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園圃，木禾，石磨，周壘駐足觀望，一種熟悉感撲面而來。

遙端著一籠米包，從火房中出來。

“遙館主”周壘雙手握拳行禮。

“叫我遙叔，我現在不是什么館長?！?/span>

“如果沒有你和駱館長，冬青館便不會有，無論你去哪兒，在我心里，你永遠是冬青館的館長。”

“隨便你吧，一個稱謂而已?！?/span>

遙端著米包走到石磨前，平和周壘也來幫忙，把米包一個個鋪在石磨上。

“還是遙館長做的米包最香。”周壘似有感慨。

“周叔，這是爺爺專為你做的。”

“平兒，帶你周叔去歇歇，我去做飯?！边b放完米包，回到火房中去了。

蛋殼早臥在木禾樹下，打著盹，平帶著周壘來到正屋，茶早已沏好，平給周壘斟了一杯。

“周叔，你這次來，在我們待多久??？”平一臉好奇。

“待三天就走，我這次來，一是看望遙館主，二是去雪域?！?/span>

“你要去雪域?”平的眼中閃過一絲欣喜。

“看眼所能看，聽耳所能聽，感手所能感，走腳所能走，這是我們浮人的使命。”

“游歷世界，成為浮人可真好?！逼饺滩蛔」恼频?。

“要成為浮人，需四海為家，需無牽無掛，需不念生死，除了這些，還要有機緣，能得到翼馬和子石，才能在浮人柱上留名，成為一名浮人。”

“子石就是這塊石頭嗎？”平蹲下身，打量著立在周壘身旁的黑色方石，方石平整順滑，通體墨黑，如一個黑色的箱子，方石頭尾都纏著繩索，用以背負。

“周叔，我早就想問你，你背著這么大塊石頭，不重嗎？”

“不重?！?/span>

平站起身，雙手抬著方石，咬牙用力，石頭卻像生了根，紋絲不動。

“壘叔，你力氣也太大了吧?！?/span>

“真的不重，”周壘抓住方石上面的繩索，一只手便將黑石提了起來，“不過，除了我，還沒有人能把她拿得起?！?/span>

周壘將方石放回地面，平又去抬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方石也沒動一分。

“為什么我一點也抬不起？”

“因為她不是一塊簡單的石頭，她叫瑛，是一塊子石，一旦她認了主，便只有主人才能拿起她，打開她。”

“打開她？”平大為疑惑。

“你好好看?！敝軌緦⒆笫址旁诜绞?，不過片刻，原本墨黑的石頭便像活了過來，許多水波從周壘的手掌處散開。平以為是自己眼花，使勁揉了揉眼睛，但那波紋還在散開，周壘的手掌上方，不再漆黑，而是現出了一朵旋轉的花。

他松開手，在花朵上點了幾下，花朵便散開了，接著出現了兩個小門扣子，周壘拉開門扣，里面是一個黑乎乎的洞。

平彎著頭朝那個黑洞里望去，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見。周壘將手伸進去，從里面拿出了一個信封。

信封上只寫著一個字，遙。

周壘把信揣到身上，平也伸手到那黑洞中，卻什么也沒有抓出來。

周壘將門扣關上，散開的花聚攏來，周壘又對著花點了幾點，又是兩個門扣，他打開門扣，里面是一個個小格子。

平湊近看，格子里有衣服，有鍋鏟，有鐵劍和各式各樣的東西，但都小小只有指甲蓋那么大。周壘伸手進去，手一到格子里，便縮小如一根細棍，他從中取出一件衣服，那小小的衣服一到格子外面，卻變成了正常大小。

平半跪在地上，兩只眼睛幾乎貼在了方石上。

“瑛是子母石中的子石，與母石在時空上相連，我所取的東西，都不在這子石中，而在母石所在的地方?！?/span>

“母石在哪兒？”

“在冬青館?！?/span>

“等我長大后，我也要離開這里，也要去冬青館。”

“哪里也不許去！”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厲呵。

一團黑霧包裹著一個人形。

“哪里也不許去！哪里也不許去！……”聲音如百人咒罵，千人哭泣。

周壘護住平，從瑛中抽出一把利劍，對準門口的人。

那團黑霧慢慢散去，遙立在門口，表情木然。

“爺爺，是你嗎……”平被嚇到了，帶著哭腔說道。

“飯好了?！边b淡然答道。

“遙館長，剛才有團黑霧包裹著你，你知道嗎？”周壘依舊護著平，沒有收回劍。

“什么黑霧，”遙搖頭道，“我不知道?！?/span>

確定遙對剛才之事不知情后，周壘才慢慢收回劍。

?

晚飯過后，天色如墨，星河暗淡，木禾樹上一盞暖燈，柔光傾瀉在石磨之上。

平早早地便去睡了，周壘從瑛里取出兩瓶杏子酒，和遙共坐石磨之上，邀月同飲。

“這里和冬青館很像啊?！敝軌经h(huán)顧四周道。

“無意之中便這樣了。”遙握著酒瓶子，猛灌了一口。

周壘看著遙，欲言又止。

“冬青館如何？”

“一切都好，前段時間，有五位浮人去往混元，四人失去蹤跡，只有蕪正一人回來，帶回一卷古籍，卻失去了一個胳膊，古籍內容已載在青遙錄中，你看過了嗎？”

“龍龜有壽，此島必沉。”

“古籍內容還未完全破譯，只此片段，不能為信。”

“我不會讓若翾沉入海底的?！边b猛灌了一口杏子酒。

“這個消息，島上的人知道嗎？”

“他們知道也無濟于事，只會徒增煩惱，請你也不要說出去?！?/span>

“我聽館主你的。聽平說，你一個人住這？”

遙沒有回答，只悶頭喝酒。

“我們都以為，你回若翾，是要回到他們身邊，既然不是回家，又為何要回來？”

“我只能如此?！?/span>

“這是為何？是六十大限嗎？”周壘試探性地問道。

“生死圓滿，六十為限，這個海島上的人，無論健壯孱弱，在滿六十之日，必定離世，無一例外?！?/span>

“我從未聽過這樣的事?！敝軌菊痼@道。

“許是人太多，島會沉吧?！边b看著手中的酒瓶，玉石雕琢，纖小精致，里面的酒卻怎么喝也喝不完。

“可你離六十大限還有好多年，有十年之久，十年，對我們浮人來說，太長了，你何必急著回來。”周壘問道。

遙垂著頭，只顧喝酒。

“駱館長自你走后，便把自己鎖在青遙崖上，我出來前，見她又憔悴了許多?！敝軌緩膽牙锾统鲆环庑?，信封上寫著一個“遙”字。

遙接過信，摸著那個“遙”字，又悶頭喝了一口。

“你不拆開看看嗎？”

“是空的?！?/span>

“怎么會是空的，駱館長千萬囑咐，信很重要，一定要交到你手上?！?/span>

遙把信遞給周壘，“你可以打開。”

周壘半信半疑地拆開信，里面真是空的。

“這封信，駱館長寫了好久，今天才遞給我，怎么會是空的?！?/span>

“重要的話，要當面說，要親口說。”遙灌了一口酒。

“最了解駱館長的，還是遙館長你，”周壘恍悟地點頭道。

兩人不再言語，遙只一個勁兒地喝酒，像是久旱之人逢甘露，怎么喝也喝不夠。

過了一會兒，周壘問道，“遙館長，青遙崖上有什么？”

“青遙崖上有什么？”遙跟著重復一遍，又繼續(xù)喝酒。

又過一會兒，周壘再次問道，“遙館長，青遙崖上有什么？”

遙依舊重復，悶頭喝酒。

反復幾次，周壘堅持問著。

“青遙崖上有小染?！边b終于有了不一樣的回答。

周壘臉現喜色，杏子佳釀，為解心事，酒酣之人，為敞心扉。駱館長曾交代他，如果飲酒之人能回答出，“青遙崖上有小染”，那人便是醉了。既醉，所問必答。

“為何不辭而別？”周壘的手中多了一張紙條，紙上列著三問。

“不可不辭。”遙垂著頭道。

“什么時候回來？”

“不可回。”

“神淵里有什么？”

“你是誰?”遙突然抬頭，掐住周壘的脖子，目露兇光，“你怎么會知道神淵？”

周壘被掐地頭暈目眩，喘不上氣，黑霧從遙的身體中散發(fā)出來，包裹住他。

“你是誰？你是誰？……”

慘怖的聲音又出現了。

趴在窗口的平見勢不妙，隨手拿起一根木棍，跑向那團黑霧，打了下去。

遙松開手，倒在一旁，黑霧慢慢回到他的身體之中。

周壘摸著自己的胸口，喘著粗氣，驚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