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偶像是不能談戀愛的?！蓖跫稳蛔詮娜肼歛-soul的這天起，合同書上就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印著。

這于那時的她而言自然不算什么，或者說，是一件非常遙遠的事情。從小一直是個乖孩子的她接受著應試教育環(huán)境下不允許早戀的硬性規(guī)則，一心撲在學業(yè)上，而偶像行業(yè)所規(guī)定的“偶像不允許談戀愛”這條，不過是將這種情愛的禁令延長了一段時間罷了。

有什么大不了呢？這世上到處都帶著限制，人本來就是活在規(guī)則之下的。再說，青春如果不拿來奮斗的話，又有什么意義呢？雖然她眼看著周圍的小姐妹脫單，偶爾也會抱怨一下為什么自己還是單身，但說到底自己其實也并不想真的負起一段戀愛的責任，只是與別人不同的落差感會在她心里激起一點微妙的漣漪，但很快又被她拋到腦后，然后重新鉆進自己的生活節(jié)奏里。畢竟，比起這種看不清摸不著，最后可能還要用婚姻的利益關系綁在一起的虛無縹緲的感情，還是事業(yè)來得更加實在。以上的一些思考并非完全出于她的真心，可人在安慰自己的時候總會顯出一些異常的冷靜和清晰的邏輯。哪有普通人不想在短暫的青春時光有一段難以忘懷的美好戀情呢？只是王嘉然作為一個事業(yè)型女孩，勢必要在感情方面做出一些犧牲，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就必須放棄一些自己目前階段并不是很迫切需要的事物。舍小取大嘛，她明白這個道理。

擁有堅定信念的嘉然在付出諸多辛勞之后如愿以償?shù)赝ㄟ^了a-soul的面試，當她收到面試通過的消息時，她正在吃面包店新推出的奶油脆餅。手機的短信提示音自耳機中聒噪地響起，嘉然愣了一下，隨即從包里掏出手機，半是緊張半是焦躁地解鎖屏幕——她一直都在不安地等待著面試結(jié)果的短信通知，但是多次上門叨擾的卻是極不解風情的某某移動。這次結(jié)果會不會讓她失望呢？她惴惴不安地聚焦目光，努力辯識短信提示上的小字。

樂華集團……樂華集團?。?！她激動地點擊解鎖，面試通過四個大字清楚地落進她的眼底，奔涌的血液一下子全沖向大腦，使她瞬間有一種兩眼一黑的感覺，手上動作隨之收緊，只聽“啪嚓”一聲，奶油脆餅就斷成了兩截。嘉然盯著碎了一地的奶油脆餅，心思也斷成兩半。一半在為面試通過而感到喜悅，另一半在為浪費糧食而感到愧疚。

我面試通過了！為什么微生物不可以吃脆餅？以后要更加努力才行！食物不給人類吃難道就是浪費嗎？我要打個電話告訴爸媽！人死后也會被微生物分解……

在兩種思想的激烈搏斗中，嘉然顫顫巍巍地點開了微信視頻通話，母親很快就接通了，她看到屏幕里幾乎要笑得裂開來的女兒，后退了幾步，招呼正在山石旁自拍的父親過來。

“孩她爸，然然打視頻過來嘞！”嘉然聽到母親這樣說。

父親的身影隨后也出現(xiàn)在了鏡頭里，俯視的角度，寬寬的下巴幾乎把屏幕占滿了。兩人又搗鼓了一陣，才雙雙擠進屏幕里。

看著眼前的這幅場景，嘉然激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兩股撕扯的思想此刻又合二為一。幸福得仿佛升上天堂的感覺和被分解者抓住的奶油脆餅產(chǎn)生奇妙的聯(lián)結(jié)，使她忽然靈光一現(xiàn)。

“然然，怎么啦？這么高興？”父親摟著母親，笑瞇瞇地問道。

“爸！媽！”嘉然高興地大聲說道，“奶油脆餅上天堂啦！”

2.

“偶像是不能談戀愛的?！毕蛲硖稍诖采希磸途捉乐@句話，“為什么偶像不能談戀愛呢？”

她的腦中閃過無數(shù)的想法，最基本的，部分粉絲會感到不高興，再深入思考一點，就是偶像團體背后的資本不允許偶像因為談戀愛而造成利潤減少，以及萬一兩人處得不好可能會產(chǎn)生各種輿論問題。不過，要是偷偷地談，不被發(fā)現(xiàn)的話，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了吧？她又想到那些狗仔，黏人的跟屁蟲，為了工作無止境地去窺探他人的隱私。但是狗仔一開始是想做狗仔的嗎？萬一本來是懷著做記者的夢想，最后卻迫于現(xiàn)實的壓力，才不得不低頭做了一名不受人待見的狗仔呢？想著想著，她漸漸難過了起來。

唔，但是不養(yǎng)男友粉女友粉不就行了嗎？我就直接跟他們說想跟你們做兄弟！哎呀想這么多干嘛，向晚啊向晚，這些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你所要做的就是努力成為一名kirakira的偶像，然后和支持自己的粉絲們一起走向更大的舞臺！啊……還是有點emo，今晚該不會睡不著吧，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會兒，起身戴上耳機，放起舒緩的音樂，又躺會床上，盯著頭頂?shù)牡鯚簟?/p>

希望今晚不會失眠。

十秒過后，房間里響起她均勻的呼吸聲。

凌晨四點多，她被耳機里的音樂聲吵醒，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又無奈地放下。她關掉耳機，翻了個身，打算再睡個回籠覺。她沒能成功，結(jié)果只是閉著眼熬到鬧鐘聲響起。

起床認真洗漱一番，她忽然又想起睡前思考的事情，心不在焉之時一下把口紅涂得極厚，腮紅也不小心打了好幾層。幾分鐘后，她看著鏡子里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濃妝艷抹的自己，眼淚差點掉下來。

別哭，向晚別哭……眼妝好不容易才化好的，千萬不能整花了。她深呼吸幾口，調(diào)節(jié)了一下情緒，抽了一張桌上的餐巾紙，抿去多余的口紅，再用卸妝棉小心翼翼地擦掉一點臉上的妝。

嗯……補救效果看來還不錯嘛。

把行李放進后備箱，向晚氣喘吁吁地坐到駕駛座上。還沒出發(fā)呢，就已經(jīng)好累了，向晚你怎么這么做不好事情啊。不行，不能一直否定自己，你可以的，你很棒的，向晚！

她一不小心喊了出來，但她本人并沒有絲毫察覺。

對了，昨天沒有睡好，我這算不算疲勞駕駛??？她恍惚地想著，憑借肌肉記憶發(fā)動了汽車。陽光透過前擋風玻璃灑進來，刺得她瞇起眼睛。

“今天太陽……居然這么好！有動力了，嘿咻！”她猛地一下直起身子，抬手掰下擺放眼鏡盒的架子，從里面掏出自己許久沒有用的太陽眼鏡戴上。

“哼哼，好，元氣滿滿出發(fā)！”打開手機藍牙，《人體解凍》的音樂從車載音箱里傳出來，隨著她在高速上一路飛馳。

“斜陽在沙沙滴滴答答不停開著列車，這公路沙沙稀里嘩啦已經(jīng)踩飛離合……”

滿心雀躍地來到枝江市，向晚徑直往短信通知的集合地點趕去。站在房間門口，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向晚，要保持優(yōu)雅，要有禮貌，最好能有點點神秘感，一定要給隊友留下好印象??！做足心理準備之后，她敲了敲門，然后按下門把手。

房間里坐著早早就等在這的嘉然。

誒？向晚在看到身著洛麗塔小洋裙的嘉然之后腦子空白了一瞬。這是小孩子？?。亢每蓯?，等會兒……是童星還是什么嗎？察覺到她視線的嘉然已經(jīng)朝她看了過來，臉上露出好奇的表情，還有一絲淺淺的微笑。

“呃，啊……”向晚你快說點什么啊，嘴巴動啊，動啊！

“嗨！??！”結(jié)果超級大聲地喊了出來。

關于向晚的高冷形象瞬間崩塌這一點，其實是眾人意料之中的事情。首先，向晚本就不是能繃得住的人，她的內(nèi)在是個幽默鉆頭。其次，任誰見到嘉然這么可愛的女孩，都會瞬間失去思考能力的。向晚就是這種人的典型，她之前所有的思緒都一掃而空（如果她真的還記得些什么的話），腦子里只重復播放著一句話：

“她好可愛?。?！”

3.

向晚這樣的生物，嘉然從小到大確實是第一次見。

先不說雙馬尾鉆頭這種東西到底有多么違反物理規(guī)則，向晚本身的性格就已經(jīng)讓她感到無比震驚了。明明第一眼見這位美女還覺得她很高冷來著，但是大家才剛認識不到半天，她就已經(jīng)在跟隊友們聊自己六歲時發(fā)生的趣事了。這已經(jīng)不是社交能力強的問題了，該說這孩子是太過于真誠了嗎，還是太沒防備心了？轉(zhuǎn)頭對上這孩子濕漉漉的眼睛，嘉然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話說，嘉然，我有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毕蛲硗蝗煌掏掏峦碌亻_口，小心翼翼地望向嘉然。

“什么問題？”這句式看來是一定會問了。

“你今年多大??？”

“……”行吧，她到底也不是很在乎這個，于是冷靜地報出那個數(shù)字。

“什么？竟然比我大三個月！”向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的反應讓另外三個大的都笑了，于是也開始互相詢問起來，接下來便是各種我是你姐姐你要尊敬我，我是你妹妹你要讓著我之類的玩笑話。

那之后，向晚看她的眼神便沒了之前那種閃亮的感覺，反而有點小心翼翼的。

這是在做什么？小孩子。嘉然略感頭疼，在兩人一起出去散步的間隙趁機靠上對方的手臂，隨即感受到對方身體有明顯的僵硬。

“怎么了？明明之前還很熟地直接搭上來呢，難道嫌棄我是個姐姐??？”嘉然單刀直入地發(fā)問。

向晚猶豫了一會兒，轉(zhuǎn)過頭看向她，瞳孔幾乎在地震：“如果是姐姐的話，就……就更可愛了，我有點，我有點害羞……啊，就是，就是……”

“噗嗤?！奔稳恍α顺鰜?，“傻妹妹，以后姐姐罩著你！”

雖然嘉然這么說，不過向晚跟她相處時卻好像更愿意做照顧人的一方，但是有時候也會做過頭，比如想表達自己的關心之情結(jié)果卻因為話太多把她給整煩了。

“不，晚晚，沒有不想理你，我只是單線程，專注畫畫的時候我注意不到周圍的事情?！苯Y(jié)果卻是自己在道歉，因為對方哭了，把她嚇了一大跳。

“嗚嗚，是我沒有照顧到你的感受，對不起……”怎么辦，她也在道歉。

“對不起嘛，你別哭了，我給你擦擦。”嘉然起身去抽紙。

“沒關系，我一天大概會哭個三五回的，嗚嗚，我淚腺比較發(fā)達?！本尤贿呅吙?。

行吧，一開始嘉然還會感到慌張，不過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她也漸漸明白這是向晚調(diào)節(jié)情緒的一種方式。不過小孩子這么經(jīng)常地哭還是讓嘉然有點擔心，她上網(wǎng)查了一下，得到的結(jié)論是愛哭的人往往更堅強，因為他們敢于直面自己的感情。

是這樣嗎？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向晚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雖然她現(xiàn)在就在自己面前哭得稀里嘩啦的，但嘉然還是想在精神內(nèi)部獨自思索一下。

完全聯(lián)系不到一塊去。她想道，不過就算我們不管她，她自己也會很快好起來的。

嘉然當時完全沒想到這個愛哭的妹妹居然這么會安慰人。她坐在自己身邊，靜靜地給自己彈著吉他，或者只是默不作聲地待在一旁，看書或者發(fā)呆。乃琳，珈樂，貝拉也會輪番來安慰她，大家各有各的堅持與溫柔。

首播被車，被帶節(jié)奏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嘉然也從未切身感受到過網(wǎng)絡上鋪天蓋地的惡意。即便以前看到過許多關于網(wǎng)暴的新聞，可主角如果不是她，她就不能體會到那種無來由的苦痛。她既無從知曉他們的名姓，也無從知曉他們的身份，一張張空洞的名片像龍卷風一樣席卷了她的世界，她不知道這風是從哪里刮來的，她只知道自己真想永遠呆在現(xiàn)實的地下室。

不過幸好，她們是五個人。四個人把她圍在中間，就是一堵防風的墻壁。

4.

“偶像是不能談戀愛的。”貝拉和向晚都在直播中認真地說過這件事。

向晚不知道貝拉怎么想，但她其實沒有很明白，只是知道這條好像很重要的規(guī)則，拎出來多強調(diào)幾遍罷了。

那天她和隊友們被上司叫過去，說了一下百合營業(yè)的事，她積攢已久的困惑終于全部涌了出來。她當時也并沒有拒絕，一向好脾氣的她只是點了點頭，隨意應了一聲。

向晚知道大家喜歡嗑cp，但她確實不明白為什么大家一邊希望自己嗑的cp是真的，一邊又希望偶像不要談戀愛，這一切不過是營業(yè)。

什么是偶像呢？她躺在床上想，因為焦慮的緣故心跳加速。身旁的嘉然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于是往她身上靠了靠。溫熱的體溫順著臂膀傳到她砰砰直跳的心臟，她一下子平靜不少。

好好想想，向晚。從最早的時候開始想起。魯迅先生說，要打破偶像，那些別有目的的荼毒百姓者，這些偶像是被神化的，身上帶著虛假的光輝，那是舊時代的偶像。那么新時代的偶像呢？做出一番好的事業(yè)的，受人尊崇的，人們就可稱之為偶像，并朝祂學習認真鉆研的精神。不過大家對于他們本人似乎不是很關心，他們眼里所看到的也不過是祂一部分的形象，一個完整的人總是有缺點的，但是人們要么接受不了祂的缺點，要么就覺得祂完美得近乎虛假。所以說，偶像其實不是具體的，而是一種抽象的精神力量么？那自己又算怎么回事？具體的偶像行業(yè)從業(yè)人員會唱歌跳舞，但是歌手也會做這個，舞者也會啊……自己和他們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向晚又emo了，更糟糕的是，她完全忘記了自己一開始想要搞明白的是偶像為什么不能談戀愛這個問題。糾結(jié)的她開始哭了，因此反手幾下直接敲醒了嘉然。

“你干嘛？”被莫名敲醒的嘉然有點生氣，她不耐煩地抬起上半身，向晚滿臉的淚痕印入她的眼底，她一下子變得慌張起來。

“怎么了，晚晚？”一片漆黑中她摸不到床頭柜上的餐巾紙，只好用手背給她揩了揩眼淚。

“然然，為什么偶像不能談戀愛?。俊毕蛲韱鑶柩恃实貑柕?。

嘉然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于是搖了搖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你再說一遍？”

“為什么偶像不能談戀愛?。俊?/p>

這下嘉然徹底被氣清醒了，她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向晚的肩頭，冷冷地說道；“想談也可以，只要你不介意別人在網(wǎng)上炸你。”

向晚反倒是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了，整個人都安靜下來，也不再抽噎。

嘉然疲憊地躺下來，想想不解氣，又給了向晚一拳。

“怎么突然問這個？是因為百合營業(yè)的事嗎？”

“嗯?！?/p>

“你不想百合營業(yè)？”

“嗯?！?/p>

“那就不要營業(yè)唄?！?/p>

“偶像為什么不能談戀愛??？”

“煩不煩啊你?！奔稳黄∠蛲砀觳采系娜庥昧σ粩Q，痛得向晚驚呼出聲。

“我這么說吧，我能有一群朋友，但我只能有一個愛人。我能有一群粉絲，但我只能有一個愛人。愛情是私有的，它會讓人失衡，你要怎么平等地去愛每個人？”

“可是我能夠同時有愛人和朋友啊?！?/p>

“那萬一別人問你愛人和朋友哪個重要怎么辦？”

“誰沒事問這個啊。”

“你只要活在別人的目光里，就總有人來管閑事?！?/p>

向晚又哭了，這次哭得很小聲，但是那混亂的呼吸聲嗡嗡的，吵得嘉然腦瓜子疼。

“又怎么了？”

“嘉然，對不起，不知道為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歡，但我剛剛真的好想叫一聲嘉門?！毙⊥壬习ち艘荒_，向晚能感受到嘉然在朝她靠近，溫熱的鼻息噴在她的下頜上。

“說什么呢？明明前幾天才跟我說我是你普通的可愛姑娘?！奔稳惠p輕說道，“趕緊睡吧?！彼^身去，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向晚感受到嘉然的呼吸逐漸恢復平穩(wěn)，于是也閉上眼睛。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不過沒關系，第二天它們就會消失不見了，就像人們清晨起床時看不到草葉凝結(jié)的露水一樣。

5.

嘉然背過身去，偷偷地哭了。她哭起來的時候沒有聲音，只有大顆的淚珠一滴滴落下，濡濕了床單和枕頭。

向晚是很遲鈍，但這并不代表她不敏感。嘉然從她的話中已經(jīng)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不在乎，就不會由百合營業(yè)聯(lián)想到戀愛問題。向晚她察覺到了，只是她還不明白這份感情是什么，可嘉然懂，自己有點喜歡上她了。

說實話，嘉然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這個鑄幣的，但是不知從何時起，她看向她的時候，心跳會偶爾地漏上一拍。讓嘉然覺得好笑的是，她心動有時候并非是因為向晚彈吉他時認真專注的側(cè)臉，而是她故意搞怪逗她開心時的鬼臉。

這就是真的喜歡了。想到這，嘉然的眼淚掉得更兇了。

她不希望在A-SOUL里有哪個人對自己來說是特別的存在，在直播里戲稱的“端水大師”，其實也是內(nèi)心一部分真實的想法。如果她對誰產(chǎn)生了獨占欲，其他人該怎么辦呢？乃琳還會愿意來她們房間睡覺嗎？拉姐還會時不時來抱抱自己嗎？不會的，她們明白，她們會禮貌地保持距離，這是嘉然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拋開這些不談，就算隊友會支持自己，觀眾也不一定，更別提頂頭上司了，社會對同性戀的態(tài)度也不算是很開放。實際上，嘉然對于自己的性取向倒是很確定的雙性戀，但由于之前有某河同行的先例，她甚至認真上網(wǎng)搜索了關于境遇型同性戀的資料，相對當然也有境遇型異性戀。她突然覺得好笑，難道無論待在哪種環(huán)境下都要懷疑自己么？

“偶像是不能談戀愛的。”

這道禁令死死地壓下來，掩埋住少女微動的情愫。嘉然頭一次感受到這條隱性規(guī)則的殘酷，在最容易情動的花季里，掐滅你所有的機會與希望。

那可以瞞住別人么？她在心里苦笑了一聲，也許可以瞞住的吧，如果喜歡的不是自己的隊友的話。

“我不想百合營業(yè)?！彼龑ι纤菊f，上司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提出了條件。

“你們可以不營業(yè)，但是我們這邊會安排運營進行切片以及抖音短視頻營業(yè)的拍攝?！?/p>

“……行吧?！边@確實是她無權(quán)干涉的領域了。

協(xié)商完之后她打車回家，還沒打開宿舍的門，嘉然就聽到屋子里傳來了向晚的吉他聲。她開門進去，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托著下巴看一旁的向晚彈吉他。向晚彈完之后看了看她，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怎么樣然然，我彈得還行吧？”

“房間里裝了隔音棉你倒是用嘛，怎么還跑到客廳來，鄰居投訴怎么辦？”

望著向晚漸漸漲紅的臉，嘉然感到心情十分愉悅，她把身體挪過去，往向晚肩上一靠，然后閉上眼睛。向晚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放輕了。嘉然感受到有發(fā)絲拂過自己的臉頰，可能是向晚偏過頭來看她。

這樣就好，嘉然心想，這樣就好。

6.

向晚根本不是個木頭。

論證如下：真的木頭不會覺得自己是個木頭，論證完畢。

向晚其實很會表達自己的情感，比如幫嘉然帶飯，跑去嘉然房間睡覺，為嘉然寫歌等等。她有點嘴笨，但是她重在行動。

向晚是比較遲鈍，她原來完全沒有任何戀愛經(jīng)驗，更何況喜歡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同性隊友，所以她一開始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份情愫。不就是更喜歡跟嘉然貼貼嘛，因為嘉然真的非常非?？蓯郯　?/p>

不過，在她把《甜美過濾》的歌詞寫出來之后，她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

真的會給朋友寫這種詞嗎？越看越像情歌。

完蛋了，向晚躺在嘉然床上想，我喜歡上嘉然了，我該怎么辦呢？偶像是不能談戀愛的?？捎亚楹蛺矍榫烤褂惺裁磪^(qū)別呢？自己對嘉然也沒表現(xiàn)出過強烈的占有欲，她跟其他隊員貼貼互動的時候自己心里不會有太大波動，再者，她也喜歡跟其他隊員貼貼。難道說，其實我很有端水大師的天賦？這樣想著，向晚有些得意，也有些苦惱。

要說出來嗎？向晚看著身旁熟睡的嘉然，可是她并不知道嘉然喜不喜歡自己，直接說出來會很尷尬吧。

哈？為什么向晚想直接說出來？那當然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根本藏不住啊。懷著極其忐忑的心情，向晚在直播間給嘉然彈唱了《甜美過濾》。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嘉然的神情有些微妙，于是轉(zhuǎn)過頭去對上嘉然的眼睛，那一瞬間，她突然感覺腦子轟轟的。

完了，兩情相悅了。

于是那天晚上，向晚躺在床上對嘉然說：“嘉然，我好喜歡你啊。你好可愛?！?/p>

嘉然扯過被子輕輕笑了笑，小聲地說道：“謝謝你。”

“我也很謝謝你。”向晚說。

她很感動，老實說，也很感激。她閉上眼睛，想到自己曾成百上千遍地對嘉然說這句話。她現(xiàn)在可以確定，嘉然知道自己喜歡她，她也喜歡自己。嘉然這方面比她敏銳多了，也就是說，她默許了兩人之間的曖昧。

一段戀愛之中，最吸引人的其實還是曖昧期，兩人的距離忽遠忽近，沒有任何的承諾或者約定，幾乎全憑心靈的感應。

偶像是不能談戀愛的。翻遍各種法律條文也找不到這句話，但它就是完完整整地存在著。

向晚會去想這句話的原因，推斷出它的不合理之處，但是她沒辦法承擔因為違抗它背后整個運作體系的后果。她是膽小的，她也喜歡穩(wěn)定的環(huán)境，她可不想再因為一些事被人開盒被人車，她也不想有天團里大家互相開玩笑的融洽氣氛變得尷尬。長遠一點看，以后畢業(yè)了，她和嘉然要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市，或者去其他地方闖蕩；萬一真有長遠發(fā)展關系的打算，搞不好還要和父母出柜。

向晚的小腦瓜子里一時半會兒想不到這些，她一向活在當下，腦子里充斥著奇思妙想和各種哲思。但她敏銳的觸角還是察覺到了這份壓力，來自于本能的恐懼讓她縮在脆弱的殼里，不敢隨意動彈。

7.

嘉然覺得，和向晚戀愛的話，其實是件挺好的事。向晚真誠，幽默，做飯好吃，還很溫柔。最重要的一點，她們都是偶像，可以一起為了事業(yè)奮斗。

實際上，她們也是這樣做的。嘉然望著仍在努力練舞的向晚，心里默默地數(shù)著合同書上的倒計時。

五年啊，現(xiàn)在只剩下不到一年。在當偶像的五年以前，她勤勤懇懇地忙碌著，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五年以后，她又要重新歸于人海，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乃琳和珈樂已經(jīng)在打探各方人脈，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畢業(yè)。

她回過神，欣賞了一會兒向晚的舞姿，苦笑著搖了搖頭。社會學專業(yè)可能很不好找工作，不過這孩子英語很好，以后沒準可以去做個翻譯什么的。自己的設計專業(yè)也許能去一些公司拼一拼？

向晚終于停了下來，坐到她旁邊喝水。

“呼啊，然然，我剛才跳得怎么樣？”

“很好看！已經(jīng)非常厲害了！”

向晚通紅的臉上浮現(xiàn)出傻傻的笑容，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唉！就是擔心她這點。雖然是社會學專業(yè)，有時候也會搬出一些專業(yè)的理論，但是她依舊很單純，傻得可愛。以后要是被人騙了怎么辦？畢竟現(xiàn)實中的很多騙局都隱晦而漫長，一不小心就把你的人生死死固定。嘉然害怕向晚在受挫之后失去現(xiàn)在的這份純真與熱烈，雖然有時候總說她木頭，但她知道向晚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并且總是袒露真心。

然而她有什么資格去想象別人的未來呢？自己這死犟的性格，自由浪漫的天性，有時候也不是太能為世界所容。真奇怪，明明很多都是優(yōu)秀的特質(zhì)，卻在這個社會里被貶得一文不值。

“然然，這個動作你能幫我再示范幾遍嗎？”休息夠了的向晚站起身，期待地朝她微笑。

“好，來，看著我?！?/p>

看著我。

有時候真的不需要去想這么多，嘉然也是活在當下的人，努力地走好每一步，畢業(yè)后的未來還是太遠，她永遠都預測不了，但至少現(xiàn)在，她想飛起來，她想在舞蹈中飛起來，她在此中尋到夢想與希望。

“你很美?！彼斨蛲淼拿嬲f了出來，可愛的臉上滿是紳士般的帥氣與溫柔。

向晚愣了一下，眼神躲閃著，卻被嘉然直接抱住。兩個人都汗流浹背，她可以嗅到汗液的酸味，但她不愿放開，因為向晚心臟搏動的速度很快，讓她感覺很好。

“不是有潔癖嗎？”她問。

“我現(xiàn)在也很臟啦……”

粘膩的汗液交織在一起，她們好像在由內(nèi)而外地滲出膠水，緊緊地把兩顆輕飄飄的心臟黏在一起。最后心臟也融化成黏糊糊的，透明的膠水，彼此交融，在時間的風化中變成晶瑩的琥珀。

8.

A-SOUL畢業(yè)了。

最后一次直播，連武神貝拉也忍不住落淚。

畢業(yè)后，A-SOUL全體成員一起去火鍋店聚餐，互相祝福著，并且詢問了未來的打算。乃琳以后要去做配音演員，拉姐要留下來當舞蹈老師，珈樂打算簽約新的公司當歌手，嘉然想去服裝公司當設計師，但問到向晚時，她卻大大咧咧地從鍋里夾起一塊肉，說完全沒想過，但還想繼續(xù)當vtuber。

乃琳說想喝酒助興，于是叫服務員拿了兩瓶度數(shù)不高的銳澳。她喝了一口就嗆到了，看來以前真的一點也沒沾過。其余四人也沒怎么喝過，但是由于已經(jīng)花了錢，只好幾個人分著喝，同時多吃點肉，防止自己醉了。

吃了一會兒，眾人開始閑聊，從相識聊到畢業(yè)，中間服務員來添了好幾次水，每次來都能從霧氣氤氳中看見每個人的淚花。珈樂實在哭得厲害，向晚打趣說鼻涕掉到肉上就不能吃了，這才把她逗笑。

以往最愛哭的向晚此時卻不哭了，一直在活躍氣氛，并讓大家以后常聯(lián)系。乃琳接過話茬，感謝自己副MC的主持。又聊了一會兒，拉姐突然想到不知一個魂兒現(xiàn)在都發(fā)了些什么，眾人于是打開手機，果然，真情實感的小作文雖然多，但逆天言論也不少。

“乃琳沒有你我怎么活嗚嗚嗚?！?/p>

“爹我再也見不到你了，這下孤兒了?！?/p>

“拉姐畢業(yè)啦，老公咱們終于可以回老家結(jié)婚了（你小炒肉誰?。　?/p>

“大哥，我要去沈陽大街找你蹦迪！”

“主人，我成流浪狗了，這種事亞達喲??”

眾人因為這些逆天發(fā)言笑成一團，乃琳突然注意到一條評論，扯了扯身旁嘉然的袖子，大喊道：“你看這個，嘉晚飯畢業(yè)后回家結(jié)婚啦！”

向晚的腦袋直接宕機了，梗著脖子不知道在支吾些什么，另一位當事人倒是很淡定，不斷翻著評論，用琳嘉，乃貝，琳瑯的發(fā)言回擊乃琳。乃琳被小惡魔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一邊求饒，一邊朝拉姐撒嬌。

大哥看不下去，發(fā)話了：“別吵了你們。哎喲喂，當時兩個小的是真的甜吶，我都懷疑你們真在談，干脆以后就去國外結(jié)個婚吧，我隨份子錢！”

“珈樂！你是不是喝醉了??！”

“別掙扎了晚晚，算我乃琳一份?！?/p>

“身為隊長，我當然也要隨！”

向晚無助地看向嘉然，對方卻不甚在意，反而在饒有興致地打量她。

“好，都可以隨，現(xiàn)在就嘴一個?！?/p>

“誒誒誒？！嘉然你才是真的醉了唔！”她話還沒說完，嘴唇就被一片柔軟堵上，嘉然居然真的捧著她的臉，直接親了上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嘉然起身，大喊道：“都可以結(jié)，琳嘉也結(jié)，c++也結(jié)，超級嘉貝也結(jié)！”話畢，她真的抱起旁邊的乃琳開始親，但游戲高手的手速可不是蓋的，她狠狠把嘉然按進自己懷里，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想干什么啊？小惡魔！”

“平時……又不是……沒親過……”嘉然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詞。

餐桌上的混戰(zhàn)又開始了，仿佛大家回到了過去打打鬧鬧的溫馨日常。最后，這次聚餐在眾人的歌聲中結(jié)束。

由于喝了酒，天又很晚了，大家只能打車回家，奈何一輛車實在裝不下五個人，于是三個大的打了一輛，兩個小的打了一輛。

嘉然靠在向晚的肩膀上，閉著眼微微笑著。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小聲抽泣起來。

“然然？”向晚慌忙給她擦眼淚，然后側(cè)過身去緊緊抱住她。

“你以后到底想去哪里？”帶著哭腔的氣音。

“……回家找工作吧，這樣離我爸媽近一些，好照顧他們。你呢？”

“想去大城市……”嘉然停止了哭泣，從她懷里抽離出來。

“真是的，妝都花了?！毕蛲韺ι霞稳凰饬芾斓难垌?，心臟突然狂跳起來，耳朵也開始發(fā)熱。

“然然，我喜歡你，我……”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了，可嘉然卻打斷了她。

“我也一直非常喜歡你，你是個很棒的朋友?！彼瑺孔∠蛲淼氖郑c她十指相扣。

最后還是掩埋在了泥土里。

這可能是件遺憾的事吧，在能相伴彼此的五年時間里，她們是不能愛上彼此的偶像；在畢業(yè)之后，她們是各自為己的普通人，難以產(chǎn)生交集。

然而對于A-SOUL本身，那仍然是一段非常光輝的歷史，它照亮了很多人，最令人稱絕的事，參與這件事的雙方都是普通人，燦爛如煙火，散落如塵煙。

“因為享受著它的燦爛，因為忍受著它的腐爛，你說別愛了，又依依不舍，所以生命啊，它苦澀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