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如果。事實上我就是有井然，所以只要確認哥哥在密室，我就能完整的找到他，畢竟我有設備，多驗幾個總是能找全的?！睂τ谏驏|籬的示好，沈巍一點都不領情，反而是硬梆梆的直懟回去。

　　“你……”沈東籬氣得伸出手指，戰(zhàn)戰(zhàn)巍巍地遙點了點沈巍，還想說點什么，張了張口，卻又覺得是對牛彈琴，白費力氣，最后只能無奈地閉上嘴，收回手。

　　沈東籬抬頭看了眼天窗，深深地嘆了口氣。

　　算了，這頭倔驢子，楞頭青，慢慢教吧，誰讓他跟自己姓呢……

　　也對，巍巍現(xiàn)在和自己姓了呢~~

　　清風從破洞里灌入，此時的天空，已經開始泛白，一縷縷破碎的光線從天窗處照進來，微弱的一線線，雖然無法照亮內廳，但仿佛是在昭示著黑暗已經過去，新的一天正在開始。

　　一切都過去了。

　　自己終于有后了，沈家的香火不會斷在自己手里。

　　老頭子這回該滿意了吧？

　　沈東籬深吸一口氣，一直壓在他心底的恐懼仿佛跟著暗夜一起，開始從心底緩緩散去。他像個孩童般，將腳吊在箱子邊，輕輕地晃蕩著，看樣子頗為輕松。

　　兩人一時無語，只留下細小的塵埃在那縷光中無聲地飛舞。過了好一會，沈東籬才低頭問沈?。骸澳氵€有沒有問題？”

　　沈巍偏著頭，想了想：“暫時沒有了?！?/p>

　　“那行，準備一下，我們就走吧?！鄙驏|籬從箱子上跳下來，往之前裝著“井然”的籠子邊踱了過去，一邊走還一邊四下左右張望著。

　　沈巍看著沈東籬在東張西望地找著什么，不在留意自己，便趁機用手中的刀片快速地割斷繩子，然后將斷了的繩頭握在手中，站起來慢慢向沈東籬靠近。

　　這沈東籬又在打什么主意？他在找什么？這里除了自己給他的槍，應該沒有其余的軍火了吧？該不會想弄什么陷阱之類的？一會不會傷到老吳和井然他們吧？

　　沈巍越想越不放心，他悄悄走近，警惕地問道：“舅舅，你在找什么？”

　　沈東籬正就著頭上那兩盞沒被打爛的燈泡，于不太明亮的燈光中，彎著腰仔細查看著，他還從褲袋里掏出一個塑料袋，時不時將一些掛在柱子上、機械邊上大塊一點的組織裝到袋子里。此時，驟然聽到從身后傳來的聲音，嚇得他猛的一回頭，發(fā)現(xiàn)沈巍正站在自己身后十米遠的地方。”

　　陰暗處，讓他看不清沈巍的神色，只覺得有些黑沉，讓他瞬間緊張起來，不由地上下打量。當他發(fā)現(xiàn)沈巍還保持著被綁的樣子，只是慢慢走過來時，才松了口氣，又轉回去在四周找著：“趁著還沒走，我想找?guī)讐K井然的肉或骨頭。

　　看到沈東籬不在意，沈巍便又不動聲色地靠近一步：“你找來干嘛？”

　　“就是想帶回去，畢竟我養(yǎng)了他這么多年。如果只能找到肉塊，那就埋在后花院里，和他媽媽埋一塊。如果能找到塊合適的骨頭，正好可以做枚骨雕，和嵐嵐放一塊，讓他倆聊聊天?！鄙驏|籬揉了揉眼，回頭對沈巍說：

　　“你年輕，眼神好，要不你幫我找找？”

　　“你自己來吧。”沈巍對這個冒牌井然一點興趣都沒有。他英俊帥氣的金主大人現(xiàn)在可正在外面等著他呢。有在這找假井然的閑功夫，還不如早點把沈東籬制住帶出去，也好早點抱抱他的金主大人。

　　沈巍正松著繩子，忽然壞心眼的想到：要是一會沈東籬忙活完了，拎著那袋雜碎出去，卻看到活生生的井然在他面前活蹦亂跳，他會怎么樣？

　　會不會被氣得七竅生煙？

　　一想到沈東籬那副被氣得扭曲的樣子，沈巍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起來。

　　正在苦苦尋找殘骸的沈東籬：“……”

　　看到自己以前的愛人變成這樣子，還能笑得這么開心？

　　好吧，只能怪自己之前看走眼了，這小東西一點都不長情，反而絕情得狠。

　　這一點倒是真像自己。

　　笑了一會，沈巍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開口問道：“對了，舅舅，那你一會還要不要出去找一下井紳寧？”

　　沈東籬掂著剛找到的一個大骨塊，滿意地放進袋子里，扎好口，就開始往另一邊走過去。聽到沈巍的問話，他有些不太明白，納悶地問道：“我找他干嘛？”

　　沈巍盯著沈東籬手上的袋子，試探性地回道：“你不打算也帶塊他的骨頭回去做個骨雕？”

　　帶井紳寧回去？

　　沈東籬怔了一下，厭惡地皺了下眉頭：“……算了，我現(xiàn)在煩他煩得很，我可不想再日日對著他。”

　　沈巍瞄了眼沈東籬像寶貝一樣，死死地攥在手上的袋子，若有所思起來。

　　所以……舅舅這是想日日對著井然羅？對著這個他口口聲聲說像條狗一樣無趣的人？

　　沈巍看著沈東籬，像是在看著一個特別別扭的人，他想起了媽媽的那本日記，忽然笑了：“舅舅，其實你很喜歡井然吧？還有我哥哥和白婉茹，你都很喜歡他們，對吧？”

　　沈東籬嘁了一下，頭也不回地否認著：“你說什么胡話？這么無聊的人，誰會喜歡他們？”

　　“不喜歡他們，那你為什么要把他們放在身邊，日日夜夜與他們呆在一起？還要枕著我哥才能睡好？”

　　“所以，比起井紳寧，你還是更愿意與他們在一起吧?！?/p>

　　沈巍悄悄地從袋里拿出一樣東西，迅速掰開，搖了搖，確保味道散發(fā)了出來，才快速靠近沈東籬，用一種奇特的語調，帶著一定的節(jié)奏感與空靈感，輕輕地對沈東籬說話。那聲音很輕，伴著一股奇異的香味，就像是煙霧一般，輕飄飄的縈繞在沈東籬的周圍，沒有一絲分量，卻無孔不入。

　　“別否認了舅舅，我們都是同一種人，所以我們喜歡的也都會是同一種人。

　　越是沒有，就越是向往。

　　我們就像追光的飛蛾，都喜歡溫暖的人。因為他們熱烈、感情充沛，愛哭愛笑，活得暢快。

　　白婉茹、許嵐、井然……都是這樣的人。

　　你怎么會不喜歡？特別是對你而言，畢竟你從未得到過……

　　你并不喜歡井紳寧，你只是忘不了那根帶血鞭子……

　　只是你在找的，真的是他嗎？還是哪一個拿著鞭子的人？那一個你一直期望得到他的認可的人？

　　沈東籬……你還記得沈家的地下室嗎？那間像密室一樣的地下室，又黑又悶，你小的時候就是在那里度過的，還有那柄帶血的鞭子……”

　　沈家的地下室……

　　仿佛一層無形的帷幕被唰然拉開，灰色的天光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箱子化作刑具，籠子化作鐐銬，四面封閉的墻壁凸顯出條條磚縫，縫隙中凝固著天長日久腐敗的血跡和碎肉，裹挾著鋪天蓋地的血腥當頭砸來。

　　啪——一鞭抽碎血肉，血沫四濺潑灑。

　　啪——一鞭抽碎骨骼，裂響直刺腦髓。

　　沈東籬只覺得鼻間縈繞的那股香氣鉆到腦子里，竟化成了地下室那終年不去的鐵銹味，那是黑血一層層凝固在鞭子的縫隙里，天長日久后腐爛散發(fā)而出的。鞭子每次揚起都甩出一弧血線，和著破碎皮肉，唰地打在烏黑油膩的磚墻上。

　　“這么容易你都能做錯？！你的腦子里裝的是S嗎？”叱罵在回憶中漸漸清晰，帶血的鞭子呼一聲擦過臉頰邊：“我是怎么教你的？你這樣子怎么對得起我們沈家的列祖列宗？連你那沒用的妹妹都學得比你快！”

　　鞭子抽下，但奇異的是，沈東籬并沒有感覺到疼痛。

　　對了，這只是回憶……

　　沈東籬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被抽離了，靜靜漂浮在虛空中，望著過去那一幕幕血肉斑駁的場景，就像它曾經在夢境中上演過的千百次那樣，熟悉而又陌生。

　　仿佛知道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沈東籬的瞳孔開始無聲無息地放大。

　　別打了，不要再打了，求求你……

　　可是哀求并沒有用，就像早已寫好結局的劇本一樣，果不其然，那一鞭還是落了下來。

　　落在他早站不穩(wěn)的身子上，因為跌倒，雙腿大開，鞭子正好抽到了他的大腿根上，接著血開始浸了出來。

　　很痛……子孫根怕是要斷了吧？

　　可是他早已哭啞了嗓子，只能流著淚求助般的看著生氣的爸爸，用嘶啞的喉嚨發(fā)出破碎不堪的字詞，無法成句。

　　“我們沈家現(xiàn)在只剩你一個男丁，你能不能爭點氣？”

　　　“我打你，是因為我對你有要求！”

　　“街上的瘋子你見我打不打？”

　　“你妹妹你看我打不打？”

　　“我是對你有期望才會這樣要求你！你妹這個賠錢貨都不配我打她！”

　　“哭？你還有臉哭？一個青花瓶都完成不好？！你就是個廢物！”

　　“連個這個簡單的青花瓶都做不好，說出去丟死了人！”

　　“你怎么連個女的都比不上？我沒有專門教過你妹，她就是旁聽都比你強！”

　　“丟不丟人？我都替你害臊！而你呢？就只會哭?。『喼笔莻€廢物！”

　　“一點點傷都忍不了！你就不配做個錚錚鐵骨的沈家男人！”

　　“就你這窩囊樣，我還怎么指望你來繼承沈家，延續(xù)香火？”

　　“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廢物！垃圾！軟骨頭！”

　　“你就不配做我們沈家人！”

　　……

　　是了，從那年起，他就喪失了部分的男性功能。

　　他沒辦法正常的生育下一代。

　　不能生育……他連個女人都不如。

　　最后爸爸在對自己的極度蔑視中，把象征著傳承的沈家鎖匙和手札一起給了沈南山這個賠錢貨。

　　他沒有孩子，沈家也沒有后代。

　　沈家的香火斷在他的手里，他沒有臉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

　　但天無絕人之路！

　　雖然沈南山最后也沒有如她向爸爸承諾的那樣招許浩入贅，她也沒有讓孩子姓沈，不過那又如何？最后沈南山的孩子還是他的了。

　　巍巍現(xiàn)在跟著自己姓“沈”！

　　自己沒有讓沈家斷后。

　　而且自己會做青花瓶了，還會做琺瑯盤，會做青銅樽……沈南山做不出的，他都能做出來。

　　他還會陳家的骨雕與飾品制作……

　　沈家的那個老東西，泉下有知，應該會對他刮目相看了吧？

　　他會表揚自己嗎？

　　會不會像大學那次那樣，笑著說自己是他的驕傲？

　　這回不會再出現(xiàn)第二個沈南山了吧？

　　他得到的表揚與關愛會不會又如泡沫般，稍縱即逝？

　　如果不能長久擁有，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

　　“你渴望溫暖，所以你忍不住會和白婉茹做朋友……你喜歡她的笑，但你又不敢相信有人會無條件的愛你……”

　　沈東籬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他耳朵里鉆過去，直直的落在他腦里。

　　“你怕到手的光會散，熱會涼。你不敢去試，你害怕失去。你妒嫉她對孩子的愛……那是你也想要的東西，你怕她有了孩子，就不再當你是弟弟，不再對你好。所以你就搶了她的孩子，只是希望她能留在你身邊……許嵐也好、井然也罷，你只敢在他們最美好的時候把他們給殺了，然后把他們的尸體留下，留在你的身邊，因為你知道你不配得到他們的愛……”

　　“我不是……”沈東籬在藥物的作用下，失眼的眼珠一輪，下意識的反駁著。

　　“那你告訴我，白婉茹化成的花，現(xiàn)在在哪里？還在井然房間嗎？”

　　“在后院里，我把她移植到了在那里，開了好大一片的風鈴，很漂亮……”

　　“像她一樣的美，四季花開，繽紛燦爛，只擁著你的密室，就像她還在你身邊一般，只對你一個笑，溫暖又美好，對不對？”沈巍的話語帶著強烈的暗示性，沈東籬仿佛又看到白婉茹燦爛的笑。

　　她先是對著他笑，給他摸自己肚子里孩子的胎動。問他要不要做孩子的小舅舅？問他有沒有想自己的父母？問他在沈家過得好不好？她會心痛他身上的傷疤，問他刮風下雨時還會不會痛……

　　可那燦爛的笑臉，彎彎的眼眉卻在下一秒流著出了血淚。

　　她開始咒罵他。

　　她罵他是魔鬼，她咒他斷子絕孫，她哭著問自己要孩子，她求自己放了她……

　　放了她……

　　放了這束因失去孩子而枯萎的風鈴花……

　　這束象征著百折不撓，溫柔純凈的風鈴花……

　　“只是可惜，你只敢占有，卻不能擁有。沈東籬，你可真失敗，你竟連自己喜歡什么，討厭什么都不清楚？你不是自詡自己是個無所不能的沈家人么？就你這慫樣，你也敢說自己是沈家人？錚錚鐵骨的沈家怎么會有你這樣的懦夫？連愛一個人都不敢，只能自甘墜落的在黑暗中與井紳寧這樣的妖魔為伍？！你只會把手伸向他們的尸骨！卻不敢放他們活著！你就不配做一個你口中的沈家人！”

　　“你胡說！我是正宗的沈家人！”沈東籬忽然掙扎起來，內心壓抑多年的恐懼終于在那一刻沖破囚籠，山呼海嘯淹沒了所有意識，全身骨髓都淹進了冰冷黑暗的深海——

　　他仿佛被人強行摁在黑沉沉的海水中，眼耳口鼻被堵塞住了，肺部嗆出一絲絲滾燙的血氣；就在那鋪天蓋地的回憶里，他仿佛看到一條巨大的鬼影，頂半邊森白骨骼，肉已經腐爛精光，鼻腔只剩兩個黑洞，上下牙排暴露在外，倆眼眶直勾勾對著他。那兩排牙，上下動著，他好象聽見這個鬼影用那個陰沉、蒼老而尖銳的聲音不斷地對他吼：

　　我是對你有要求才對你嚴厲！可你呢？你有什么用？

　　你就是個廢物！垃圾！懦夫！

　　你就不配做一個沈家人……

　　你不配……

　　不配！

　　你連男人都不是……

　　你比女人還不如！

　　……

　　“你給我閉嘴！”沈東籬猛地一張眼，轉身抬槍就對著黑暗中沈巍猛掃！仿佛要用槍聲、子彈來將那個糾纏他的鬼影擊潰。

　　胸膛、心臟、大腿、手臂……

　　砰砰砰砰……

　　監(jiān)聽里忽然響起的槍聲，連續(xù)不斷。每一下都像是直接打在井然的心頭。

　　老吳在槍響的第一時間就摘掉通訊器，抓起槍往里沖！

　　沈巍還在里面！

　　井然如熱火灼心，一把甩開響尾蛇的手，拎著手雷袋子也跟著往里跑。

　　巍巍……你可千萬不能出事！

　　井然在心中暗自祈禱著，只恨之前沈巍在給自己做訓練時，都是抱著玩的心態(tài)在和沈巍鬧。如果……如果他早知道會有今天，他一定會狠下心來，好好跟沈巍學槍。

　　如果我足夠厲害，我是不是就有資格與你并肩？是不是就不用等到你來救我？是不是你就不會出事？

　　巍巍……你可要好好的呀~~

　　井然從來沒有這么后悔焦慮過。

　　“哎~~等等我??！你這個冒失鬼！”響尾蛇一把沒抓住人，氣得他只能罵罵咧咧的從隱藏點沖出來，麻利地背起醫(yī)藥箱，同時不忘交待獵豹他們：“你們幾個別進來了，看好那三個人！我去把他們給帶出來！”然后就緊追著井然，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