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生的收場白
華生的收場白 ————————————— 1935年 很不幸,我的身體每況日下,我想我將無法度過這一年的冬天,所以在我臨終前,我一定要把這段埋藏多年的回憶寫下來。或許百年后它將被一位無聊的收藏家偶然的翻出來,那時,真正的華生和真正的福爾摩斯將公布于世。 也將受到世間所有人的評判,但我們不會再在乎。 這些年,關(guān)于福爾摩斯和我的流言不斷被傳出,不懷好意的人會講這些流言發(fā)表在每日報刊上,這其中很多人包括我的朋友都會關(guān)切的詢問我,這些流言是否是真的…對于這些我總會沉默的搖搖頭,他們對于我這樣的動作認為是我在否定這些流言,我親愛的朋友們便會以不同的方式安慰我,甚至邀請不同的女士請我同享晚餐,但毫無例外我都婉言拒絕了。 至于那些換湯不換藥的流言,我將會用以下這些文字的形式來澄清它們。 福爾摩斯是位深沉優(yōu)雅的紳士,他的智商無人能及,對于外人來說他就是個智商極高卻沒有感情的神靈。然而只有我知道夏洛克福爾摩斯是位多情的紳士,他的情感是那么的淳厚卻又極致的克制,無數(shù)次的夜晚我清楚他被自己的情感壓抑到幾近瘋狂的地步,然而我卻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敢做。 福爾摩斯對那個人用情至深,深到令人恐懼的地步。 但福爾摩斯曾說過“愛會讓你處于一種不利的危險地位” 可是,愛終究藏不住,盡管他是福爾摩斯。福爾摩斯每次望向那人的眼神總會帶著一絲渴望和悲傷,他渴望能夠得到回應(yīng),但他更悲傷的是他永遠得不到回應(yīng)。 福爾摩斯有意無意的靠近,眼神中總是帶著糾結(jié)和期盼,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指尖輕輕顫抖,最后卻又克制的收了回去,只是向那人示以溫暖又悲傷的笑容。 福爾摩斯一生未曾與其他人有過這樣的舉動,那些人也不會想到,他冷峻的面容下藏著一刻炙熱地、充斥著欲望的心。 他用音樂控訴著他的可望而不可得的愛,他用冷漠掩飾著自己那顆躁動的心,他半夜逾越的靠近,他在沙發(fā)里的每一句幽怨…一切的一切…那個人都清楚不過,那個人就是我——可笑怯懦的約翰華生 我是浪漫主義至上的作家,我對一切感情都極為敏感,福爾摩斯那細碎的溫柔零落在我的身上,我便能感覺到他溫柔中摻雜著絲絲縷縷的情愫,它們被福爾摩斯的克制蹂躪成細微的碎片,零零散散的撒向我的世界。 一開始我并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個充滿智慧和理智的夏洛克福爾摩斯竟然輕易的把自己的情感拋向那個籍籍無名并且智商遠不及他的醫(yī)生——也就是我。 有很長的時間我都在想我自己究竟有什么過人之處竟然能得到他的青睞,可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有想明白??墒撬膼圻^于溫暖,有時他的眼中像是浮著一層薄薄的云霧,而我深陷在這層云霧中,被愛意緊緊包裹。 無數(shù)次的黑夜里,我能感覺到他伏在我耳邊時那抹似有似無的曖昧,他拉著我手時我能感覺到他手心的炙熱,這炙熱一直灼燒著我的全部神經(jīng),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他這份不被法律所允許的情意。 我了解他,他更了解我,他知道我是一個對大英條律十分忠誠的軍人,他似乎也確定了我不會違反這其中任意一條條例,并且肯定的認為這些條例是正確的…然而他不清楚我曾經(jīng)為他犯下多項罪業(yè),每一項罪業(yè)我都在矛盾和恐懼中度過。 一個紳士最看中的就是禮儀和風度,然而這份感情不僅會毀了一個紳士,更會毀了一個天才,一個可以讓倫敦暫時不被罪惡淹沒的天才。 福爾摩斯對待情感像是一位正值花季的青年,他不會像市儈中那些人面獸心的家伙去骯臟的地方尋歡作樂,他對于這份不被認可的感情又渴望又糾結(jié),一直保持著單純和憧憬,從來沒有過想要把它玷污。 雖然福爾摩斯曾經(jīng)說過他會定期清理腦海中不需要的垃圾文件,然而這份情感他卻如獲至寶的捧在手心上,我對這份愛是多么榮幸,多么的糾結(jié)。 最終的結(jié)果是我無動于衷,或許你們會說我無情甚至說我是個懦弱的匹夫,也許你們是對的。 在情感上我仿佛有比福爾摩斯更精彩更多的經(jīng)歷,就是這些經(jīng)歷讓我對情感有了更好更把握的控制,我壓住心中的那份悸動,冷靜的對上他的視線,那一瞬間…不,是每個瞬間,我都會認為他的眼睛怎么那么美麗,里面藏著整個世界,還有深深陷入其中的我,如果可能的話,我會選擇沉溺于他的眼眸中,半夢半醒的過完這一生。 可是每個沉迷過后我都會異常的清醒,墻上掛著的維多利亞女王像仿佛時時刻刻都提醒著我,時時刻刻都在用克己復禮約束著我。 我清醒的意識到這里是英國,是倫敦…是隨時都會有委托人拜訪的221b…我腳踏著英國的土地,這意味著我的靈魂被束縛在這里,它被厚厚的牛皮紙緊緊裹住,上面那些復雜的法律條文時時刻刻縈繞在我的心頭,如同令人恐懼的魔咒。 “又有案件了,福爾摩斯” 是的,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嘴角立即撇了下去,那溫柔如水的眼睛瞬間被凍住,逐漸結(jié)成寒冰,很快他又變回了那個冷漠嚴肅的福爾摩斯。我慶幸,但更多的是難受。 這是一個我們不能接受的時代,中間還穿插著無數(shù)個復雜的禮節(jié),這是一個不能夠容納我們的時代,里面無數(shù)條鎖鏈將我們緊緊捆住,于是在感情上我似乎有比福爾摩斯更理智,甚至接近于冷酷無情,在這段不能說明心意的感情中,我需要承擔著兩個人的感情“我愛他,我知道他愛我,但我不能給他希望” 我知道,這樣的我,比福爾摩斯更絕情。 無數(shù)個夜中我都不能安然入眠,我不能接受他的愛意已經(jīng)是對我的極限,所以我拒絕不了他帶給我的一切曖昧。 我傾聽著門外的腳步,一聲比一聲近,直到他靜靜的立在我的身后,我能感受到炙熱的目光打在我的身上,有時候我很不明白福爾摩斯是怎么做到時而理智時而感性的,我確切的意識到他沒有一次能夠判斷我是否清醒,也許這份不能說出口的愛讓他亂了分寸,不能在理智的判斷,又或許他壓根不想猜測什么。 無數(shù)的夢中,我都會夢見我與他互相傾訴愛意,他與我在床上歡好,我們老的時候去安靜的農(nóng)莊里做自己喜歡的事,他說他要研究哲學農(nóng)學和蜜蜂,而我就研究廚藝和園藝,我們一起攜手到老,就像兩個塵埃永遠的緊緊依偎在燈光下。 可是夢會醒的,醒來的那一剎那我便意識到夢永遠是夢,白日里我坐馬車行駛在街上時會不經(jīng)意地瞥見廣場絞刑架下面搖晃的繩索,還有幾只散落在支架上面的白鴿,但我胃里翻江倒海,我的大腦如同被狠狠撞擊了一下,使我眩暈,我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剛才的畫面如同一只只利爪在撕裂著我每一寸肌膚,扯動著我每個神經(jīng)…我能清晰的感受到我胸口劇烈的起伏,我攥緊了拳頭,但頃刻之間我又松開。我只能認命的壓抑著心中的苦楚,這種大環(huán)境下我又有什么能力去阻止它們呢?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我的清醒讓我痛苦,讓福爾摩斯糾結(jié)。這份不能回應(yīng)的感情甚至想讓我逃離,就這樣無論福爾摩斯怎么質(zhì)疑,怎么懇求,我還是選擇搬出了貝克街… 福爾摩斯從業(yè)二十三年之久,我在他身旁就有十七年,之后他便離開了貝克街,離開了倫敦,獨自一人背著行囊去往蘇塞克斯郡,去那里過著一人的養(yǎng)蜂生活,當然還有他的老管家。 1910年前后我還曾去看望過他,可是后來英國的一場場戰(zhàn)役不得不讓我停下這次旅途,邁開步子前往前線,近二十年我都在戰(zhàn)爭中度過,這時期我給他寫了無數(shù)封信,每一封我都帶著牽掛和悸動,可是他從來沒有回復過我,我甚至以為信在運往的途中已經(jīng)丟失或者被損壞,但是結(jié)果并沒有… 他看了,但他從來沒有回復我,飽經(jīng)滄桑的我沒有被戰(zhàn)爭打垮,令我恐懼的是他已經(jīng)把我忘了…怕他已經(jīng)把這份情感拋棄,他會這么做,他是福爾摩斯,一旦一樣東西已經(jīng)過期損壞,他認為這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這份情感便是,我從來沒有對他透露過任何細微的情感,更沒有回復他投給我的曖昧。 我們就這樣帶著最純潔的友誼克制守禮相伴近二十年,這一封封沒有回復的信讓我深深知道了福爾摩斯這些年怎么熬過的,他付出的感情就像是這一封封寄出的信一樣,懷著最誠摯的感情投擲出去,然而卻沒有等到任何可能的回復。 與德國的戰(zhàn)爭壓抑著我們每個戰(zhàn)士的內(nèi)心,但每個戰(zhàn)士似乎都熟讀了我的文章,他們經(jīng)常會尋問我福爾摩斯是個怎樣的人,他是否真像我所說的那樣沉著冷靜,我給他們的統(tǒng)一回復就是 “是,福爾摩斯的確就是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他不會愛上任何人,但他會為了工作廢寢忘食” 我還記著那天夜里我在軍人們的呢喃聲進入了關(guān)于回憶的一場夢。 回憶里我抬眼瞧見了燈火下一臉柔情的福爾摩斯,他微張的嘴,里唇點綴著櫻紅,蒼白削瘦的臉上面鑲嵌著那一雙水盈盈地充滿愛意的眼睛,眼底帶著一抹微紅,他動情了,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情難自禁,他附身靠近,慢慢與我拉緊距離,我清晰的聞到他身上那股濃濃香煙的味道,還有那股寒氣,我甚至能瞄見他脖子下面的那緊致的鎖骨,瞧見了他起伏的胸口,燈火下,他的一切都比白日里更美,白日里的他就像是太陽下的一顆耀眼的鉆石,讓人心生仰慕,卻又不能直視,而燈火下的他,沒有了刺眼的光線,他的一切都變得那么朦朧,那么柔和…特別是他平日里嚴肅犀利的雙眼,現(xiàn)在卻柔情得能夠滴出水來。 這是不一樣的福爾摩斯,對我來說對眾人來說,對這個世界來說…然而這樣的福爾摩斯只有我能瞧見,他把最脆弱的一面如同脫光了衣服向我展示,以此尋求我的愛,尋求我的慰藉,乞求我施舍給他一點不一樣的感覺,哪怕一點也好,哪怕一個夜晚也好。 此刻他藍寶石一樣的眼睛說明了這一切,可是…我真能這樣做嗎?這樣會有什么結(jié)果…未來該怎么辦?他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偵探,歐洲每個皇室都知道他,同時,歐洲每個罪犯也都知道他…這些人恨不得掏空自己的一切來揪出福爾摩斯的把柄,以此要挾這位偵探,我曾經(jīng)被一個可怕的罪犯綁架過,在福爾摩斯沒來的時候,他對我說 “聽著吧!我要揪出那個混蛋的把柄!我要用這個把柄逼著他拋下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智和高傲,我要用這把柄讓他舔我的腳!跪下來為我擦鞋,我要用這把柄讓他生不如死!讓他到每個妓院去賣*!哦!華生醫(yī)生,別這么瞪著我!難道你不想嗎?我相信不只有我一個人這么想,全英國全歐洲的罪犯都這么認為的!噢!當然!不只有罪犯,還有認識他的每個人,所有人都等著這一幕,他們都想看著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夏洛克福爾摩斯被人踐踏在腳底下,然后盡情的玩弄他嘲笑他‘所謂的天才不過如此’!我可以告訴你,黑暗中的每個人都在用盡全力去揪出你那位朋友的尾巴!等著瞧吧!” 后來他倒在了蘇格蘭場警察的槍子下,后來福爾摩斯經(jīng)常會詢問我那個罪犯給我說了什么,以至于他去現(xiàn)場的時候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所有人都覺得我是被那個殺人犯的手法嚇到了,可是只有我知道我恐懼的是他那句話 “黑暗中的每個人都在用盡全力去揪出你那位朋友的尾巴…等著瞧吧” 是啊…黑暗,給了人多大的力量,但其中又添加了多少致幻迷藥。 我拼了命地冷靜下來,不讓我自己迷失在黑夜中會不自覺地摟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情感全部傾訴在他的嘴唇和誘人的鎖骨上。 于是那一刻我皺著眉頭用質(zhì)疑的眼光打量著靠近的他,他看著我的眼睛瞬間頓住了,他附下的身軀僵在半空中,他的臉和我的臉之間距離很近,空氣凝固幾秒,但這幾秒對于我來說都異常的煎熬,我總怕下一秒我便不顧一切的吻向他,直到他問到那句已經(jīng)超越禮節(jié)的問題 “你會害怕和我這樣極端的瘋子共處一室嗎?” “…不會啊” 不會,因為我愛你,我知道你愛我,但我不能給你希望,哪怕是充滿致幻迷藥的黑夜里。 后來陣陣槍聲驚擾了這個漫長的夢,我在恍惚中爬起,才想起我還在戰(zhàn)爭前線,不是那個221b的溫床中,叫醒我的是槍林彈雨,而不是他的一聲溫柔的呢喃細語。 戰(zhàn)爭多么可怕,剛從回憶中醒來的我就要接觸鮮血淋漓的傷者,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被抬到我身邊,轉(zhuǎn)眼我全身也沾滿了鮮血。 戰(zhàn)爭可以麻木人對時間的判斷,我已經(jīng)不知道過了多久,已經(jīng)忘了白天黑夜,所有的感官里只有死亡和子彈。 直到昏倒的前一刻,我腦海里逐漸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人影,我看不清他的臉,但周圍的環(huán)境很熟悉,那個人他坐在我面前,他滿懷不安的、甚至憤恨的說了我永生難忘的一句話 “我們因渴望而追求,想伸手抓住,但到頭來我們手里到底剩下了什么?一個幻影甚至…比幻影更糟糕——痛楚” 對…痛楚,我們都被這痛楚環(huán)繞了四十年,兩個人的半生,一個人的一生時間。 視野中的所有場景瞬間被熊熊烈火侵蝕,慢慢地燃燒成另一個場景,是坐在馬車里,我旁邊的那個削瘦地影子含糊的說道 “我沒有朋友,孤獨會保護我” 還有月光下、莊園外、草地上…以及最熟悉的221b。 “偽裝是一幅自畫像” “哈…婚姻會用一種你想象不到的方式改變你?!? “華生,我從來沒有戀愛過。不過,如果我戀愛過,如果我愛的人遭此慘遇,我也許會象我們這位目無法紀的獵獅人一樣干的。誰知道呢?!? “華生!你沒事吧?上帝啊!你還好嗎?” “算你運氣好,你要是真?zhèn)Φ搅巳A生 就別想活著走出這間屋子!” “華生,這真是多變的時代里固定不變的時刻。會刮東風的,這種風在英國還從來沒有刮過。這股風會很冷,很厲害,華生。這陣風刮來,我們好多人可能就會凋謝。但這依然是上帝的風。風暴過去后,更加純潔、更加美好、更加強大的國土將屹立在陽光之下。” “恕我無禮,原諒我對你的婚禮不能表示祝賀” “華生,抱歉” “華生,你沒有生氣吧…” “華生,如果你愛我!” “這是我的朋友兼助手華生” “華生,這一切只有你沒變…” 無數(shù)的無數(shù)的場景在我腦海里來回翻滾,都是他的身影,他說過的話,我竟然都記得那么清晰,每一句話都源源不斷的傳進我的腦海里,傳進我千瘡萬孔的心里… 最后所有的時間都定格在那個熟悉的畫面,那是我這一生見過最美的場景,漫天星空下,蒲公英撐開了它追尋自由的傘,徐徐撒向空中,流螢漫過葳蕤草木享受著靜謐,星空下那個人影將小提琴支在自己的肩膀,緩緩拉起,輕松柔和的音樂回蕩在我們周圍,他修長挺拔的身軀,微睜著深邃帶著愛意的眼神,他用音樂訴說著一切,我緩緩向他靠近,細細撫摸著他的臉龐,可是突如其來的疼痛將一切打破,最后如同破碎的鏡片,支離破碎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直到一聲溫柔的女聲響起 “華生醫(yī)生,華生醫(yī)生” 是的,我又一次的從前線受了重傷,上一次已經(jīng)是四十年前了,我抬眼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人,可是…卻少了熟悉的他,以前每一次醒來都能看到他…夏洛克福爾摩斯,我覺得我受傷的消息已經(jīng)人盡皆知,朋友不間斷的問候我,我覺得就算再無情,近二十年的情意也能驅(qū)使他前來看望我一眼,可是他依舊沒有。 悲傷要是想來,憑誰都攔不住的,病房里的那個老人獨自承受所有傷痛,他眼中不禁蒙上一層又一層薄霧,他意識到…曾經(jīng)那段矜持克制的感情已經(jīng)被那個人拋棄,只因為他沒有回應(yīng)那個人…哪怕是一絲一毫。 我無法接受這段感情就這么煙消云散,同時我又無能為力,曾經(jīng)是我冷酷的無視了這份來之不易的情意,我又有什么權(quán)力再去質(zhì)問他呢? 我討厭自己!憎惡自己!我更討厭這個各種禁忌的時代!還有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她憑什么禁止我們!憑什么要讓一段感情有始無終?! 我恨這里的一切,我只是個醫(yī)生…遇見他之前我只是想開個診所,遇到一個喜歡的人共度一生。 可是我遇見了他,痛苦地愛了一生。 情感怎么壓也壓不住,我變成了那個脾氣暴躁的糟老頭子,在醫(yī)院里沒有人愿意和我說話聊天…天啊!多么糟糕!因為他,我變得一無所有了。 只有在夢中我去釋放自己的情感,而他——福爾摩斯成了我四十年來夢中唯一的影子,他時時刻刻不在誘惑著我,他用溫柔的呢喃使我情難自禁,我吻著他,愛 撫著他,摸著他光滑的后背,然而卻一點溫度都沒有,美好而不真切 當我從病房中被外面的爆炸聲驚醒的時候,我回到了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窗外月光和火光相互糾纏,而我只是孤獨的坐在空無一人的黑暗中。 福爾摩斯,一個讓我在現(xiàn)實中理智的寫他探案技巧的偵探,一個夢中讓我難舍難分的情人,現(xiàn)實中他視我為愛而不得的室友,現(xiàn)實中我承擔著兩種情感,一個源于我自己,一個源于他。 一開始我還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能適應(yīng)這份感情,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他的執(zhí)念越來越深,如同他看向我的眼神從溫柔變成了執(zhí)著,最后化成了無盡的悲傷…還有絕望,我也是。 有多少次機會我都可以說出那句話,可我都拒絕了,我壓抑著我自己的情感,我明明不是冷漠理智至上的福爾摩斯,可我為何還要如此冷酷的拒絕這段感情?為什么? 為什么明明是理智至上的福爾摩斯!那個說什么“終身不愛”的天才為什么還要愛上我!我恨他這份毫無底線、毫無法律可言的愛!它讓我痛苦了四十年,糾結(jié)了四十年,它讓我成為了一個比福爾摩斯還要冷酷無情的家伙… 這一切… 如果…我承認呢,無視罪犯的狂言,無視法律,無視蘇格蘭場、路人的眼光,那樣!我們在馬車上肆無忌憚的親吻著對方,拉著對方的手取暖,感受著對方的溫度。在燈光下他情難自禁時,我迎上前摟住他的脖子,含住他的嘴唇,解開他的扣子,舔舐他的鎖骨,讓他感覺到我的愛,我知道這一切他都會毫無保留的回應(yīng)我。 沒有那些顧忌我可能會拉著他去瑞士好好欣賞風景,他拉著我的手攀向最高處,他在星空下為我拉他準備的小提琴曲…我永遠愛那句話 “我將在你的音樂中半夢半醒地過完余生”。 對不起…太晚了。 當我痊愈后回到倫敦,還沒等安定下來我就聽到了一個噩耗 “我的上帝!華生醫(yī)生,你不知道嗎?福爾摩斯先生他不行了,這幾日報刊上全是他…噢華生醫(yī)生!你怎么了” 報紙上的那句“夏洛克福爾摩斯即將病逝”又一次襲擊了我的神經(jīng),使我短暫性的昏厥,我醒來的時候口里還留著白蘭地刺激性的味道,但我現(xiàn)在一刻也不能耽誤 我一直認為福爾摩斯不來看我是因為他把這段感情放下了,甚至連帶著四十年的友情,然而一切的一切卻來源于他嚴重的病情,然而這一切我一點也不知情!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在隱瞞什么…我了解他,他能做出這樣的事! 我立即訂了布萊頓火車票,只身前往我十幾年來不曾去的蘇塞克斯草原南蘼的那棟別墅。 那個人在等我,帶著四十年的執(zhí)念和愛。 等我到了那,一位年輕的醫(yī)生給我開了門,據(jù)他所說這里的老管家在前幾年就去世了,所以這幾年只有福爾摩斯一人,還有經(jīng)常來檢查病情的醫(yī)生… 當我只身一人來到了這間房子,這間屋里布置的非常簡單,窗前一張紅木桌子上面堆滿了亂七八糟的信,還有一個書柜,一張床床上臥著那個人,他正在張望著窗外,我進屋的一刻他也把頭轉(zhuǎn)向了我,目光掃視了我全身,然而沒有了年輕時的犀利和穿透人的力量,只是柔和的,簡單的注視。 我壓下心中的酸楚坐在他病榻前的凳子上,這是那位醫(yī)生檢查病情時候坐的,現(xiàn)如今卻成了我和福爾摩斯訣別的地方。 “福爾摩斯” 我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聲音,聲音中含著無力和悲傷,他眼中含著柔情,嘴角微揚,緩緩的回復了我,并給予最平常的問候…但這不是我需要的! (我相信后人會給我和福爾摩斯敘寫不同的分別場景,然而我還是想把當初最真實的場景給大家貢獻出來。) 當時的福爾摩斯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布滿皺紋的臉蒼白的如一張白紙,對于這樣的他,我很悲傷,我又憤恨,恨他也恨我自己。 “福爾摩斯你這個無情的家伙!” “抱歉…華生…” “你說的已經(jīng)夠多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華生,但我還是想說,我讓你承擔了很多,而我卻自私的躲了起來” “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別這樣…” 我已經(jīng)痛苦的說不出話來,我知道,黑暗中那個人緊緊抱著所有的情感依偎在角落里四十年,他愛著、痛苦著,他同時又在壓抑所有的情感,他必須假裝若無其事的活著,直到現(xiàn)在。 “華生,對不起…真的抱歉,我也用了大半生在思考這個問題,在尋求…尋求這個問題的答案,我苦苦思索,我卑微的探尋,我冷酷的面具下一張迷茫充滿恐懼的臉,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對這一切,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為…我以為…” “你以為只有你一直身處在黑暗中” 福爾摩斯望向我,緊緊的盯著我的眼睛,他默認了,這是他這輩子為數(shù)不多的屈服 “你以為只有你在黑暗中摸索,可是無論你怎么摸索,卻依然得不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是的,你現(xiàn)在知道了,因為那個答案也在到處躲藏,它甚至蜷縮在一個角落里,它以為那個探尋者早晚會找到自己,但它已經(jīng)無路可退,它帶著這份情感痛苦的等了四十年” “…為什么…” “因為我想讓你完好無損地活著,” “那現(xiàn)在呢?” 我沉默了,我無法回答他,他要的這個答案在黑暗中藏匿了四十年,這四十年所有的傷痛它都經(jīng)歷了一遍,以至于它習慣了這些,黑暗容納了它,容納了兩個人半生的情感,如今里面早已經(jīng)滿目瘡痍。 我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他,夢里,過去,現(xiàn)在,無數(shù)個場景交加在一起,所有的他都在等待著我的回復 “對不起,福爾摩斯,藏的太久了…” 我深深低著頭,無法迎接來自他的審視,我再一次的退縮了,上一次因為名節(jié)和生命,那…這一次又因為什么? 我審視著內(nèi)心,審視著那個蜷縮在角落里的它,為什么?然而床榻上的那個人仿佛看穿了一切,他伸出手緩緩移向我手的方向,最后卻只是拽了拽我的袖口,蒼老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親愛的華生,原諒我這幾年的了無音信,我一直在思索,思索著這那些年我未能找到的答案,我一直以為只有我深陷黑暗,可最終當我躺在這里時,我突然意識到了死亡…對…死亡,這個時代是多么的壓抑,它讓你我都朝向與之相反的方向前進,如果偏離軌道,便會失去你們認為最寶貴的——生命 “是的,我會死亡…不體面的死在任何地方,死在絞刑架上,死在罪犯的手里,死在牢獄中…但這一切都沒發(fā)生,我現(xiàn)在能夠主動的把握生命,讓它慢慢的從我的指尖流逝…這多虧了你,華生。你用最寶貴的東西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和名譽,然而…你卻攜帶著我認為最寶貴的東西逃匿于黑暗最深處,以至于使你我都痛苦了一生,雖然我感謝你保全了我的名譽和生命,但不得不說…這真不是一個好方案” 福爾摩斯嘴角劃過一抹苦笑,我抬起頭看著他,他依然用最溫柔的目光注視著我,視線自始至終從來未離開過我,此時我不知道說些什么,但我覺得應(yīng)該讓福爾摩斯多說些,我想聽他說話,無論他說什么…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以前的福爾摩斯對我來說真的成為過去了…面前躺在床上的老人,生命不停的消逝,我卻無力阻止,我只能傾聽他說話,我突然覺得他以前的諷刺挖苦對我來說都是那么的珍貴。 “華生…你看到了嗎?” “什么…?” 福爾摩斯另外一只手微微顫動,窗戶外的光線正好落在他的手上,空中的塵埃緩緩浮動,相互依偎,他蒼白纖細的手指緩緩向上在柔和的光線中勾勒著什么 “生命的模樣,你看…它在我指尖上緩慢的游走” “福爾摩斯,那是光…你會好好的…please” “…真想不到,這么美的光竟會勾勒出死亡的模樣,對不起,華生” “我說了,你已經(jīng)說的夠多了,福爾摩斯” 我壓低了我的聲音,試圖隱去那聲控制不住的哽咽,但我發(fā)現(xiàn)更多的壓抑使我更難受。 “華生,還記著嗎,我總是對你發(fā)牢騷,總是說你寫的文章過于浪漫主義,但說實在的直到我自己寫才知道,用真情落筆,文章怎能不浪漫呢?你用浪漫寫盡了這個時代以及我…謝謝你,我親愛的醫(yī)生。” 他眸中升起一層霧氣,緩緩將視線移向空中光線里的浮沉 “這其中包含了每一個你我所熟知的靈魂,哈德森太太、雷斯垂德警官、我的兄長麥考夫特、還有你的妻子…瑪麗女士,以及那些數(shù)不清的委托人,一封封委托信,然而他們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紛紛散化成了這漫天的沉浮,隨著光停在了歷史每一個角落,我也是…” “不,你會好好的,你說好的,會給我一罐最甜的蜂蜜” “親愛的醫(yī)生,每次我都是邀請你一起共赴我們未知的探險,但…這次我不會邀請你,我會自己前去,如果那里沒有221b,我會建一處221b,在那里我會每時每刻生著壁爐里的火,讓那個小房間成為最暖和的地方,我會請哈德森太太做一桌好飯,我會每日打掃著這間小屋子,那里不再有麻醉劑,不再有尼古丁…只有我…我,約翰…約翰” 福爾摩斯突然急促的呼吸讓我意識到了什么,我下意識的攥住福爾摩斯冰涼的手,試圖給予他我的溫度,我凝視著他暗淡的雙眸,我意識到這個頭腦清醒了一輩子的福爾摩斯,他此時已經(jīng)意識開始混亂,最后這一刻,他已經(jīng)認不出我了… 而我卻什么也做不了,只有一聲又一聲的哽咽和呢喃著“不要”…我只能盡力給他最后一絲溫暖,盡力認真聽他呢喃著 “還有,我的…好約翰,我最愛的約翰,他說他喜歡浪漫,我…我要造一個最浪漫的地方,那里有玫瑰花,有星星。他喜歡甜食,我要造一個最大的蜜蜂場,他喜歡…喜歡什么,對,喜歡我…喜歡我穿紫色的睡袍,我要天天穿著紫色的睡袍等他…他會回來的,(哽咽)可我怎么做他才回來…是不是我不愛他他就回來…我,做不到,約翰…約翰…” “我…我在,福爾摩斯…別” …… “…求你了,我愛…” (求你了,我愛你) 光線下勾勒著生命的指尖緩緩滑落,無力地垂在床鋪上,散開了一圈光昏,塵埃緩緩落在他的指尖上,手心上… 那層薄霧也聚集成一滴淚珠靜靜地從眼角滑落 生命真的像蒲公英一樣順著光線的方向緩緩流出窗外。 我突然意識到,這一刻…我真的一無所有 這世間我最愛的,最愛我的,都沒了。 我痛苦的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來,四十年來壓抑的愛在此刻土崩瓦解,它們碎的像流沙一樣…沒有什么比他更重要,他痛苦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得到一絲愛和寬容,直至死亡…他也在渴望被愛。 我到底干了什么 我生命中在最理智的時刻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我是個浪漫主義至上的醫(yī)生,然而我用為數(shù)不多的理智鎖住了一個理智至上的人的情感,他為此糾結(jié)壓抑了一生,他這四十年來一直在卑微的乞求著浪漫能解除他情感身上的枷鎖,然而浪漫被理智所裹挾。 他愛著我,為此窮盡一生,直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解鎖了他探尋一生的答案,在那一刻,他也許是恨我的,恨我為何隱藏的如此深,恨我為何如此懦弱,對不起…對不起 我窮盡一生用理智把愛鎖進黑暗的角落里,我與他都承受了無法言說的痛苦,明明兩個人相愛,可以愛,卻最終走向了這樣的結(jié)局? 他到最后都在卑微的乞求我能否接受他的愛,而我到最后也沒能說出口… 福爾摩斯說得對…不得不說這個方案是不可取的。 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著臭味和壓抑的年代,那里沒有自由,只有圍繞在我們身邊的白霧,我和他都在盡力的撥開它,然而卻又有更大的白霧籠罩著我們。 夏洛克福爾摩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天才,時代容納了他的智慧,卻不能容納他的情感,這個時代對于他是殘酷的,他本來不受法律約束,因為他的道德感并不高,他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去違反法律,而且沒有人能把他怎么辦,因為他有些超凡的才智,但是他卻愛上了那個道德感極強的醫(yī)生,他覺得醫(yī)生會時刻遵守法律,所以他也遵守著法律。 他認為醫(yī)生不會愛自己,因為醫(yī)生是生于這個時代的人,所以他的靈魂注定被這個時代束縛,可是這位偵探低估了自己的愛,而那位醫(yī)生低估了自己的理智。 兩個人愛著對方,為對方而忍受無盡的痛苦,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記住,夏洛克福爾摩斯是個高傲理智至上的偵探,而我是那個敏感浪漫主義至上的醫(yī)生。 這五年我渾渾噩噩,這一輩子我仿佛只為他而活,前三十年我為與他相遇做準備,后四十年我為了讓他活著,為此不惜讓他痛苦。 我想等我走后,英國的法律再也奈何不了我們什么了。一個人,當他贏得死亡的時候,它已經(jīng)無所畏懼。 我和福爾摩斯不再畏畏縮縮,到那時你們可以隨意撬開我們的棺柩,隨意地拿著鞭子抽打我們的骸骨。 最后是我想給夏洛克福爾摩斯說的話,作為我臨終前的收場白: 親愛的夏洛克,請允許我這么稱呼你。你走后有關(guān)你的一切我都按照你的習慣打點好了一切。我知道你很注意你的隱私所以我并沒有翻動你的任何東西,所有的書信我都用鐵箱子鎖了起來,鑰匙我已經(jīng)扔進了你別墅南邊的英吉利海峽,我相信沒有人能夠撬動這鐵箱子… 親愛的夏洛克,你走后這五年我渾渾噩噩的也即將走完我這漫長的一生,英國像你所說的那樣,已經(jīng)刮來了東風,這場東風格外的寒冷,它吹倒了曾經(jīng)的英國,曾經(jīng)的倫敦,當然我似乎也看到了風暴之后的純潔和祥和,這一切如你所料,但是我恐怕無法看見這場風暴過后的繁華了,但我想我們的221b的爐火已經(jīng)被你燒熱了,我已經(jīng)想到你此時正窩在沙發(fā)里發(fā)著牢騷,說“約翰怎么還不回來,他不知道我已經(jīng)穿著紫色睡袍等他很久了嗎…” 快了,你的約翰馬上就來了。 還有我想說, 我愛你…無論何時何地。 —————————————————— 1936.6.11 約翰華生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