué)校，盡管如此仍然覺得事事一帆風順。當時的我，腦中究竟描繪著什么樣的理想呢？雖然說年代久遠，但也不過是十年前的事而已，我卻如此剛好地把相關(guān)的回憶都忘光了。比起來，更久遠之前的與年幼妹妹之間的互動，我反而記得更加清楚。

? ? ? ? ?不論如何，都很難說成胸懷抱負的自己。但是在隨波漂流之下，還是勉勉強強地變得能夠獨當一面，所以我現(xiàn)在才能坐在這里。雖然不知道當年的自己是否能對這樣的結(jié)果感到滿意，但應(yīng)該還能接受這結(jié)果的吧。

? ? ? ? ?也許沒有向上提升，但也沒有啵啵地沉入水底，而是不高不低地直線前進。

? ? ? ? ?沒有進步，也沒有退步。能活成這樣說不定也很稀奇吧。

? ? ? ? ?風兒拂過樹梢沙沙作響。枝葉摩娑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讓我的心情又是平靜，又有點雀躍。

? ? ? ? ? ?與雨聲相仿的聲音，柔和地感動著我。

? ? ? ? ?我住的公寓附近沒有這種大樹，所以完全聽不到這樣的聲音。

? ? ? ? ?被風一吹，耳后的血液循環(huán)就加快，使耳鳴聲變強。

? ? ? ? ?「啊──……」

? ? ? ? ? 我靠躺在椅背上，仰頭看著青空。

? ? ? ? ?像這種時候……這種時候是什么時候？雖然沒有具體的定義……總之就是聽得到風聲，身體被風包圍時，我總是會思考起同樣的事情。不知是我大腦的機制天生如此，或者是世界上真的有無數(shù)幽靈，被風搬運到我耳邊竊竊私語。簡單地說就是，每當我沉浸在「舒服」的感覺中時，就會產(chǎn)生那種類似落差的心情。

? ? ? ? ?隨著血流速度加快，必定會浮現(xiàn)在腦中的想法。

? ? ? ? ? 我，不管怎樣都一定會死呢。

? ? ? ? ?不是總有一天會死，而是不管怎樣都一定會死。

? ? ? ? ?不管做了什么，就算中了樂透頭獎，就算去過宇宙，就算成為世界上最善良的好人，就算比所有人更幸運，就算活得正直不阿，就算對他人的不幸視若無睹。

? ? ? ??? 最后，我都一定會死。

? ? ?? ???其他人也全是如此。

? ? ? ? ?我那稚嫩的妹妹，最后也會變成滿臉皺紋的老太婆。

? ? ?? ? 那是絕對逃不開的真理，使我感到極度悲傷。

? ? ? ? ?被妹妹仰慕，和妹妹住在一起，快活地笑著活過明天。

? ? ? ? ?快樂的時光早晚會如同五彩斑斕的肥皂泡泡般破裂、消失。這是必然。就算世界上有奇跡，只有這件事也絕對無法改變。一百年后，只有極少數(shù)與我同年紀的人會殘留在這片大地上。

? ? ? ? ?天空明明如此湛藍，天氣明明如此宜人，可是，我們依然不停地走向死亡。

? ? ? ? ?而且，就算我們?nèi)繙缃^了，鮮艷的青空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 ? ? ?生命是如此高尚又脆弱，令人難以呼吸。

? ? ? ? 既然死亡是必然，為什么人類還要活著呢？

? ? ? 由于沒有任何與生具來的生存理由，沒辦法，人們只好自己找出活著的意義。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什么，應(yīng)該是大部分人會做出的一般結(jié)論吧。畢竟，已死的人只能活在他人的記憶之中。

? ? ? ? 可是，那是我無法做出的結(jié)論。

? ? ? ? 打從我選擇了妹妹，而不是她的那一瞬起，我就等于放棄留下任何東西在這個世界上了。

? ? ? ? ?已經(jīng)無法選擇如何生活，只能選擇活在哪里了。

? ? ? ? ? 而且在今后，我的人生只會急遽下降吧。

? ? ? ? ?隨著歲月的經(jīng)過，我們每年將會變得更加悲慘。

? ? ? ? ?我很清楚自己的下場。我一直非常清楚自己會有什么下場，可是──

? ? ? ? ?假如不能深愛自己最重要的事物，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 ? ? ? ? ?「………………」

? ? ? ? ?妹妹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和我一起活下去的道路。

? ? ? ? ? 我事到如今地遙想著不在場的妹妹。

? ? ?? ? 就算是現(xiàn)在，妹妹的想法應(yīng)該也沒有改變吧。

? ? ? ? ?「對不起，因為沒有其他位子了，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 ? ? ? ? 「咦？」

? ? ? ? 上方冷不防地傳來人聲。如果是當年那個她，就是戲劇性的再會了。不過當然不會有那種事，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一名看起來像大學(xué)生……是這樣嗎？雖然在短短一秒之內(nèi)否定自己的想法有點那個，但是在看到對方脖子以下的部分后，我不禁心生疑問。這里是校園，可是對我說話的女生，身上穿的是睡衣。

? ? ? ? ?藍白相間的直條紋睡衣，而且尺寸還大了一號。盡管如此，對方似乎不覺得穿成這樣很可恥或很尷尬。

? ? ??? ?看起來也不像在學(xué)校過夜的緣故。真是奇妙的女孩。

? ? ? ? ? 「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 ? ? ? ?為了征求滿心疑惑的我的同意，對方再次問道。

? ? ? ? ? 「啊，請隨意。」

? ? ? ? ?仔細一看，其他座位確實都坐滿了人。才剛放完春假就開始翹課的家伙不多，所以現(xiàn)在是學(xué)生人數(shù)正多的時期。雖然沒其他位子可以坐，不過會直接開口借坐的學(xué)生卻也很少見。那女孩的頭發(fā)有如綿羊般亂蓬蓬的，只有瀏海的部分修剪得很清爽。

? ? ? ? ? 「感謝感謝給嘿嘿 ?！?br/>

? ? ? ? ? ?給嘿嘿是必要的修詞嗎？

? ? ? ? ?女孩的笑容很友善，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好幾歲。舉手投足的感覺和妹妹有點像。

? ? ? ? ?她一坐下，就滋滋滋地以吸管喝起捧在手上的紙杯。從吸管的變色程度看來，她應(yīng)該和我一樣享受著柳橙汁的美味，我因此對她稍微感到親近。不過她仍然是個怪女孩。從旁經(jīng)過的學(xué)生對她投以注目禮，但她似乎毫不在意。最近的年輕人啊……是說，我也已經(jīng)到了可以使用這句話的年紀啦？嗯。

? ? ? ? 不過仔細想想，當年的她也是個相當?shù)墓秩恕１M管我當時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她做什么，都只覺得很可愛，但她的怪異行徑之多，也不是能一笑置之的。而且還無時不刻地狂吞號稱維他命的糖果，愛吃甜食也要有個限度。總之就是個怪咖。

? ? ? ? ?而就連那樣的怪咖也傻眼的我，更是個大怪人。

? ? ? ? 在世人眼中，重視妹妹是如此不正常的事嗎？

? ? ? ? ? ? 「哎呀！」

? ? ? ? ?坐在我對面的女孩的聲音使我抬起頭，「喔哇哇哇！」我的思考不禁與身體一起動搖了。蝦子……蝦子？是蝦子沒錯。蝦子以輕快的步伐在桌上沙沙沙沙地爬行著。真是活潑靈敏啊?；钐阶屓擞X得惡心的地步。是說為什么這里會有蝦子？綿羊頭女孩伸出手，蝦子以指頭為跳板似地跳進那女孩的掌心里。

? ? ? ? ? 「呵呵呵，我的寵物失禮了。」

? ? ? ? ?? 寵、寵物？

? ? ? ? ? 「這是我的寵物布朗森。」

? ? ? ? ?飼主笑著介紹自己的寵物。請多指教哦。蝦子呼應(yīng)飼主似地做出勝利姿勢……感覺上是這樣，雖然牠根本沒有手臂?？粗谂⒄菩纳系靡庋笱蟮馗吒哓Q起觸須的蝦子，我笑容變得很僵硬。

? ? ? ? ? ?「它很有，精神呢?！?br/>

? ? ? ? ? ?「勢如破竹哦?！?br/>

??? ? ? ?女孩笑道。言談中完全沒有對這種不可思異的情況感到疑問的意思。以懷念的表情瞇著眼撫摸蝦頭的那個模樣，毫無疑問是個怪異的淑女。

? ? ? ? ? 這間大學(xué)，該不會是怪咖聚集地吧。

? ? ? ? ? 「很可愛嘛?！?br/>

? ? ? ? ? 「和它住在一起很開心哦?！?br/>

? ? ? ? ?如果蝦子的動作一直都那么夸張，的確有可能百看不膩呢。

? ? ? ? 是說，那真的是蝦子嗎？我盯著它觀察起來，蝦子搖了搖尾巴。

? ? ? ? ? 「而且學(xué)它的動作也很好玩?！?br/>

? ? ? ? ? 「……學(xué)？」

? ? ? ? ? 「大哥哥──你不是大學(xué)生吧？應(yīng)該？」

? ? ? ? ? 女孩以略帶顧慮的口吻問道。

? ? ? ? ? 大哥哥──嗎？

? ? ? ? ?被妹妹以外的人這么叫，讓我覺得有點坐立難安。還不如干脆叫我阿伯算了。

? ? ? ? ?「不過我沒什么把握就是了。別人都說我沒有看人的眼光呵呵呵。」

? ? ? ? ?「嗯，你說對了哦。就學(xué)生而言這張臉太老了不是嗎？」

? ? ? ? ? 「也是啦?！?br/>

? ? ? ? 沒辦法魚目混珠呢。我輕拍著臉頰笑了起來。就算照鏡子檢視，我也分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但時間與第三者的眼光不會騙人。確實，比起過去，我的皮膚一點一點地變干澀了。

? ? ?我莫名地想起死去祖母的喪禮。

? ? 「校外人士不可以在這里喝果汁嗎？」

? ? 應(yīng)該不可以吧。

? ?「沒關(guān)系啊。我只是在想，為什么大哥哥──你會在這里而已。」

? ? ? ? ?「呃──……因為覺得很懷念，就不知不覺過來了?！?br/>

? ? ? ? ? 「懷念？你是校友嗎？」

? ? ? ? ?嗯。我點頭承認。窩──窩──女孩發(fā)出有如鳥叫般的佩服之聲。

? ? ? ? ?「原來是學(xué)長?！?br/>

? ? ? ? ?「你呢？……正在這里念書嗎？」

? ? ? ? ?脖子以上可以算是大學(xué)生，但是肩膀以下只是只貪睡蟲。

? ? ? ? ? ?「呶呵呵?！?br/>

? ? ? ? ? ?她裝蒜起來。說不定和我一樣都是校友。

? ? ? ? ?「既然我們都是學(xué)生（？），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 ? ? ? ? ?「哦哦……嗯?！?br/>

? ? ? ?? ? 中間的那個部分要怎么發(fā)音呢？

? ? ? ? ?滋滋滋。我喝了口柳橙汁，休息起來。好了，我到底是來這里做什么的？意想不到的邂逅讓我忘了原本的目的，發(fā)現(xiàn)這件事的我正想回到原點重來時，馬也來了。不是比喻，是真正的馬。馬術(shù)社的家伙們從坡道另一端牽著茶色的馬走了過來。為了招生。

? ? ? ? 我以懷念的心情眺望著那景色。就在這時，音樂社團也趁著午餐時間來到戶外，開始展現(xiàn)自我。比太陽更青春、更耀眼的家伙們借著腦細胞的歡喜，盡情地展露自己。

? ? ? ? ? 人聲嘈雜，語笑喧嘩，馬兒嘶鳴。

? ? ? ? ? 「年輕真好呢……」

? ? ? ? ? 「真好呢……」

? ? ? ? ?外表比我年輕很多的女孩與我一起陶醉在青春的氛圍中。

? ? ? ? ?她伸出食指比啊比地，與我的指尖碰在一塊兒，妥妥地對上。

? ? ? ? ? 「你見過外星人嗎？」

? ? ? ? ? 「??？」

? ? ? ? 也許是因為這個動作而聯(lián)想到了某部電影吧。她問道。我愣住了。

? ? ? ? ?「其實這件事要保密，不過我有見過外星人哦……」

? ? ? ? ?女孩小小聲地對我表白道。我覺得說出這些話的她更像外星人。該不會是什么奇怪宗教的傳教人士吧？我不由得懷疑起來。

? ? ? ? ?「多虧了那個外星人，我開始練晨跑，身體變得很健康哦?！?br/>

? ? ? ? ? 「喔，喔……」

? ? ? ? 「人與人的相遇是很寶貴的經(jīng)驗?zāi)亍：呛呛?。?br/>

? ? ? ? ?她完美地做出結(jié)論。呵呵呵。我移開目光干笑著。

? ? ? ? ? 完全無法理解她到底想說什么。

? ? ? ? ? 「哦哦！」

? ? ? ? ?直到剛才為止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女孩驚叫起來。是外星人跑來和我們打招呼了嗎？原來是有人騎在馬上，一邊騎著馬驅(qū)趕周圍的人群，一邊俯視著那些人，得意地唱著歌。制造騷動的本人應(yīng)該很愉快吧，瞧他一臉滿面春風的模樣。

? ? ? ? ?就某方面來說，看在我眼中，那種青春洋溢也是外星人。

? ? ? ? 「年輕真好呢……」

? ? ? ? 「是啊……」

? ? ? ? 我陶醉地道。但是這次女孩不再玩ET游戲，說道：

? ? ? ? ?「上了年紀就沒辦法像那樣亂來了呢，呶呵呵?！?br/>

? ? ? ? 「真的呢……不過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也不錯哦?！?br/>

? ? ? ? ? 「哦？」

? ? ? ??我一面以目光追逐著晃動的馬尾，一面說道：

? ? ? ? ?「就是因為人會老，所以青春才有價值。也因為這樣，所以年輕時最好不要發(fā)現(xiàn)這件事。把青春時代的精力投注在為自己的老年時期鋪路，那就是舍本逐末了。」

? ? ? 人啊，該在生命中最充實的時期做該做的事。

? ? ? ? 年紀一大，人類就無法繼續(xù)無條件地成長。就算想抵抗，還是只能不停地退化。

? ? ? ? ?不在全盛時期闖出點名堂的話，衰老之后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成就呢？

? ? ? ? ?直到身心都開始確實老化，才終于察覺這個事實，這也是身為人類的樂趣之一。

? ? ?? ?「……反正我只是想這樣說說看而已啦?！?br/>

? ? ? ? 認真說這種話還挺難為情的，我刮著鼻子打哈哈道。女孩并不取笑我，反而點點頭：

? ? ? ? ?「這些話很贊哦?？墒谴蟾绺绌ぉつ銍@氣嘆得很兇呢?！?br/>

? ? ? ? ? 是這樣嗎？聽她這么說，我驚訝地問道。

? ? ? ? ? 「有嗎？」

? ? ? ? ??「一直唉──唉──唉──個不停呢?！?br/>

? ? ? ? ?那樣子會連空氣之外的東西也吐出來吧。話說回來，我居然在無意之間一直嘆氣。

? ? ? ? ?不過年紀大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嘛。

? ? ? ? 老家的雙親也是這樣。但他們之所以嘆息，大部分的原因可能出在我們兄妹身上吧。

? ? ? ? ? 「……我在煩惱搬家的事?！?br/>

? ? ? ? ? 「喬遷?。俊?br/>

? ? ? ? ?滋滋滋。喝果汁的聲音。是女孩還是我發(fā)出的呢？或者是雙方一起發(fā)出的呢？

? ? ? ? 為什么要跟這女孩說這些?。课翌D了一頓，稍微冷靜了一點。

? ? ? ? ?可是，在桌上活蹦亂跳的蝦子不停地擾亂著我的思緒。

? ? ? ? ? ?安靜的異次元空間。

? ? ? ? 「其實這件事要保密，不過我妹妹很厲害哦?！?br/>

? ? ? ? ? 「有比布朗森更厲害嗎？」

? ? ? ? ?蝦子如海洋表演秀中的海豚般躍起，身手矯健地翻身，精彩地站回桌上。

? ? ? ?「沒有沒有。她的厲害還在現(xiàn)實的范圍里?！?br/>

? ? ? ? ?不過剛才的景象也確實在我眼前發(fā)生了，所以這也是現(xiàn)實之一。

? ? ? ? ?妹妹的成長速度也是。雖然不像真的，但那也是千真萬確的現(xiàn)實。

? ? ? ? ? ?「我妹妹有可能會搬到大都市去住。」

? ? ? ? ? ?「嗯嗯?！?br/>

? ? ? ? ?「她叫我辭掉工作和她一起過去，說她會養(yǎng)我?！?br/>

? ? ? ? ? ?「哇──」

? ? ? ? ?女孩啪啪地鼓掌。由于她表現(xiàn)得很直率，所以我有點忍俊不禁。

? ? ? ? ?「可是我沒辦法舉雙手贊成……應(yīng)該說我覺得自己是反對那么做的，所以我在思考，為什么我會有那種想法?！?br/>

? ? ? ? ? 「嗯嗯──」

? ? ? ? ?女孩不再拍手，表情變得稍微嚴肅了點。直到剛才為止，她都有點睡眼惺忪的模樣。

? ? ? ? ?「我覺得會有這種想法很正常啊──因為住習慣了，所以被迫離開的話都會產(chǎn)生抵抗感吧?！?br/>

? ? ? ? ? ?「唔嗯──是沒錯……」

? ? ? ? ?「而且要是在這邊有美好的回憶，就會更不想離開。」

我覺得她的說法另有深意。

? ? ? ? ? ?「回憶？」

? ? ? ? 「我記得，確實是這樣這樣，然后那樣那樣……」

? ? ? ? ?女孩閉上眼睛思考起來。食指轉(zhuǎn)啊轉(zhuǎn)的，仿佛要勾起什么似的。很像在考試中回想數(shù)學(xué)公式時的動作。思考完畢，女孩小聲地說了聲? 「OK」，接著說道：

? ? ? ? ? ?「人會收集回憶而活著?！?br/>

? ? ? ? ? ?「我好像在哪聽過這句話……」

? ? ? ? ?「而且，與再也不會見面的人……人……是人嗎……」

? ? ? ? ? ?女孩停頓在奇怪的地方。

? ? ? ? ?「不是啦，雖然我用人來說明，但那是因為我想不到其他的說法。」

? ? ? ? ? 「呃，什么？」

? ? ? ? ? 「啊，我知道了，我再說一次好了?！?br/>

? ? ? ? ?重來重來。女孩豎起食指。雖然剛才的氣氛都被破壞了，但是似乎能聽到什么重要內(nèi)容的預(yù)感還是勉強殘存了下來，所以我保持沉默，繼續(xù)聽她說下去。女孩咳了一聲，說道：

? ? ? ? ?「而且，這里是過去曾經(jīng)與再也不會見面的人相遇的地方?！?br/>

? ? ? ? ? ?聽女孩這么一說，我想起她的事。

? ? ? ? ?「因為已經(jīng)再也見不到面了，所以才會想珍惜往事。我不認為只有現(xiàn)在還活著，陪在自己身邊，可以更新聲音或記憶的人才珍貴的就是了?！?br/>

? ? ? ? ? ?「………………」

? ? ? ? ?「而且，以前看過的世界最美的事物，以后仍然有可能是世界最美的事物。」

? ? ? ? ? 「嗯……」

? ? ? ? ? 明天要面對的世界，不一定比今天友善。

? ? ? ? ?沒人能肯定生命中最美、最棒的邂逅發(fā)生在什么時候。這女孩是想這么說嗎？

? ? ? ? ?「而且，因為不能更新了，所以回憶會開始變淡。只靠大腦記住事情是有極限的，就算不想忘記，記憶還是會愈來愈模糊。如果不想變成那樣，當然就不會想離開了?！?br/>

? ? ? ? ? 女孩緩緩地仰頭，朝中央塔的方向看去。

? ? ? ? ? 夾在桌面與遮陽傘之間的天空。

? ? ? ?? 就連風，都被女孩的動作引導(dǎo)似地向上流動。

? ? ? ? 被風吹動的眼眸，捕捉到各式各樣的事物。

? ? ? ? 搖晃不已的紅色遮陽傘。

? ? ? ? 帶著陰影的灰色中央塔。

? ? ? ? ?隨風彈奏音樂的深綠樹葉。

? ? ? ? ?聚集在周遭的大量膚色。

? ? ? ? ?美麗的青空。

? ? ? ? ? 以及，彩虹的最末梢。

? ? ? ? ?「這里啊，寫入了很多東西。有很多與再也見不到面的人之間的回憶?！?br/>

? ? ? ? ? ?為了在見到這些景色時回想起過去。

? ? ? ? ? ?為了用力摸索記憶的絲線。

? ? ? ? ? ?就算會伴隨著痛楚。

? ? ? ? ?「因為我們不能把城市也一起帶走嘛。所以才想留在這里?！?br/>

? ? ? ? ?悶在我胸口翻騰的情緒，被他人完美地解釋出來。

? ? ? ? ?不是熟人，甚至算不上朋友的女孩，點出了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

? ? ? ? ? ?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經(jīng)驗。

? ? ? ? ?不過，我總算理解自己牽掛著這座城市的原因了。

? ? ? ? ?與對妹妹的珍視不同，是其他想珍視的……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 ? ? ? ?因為我無法草率處理掉珍視妹妹的自己一路走來的路程。

? ? ? ? ? ?許許多多的往事。

? ? ? ? ?不論那些回憶是酸甜還是苦澀，我都不想忘記。

? ? ? ? ? ? 絕不。

? ? ? ? ? ?……原來如此。

? ? ? ? ? ?原來是這么回事??？

? ? ? ? ? ?其實相當單純嘛。

? ? ? ? ?年紀一大，腦袋就變得僵化不靈光。實在很傷腦筋。真的。

? ? ? ? ?正當我這么想著，女孩隔著桌子，稍微探出身體說道：

? ? ? ? ?「其實這件事要保密，不過這些都是我從我朋友那里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的哦……」

? ? ? ? ?女孩小小聲地對我表白道。根本沒必要小小聲地說吧。

? ? ? ? ?「不過我也碰過那樣的情況，所以有同樣的想法?！?br/>

? ? ? ? ?不知為何，有短短的一瞬，她找人似地左右張望起來。

? ? ? ? ?「我要好好加油，好好努力，好好活著，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br/>

? ? ? ? ? ?「嗯?！?br/>

? ? ? ? ?「不變成優(yōu)秀星人的話，外星人就不會來幫忙了。不可以忘記這件事。」

? ? ? ? ? 「……嗯嗯，呃？」

? ? ? ? 「和外星人一起拯救地球也是很棒的回憶哦。」

? ? ? ? ? 「……是、是這樣啊？」

? ? ? ? ?臉不紅氣不喘地在正經(jīng)的內(nèi)容里混入外星人的話題，這是哪個門派的表演方式?。?br/>

? ? ? ? ? ?她對外星人到底有多執(zhí)著??？

? ? ? ? ?雖然我有點感興趣，但是又猶豫著該不該問下去。

? ? ? ? ? 「你、你拯救過地球?。俊?br/>

? ? ? ? ? 「哎呀，真不好意思?！?br/>

? ? ? ? ?女孩給嘿嘿嘿地笑了起來，害臊似地抓耳撓腮。蝦子也學(xué)著她的動作扭來扭去……唔，嗯。

? ? ? ? ?在這種時候，我應(yīng)該以「萍水相逢的偶然機緣」之類的美麗詞語來修飾這場邂逅，并早點退場才是聰明之舉吧。

? ? ? ? ?但是看在她圓滿地為我解釋了近乎疙瘩的執(zhí)著心的真相的分上，還是必須向她道謝才行。

? ? ? ? 我一起身，女孩立刻察覺我有離開的念頭。不過她只是以笑容為我送行，并不加以挽留。

? ? ? ? ?軟綿綿，沒有緊張感的松垮笑容，果然和妹妹有點相像。

? ? ? ? ? ?「謝謝你了，救世主?！?br/>

? ? ? ? ? ?「再見──」

? ? ? ? ?女孩笑容滿面地向我道別。蝦子也同樣目送我離去……感覺好像會出現(xiàn)在今天的夢里。

? ? ? ? 經(jīng)過垃圾桶時，我把喝完的紙杯扔了進去。接著，我仰望起互相依偎般地叢生的高聳樹木，沉醉在如波浪般的枝葉聲里。離得遠時，這音樂聽起來固然悅耳，不過在近處傾聽，又是別有一番趣味。我回頭，那女孩正和蝦子玩耍在一起。

? ? ? ? ? ?我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 ? ? ? ?我的人生里，在重要的關(guān)鍵時刻，是不是一定會碰到怪女孩，被她們影響呢？

? ? ? ? ? ?「不對，不是……嗯，就是這樣吧?！?br/>

??? ? ?? 所謂的命運，就是包含這種事在內(nèi)的全部吧。

? ? ? ? ?執(zhí)意讓我與妹妹一起活下去的命運，不允許我走上其他道路。

? ? ? ? ?既然只有一條路可以走的話，我夸張地晃動著手臂，走下坡道。

? ? ? ? ?腳底與小腿傳來的沉重感，仿佛在向我保證自己背負在身上的答案是正確的。

? ? ? ? ? ?我一面穩(wěn)穩(wěn)地大步前進，一面心想。

? ? ? ? ? ?留在這里吧。

? ? ? ?「就是這樣，所以不好意思，我不能搬家?！?br/>

? ? ? ? ?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 ? ? ? ? 「正確來說，是我不想搬家?！?br/>

? ? ? ? ?我以正確的說法表達自己得出的結(jié)論。原本正在折衣服的妹妹維持跪坐的姿勢，轉(zhuǎn)身過來看著我。

? ? ? ? ?? 「是嗎？那就這樣吧?！?br/>

? ? ? ? ?妹妹笑著接受了我的選擇。沒有擔憂，也沒有反對。

? ? ? ? ?自己一個人搬到東京。這種念頭似乎從一開始就完全不在她的考量范圍內(nèi)。

? ? ? ?? 這個妹妹就是這樣。我安心地坐下。一坐下，妹妹就前傾著身體捱到我身邊，縮短與我之間的距離。

? ? ? ? 我以手指梳理著妹妹的頭發(fā)，捧起她的臉，以拇指指腹輕輕摩娑她的臉龐。妹妹也同樣撫摸著我手背，纖柔地，充滿愛憐地。指尖宛如薄布的邊緣，輕輕刮過我的肌膚。

? ? ?? ? ? 酥麻的顫栗透過手臂，傳到我身上。

? ? ? ?? ? 我們維持著這種狀態(tài)好一陣子。

? ? ? ? ?在這種時候，假如是一般的模范好哥哥，應(yīng)該會這么說吧……

? ? ? ? 『不過我想你還是應(yīng)該搬到那邊努力打拚哦！』

? ? ? ? ?可惜我是不良的哥哥，所以就算知道該那么說，還是不會說出來的。

? ? ? ? ? ?而且，這個妹妹想要的也不是那種哥哥。

? ? ? ? ?妹妹想要的，是加了大量砂糖，一般人喝不下去的那種咖啡。

? ? ? ? ?從第三者的角度看來，我與妹妹的關(guān)系、情感都過于黏膩，應(yīng)該會覺得相當惡心吧。

? ? ? ? ?可是人們在人際關(guān)系里追求的濃度，理所當然地會依對象而有所不同。

? ? ? ? ?對我們倆而言，這樣的甜度反而剛好。這種甜度才是最好的。

? ? ? ? ?仿佛放下了一個重擔似的，我久違地感到安穩(wěn)。

? ? ? ? ?借著這種解放感，我猛地后仰躺下。哇！我的動作太突然，妹妹驚叫了一聲。

? ? ? ? ?不過她也馬上躺在我身旁。我想起以前睡在同一條棉被里的事。

? ? ? ? ?妹妹如胎兒般縮起身體，在我身旁那個那個啊了起來。

? ? ? ? 「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啊?！?br/>

? ? ? ? 「那個變多了?！?br/>

? ? ? ? 「那個那個啊?！?br/>

? ? ? ? 有點像揉面團或黏土時的聲音。那個那個啊──我學(xué)了一下，覺得有點暖暖的。

? ? ? ? ?「哥哥──沒叫我一個人搬過去，讓我松了一口氣哦?！?br/>

? ? ? ? ?妹妹揪著我胸口部分的襯衫，想把我拉到她身邊似地收手。

? ? ? ? ? 「松了一口氣哦?！?br/>

? ? ? ? 為什么要裝模作樣，高高挺著鼻子（并沒有）重說一次呢？難道是在害羞嗎？

? ? ? ? ?我摟過妹妹的頭，她的身體也跟著滾過來貼在我身上?！膏尥矗　故种鈸糁形业纳眢w。

? ? ? ? 「我怎么可能會那么說呢。就一般情況而言?！?br/>

? ? ? ? ? 我們兩人的一般，就是再也離不開對方。

? ? ? ? ?「說的也是──」

? ? ? ? ?「因為我希望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啊?！?br/>

? ? ? ? ?我，和你，一直在一起。

? ? ? ? 雖然有點難為情，不過我還是坦然告白了。

? ? ? ??這種話，我從來沒對其他人說過。就連對當年的她也是。

? ? ? ? 即使不說謊，不裝模作樣，如果是對的人，也還是能相處得很好。事到如今，我終于明白了這件事。

? ? ? ? ? ?「呼嘻嘻?！?br/>

? ? ? ? ? ?妹妹詭異地笑著，身體縮得更圓更小了。

? ? ? ? ? 「你那個笑法是怎樣？」

? ? ? ? ? 「給嘿嘿?！?br/>

? ? ? ? ? 「那種笑法很流行嗎？」

? ? ? ? ? 「哥哥──」

? ? ? ? ? 「什么事？」

? ? ? ? ?妹妹依偎得更緊密了，她將身體重疊在我上方，接著拉長脖子──

? ? ? ? ? ?輕輕啄了一下我的耳朵。

? ? ? ? ? 「我超──級喜歡哥哥──哦。」

? ? ? ? ?她得意地笑了起來。那是至今為止我從來沒見過的，極度快活的笑容。

? ? ? ? ?露出牙齒，笑得有如吃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果實。

? ? ? ? ?我們在極近距離互相凝視著對方，舌頭與言語攪在一起，說不出話。

? ? ? ? ? ?是這樣啊？

? ? ? ? ? ?喜歡的前面還加上了超級兩個字嗎？

? ? ? ? ? ?這還真是，超──級棒的呢。

? ? ? ? ? ?「………………」

? ? ? ? ? ?我的冷靜只夠撐到這個時候。

? ? ? ? ?接下來，就只能任憑感情的起伏支配全身了。

? ? ? ? ?從心底最深處涌上的東西，毫無掩飾地展現(xiàn)了出來。

? ? ? ? ? 我舔了一舔，臉頰上有融化的液體。

? ? ? ? ? 「……給嘿嘿?！?br/>

? ? ? ? ?可以接受現(xiàn)在的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 ? ? ? ? ?強而有力的灼熱，在胃部深處翻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