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某太醫(yī)

　　有一個太醫(yī)，大興人，不知姓名，天夭穿輕裘，騎壯馬，奔走鉆營于京城王公貴卿之家，借以發(fā)財致富。來請他看病的人紛紛在門口盼望等待，可是他不到天晚不到病人家，一點也不顧病人是怎樣望眼欲穿。每看一病，開一藥方，不論有效還是無效，照例都要先給一千錢，否則就不來看病。每夭傍晚回來，連人帶馬都是滿載而歸。要是有人責怪他來遲了，他便臉上變色說：“我剛從某王、某公主、某大臣府宅中回來?！敝灰皇秋@赫一時的要人。他是不會掛在嘴上的。人們對他也無可奈何，只好聽任他算了。

　　一天他為人看病歸來，一個人獨睡在房中，夢見一人，好像是很熟識的，卻忘記了姓名，拿了一張紙給他說：“時候到了，你所欠的債應(yīng)當償還了。”太醫(yī)取過紙，反來復(fù)去細看，上面空空沒有一字，正在疑惑之間，那人已忽然不見。太醫(yī)一驚之下醒過來，聽到正打三更，家人來敲門，報告說夫人已生下一子。太醫(yī)頓時渾身毛發(fā)直豎，心想這兒子一定是來討債的，只不知道究竟欠了多少債。

　　兒子長大后，忤逆不孝，把父母當成仇人，花錢財如糞土。每天向母親要一百文錢，轉(zhuǎn)眼之間便花光。就這樣過了十幾年，家業(yè)漸漸敗落。母親有時稍微吝嗇一點，兒子便橫眉怒目，簡直要動武。母親害怕，又把錢給他，不敢當面斥責他，暗中告訴太醫(yī)。太醫(yī)只是閉了眼睛搖頭說：“不要再說了，這個兒子使我心寒膽裂！”于是便把夢中所見告訴妻子，妻子大驚說：“有字的債券，還可以量力償還，假如是無字的債券，誰知欠債是多少??？哪還有還盡的日子！只怪你這個老不死的以藥殺人，不知多少，新鬼喊冤、舊鬼痛哭，這個兒子一定是這些鬼的頭領(lǐng)。他奉了陰間閻王的命令，含恨而來，哪個敢同他斗?。俊闭f完，大哭說：“你這老不死的草菅人命，心毒手狠，以至于得到這種報應(yīng)。連累老娘也到這種地步，你這老不死的倒也罷了，怎就不想想老娘有何罪？”小妾在旁邊安慰她說：“大兒雖然是不肖之子，小兒不就要長大成人了，何必為此爭吵呢？”妻子朝她吐了一口口水說：“呸！你是癡心妄想，還在想入非非啊？天老爺對這老不死的報應(yīng)，一點也不差錯，便縱有一百個兒子，也都是一路貨，老天難道還會以德報怨嗎？”太醫(yī)沉默著，無話可說，只是長嘆而已。

　　又過了十多年，一夜太醫(yī)又夢見原來那人來了，說：“欠債已還清，可以把債券還給你。但是還欠一條人命，現(xiàn)須去見閻羅王?！碧t(yī)醒來，生了大病，自己知道治不好了，便把夢中聽到的話告訴妻子，囑托她辦理后事。過了兩天，他的兒子暴病而死，太醫(yī)哭著說：“時候到了！”半夜果然也死了。小兒子也同樣忤逆不孝，從此這家人窮困落魄，饑寒交迫到今天還是這樣。

　　?齋氏說：“庸醫(yī)害死人，應(yīng)當獲此報應(yīng)。只是一人的欠債容易償還，許多人的命就難以償還了，輪回報應(yīng)，墮入地獄，還有窮盡的時候嗎？那些沒有治活病人的本事，卻假以探脈診病獲取錢財?shù)尼t(yī)生，看到這種慘酷的報應(yīng)，不知是否肯稍稍收斂一下自己毒辣的罪惡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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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朱佩茝

????宜君的塘汛兵朱佩茝有一個甥女，是農(nóng)家婦女，住在焦家坪。出嫁了半年才來月經(jīng)，夢中見到一人，滿臉胡須，青面孔，瘦長身，頭戴赤巾，來同她交歡。一連三夜，農(nóng)家婦便懷了孕。腹中經(jīng)常蠕動，一動便痛得要昏過去，大聲喊叫。她的婆婆以隔壁住著青年婦女為由叫她忍受，不要喊叫，她難以順從。以至兩人爭吵起來。鄰家老太婆聽到后，過來相勸，一看見農(nóng)家婦，大驚說：“你媳婦懷的可是妖胎，現(xiàn)快做好準備，等待落胎，不要再吵鬧，弄得她不安靜?！逼牌胚@才十分害怕起來，叫農(nóng)家婦的丈夫去告訴親家。農(nóng)家婦的母親便親自來守候她。到臨盆時，產(chǎn)婦翻來覆去大聲號叫，周圍鄰居都塞起耳朵跑開了。好久，生下一個怪物，人頭蛇身，頭發(fā)赤紅，有三尺來長，面如白粉，從頭到尾有八尺長，看見人就笑。大家都驚怕奔逃，沒有一個敢進房間。每次喂奶，農(nóng)家婦都驚怕得昏絕過去。

????正好一次朱佩茝來看望甥女，剛一進門，就遇到他妹妹連連搖手，叫他止步。然后拉進草堂，把這件怪事告訴了他。朱佩說：“既然是個沃怪，為何不殺掉他？”妹說：“他整天盤居在我女兒身邊，投鼠也要忌器啊。”朱佩茝試著先去看看，只見那怪物正蟠屈身子，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朱佩茝?fù)低到庀屡宓?，猛然沖上去，抓住怪物的頭發(fā)，把他拖出房間。怪物驚醒過來，瞪眼張口，發(fā)出“格格格”的聲音，好像敲打石頭一樣，身子卷曲起來纏住了朱佩茝的左腿。大家遠遠站著，發(fā)出呼喊，朱佩茝的刀已落下，藍色的血四濺，沾滿衣服，腥氣刺鼻。朱佩茝又剝下了皮，卷起來，說：“我正要用這張皮來蒙三弦呢?！眱杉胰硕忌钌罡兄x他，那農(nóng)家婦今還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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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紙錢

????我有一個當護軍的朋友景君祿，住在近城北的地方。一晚，他同他的朋友富?；丶?，路經(jīng)靈官廟，已經(jīng)三更。忽然看見兩只粉蝶翩翩飛舞，離地二尺多高。時當隆冬，又是深夜，哪能有粉蝶呢？走上去一看，原來是兩張紙錢。這時并沒有風，兩張紙錢相距一尺，相對飛舞盤旋不停，兩人感到十分奇怪。正好有一人騎馬自西面而來，那馬聳起兩耳，噴著響鼻，連連用鞭抽打，也不肯前進。騎馬人高聲問兩人在干什么，景君祿指著飛舞的紙錢，叫他自己看。一個打更的老卒經(jīng)過，告誡他們說：“各走各的路，何必多管閑事。就是在這一小塊地上，已經(jīng)有兩人倒下死掉了?！彬T馬的人很害怕，打馬飛馳而去。景君祿和富海都是少年之輩，喜好多事，便一直追隨飛舞的紙錢，來到一家人家的矮墻，紙錢很快飛進了一只狗洞中才飄散。這一年，富海就死了，又過了兩年，景君祿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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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三李明

????光山人李明家里素來貧窮，靠打工舂米糊口。當?shù)赜袀€監(jiān)生鍾秀，外出遇雨，到李明的屋檐下避雨，李明邀請他進屋，備下酒菜同他共飲交談。鍾秀非常高興，兩人便在舂米房中定下朋友之交。從此經(jīng)常往來，相互作客。有一天鄰居家失火，鍾秀家也遭了殃。李明飛奔而來，冒著濃煙，沖進烈火搶救，胡子眉毛都燒掉了。鍾秀終于沒有被燒死，兩人私交更深了。

????正好鍾秀要往南昌總?cè)帜幌伦鍪?，便拉了李明一同前往。乘船南下，路上忽然遇上颶風，船被打翻，人都掉到水中。鍾秀被一個山西客人所救，正好這個山西客人也到南昌做生意，于是兩人便同乘一船。鍾秀非常感激他，問起客人姓名，卻也叫李明。前一個李明竟連尸體也找不到了。鍾秀早晚都傷心哀哭，如喪父母一般。到了湖口，山西客人遇到家鄉(xiāng)人，得知母親去世的消息，悲痛欲絕，趕忙掉船回家，對鍾秀說：“我心中已亂，顧不到為爾辦事，現(xiàn)我送給你八兩銀子，從此分別?！辨R秀竭力推拒，那山西客人的船已經(jīng)揚帆遠去了。

????鍾秀呆立痛哭，生了病，寓居在一座小寺廟里，躺臥了半個月。和尚討嫌他，整天絮絮叨叨不休。鄰近有一個老人聽到了，痛恨和尚冷酷無情，氣忿忿地來到寺廟里，對鍾秀說：“你何必沾污了這里的清凈之地，想盼誰來發(fā)慈悲之心呢？”于是帶領(lǐng)僮仆來捆好行李，把鍾秀抬到自己家里，為他請醫(yī)生吃藥治病，十天后病痊愈。鍾秀磕頭感謝說：“您老對待我這個小子，真可以說是再生父母了．請問您的姓名，我要銘記在心，將來報答您老人家?！崩先藝烂C地說：“我是可憐你失路遭難，所以伸手幫爾，豈望你報答？至于我的賤名，不妨告訴你，我叫李明，七十二歲了?！辨R秀十分驚異。老人問他打算何往，并教他說：“何不去找塘汛呢？'鍾秀覺得不錯，便到塘汛處告訴了情況。塘汛兵一聽他是總?cè)值哪挥?，馬上飛馬報告上司，鍾秀才坐上驛車來到南昌，他向總?cè)謹⑹隽俗约旱脑庥?，總?cè)忠彩煮@嘆，以為是件奇事。鍾秀后來成為大富。

?????齋氏說：“三個同名同姓的李明不足為奇，奇就奇在三個李明對鍾秀都有再生之恩。三個李明都有恩于鍾秀又不足為奇，奇就奇在沒聽說鍾秀發(fā)跡后去報答三個李明，而安心享受大富大貴?！?/p>

夜譚隨錄（十二卷足本）·卷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