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長的一天》連載10 夜晚(1)

第二部 夜晚
1
月光如洗,瀉進臥室。圣梅爾埃格利斯鎮(zhèn),60歲的女教員安熱勒?勒夫羅(Angéle Levrault)夫人慢慢地睜開眼睛。床對面的墻上,一束束紅色和白色的光亮在靜悄悄地閃爍跳躍。勒夫羅夫人慌忙坐了起來,瞪大眼睛,閃爍的光束似乎在沿著墻壁慢慢地向下滑落。
老太太完全清醒過來,她終于明白自己看到的是梳妝臺大鏡子里的映像。就在此時,他又聽見遠遠傳來的飛機低沉的嗡嗡聲、低沉的炸彈爆炸聲和高射炮群速射時發(fā)出的刺耳的不連貫的炮聲。她快步走到窗前。
海岸方向的天空里懸掛著一簇簇火花,紅光把烏云都給照亮了,這情景令人毛骨悚然。遠處,爆炸聲伴隨著光粉色的火光,一串串橘黃色、綠色、黃色和白色的曳光彈劃破天空。在勒夫羅夫人看來,27英里外的瑟堡又遭到轟炸了,她很慶幸當(dāng)晚自己住在寧靜的圣梅爾埃格利斯小鎮(zhèn)。
女教員穿上鞋子,披上晨衣,穿過廚房,走出后門朝廁所走去?;▓@里一片寂靜,火光和月光將花園映照得如同白晝,鄰近的田野和田邊栽成樹籬的灌木叢安詳寧靜,落滿了長長的樹影。
她剛走幾步便聽見飛機的嗡嗡聲越來越響,正朝著鎮(zhèn)子的方向飛過去。突然間,周圍的所有高射炮都一齊開火。勒夫羅夫人膽戰(zhàn)心驚,慌慌張張地沖到一棵大樹下躲了起來。飛機飛得很低也很快,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雷鳴般的高射炮火,瞬間令她震耳欲聾。不過,引擎的轟鳴聲馬上就消失了,炮火也中斷了,世界又恢復(fù)了寧靜,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
就在這時,她聽見頭頂上方有一種奇怪的窸窣聲,抬頭望去,只見一頂降落傘朝花園筆直地飄了下來,傘下有個鼓鼓囊囊的東西在搖來晃去。在約莫一秒鐘的時間里,月光被擋住了,第82空降師505傘兵團的空降先導(dǎo)員羅伯特?M.墨菲(Robert M.Murbhy)【1】二等兵在20碼遠的地方嗵的一聲著陸了,接著連滾帶爬地翻進了花園。勒夫羅夫人驚呆了。
【1.作為戰(zhàn)地記者,我在1944年6月采訪過勒夫羅夫人,她不知道那個士兵的姓名或部隊,但她給我看了傘兵留下的還裝在彈藥盒里的300發(fā)子彈。1958年,我開始寫這本書并采訪參加過D日行動的人員,我只找到了十來個當(dāng)年的美軍空降先導(dǎo)員,其中之一便是墨菲先生,他現(xiàn)在是波士頓的一位著名律師了。他告訴我:“我著陸以后便從靴子里摸出雙刃傘兵刀割斷傘繩,在割繩子的時候糊里糊涂地把裝有300發(fā)子彈的彈藥盒也一起割掉了”。他的故事同14年前勒夫羅夫人講的經(jīng)過不謀而合,連細節(jié)都完全一樣?!?/strong>】
18歲的傘兵立即掏出傘兵刀割斷傘繩,抓住一個大包站了起來,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勒夫羅夫人。他們互相對視了很長時間,對于這位法國老太太來說,眼前的傘兵看上去像個可怕至極的妖怪。他瘦高個兒,臉上涂滿油彩,這使他的顴骨和鼻子顯得更高了,看起來被武器和裝備壓的夠嗆。老太太嚇得魂飛魄散,呆呆地望著他,一步都挪不動。只見怪影把一根手指壓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聲,接著便迅速消失了。勒夫羅夫人也慌忙行動起來,她一把撩起睡裙下擺,拼命向屋子里跑去。她見到的是首批在諾曼底空降的美軍中的一個,當(dāng)時是6月6日,星期二,0點15分。
D日開始了。
空降先導(dǎo)員們在該地區(qū)的各個地方跳傘著陸,有些人的跳傘高度只有300英尺。這支登陸行動的先遣部隊是由一小批勇敢的戰(zhàn)士志愿組成的,他們的任務(wù)是在猶他海灘背后的瑟堡半島50平方英里范圍內(nèi),為第82空降師和第101空降師的傘兵及滑翔機部隊的空降場布置標(biāo)識,所有人都在綽號“蹦跳吉姆”的詹姆斯?莫里斯?加文(James Maurice Gavin)準(zhǔn)將建立的特別學(xué)校里受過訓(xùn)練。加文對他們說:“你們在諾曼底著陸時只有一個朋友,那就是上帝?!?/p>
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避免惹麻煩,執(zhí)行這場重要任務(wù)的成敗關(guān)鍵在于速度和秘密行動。
然而,探路者們從一開始便遇到困難,他們跳入了混亂之中。C-47達科他式運輸機掠過目標(biāo)上空時速度極快,德軍起初誤以為它們是戰(zhàn)斗機,防空部隊對美軍的突然襲擊大為吃驚,便漫無目標(biāo)地胡亂開火,使天空成了由發(fā)亮的曳光彈和能致人死命的榴彈彈片交織而成的火力網(wǎng)。第101空降師的查爾斯?V.阿塞(Charles V.Asay)中士在降落時懷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滿不在乎的心情,看著“五彩繽紛的子彈拖著長長的優(yōu)美的弧線從地面射向天空”。這讓他想起了7月4日國慶之夜,他覺得“這些子彈真美”。
第502傘兵團1營B連的德爾伯特?F.瓊斯(Delbert F.Jones)一等兵剛要跳傘,他的飛機就被直接命中,彈片穿過了機身,雖沒造成多大損傷,卻差一點打在他身上。阿德里安?R.多斯(Adrian R.Doss)一等兵背負著100多磅重的裝備跳出機艙后,驚恐地發(fā)現(xiàn)曳光彈就在自己身邊飛來飛去,有些就在他頭上匯集,子彈劃破了他的降落傘,他能感到傘繩拉扯的力量。一串子彈穿過掛在他胸前的裝備包,他沒有中彈真是個奇跡,但他的野戰(zhàn)背包被打了一個大洞,“大到所有的東西都掉了出去”。
高射炮火十分猛烈,很多飛機只好偏離航線。120名探路者中只有38人降落在預(yù)定目標(biāo)上,其余人落到了好幾英里之外。有的人在田野、花園、小溪和沼澤里著陸,有的人摔進了樹林和灌木籬墻,或者掉在屋頂上。雖然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傘兵,但在開始辨認方向時還是感到十分困難、不知所措。和之前研究了好幾個月的地形圖像比較,田野小了一些,灌木籬墻高了而道路又窄了。在迷亂得不辨方向的可怕時刻里,有些人干了傻事甚至是危險的事情。
第502傘兵團的弗雷德里克?A.威廉(Frederick A.Wilhelm)一等兵昏頭昏腦地著陸了,他忘了自己已經(jīng)深入敵后,糊里糊涂地把隨身攜帶的大型閃光燈中的一個給打開了。他想知道閃光燈是否完好無損,好在它沒壞,田野里突然間一片通明,把威廉嚇得夠嗆,比德軍正朝他開火還要嚇人。第101空降師空降先導(dǎo)連連長弗蘭克?L.利利曼(Frank L.Lillyman)上尉差點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他落到一片牧場上,突然發(fā)現(xiàn)黑暗中有個龐然大物向自己沖來,他差點開槍,幸好這家伙低聲哞了一下,利利曼才意識到那不過是頭牛。
這些探路者不光把自己和諾曼底人嚇得夠嗆,還把幾個看見他們的德國人嚇了一大跳,搞得莫名其妙。有兩個傘兵竟然落在德軍第352步兵師的恩斯特?迪林(Ernst Düring)上尉的連部門外,偏離最近的空降場5英里以上。負責(zé)指揮駐扎在布雷旺德(Brévands )的重機槍連的迪林上尉,被低空飛行的飛機轟鳴聲和高射炮火吵醒了,他跳下床趕快穿衣服,慌亂中把靴子穿反了(一直到D日結(jié)束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錯誤)。來到街上,迪林模模糊糊看到不遠處有兩個人影,他大聲喝問他們是什么人,但沒有得到回答。他立即用MP40沖鋒槍向?qū)Ψ竭M行射擊,兩個訓(xùn)練有素的空降先導(dǎo)員沒有開火還擊,他們消失了。迪林沖回連部向營長打電話,對著電話氣急敗壞地喊道:“傘兵!傘兵!”
有些探路者的運氣沒這么好。第82空降師的羅伯特?墨菲拖著背囊(里面有一套便攜式無線電定位裝置)走出勒夫羅夫人的花園,向圣梅爾埃格利斯以北的空降場方向前進,他聽見右前方傳來一陣短促的槍聲,后來才知道他的好友倫納德?德沃夏克(Leomard Devorchak)二等兵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打死的。德沃夏克曾發(fā)誓要“一天掙一枚勛章,以此證明我是可以成功的”,他可能是D日里首個陣亡的美國人。
像墨菲這樣的探路者在到處辨認方向。這些看上去很兇殘的傘兵,穿著鼓鼓囊囊的傘兵服,背著十分沉重的槍支、地雷、信號燈、無線電定位裝置和熒光板,悄悄地從一道灌木籬墻摸向另一道灌木籬墻,向集合地點靠近。他們要在一個小時之內(nèi)完成為空降場布設(shè)標(biāo)識的任務(wù),美軍空降部隊要在1點15分發(fā)動全面進攻。
50英里外的諾曼底戰(zhàn)場東端,6架滿載英軍空降先導(dǎo)員的飛機和6架拖著滑翔機的皇家空軍轟炸機飛過了海岸線。他們前方的天空成了可怕的高炮火海,到處是泛著蒼白光芒如同吊燈般的照明彈??ò何鞅狈綌?shù)英里的朗維爾(Ranville)小村里,11歲的男孩阿蘭?杜瓦(Alain Doix)也看到了火光。他被炮火聲驚醒,和勒夫羅夫人一樣目瞪口呆地望著床尾架上的大黃銅扶手反映出的瞬息萬變而又五彩繽紛的圖像。他看得簡直入了迷,使勁推著同他睡在一起的祖母馬蒂爾德?杜瓦夫人,激動地喊道:“快醒醒,奶奶快醒醒,我看出事兒了。”
這時候,阿蘭的父親勒內(nèi)?杜瓦沖進房間,大聲催促他們:“快穿好衣服,我想這是一場大規(guī)模突襲?!?/p>
父子二人從窗口看到飛機低低地掠過田野飛了過來。過了一會兒,勒內(nèi)忽然發(fā)現(xiàn)這些飛機都沒有聲音。他恍然大悟,高聲喊道:“天??!這不是飛機?是滑翔機!”
六架滑翔機,每架大約搭載30名步兵,像巨型蝙蝠似的悄悄俯沖下降。拖拽它們的飛機在越過海岸線后爬升到5000~6000英尺高空,在離朗維爾約5公里的地方放開牽引索?,F(xiàn)在滑翔機朝著兩條平行的河流———卡昂運河和奧恩河———飛去,河水在月光下閃爍著銀光。朗維爾和貝努維爾(Bénouville)村分別在兩條水道的東邊及西邊,河道上有兩座守衛(wèi)嚴密彼此相連的橋梁,這兩座橋就是英軍第6空降師機降步兵的襲擊目標(biāo)———這支突擊隊由驕傲的牛津郡和白金漢郡輕步兵團2營,以及皇家工兵部隊中的志愿人員組成,他們要執(zhí)行的危險任務(wù)就是制服守軍奪取橋梁。如果行動成功的話,卡昂和海岸之間的一條大動脈便會被切斷,英軍可以阻止德軍的增援部隊,尤其是裝甲部隊在東西方向上的調(diào)動,使之不能從側(cè)面攻擊英軍和加拿大軍隊的登陸場。由于盟軍需要這兩座橋梁來擴大登陸場的橋頭堡,這些英國軍人必須在德軍守橋部隊炸毀橋梁之前把它們完好地奪過來,這就要求攻擊行動快速突然。英國人想出一個大膽卻十分危險的解決方法,滑翔機穿過月光照耀下的夜空輕輕地著陸時,戰(zhàn)士們挽起胳膊,屏住呼吸,他們將在大橋的引橋處強行著陸。
三架滑翔機飛向卡昂運河大橋,布倫式輕機槍手比爾?J.格雷(Bill J.Gray)二等兵閉上眼睛,鼓起勇氣準(zhǔn)備著陸。四周一片寂靜,靜得叫人害怕,地面也沒有防空火炮,他只聽見滑翔機俯沖時的聲音,仿佛在空中輕柔地嘆息。指揮突擊隊的第6機降旅牛津郡和白金漢郡輕步兵團2營D連連長約翰?霍華德(John Howard)少校站在艙門邊上,準(zhǔn)備飛機一落地就把門打開。格雷記得,他的排長“丹尼”?布拉澤里奇(H.D.“Danny” Brotheridge)中尉說了一聲“伙計們,開始了”,接著滑翔機便一頭撞到了地上開始解體。起落架撞斷了,搖搖晃晃地發(fā)出尖厲的呼嘯聲在地面滑行,散發(fā)出一團團火花。撞毀的機身轉(zhuǎn)了半圈,讓人心驚膽戰(zhàn),滑翔機終于停了下來,格雷回憶道:“機頭鉆入帶刺的鐵絲網(wǎng),差一點就撞在橋上。”
有人大喊一聲:“小伙子們,快!”人們爭先恐后地往外鉆,有些人從艙門口擠了出來,還有些人從機頭斷口處跳了下來。與此同時,幾碼遠的地方,另外兩架滑翔機也強行著陸,滑行一番后才停止。突擊隊的其他成員蜂擁而出,全都往橋上猛沖,場面亂哄哄的,一片混亂。德軍驚慌失措,不辨東西,手榴彈不斷地被扔進他們的掩體和交通壕里。有些德國士兵在火炮掩體里睡大覺,醒來時聽見的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看見的是瞄準(zhǔn)他們的司登沖鋒槍槍口;還有些人迷迷糊糊地抓起步槍或機槍,對著那些仿佛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人影胡亂開火。
突擊隊在橋這頭收拾企圖抵抗的德軍,格雷等大約40人在布拉澤里奇中尉率領(lǐng)下沖過橋面,去占領(lǐng)極為重要的河對岸??斓綐蛑醒霑r,格雷看到一個德軍哨兵右手舉著一把維利式信號槍,正要發(fā)射報警的信號彈,這是一個勇敢的人的最后一幕。格雷端起布倫式輕機槍向他掃射,他覺得所有人都在開火了。信號彈從橋面騰空而起劃破夜空,哨兵卻倒在地上死了。
他也許想警告幾百碼外奧恩河大橋上的德軍士兵,但信號卻發(fā)的太晚了,那里的守橋部隊早已被制服。盡管進攻時只有兩架滑翔機找到目標(biāo),第三架飛錯了方向,落到了7英里外迪沃(Dives)河上的一座橋邊。兩座大橋幾乎同時失守,德軍被神不知鬼不覺的突襲嚇懵了,很快便被打垮。富有諷刺意味的是,即使德軍有時間,他們也不可能炸毀這兩座橋。捅上大橋的英國士兵發(fā)現(xiàn),雖然炸橋的準(zhǔn)備工作已經(jīng)完成,但德國人始終沒有把炸藥安裝就緒,他們在橋畔的一座小屋里發(fā)現(xiàn)了炸藥。
戰(zhàn)斗結(jié)束以后,似乎總會出現(xiàn)一種讓人心神不定的寂靜。人們還沒完全從瞬息萬變的戰(zhàn)斗中清醒過來,他們努力回憶著自己是怎樣死里逃生的,人人都在琢磨還有誰活了下來。17歲的格雷一方面為自己參加了偷襲行動而興高采烈,另一方面又急切地尋找排長“丹尼”?布拉澤里奇中尉,后者正帶領(lǐng)戰(zhàn)士沖過大橋??上?,戰(zhàn)斗總有傷亡,其中一人便是這位28歲的中尉,格雷在運河大橋畔一家小咖啡館前面發(fā)現(xiàn)了布拉澤里奇的尸體?!白訌棿蛑兴暮聿浚备窭谆貞浀?,“顯然,他是被曳光彈打中的,他的傘兵服還在燃燒?!?/p>
不遠處,在一座剛占領(lǐng)的小地堡里,愛德華?塔彭登(Edward Tappenden)一等兵正在發(fā)送行動成功的信號。他對著一架類似步活機的無線電臺反復(fù)呼叫著密語:“火腿加果醬……火腿加果醬……”
D日的第一場戰(zhàn)斗結(jié)束了,整個過程只用了15分鐘?,F(xiàn)在,霍華德少校和他的150多名官兵已經(jīng)深入敵后,暫時得不到任何增援部隊,他們做好了堅守這兩座重要橋梁的準(zhǔn)備。
至少,他們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霍華德的滑翔機著陸的同一時刻———0點20分,還有60名英國空降先導(dǎo)員從6架輕型轟炸機里跳了出來,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自己落到了什么地方。
這些人承擔(dān)了D日戰(zhàn)斗中最艱巨的任務(wù),作為英軍第6空降師的先遣部隊,他們志愿跳傘進入完全不了解情況的區(qū)域,還要在奧恩河以西用閃光燈、無線電定位信標(biāo)和其他導(dǎo)航儀器為3個空降場布設(shè)標(biāo)識。這3個空降場都在方圓大約20平方英里的范圍內(nèi),靠近3個小村莊———離海岸不到3英里的瓦拉維爾(Ⅴaraville);霍華德和部下奪取的大橋附近的朗維爾;距卡昂東郊不到5英里的圖夫勒維爾(Touffréville)。英國空降兵將在0點50分在上述地區(qū)著陸,探路者們只有30分鐘時間布置標(biāo)識。
即便是在大白天的英國,要在30分鐘內(nèi)找到空降場并且布置好空降引導(dǎo)標(biāo)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F(xiàn)在是黑夜,又是在敵占區(qū),他們中幾乎沒有人踏足過這片土地,這樣的任務(wù)可以說難于登天。他們和50英里外的戰(zhàn)友們一樣,一頭扎進了麻煩堆里,他們分散得太開,著陸時的情景更為混亂。
他們遇到的困難首先是由于天氣變壞,事先難以預(yù)料的風(fēng)刮了起來(美國傘兵沒趕上刮風(fēng)),薄霧使有些地區(qū)不易辨認。運送英軍先導(dǎo)員小組的飛機遇到了猛烈的防空火力網(wǎng),飛行員本能地進行躲避,結(jié)果飛過了目標(biāo)區(qū)或者根本找不到目標(biāo)。有些駕駛員在指定區(qū)域上空盤旋了兩三圈才把傘兵投下去,有一架飛機為了讓探路者都跳出機艙,在密集的高射炮火中頑強地在低空來回飛行了驚心動魄的14分鐘。由于這些原因,很多探路者和他們的裝備都被投到了錯誤的地方。
以瓦拉維爾為著陸點的傘兵基本上都在目標(biāo)區(qū)準(zhǔn)確降落,但他們馬上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部分裝備不是在降落過程中摔壞了,便是落到了別處。去朗維爾的先導(dǎo)員沒有一個是在靠近目標(biāo)區(qū)的地方降落的,他們分散得很遠,相互之間有好幾英里。
然而,最不幸的是圖夫勒維爾小隊。原定兩個十人小組在該地區(qū)用燈光信號指示目標(biāo),每組都要向夜空打出一個信號字母K,結(jié)果有一個小組降到了朗維爾地區(qū)。他們倒是輕松地聚攏到一起,找到他們認為正確的地區(qū),過了會兒他們發(fā)出了錯誤的信號。
第二個圖夫勒維爾小隊也沒有到達目標(biāo)區(qū),十個接連跳下的傘兵中只有四人安全著陸,其中一人便是二等兵詹姆斯?F.莫里西(James F.Morrissey)。他看著其他六人被一陣狂風(fēng)突然卷向了東邊,簡直肝膽欲裂。一籌莫展的莫里西眼巴巴地望著它們漂向遠處,那里是在月色下泛著銀光的迪沃河河谷。德軍為了防范空降行動,早就用水淹沒了這片河谷,莫里西從此沒有再見過這六個人。
莫里西和其他三人的著陸地點離圖夫勒維爾不遠,他們會合后派帕特里克?奧沙利文一等兵去空降場進行偵察,幾分鐘后他就被來自空降場邊緣的子彈給打死了。他們原本要布設(shè)標(biāo)識的地區(qū)有德國人,于是莫里西和另外兩人只能在他們降落的玉米地里布置燈光信號,權(quán)當(dāng)圖夫維爾地區(qū)的空降場。
實際上,在最初的混亂中遇到過德國士兵的探路者寥寥無幾,偶爾有人驚動哨兵后發(fā)生了交火,當(dāng)然就有了傷亡。然而,最讓他們害怕的還是周圍的環(huán)境,那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戰(zhàn)士們都以為一著陸便會遭到德軍的猛烈反擊,然而大部分人遇到的只是一片寂靜———寂靜無聲的夜晚,這讓探路者們經(jīng)歷了不少自己造成的令人魂飛魄散的險境。好幾次,探路者們在田野中或灌木籬墻下相遇,彼此都以為對方是德國兵。
空降先導(dǎo)員和先遣營的210名官兵在諾曼底的黑夜里,沿著沒有燈光的農(nóng)舍和沉睡的村落邊緣摸索著,努力辨認方向。他們的首要任務(wù)是必須準(zhǔn)確判斷出自己在哪里,在目標(biāo)區(qū)準(zhǔn)確著陸的人,要辨認出他們在英國時從地形圖上認識的地標(biāo);完全迷失方向的人,得想辦法用地圖和指南針來確定方位。先遣通訊部隊的安東尼?W.溫德朗(Anthony W.Windrum)上尉用一個更為直接了當(dāng)?shù)霓k法解決了問題。他爬上一個路標(biāo),鎮(zhèn)定自若地劃了根火柴,發(fā)現(xiàn)他的指定集合地點朗維爾就在幾英里外。
可是有些探路者卻遭遇了無可挽回的大難。有兩個人從夜空中降落,筆直落在了約瑟夫?賴歇特(Josef Reichert)中將的德軍第711步兵師師部前的草坪上。飛機轟鳴而過時,賴歇特正在打牌,他和幾個軍官沖到陽臺上,正好看到兩個英國人落到草坪上。
很難說,賴歇特或兩個探路者誰會更吃驚。師里的情報科長抓住兩名英國士兵,解除了他們的武裝后把他們帶到陽臺上。大驚失色的賴歇特脫口而出:“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一名探路者十分冷靜地回答了問題,仿佛他打擾的不過是一次雞尾酒會:“很抱歉,老頭,我們降落在這兒只是意外?!?/p>
就在他們被帶出去接受審問的時候,解放歐洲大陸的盟軍首批部隊———570名美國和英國傘兵正在為D日的戰(zhàn)斗做準(zhǔn)備??战祱鰞?nèi),信號燈已經(jīng)打開,燈光閃爍直刺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