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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家燕子傍誰飛·第41-45章

2021-09-23 10:11 作者:獨活氏  | 我要投稿

【轉(zhuǎn)載自】晉江文學(xué)城

作者:南方赤火


41 嗟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

? ? ? ? 他說得很慢,說話時,一眼也沒有看她,好像只是在講一個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故事。

  奉書又是吃驚,又是忐忑,又是佩服,又是感激,忽然又覺得,方才對杜滸起的那番兇狠念頭,實在是不應(yīng)該。

  杜滸所描述的那個屋子里,果然堆著五六個毫無生氣的軀體,惡臭撲鼻而來,人人身上都流淌著膿血和爛肉,有一個還在微微蠕動著。她覺得惡心,趕緊告誡自己,蚊子是不怕死人的。她將杜滸的那番吩咐在心里默默重復(fù)了一遍,一字不漏地照做了。

  推開第三個角門時,她便撞到了小黑子懷里。小黑子身后還跟著五六個男仆,神情又是驚慌,又是沮喪,都是被遣出來尋找文小姐的。她裝出一副恍惚的神情,小黑子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小廝和丫環(huán)一個個簇?fù)磉^來,有的在謝天謝地,有的在互相埋怨,還有的在充當(dāng)事后諸葛亮,說早知道小姐不小心闖到這個滿是死人的角落,就算再害怕沾染上晦氣,也應(yīng)該早早來查上一查。她聽著身邊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忽然覺得有些陌生,覺得他們口中的“小姐”并不是自己,忍不住想笑。

  她按照杜滸所設(shè)計的故事,說自己被嚇壞了,回房以后,蒙頭大睡。一覺醒來,才發(fā)現(xiàn)阿染帶著五六個丫環(huán)齊齊跪在自己床前。

  阿染邊哭邊說:“小姐饒命!今天……今天都是阿染不好,沒能帶好小姐,讓小姐迷路受驚,小姐怎么罰我都行!以后阿染再也不開小差了!”

  奉書吃了一驚,隨即心里過意不去。她明明是自己溜走的,怪不得別人。她剛想安慰阿染,忽然想起杜滸讓自己說些重話,鎮(zhèn)住下人,想必也有他的道理。

  于是她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阿染。她覺得自己的臉色夠柔和了,可是阿染卻嚇得直哆嗦。

  “還有……負(fù)責(zé)照顧小姐的幾個小廝,現(xiàn)在后悔得不行,都跪在外面,聽候小姐發(fā)落……小姐平日待人最是寬厚,今天……今天的事,大家都有錯,也不求小姐饒恕,只是文大人回來時,請小姐……千萬給我們說句話!”

  奉書又盯了她好久,才慢慢想出了合適的措辭:“我知道……府衙里本來內(nèi)外有別,我再迷路,本來也跑不到囚犯堆里去。想必是談相公的手下疏忽了,沒有把角門鎖好,才讓我不小心拐到那里去……等二……等我爹回來,我去向他告狀!嗯,不過……這樣一來,爹爹和談相公可要有嫌隙了,也不太好。阿染,咱們就替談相公遮掩一下,這事誰也不要說了。我自認(rèn)倒霉便是。談相公那里,想必也是一般想法?!?/p>

  阿染喜出望外,捧住她的手,叫道:“小姐!”

  奉書卻板起臉,道:“不過,今天可真是嚇?biāo)牢伊?,既然不能怪罪談相公,那就只好罰你們了,不然,難消我心中之氣!哼,一人至少二十板子,罰一個月的月錢,你們說是不是?”她提高了聲音,確保門外跪著的人也能聽見。

  阿染的臉立刻又白了,連忙低下頭去,囁嚅著不敢說話。

  奉書看著阿染不斷變幻的臉色,心中忽然頗感異樣,有些罪惡感,卻也有些飄飄然。她第一次嘗到了翻云覆雨、施恩嫁禍的甜頭。全靠杜滸的指點。

  “算了,我今天也累了,板子暫且記下吧。要是誰的嘴不嚴(yán),把這事到處亂說,大家的板子就都算在他身上,這樣可公平?”

  阿染如獲大赦,連連點頭。門外也傳來一陣壓低了的竊竊私語,帶著喜悅的語氣。

  “好了,都散了吧,我餓了,要吃飯?!?/p>

  她聽到腳步聲四散而走,比平日里要殷勤迅速得多。旋即小廚房便做出幾樣精致小菜,送進(jìn)了她的小院。

  奉書吃了幾口糟魚和煎豆腐,猛然想起日間杜滸的那句話來。他讓她夜里再去,給他帶些吃的。天曉得他已經(jīng)多久粒米未進(jìn)了。當(dāng)初她聽到這話時,只把它當(dāng)做杜滸的異想天開??墒谴藭r靜心再想,卻琢磨出了些別的門道。

  “他雖然虛弱得快死了,可是腦子卻一點也沒壞,不然,也不會教我做出這些事來……他說他剛剛見過爹爹,可是卻執(zhí)拗不告訴我細(xì)節(jié),看來也是有心為之……哼,我知道了,他是要我拿吃食去換?!?/p>

  她心中升起一陣不服輸?shù)暮狼?,打算接下這個挑戰(zhàn)。況且,她太思念父親了。明知他就在咫尺之遙的廣州,卻不通音訊,只能從他的敵人口中聽到只言片語,這感覺已經(jīng)折磨得她快瘋了。就算杜滸開出的條件是讓她再闖一次惠州城門,她多半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可是自己的房里有那么多丫環(huán)盯著呢,外面有婆子,再外面有管家、小廝,要想半夜溜出去,談何容易?

  奉書一口一口地吃著飯,慢慢有了主意,喚阿染過來,說:“我今日驚嚇得太厲害,你給我取壺酒來,讓我壓壓驚。”

  阿染微微一驚,說:“小姐,你還小呢……”

  “我爹也沒禁我飲酒啊,元宵夜時,他還讓我喝了一杯呢,你忘了?”

  阿染只好去廚房端了壺酒來。奉書自己抿了兩口,便說爹爹不讓自己多飲,招呼丫環(huán)們一起喝。這些小丫頭都是比她年紀(jì)大的,都嘗過酒的滋味,只是平日只能飲些土釀的渾酒解饞,今日卻被小姐吩咐,陪她喝官釀的流香清酒,自然是樂得從命,抱著杯子,不一會兒就眼飭耳熱,一個個歪歪扭扭地伺候著。

  眼看一壺酒盡了,奉書又命取第二壺,賞給護(hù)院的小廝。幾個丫環(huán)已經(jīng)頭暈?zāi)X脹,想也沒想,便即照辦。此時黃昏剛至,夕陽斜照,暖風(fēng)扶醉,最讓人神思昏昏。不多時,院里院外就醉了一片,一個小廝干脆靠著墻,打起呼來。

  奉書趕緊把丫環(huán)都打發(fā)去睡了。幾個丫環(huán)白天擔(dān)驚受怕,東奔西走,現(xiàn)在好容易定下心來,又有幾杯酒下肚,還沒沾枕頭,一個個就都做起好夢來。

  小姐立刻變成了小賊。奉書輕手輕腳地?fù)Q上一身深色衣裙,用布包了一大包點心,打成一個包裹背在身上,等到天全黑,便撩起裙子,塞進(jìn)腰帶,踮著腳尖推門而出。她本來還頭疼如何翻出院門,可是眼看著那小廝躺在地上,淌口水做夢,鑰匙就掛在腰間,便毫不客氣地把鑰匙取了下來,輕輕開了門。

  她趁著月色,溜進(jìn)府衙的后花園,天忽然一下子暗了,烏云聚攏,接著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眼前的路便看不清。她一邊暗暗叫苦,一邊慢慢摸索著前進(jìn),不斷抹開眼前的雨水,朝那個杜滸棲身的小院眺望。小黑子抱她回房時,她便留了個心眼,半睜著眼睛,一路走,一路記??墒乾F(xiàn)在她不太確定,自己心中所記的方向究竟有多準(zhǔn)確。

  她走著走著,突然腳下一滑,心中一空,竟一下子掉進(jìn)了花園里的池塘。水立刻淹過了耳朵。她大駭,一張嘴,便咕嘟吞了一口帶著泥土腥味的水。她連忙手忙腳亂地劃水,卻看到遠(yuǎn)處燈光一閃,一個巡邏的兵士聽到動靜,慢慢朝花園走過來。

  奉書的耳朵浸在水里,尚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心一橫,停止了掙扎,以免讓人聽到動靜。幸好那池塘甚淺,她向下漂了一會兒,雙腳就踏進(jìn)了淤泥里。淤泥又深又軟,她只覺得自己一寸寸地沉了下去。裙子浮在腰間,似乎是被水草纏住了,不斷朝一個方向拉扯。

  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她似乎聽到那兵口中嘟囔著:“鯉魚成精了!”隨即又慢慢遠(yuǎn)去。她又是慶幸,又是害怕,連忙用力撳水,可是鞋子已經(jīng)完全陷在了泥里,全身仿佛都被水箍住了一樣,雙手拂到幾束水草,似乎還有一條滑溜溜的魚,連忙又撇開。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方才喝的那幾口池塘水里,會不會有小魚、小蝌蚪?

  想到這里,一陣惡心,雙腳用力一踏。左腳反而更深地陷進(jìn)了淤泥里,右腳卻一下子從鞋里拔了出來,讓她頓時失了平衡,險些倒在水里。

  她拼命亂蹬亂劃,直到左腳鞋子也丟了,這才慢慢漂了上去,摸到了池塘邊緣滑溜溜的巖石,手一滑,又趕忙抓住幾束草根,咬著牙,一點點把自己拉了上去。一聲悶響,裙子被撕了個大口子。全身都是濕的,沉得要命,她想把衣服擰干,手上卻沒有一點力氣。

  她仰面躺在泥地里,任雨水打在自己的臉頰上,休息了好久好久,這才慢慢爬起來。身上的泥水全是冷的,她接連打了好幾個激靈,扶著路邊的巖石,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去。沒有了鞋子的保護(hù),纏了布的腳脆弱無比,每走一步,地上的碎石都似乎嵌進(jìn)飽受擠壓的腳掌,一陣陣刺骨的疼痛。

  終于摸到了花園的圍墻。那墻有她的兩倍那么高。奉書輕輕捶著那堅實的墻壁,心中不由得后悔了。

  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月亮從黑云后面探出頭來,照出一個大大的陰影,覆在她的頭頂。那是一株四人合抱的老槐樹,就種在圍墻旁邊。

  她已經(jīng)忘了杜滸,忘了父親,心中充滿了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韌勁,伸手摸著樹皮上的一個個瘤子,纏得緊緊的腳掌勾住粗糙的樹皮,那樹皮仿佛能鉆進(jìn)她的肉里。

  許久不爬樹,她的技藝已經(jīng)有些生疏了。腳下?lián)u搖晃晃的,十二分不適應(yīng)。但她假裝忘記自己離地多高,借著月光,張開雙手,順著最粗的樹枝,一尺一尺地向前走。眼前出現(xiàn)了磚頭和瓦片,她輕輕一攀,就騎在了墻上,再用手勾住樹枝,用自己的重量慢慢下墜。等到樹枝彎得不能再彎了,她深深吸一口氣,繃緊全身,松了手。

  她離地的距離比自己想象得要高。她落地時狠狠地扭了右腳,摔了個跟頭,又把腦門磕在了地上。她強(qiáng)忍住不叫出聲來,但眼淚已經(jīng)本能地簌簌而下。她撫著腳踝,不敢揉,直到適應(yīng)了這種疼痛,才慢慢直起膝蓋,左右看看,只見四周影影綽綽的,不知有沒有人,也不知是不是白天到過的地方。

  她朝著沒有燈光的角落,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身旁似乎出現(xiàn)了一個小門,半掩著,湊上去,門內(nèi)一股惡臭。

  她心中有數(shù)了,知道這便是那個堆滿尸體的房間。沿著墻根再走幾步,便是月亮門。門邊響著號角般的鼾聲。

  她輕輕提起裙子,用腳趾頭尖著地,慢慢擦著那軍官走了過去。腳上沒有鞋,走路便沒有一點聲息,代價卻是深入到骨髓里的疼痛。

  月光從破碎的屋瓦透了進(jìn)來。杜滸還倚在原來的那個角落。奉書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足夠悄無聲息了,可是她一只腳剛剛邁進(jìn)門,便看到杜滸猛地睜開雙眼,接著,朝她微微一笑。

  日間的那幾口渾水,真的好像賦予了他生命一樣。奉書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胸口的起伏。他似乎又能重新感受到疼痛了,因為他的臉頰時不時的抽動扭曲,痛苦的神色轉(zhuǎn)瞬即逝。

  奉書又驚又喜,壓低聲音道:“杜架閣。”卻不敢離他太近,慢慢走上幾步,便住了腳,伸手朝背后一抓。

  她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42 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

? ? ? ?? 她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背后的包袱早就散開了,兜了半包的泥水,正順著她的腳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晚飯時藏起來的饅頭、肉餅、茯苓糕,大約已經(jīng)全都喂了池塘里的鯉魚。

  不,還剩下一個肉饅頭,此刻已經(jīng)化為十幾片白色碎屑,漂在泥水里面。

  奉書急了,鼻子一酸,道:“我……我太著急,對不住……我本來是給你帶了不少東西的……”

  杜滸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便小聲“呵、呵”地笑了起來。她不用照鏡子,便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頭發(fā)打濕了,亂成一團(tuán),臉上大約還有不少泥點子。衣服全都濕透了,貼在身上,勾勒出一個單薄發(fā)抖的小身子板兒。裙子變成了一片破布,而雙腳上的襪子也已濕透,透出下面裹著的密密白布,腳趾縫里似乎隱隱滲出了血。她臉一紅,連忙放下裙子,把腳遮住。

  杜滸盯著她手里的包裹,命令道:“給我。”

  “可是……已經(jīng)泡在水里了……臟了……吃不得……”

  “給我?!?/p>

  她只好湊上去,服侍他一口口吃了那泡著泥水的饅頭,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他身子。整個包裹里腥臭腥臭的,可他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杜滸即刻就把那饅頭吃完了,閉眼休息了好一會兒,才微微笑道:“日間你那手帕里,熏了不知什么香,沾的水是臭的,又香又臭,比剛才這頓饅頭可差得遠(yuǎn)啦?!?/p>

  奉書簡直無地自容了,小聲道:“我……我沒想過……”

  杜滸卻收了笑容,正色道:“多謝五小姐?!鳖D了頓,又道:“救命之恩,杜滸死不敢忘?!?/p>

  奉書忙道:“我……我沒有……你別這么說……”

  杜滸道:“白天那次,我摸不清你的來路,多有得罪,你別見怪。”

  “不怪……不怪……你……你好些了沒有?你不會死了,對不對?”她知道這么問十分不禮貌,但話已經(jīng)沖口而出了,也沒法子。

  杜滸卻不回答,而是說:“你是來向我問話的吧?有什么便問吧,杜滸不會隱瞞?!?/p>

  奉書耳根一熱。她起初決定冒險前來,的確有交易的意思,用食物換取關(guān)于父親的只言片語。但是自己已經(jīng)幾乎弄丟了全部的貨物,她也不好意思讓對方就地還錢。

  “今天……今天我沒給你帶什么吃的,你要說話,也沒力氣。等明天,嗯,明天我再來,到時再說不遲?!?/p>

  杜滸輕輕一笑:“明天?算了罷,我看你今天能不能回去,都是個問題?!闭f著目光投在她的右腳腳踝上,那里已經(jīng)腫起了一大片。

  她心中一顫。扭傷的地方的確越來越疼了,方才她一直忍著。

  杜滸突然說:“伸過來?!?/p>

  “什、什么?”

  “腳。伸過來!讓我摸摸。”

  奉書立刻搖頭,心中有些不滿。二叔說過,女孩子纏了腳之后,雙足可不能輕易給人看,更別提讓人摸?,F(xiàn)在自己沒穿鞋子,已經(jīng)夠丟臉了。

  杜滸卻更不耐煩:“你還想不想回去?”

  奉書有點害怕。要是不聽他的話,他會不會就不讓自己回去了?

  她猶豫了好久,坐下來,慢慢把右腳推到杜滸的手邊。杜滸看著她腳上裹的重重細(xì)布,似乎頗不以為然,伸手撥開布頭,便去握她腳踝。她立刻起了雞皮疙瘩。

  杜滸將她的腳掌輕輕抬了一抬,固定在一個角度,接著手指輕輕按上了她腳踝外側(cè)的一個骨頭渦兒,她全身一顫,輕輕“嘶”了一聲。

  杜滸也不說話,只是一點一點地?fù)嶂孽坠?,似乎在用手指量著什么距離。指尖不時輕輕按在某個地方,按得很輕很輕,幾乎沒用任何力氣。

  奉書任他為所欲為,心里面慢慢的生氣了。杜滸卻似乎渾然不覺,過了好一陣子,才用指節(jié)敲了敲她的腳面,問道:“還疼不疼?”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這才意識到,腳踝的溫度已經(jīng)降下來了,勉強(qiáng)活動一番,也沒有剛才那樣難熬了。

  “記著剛才那個姿勢和位置了嗎?自己按,不要揉,要輕輕的。”

  奉書滿臉不信的神情,學(xué)著杜滸的手法,慢慢按了一按。說也奇怪,她的腳扭得十分厲害,腳踝周圍幾寸的皮肉,只要碰到就痛,可單單那個地方,按上去一點痛感也沒有,反倒有些酸酸的。

  她忍不住問:“你也會醫(yī)術(shù)?”之所以用了“也”字,是因為她忽然想起了蝎子,那個喜歡摸她腿腳的女孩。

  杜滸卻不再回答。奉書也就不敢再問。在她的記憶里,杜滸本來就有不少匪夷所思的能耐,包括能輕輕易易地隱身到黑暗里,一隊元兵誰也沒發(fā)現(xiàn)他;包括把那個姓羅的大漢輕而易舉地推來轉(zhuǎn)去,像耍一個不倒翁,而他自己卻幾乎動都沒動。那個片段,她此后回憶過不少次,卻始終弄不清杜滸到底是怎樣做到的。

  她感覺腳上的血流漸漸通暢了,方才的一點點憤怒早就丟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問道:“杜架閣……”

  杜滸卻冷笑一聲:“朝廷都沒了,你再叫我的官銜,是笑話我呢?”

  她低下頭,改口道:“好吧,杜相公,你早些時候說……我爹爹……”

  杜滸顯然知道她要問什么,卻望著天花板,半天不開口。許久,他才說:“今天來不及了,我跟你說些別的。明天你再來。”

  奉書不敢違拗,只得點頭。況且,明日再聊父親的情況,本就是她提出來的。

  杜滸問:“你今天是怎么找來的?跟我說說?!?/p>

  她臉一紅,心中有些不樂意。杜滸看到她的樣子,早就能猜出她一路上的狼狽了。

  杜滸又問了一遍,語氣變得嚴(yán)厲了。她也只好把自己如何灌醉丫環(huán)小廝,如何溜進(jìn)花園,如何跌入池塘,又如何上樹翻墻,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杜滸邊聽邊笑。

  “明天你再來時,還打算再洗個澡?再把左腳扭了?”

  “明天我再來時,自然會注意?!?/p>

  “你還能天天請你的丫頭喝酒?”

  “我……我會等她們睡熟了再來?!彼@話卻滿是心虛。上一次,她半夜獨自出門踱步,還沒走幾步,就讓丫環(huán)們發(fā)覺了,按回床上。

  “你走路的聲音大得像敲鼓,要是再穿上鞋,就跟打雷差不多了。你越是繃緊了腳,聲音越清楚。”

  哪有那么大聲!她不服氣,小聲說:“我沒繃緊……”

  “你現(xiàn)在的腳趾頭也是蜷著的,腿是僵的,背是硬的,肩膀是聳著的,就連呼吸也是不自然的?!倍艥G說話時,眼睛是閉著的。

  奉書大吃一驚。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對身體的控制遠(yuǎn)沒有想象中的嚴(yán)格。她的右腳腫痛,左腳便也自然而然地繃了起來。她方才伸手服侍杜滸吃東西,完事后,手放下了,肩膀卻還一直是緊張的。她一邊想,一邊不知不覺地舒展著全身的肌肉,感覺身體一下子變軟了。

  杜滸依然是閉著眼睛,說:“好多了?!鳖D了頓,又道:“你越是害怕我,越是繃得緊緊的,行動起來越是阻礙,懂不懂?把你的每根筋都放回該放的位置,才能厚積薄發(fā),隨心所欲?!?/p>

  “我,我沒害怕你……”

  杜滸不理睬她,繼續(xù)說:“你來的時候,眼是瞎的,耳朵是聾的,舌頭是麻的,鼻子是感了冒的,手腳么,也基本上是殘的,不出岔子才怪?!?/p>

  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奉書在心里反駁:“你才眼瞎!”

  可是杜滸問她:“不說你來時了,我問你,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雨下了多久?月亮在什么地方?從這里到你的閨房,一共多遠(yuǎn)距離?院子外面那個打鼾的韃子,善使左手還是右手?這屋子的板壁有多厚?門閂是何種樣式的?屋里除了你我,還有誰來過?我身下鋪的這些柴草,是什么人放進(jìn)來的?”

  奉書越聽越奇。原來雨又開始下起來了,她絲毫沒有覺得。而杜滸的其他問題,一個比一個刁鉆怪異,她又怎么能說得上來?

  可是在杜滸的啟發(fā)下,她慢慢的意識到,這些問題的答案通通顯而易見。雖然看不見月光,但月亮此時大致走到了何處,她也是應(yīng)該記得的。雖然不曉得現(xiàn)在的時辰,但周圍的料峭寒氣和微微的霉?jié)裎兜蓝急硎狙巯乱呀杳鳌拇说氐剿拈|房,她來時似乎是繞了不少路,肯定還有更短的近路……

  至于院外那個看守的元軍軍官,她冥思苦想了好久,才記起來,那人打瞌睡時,手上的刀掉在他身子左邊的地上……原來他是個左撇子……這間屋子的板壁想必是很薄的,從雨水打在上面的聲音就能聽出來。而這個屋子的房門……她想了又想,堅決地說:“這門上根本沒裝閂。”

  杜滸笑了,說:“還沒瞎得太徹底?!?/p>

  她一點一點地用全身去感覺,遲疑著告訴杜滸,屋子里除了他倆,應(yīng)該還有不少長住客。她聽到至少有兩對耗子在互相打架,腳爪在爛草和雨水里面亂踩。還有幾只臭蟲爬來爬去,窸窸窣窣的聲音被雨聲掩蓋著,極難分辨。附近應(yīng)該還有一些看不見的小蟲子,因為她覺得手腕上開始有些癢,而杜滸的脖子上,已被叮出十來個小紅點,有新有陳。這里應(yīng)該還來過一只貓。她發(fā)覺左后方隱隱有一股異樣的氣息,走過去,果然在灶臺的角落里看到一堆貓的糞便。

  杜滸身邊的爛柴爛草,她本以為是這廚房里本來就有的??墒羌?xì)細(xì)一看便發(fā)現(xiàn),一部分柴草比另一部分要干燥得多,種類也不太一樣,看來是有人為了將這里改造成一間囚室,另外扔進(jìn)來的,時間就在不久之前。

  她還有了一些額外的發(fā)現(xiàn)。腐爛的柴草上滿是來來回回的腳印,少部分是她自己的小腳,其余的,看樣子是元軍的馬靴,看大小都屬于一個人。那些腳印走到離杜滸一丈遠(yuǎn)的距離,停了一會兒(因為那個地方的腳印比其余的要深許多),隨即又轉(zhuǎn)身離去。

  杜滸見她盯著腳印看,微笑道:“外面那個大哥天天跟人賭我什么時候死,現(xiàn)在,嘿嘿,只怕他要失望不少日子嘍?!?/p>

  奉書撲哧一聲笑了,聽著外面如雷的鼾聲,忽然又覺得十分辛酸。

  杜滸說:“你已經(jīng)有些開竅了,回去吧,沒人能發(fā)現(xiàn)你了?!?/p>


43 智滅猶吞炭,商亡正采薇

? ? ? ? 杜滸說:“你已經(jīng)有些開竅了,回去吧,沒人能發(fā)現(xiàn)你了?!?/p>

  奉書不信,可是她察覺到天馬上要亮了,只好硬著頭皮起身出門,走之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杜滸行禮告別。

  那個看守的軍官一直發(fā)出規(guī)律的鼾聲,她輕輕松松地就溜出去了。她眼觀六路,遠(yuǎn)遠(yuǎn)看到樹叢里閃著幾點燈光,不慌不忙地伏低身子,躲了過去。

  院墻矗立在她面前。她在黑暗里站了一會兒,便聽到右側(cè)三丈以外有一陣陣的簌簌聲響,似乎是風(fēng)吹柳枝,細(xì)葉相拂。摸過去,果然是一株大柳樹,似乎和來時的槐樹隔著不遠(yuǎn)距離。

  她借著那柳樹,慢慢爬上了墻,心中默念著,這次要格外小心,剛要往下滑,忽然留了個心眼,用腳尖推了一塊小石子下去。

  “咕咚”一聲輕響,下面原來是池塘。

  她嚇了一跳,念了聲阿彌陀佛,趕緊收了腳,改為沿墻而走。飽受折磨的雙腳格外敏感,忠實地感受著每一個瓦片的位置和走向。她全神貫注地保持著平衡,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貓,漸漸忘了疼痛。

  跳下地之前,她在墻頭坐了好一會兒,閉著眼,按照杜滸的指點,把從頭頂?shù)侥_尖的肌肉全都放松了一遍,最后橫心一躍。雙腳著地,身子卻軟軟的倒在了一邊,第二處著地的便是肩膀,然后是手肘、后腦……她像一個輕飄飄的皮球一般滾了好遠(yuǎn),耳朵里全是青草和碎石摩擦的聲音,頭腦里七上八下的,半天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全身都摔痛了,膝蓋和上臂還磕出了幾片烏青,可是沒有再受筋骨之傷,也沒有再扭腳。

  她又驚又喜。走進(jìn)自己的院子,聽聽周圍,并無異聲,取下門上的鑰匙,悄悄放回小廝手里,又像鬼魂一般擦過酣睡的丫環(huán),站到地毯上,飛快地脫下全身的臟衣裳,團(tuán)成一團(tuán),塞進(jìn)床底下,一頭撲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心中早就砰砰亂跳,只覺得無比驚險刺激,差點便要在被子里笑出聲來。

  被子外面,阿染打了個呵欠,含混不清地道:“小姐,你醒了?”

  奉書知道自己雖然成功逃回了房間,卻還算不上不留痕跡。臉上身上都是泥點子,只要一起床,就能看出來,腳底下也臟成了一片。于是她聲稱還要再睡,窩在被子里,悄悄扭著身子,擦干凈臉上身上的泥,又蹭著雙腳,慢慢把破爛的纏腳布脫了下來,腳板在被子上使勁擦了兩擦。

  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毀了一床新被子,可是心里面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反而有種惡作劇的快感。況且杜滸給她定了心,告訴她,若是有眼尖的下人發(fā)現(xiàn)了床鋪的異常,就讓她一口咬定自己夜里有夢游癥。

  她在床上鼓搗了一會兒,就真的睡著了,畢竟剛剛熬了一夜。

  等她醒來,還沒起床,便有人報說,談笙遣人前來給她賠禮,送了一碗冒熱氣的參湯,給小姐壓驚安神。她心中“哼”了一聲:“你的臭湯,我才不喝!”但二叔臨走時托談笙照看自己,也不好拒絕,只得收了下來。

  那派來的人還問她,小姐受驚不小,只怕生出別的病癥,要不要談相公出面,去給她請惠州城里最好的大夫。她連忙拒絕了好意,塞了半貫錢,把那人打發(fā)走了。那人前腳剛走,她就把參湯賞給丫環(huán),讓她們當(dāng)水喝。

  等到午后,丫環(huán)小廝都睡起了午覺,她才神不知鬼不覺地起了床,把昨晚的臟衣服毀尸滅跡。反正大家都知道文小姐活潑好動,衣裳費得快,此時發(fā)現(xiàn)又沒了一件,也不會太驚訝。倒是丟在池塘里的那雙鞋有點麻煩。她想了半天,這才有了主意,宣稱自己換衣服時,不小心把那雙鞋捅到了衣柜和墻壁的夾縫里。衣柜那么沉,要是沒有小黑子幫忙,沒人有力氣把它移開,而小黑子哪能隨便進(jìn)小姐的閨房?大家雖然有些疑惑,可畢竟無法查證,也就不了了之了。只要那雙鞋不從池塘底的淤泥里浮出來,謊話就不會戳穿。

  她腳上纏的布全沒了,這倒不怕被丫環(huán)們發(fā)現(xiàn)。此前她就數(shù)次因為疼痛難忍,夜里自己亂扯,把腳布扯得一干二凈。敢責(zé)備她的,也只有二叔一個人。她所受的懲罰,也不過是第二天被重新纏上雙腳,纏得更用力些而已。

  她慢慢撫著右腳腳踝,按照杜滸教的方法按壓。腳上還有些微腫,有些疼痛,但已經(jīng)行走無礙了。

  奉書越想越覺得神奇。她盼著夜晚來到,白天卻似乎無比漫長。她假裝睡覺,也睡得氣悶了,于是起來做針線活。用剪刀鉸繡樣時,心中忽然一動,將手掌放在剪刀刃上,大叫一聲,用力一劃。

  鮮血立刻滾滾落在繡花緞子上。幾個丫環(huán)齊聲驚呼。阿染哭著去找管事的老婆子,老婆子又去找文璧的衛(wèi)兵都頭,要來一大包消炎止血的傷藥,飛快地跑回來,給她厚厚地敷上,又重重地包好。

  阿染哭著說:“小姐,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咱們女孩兒家刺繡,讓繡花針扎出個血珠兒,就算大事了,怎么會……幸虧咱們住在府衙里,隔壁就是兵營,能趕緊討來藥,否則……要是等著去請大夫,還不得流血流干了!”

  奉書痛得一張臉皺成了一團(tuán),心里也暗暗后悔自己下手太狠。但事已至此,少不得做出一副凜然的神氣:“是我不小心,我……我這兩天總是有點恍恍惚惚的,只怕不一陣又要把自己弄傷,這包藥就留在這里吧,我看著,心里也踏實些?!?/p>

  大家哪敢說個不字。那一大包藥就被放進(jìn)了衣柜里。

  好容易盼到了晚飯時分,奉書又推脫沒有胃口,讓丫環(huán)把幾盤點心酒菜留在桌上,等她晚上起來吃。

  到了天黑,她悄悄打好一個包裹,緊緊系在身上,解下裙子,換上一條瘦長的黑褲子,牢記著杜滸所教的秘訣,全身放松又警覺,像一團(tuán)空氣一樣悄然出門。一路上靜悄悄的,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就算有人看到樹叢微微晃動,大約也會把她當(dāng)成一只貓。

  她翻墻也更加熟練了,這次只是手掌擦破了點皮,就安安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對面。輕手輕腳地正走間,卻覺得有些異樣。昨天,這里能聽到鼾聲一片的。而今天,卻安靜得出奇。

  若是在以前,她聽不到聲響,多半就會心中一喜,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通過。可是她現(xiàn)在不一樣了。張開全身的毛孔,靜靜地感受了一陣,便聽到不遠(yuǎn)處一陣輕微的呼吸聲,接著是一陣汩汩的水聲,澆在野草和墻壁的交界處。最后是一股沖鼻的尿騷氣味,似乎還是熱的。

  她心中暗罵,身體卻像石頭一般,佇立在一塊真正的巖石后面,等那人解完了手,歇回原處,逐漸響起規(guī)律的鼾聲,這才重新動了起來。

  月光通透,照出頭頂樹枝雜亂的影子。她不聲不響地穿梭在影子中間,泥鰍一般溜進(jìn)了耳房房門。張眼一看,卻嚇了一大跳。昨天杜滸所在的角落,此刻竟然空落落的,半個人影也沒有了。月光下,兩只老鼠正在爛草里做窩呢。

  她定了定神,按照杜滸說過的方法,閉目冥思了一陣,漸漸勾勒出了屋里的動靜格局,慢慢轉(zhuǎn)過頭去,目光定在一個漆黑的、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那角落里傳出幾個字:“怎么不過來?”聲音浮在七八尺高的半空。

  奉書驚得合不攏嘴,半天才低聲道:“你站起來了!”走近一看,杜滸果然倚墻而立,瘦骨棱棱的手掌撐著土灶的邊緣,雙腿微微顫抖著,整個人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他說:“活動活動血脈,傷勢也許還能好。老天想要我的命,只怕還得再掂掂自己的斤兩?!?/p>

  奉書微笑道:“先坐下,我給你帶好吃的了?!?/p>

  這一頓飯又豐盛又美味。杜滸難得地笑了,不讓她幫忙,自己伸手抓了一塊蜂蜜乳糕,迫不及待地就往嘴里送??墒撬稚蠜]有絲毫力氣,那點心忽然就掉在地上了,又白又軟的糕點立刻變得灰頭土臉。

  杜滸罵了一聲,伸手去撿。奉書連忙說:“不用,我這里還有好多呢。”

  可杜滸依然把那塊糕撿了起來,馬馬虎虎擦掉上面的泥土,幾口就吃進(jìn)肚里,這才說:“一塊也不能浪費。吃不下的,給我留在這兒?!?/p>

  “我明天再給你帶……”

  “不用了,這堆東西夠讓我撐三天了,你也別太常來,免得有什么萬一?!?/p>

  奉書“哦”了一聲,心中怎么也想不明白,這明明是自己一頓飯的量,杜滸就算瘦成這樣,塊頭也大約有自己的兩倍,怎么會只需要這點食物?

  杜滸看出了她的疑問,笑道:“今天開齋,一次只能吃一點點,不然腸胃作祟,死得更快?!彼殖粤艘恍K餅子,便不吃了,讓她將剩下的食物包好,放在他手邊。

  奉書這才明白。記得聽蝎子說過,當(dāng)初壁虎餓倒在地上時,她便只給了他一點點東西吃。壁虎還待再要,蝎子卻打他巴掌,說他找死。

  奉書有些佩服他的自制力。她過去流浪做小乞丐的時候,饑一頓飽一頓,好不容易找到食物時,常常把自己撐得難過得要死。

  她忍不住問:“你多久沒吃沒喝了?”

  杜滸微微閉眼,想了一想,慢慢道:“我半死不活地讓人擒住,上了重鐐,每日折辱,本來決意了斷,絕食了好一陣子。后來,他們看我快死了,便帶我去見了丞相?!?/p>

  她聽到“丞相”兩個字,心里一跳,問道:“怎么樣?”

  杜滸微笑道:“誰怎么樣?是丞相怎么樣,還是我怎么樣?”語氣中帶了嘲意,似乎是笑她一聽到父親,就忘記了之前對話的內(nèi)容。

  她臉一紅,說:“你……你自然是活下來了嘛,我也不用問。你快告訴我,我爹爹怎么樣?有沒有受苦?有沒有讓人欺侮?”

  杜滸閉上眼,似乎是回憶著什么,良久,長長嘆了一口氣。


44 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

? ???? 杜滸說:“你不用擔(dān)心,丞相讓他們好酒好菜的伺候著,雖然瘦了,精神卻還不錯。我去時,他正在用午飯,那桌上的幾樣菜肴,也不比你方才帶來的那些差?!?/p>

  奉書點點頭,心中略略踏實了些。

  “丞相看了我的樣子,便勸我吃飯。他笑著說,大丈夫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就算是死,也不能一聲不響、窩窩囊囊地死在敵人的臭監(jiān)房里。我聽了,覺得有道理,就陪他一起吃了一頓。那便是我的上一頓飯了。那天晚上,我覺得有了些力氣,就不自量力,想越獄逃走,可惜沒逃多遠(yuǎn),就讓人捉了回來,拷打了一整夜。從那時起,韃子就不耐煩我活著了,又礙著李恒的軍令,不敢擅殺戰(zhàn)俘,便給我斷了飲食,任我自生自滅?!?/p>

  奉書聽得心驚肉跳,忽然有了一個疑惑,小聲問:“李恒不殺你,又是為什么?大宋……大宋已經(jīng)亡啦,他們又沒有別的仗打,為什么還要……還要……”

  “為什么還要留著我們的性命?哼,原因多得很,有些是想招降,舍不得殺,有些,是想從他們嘴里拷打出別的情報。官家雖然不在了,可是南方各地的無主軍隊仍然不少,打著大宋的旗號,想要再尋一個趙氏傳人,重振漢家山河。這些蝦兵蟹將在鄉(xiāng)野里藏身,也夠韃子頭疼一陣子了,因此不斷地審訊正規(guī)軍俘虜,想要審出些蛛絲馬跡?!?/p>

  奉書這才明白元軍監(jiān)押俘虜?shù)挠靡猓裁靼琢藶槭裁磿粩嘤袘?zhàn)俘死去。她忽然生出一個新的擔(dān)憂,脫口問:“那、那他們會不會……審我爹爹?”

  杜滸笑了:“要跟你說多少遍,你才放心?韃子粗鄙無文,朝上任用的文官,好多都是漢人。他們擒得了南朝狀元宰相,一心想收為己用,自然是連根汗毛也不會傷著他的。”

  她松了口氣,卻又聽杜滸低聲說:“可是丞相悄悄跟我說了,他……他已經(jīng)孤身一人,無可牽掛,早就決意死節(jié)殉國。蒙古人要押他去大都,他打算乖乖的跟去,到了江西境內(nèi),就開始絕食。他說他算過路程了,那樣一來,正好可以死在家鄉(xiāng)廬陵,和父老鄉(xiāng)親作伴?!?/p>

  奉書心中仿佛狠狠讓人捶了一下子,哽咽道:“不行,不行!我不許!他才不是孤身一人,他只是不知道……我娘和姐姐都活著,我也活著!不能死……哪怕死在家鄉(xiāng)也不行……”

  杜滸道:“小聲點,你爹爹聽不到的。”

  奉書這才意識到,自己心情激蕩之下,完全忘記了收斂聲音。她壓住哭聲,卻聽到外面的鼾聲忽然停了。有人打了個呵欠,用她聽不懂的話嘟囔了兩句,慢慢朝院子里走了過來。

  杜滸一把鉗住她的胳膊,“扶我去原處!快!”

  奉書全身一緊,幾乎是把杜滸拖到了先前的那個角落。杜滸朝旁邊黑處微微一指,她就竄進(jìn)了陰影里。幾乎是同時,馬靴槖槖作響,門吱呀一聲開了,那個元軍軍官將頭探了進(jìn)來,朝杜滸罵道:“死蠻子,搞什么鬼?”

  奉書感覺有老鼠在咬自己的腳。她心中默念著鎮(zhèn)定,放松著全身的肌肉筋骨,想象著自己是一根爛柴火。方才杜滸的話一直在腦海里徘徊。她努力忍住想哭的感覺,不斷勸慰自己,那只是父親很久以后的規(guī)劃,而現(xiàn)在身邊的這個韃子,才是更大的威脅。

  杜滸聲音微弱,呵呵笑著說:“我找到吃的啦,韃子長官,要不要來一個?”說著,捏起一只死老鼠,用力朝那軍官擲了過去。他的手勁虛弱無比,死老鼠掉在了他的大腿上。

  那軍官口中罵罵咧咧地道:“死樣活氣的,找打是不是?早死早升天,趁早給俺個清靜!”說著掄起馬鞭,朝杜滸沒頭沒腦地就打。杜滸一聲不吭地忍著。

  那軍官滿心都想睡覺,打了一頓,便摔門而去。奉書聽到他漸漸走遠(yuǎn),又解了次手,鼾聲又響了起來,才猛地跳起來,跑到杜滸身邊。只見他雙腿已經(jīng)鮮血淋漓,胸前十幾道紅印,舊傷也紛紛破裂,皮肉一塊塊地翻了開來,血腥味濃得嚇人。

  她又是害怕,又是自責(zé),“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杜滸卻擺擺手,道:“剛睡醒的人,力氣不大。”

  奉書不敢看他血肉模糊的傷口,轉(zhuǎn)過頭去,忽然想起來什么,輕輕一拍手,說:“我還給你帶了樣?xùn)|西?!闭f著捧出一大包傷藥,一股辛香立刻彌散在她周圍。

  杜滸用力嗅了一嗅,驚詫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哪里搞到的?”

  奉書笑了笑,打算不提自己的苦肉計。

  可是杜滸隨即便看到了她縮在袖子里的左手,連忙拉了起來,袖子輕輕往上一推,便看到她滿手的繃帶。

  她又是得意,又有些委屈,說:“不這樣的話……”

  杜滸卻放開她的手,皺了皺眉頭,“怎么傷成這樣?下次記著,要流血,割手腕就行了,又快又不疼?!?/p>

  奉書一怔,隨即撇撇嘴,“哼,沒下次了!”

  杜滸呵呵一笑:“好,好,你說得對,一次就夠啦。杜滸要是再活不下去,可就對不起五小姐的一片好心了?!?/p>

  奉書還帶了一大卷亞麻布,纏在腰間,此時也脫了下來,撒些傷藥在布上,便成了繃帶。她想給杜滸裹好腿上傷口,杜滸卻揮揮手,道:“我自己來?!?/p>

  “沒事,我不怕血的?!边@一道道新的鞭傷是自己害的。

  杜滸卻冷冷地道:“你要把我渾身包得粽子一樣,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嗎?少不得脫下這身爛衣裳,裹好傷,再把衣裳穿在外面,才能掩人耳目。五小姐要是想屈尊服侍我脫衣穿衣,杜滸榮幸之至。”

  奉書臉上一燒,哼了一聲,把傷藥丟在他身邊,自己跑到角落里坐下來。

  她聽到他站了起來,雖然動作很慢很慢。她心中又是欽佩,又是疑惑。兩天前剛見到杜滸時,他還虛弱得幾乎不能動。是那幾口水的功勞?是那個泡了泥水的饅頭?是方才那一塊糕點?還是……還是他心中的頑強(qiáng)念想?

  杜滸似乎是摔倒了,又爬起來。傷藥的味道一下子濃烈起來。她連忙道:“別弄灑了,我可再沒別的藥了!”

  杜滸低低笑道:“別擔(dān)心。”

  輪到他肩臂上的傷時,他卻沒法一只手給自己裹了,只得叫奉書幫忙。奉書看到他的傷口,就能想象出他受傷時有多疼,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她拿出自己做針線活時的精細(xì),一點點把繃帶繞著他的胳膊卷過去,不敢包得太緊,只怕他疼。

  可是杜滸似乎并不在意疼痛,偶爾她手重了些,他一不過是微微屏一下氣,忍過去而已。但是奉書看到,當(dāng)傷藥觸及到他的幾處大傷口的時候,他的臉色慢慢的白了。

  杜滸似乎是有意給自己分心,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動作,忽然道:“手法挺熟練的,跟誰學(xué)的?”

  奉書心中一痛,淡淡道:“我姐姐。”

  “姐姐?沒聽說丞相教過他女兒這些啊?!?/p>

  “不是親姐姐?!?/p>

  杜滸也不細(xì)問了,可奉書總覺得,他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其實他從沒細(xì)問過她是怎樣逃得性命,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惠州府尹的家里??墒撬难凵褡阋哉f明,這其中的曲折,他早就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將繃帶兩頭輕輕系好,杜滸又讓她在自己身上涂滿泥污,遮住露出的繃帶的嶄新顏色。做完了這些,他便催她走,讓她三天后再來。奉書點點頭,跟他行禮道別,繞過那如雷的鼾聲,輕輕易易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看看月亮,剛剛夜半。

  第二天,奉書自然又是大睡懶覺,起來之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當(dāng)了一天文小姐。到了第三天,幾個丫環(huán)卻都看不下去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小姐,你可好得差不多了吧?也不能整日閑著,小心再悶出病來。再說,你要是再不溫習(xí)功課,文大人回來了,可要拿我們是問。談相公天天打發(fā)人來看你,小姐不如也去走動走動,跟他道個謝,文大人這邊,也算有個交代。等他回來了……”

  奉書卻理不清這些人情往來,也不耐煩聽,捂著耳朵嘟囔:“好,好!我明天就去向他請安問好,討教功課,成了吧?”

  幾個丫環(huán)一喜,剛要答應(yīng),她卻忽然心中一動,改口道:“不,明天我還要歇一天,把那個荷包繡完。后天,后天我再去。”

  因為明天晚上又可以見到杜滸了。與其向談笙討教功課,不如向杜滸討一個法子,把這個討厭的家伙永遠(yuǎn)擋在門外。她已經(jīng)每天都詛咒他渾身生瘡、慘叫而亡了,他怎么還好好的?

  不過這個念頭可千萬不能讓丫環(huán)們知道。要是她們得知文小姐在和牢房里的欽犯互通聲氣、夜半私會,只怕嚇也要嚇?biāo)懒恕?/p>

  她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杜滸的囚室。她挨在杜滸身邊,聞著他滿身的藥香氣,低著聲音,詳詳細(xì)細(xì)地把空坑之?dāng)r談笙的所作所為講了一遍。說到四姐被他所殺,她便忍不住咬牙切齒,捏著拳頭,一下下砸在爛草堆上。這些事,她向來是不敢對任何人說的。然而不知怎的,她覺得杜滸一定會信自己的話。

  杜滸慢慢站起來,一言不發(fā)地踱了許久的步子,才道:“早知道他殺了四小姐,我何必跟他那么客氣?!鞭D(zhuǎn)頭看了看她,又冷笑道:“在廣州時,他還來探視過我呢,一個勁的勸我投降,讓我譏刺了回去。我敢說,給我上刑、餓死的主意,他多半有份?!?/p>

  他問起談笙是何等官職,眼下住在何處,手下有些什么人。奉書把自己所知的都告訴了他,又低聲道:“我便是不明白,他讀了那么多書,開口就是圣賢的話,爹爹也那么信任他,怎么會……怎么會……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忽然抬起頭,懇求地看著杜滸,說:“請你幫我出個主意,我……”

  杜滸立刻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明天該怎么辦……要不要逃……還是、還是……”

  “讓我?guī)湍阆朕k法?”

  奉書連忙點頭。

  “最好是一勞永逸,讓他永遠(yuǎn)不再來找你麻煩?”

  奉書點頭更快,“是,是?!?/p>

  他長嘆一口氣:“杜滸過去在丞相軍中時,好歹也算是個足智多謀的臭皮匠?,F(xiàn)在卻要動腦筋幫小孩子曠課,躲教書先生?!?/p>

  奉書臉紅了,拿不準(zhǔn)他是不是生氣。以往幾次,杜滸總是蜷在角落里,虛弱的樣子讓她覺得可憐??山裉焖徽酒饋?,雖然還是瘦削無比,可一下就生出了些威嚴(yán)壓迫的氣勢,讓她有些怕。

  她捻著自己的衣帶,小聲重復(fù)道:“我……請你……我真的不能見他……”

  杜滸低頭將她打量了一會兒,意味深長地一笑:“天上可沒有白掉的餡餅。辦法倒是有。五小姐,你拿什么來換?”


45 豈有...(續(xù))

? ? ? ? “辦法倒是有。五小姐,你拿什么來換?”

  奉書愣住了。原來他不肯白幫忙!可是自己一個閨閣中小姐,能付他什么?零花錢倒是有一些,可他大約也不需要……瓔珞、帕子、荷包倒也做了不少,可那繡工連她自己都看不下去……金銀首飾……

  杜滸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卻呵呵笑了,笑了好久,然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慢慢低聲說:“你的那些甜東西,再吃就要我命了。下一頓,要有酒,要燒雞,要東坡肉。”

  奉書怔了半晌,才如釋重負(fù),撲哧一下,嘻嘻嘻的跟著他笑了起來,說:“好,一言為定?!?/p>

  杜滸踱到角落里,慢慢坐了下來,拿過她帶來的一塊油炸香糖柿子餅,皺著眉頭,慢慢啃著,說:“談笙既然是繼任的惠州府,那么躲是躲不過去的。你不是明天要去拜見他嗎?大大方方地去,把你心里想問的都問出來,看他有何說辭?!?/p>

  這便是他給自己出的主意?奉書有些失望,說:“可是……可是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二叔的女兒……二叔說……我的身份要是暴露了,會……會……”

  “怎么,當(dāng)文璧的女兒當(dāng)上癮了?蒙古人賞的錦衣玉食,享福享得舍不得了?”

  奉書生氣了:“我沒有!你也不許直接叫我二叔名字!”

  杜滸乜斜著眼,看著她,“路是自己選的。你二叔既然敢做,還能怕被人說?我杜滸自從投軍效力以來,全身上下沒有一根骨頭軟過,自認(rèn)問心無愧,怎么,沒資格指名道姓地說他兩句?”

  “我……二叔說了,他……他是為了惠州城的百姓著想,為了宗祀不絕,不得已才投降的,再說……他在蒙古人手底下,日子也不好過……”

  杜滸冷笑了一下,“這些都是他告訴你的?他要是真的不得已而降,怎么現(xiàn)在還會一路升官發(fā)財?他要是愿意為國守節(jié),大可攜著老小歸隱山林,終生不仕,難道忽必烈還能把他拖出來做官不成?食新朝俸祿的漢人多了,也不缺他一個!嘿嘿,小女孩就是好騙啊。”

  奉書愣住了,頭腦中一陣暈眩,幾百句涌到口邊的話忽然都說不出口,胸口像被堵住一般,起伏了半天,才哽咽道:“反正……反正不許你說我二叔壞話……他是真心待我好的,我心里有數(shù)。你再貶損他,我……我現(xiàn)在就走,再也不來找你……”

  “這是在威脅我了?”

  “東坡肉什么的,再不給你帶?!?/p>

  杜滸半是嘲弄,半是憐憫地看著她,終于似乎是向東坡肉妥協(xié)了,搖了搖頭,頗為無奈,“好,好,我不說你二叔便是,行不行?”

  奉書對他不理不睬,過了好久,才輕輕點了點頭。又過了一陣子,終于忍不住問:“那,那明天……”

  杜滸將整個炸柿子餅吃完,拍拍手,微笑道:“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啊,放心,他不敢捅出來的?!?/p>

  奉書睜大了眼睛,“為什么?他為什么不敢?”

  杜滸走到她面前,正色道:“五小姐,你信不信我?”

  “我……我信你啊?!?/p>

  “信我就聽我的。明天去見談笙,堂堂正正地跟他對質(zhì)。別怕,也別氣短。我向你保證,他一個手指頭也不敢動你,也不會找你二叔的麻煩,好不好?”

  杜滸此前和她說話時,語氣一直是恭敬而冷淡的。唯獨這一句,帶上了溫柔哄勸的聲調(diào)。

  奉書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揚起頭,說:“當(dāng)我是小孩子嗎?我才不怕他?!?/p>

  杜滸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不再說話,示意她離開。于是她向他行禮道別,躊躇滿志地回去了,一路上都在給自己打氣。睡覺時,卻夢見談笙穿著判官的服色,陰測測地對自己說:“哪里來的小妞,在這里胡言亂語?來人,給我扔出去!”

  來了兩個牛頭馬面,揪住她就走。她的全身卻靈活得像一只狐貍,肩頭的肌肉一松一滑,就從牛頭馬面手底下溜了出去,拼命跑,拼命跑,直到醒來。

  會面約定在下午。奉書吃飽了飯,穿好出門訪客的衣裳,手腕上戴了一個戰(zhàn)無不勝的狗尾巴草手環(huán),掩在袖子里,又緊緊握了握蝎子遺下的瓷瓶,深深藏進(jìn)懷里。她想起夜間那個牛頭馬面的夢,又把李恒贈的辟邪的扳指穿上線,掛在脖子上。武裝完畢,心中還是有些忐忑,讓阿染叫來小黑子,跟自己一道出門。

  她已經(jīng)好久沒見到小黑子了,看著他一口笑嘻嘻的白牙,這才慢慢升起勇氣,沉聲道:“走罷!去談相公那里?!?/p>

  談笙早就派人在府衙門口迎她,把她帶到相鄰的官驛。談笙本人則在書房里等她。她慢慢吞吞地行禮,談笙趕緊來扶,他的手白皙如玉,不僅沒有如她所愿地生瘡,連蚊子叮的包都沒有一個。

  談笙笑道:“文小姐這可是折殺在下了。小生過去在令伯父軍中時,一直以學(xué)生自居,蒙他提攜指點,視若己子。算起來,談笙和小姐也該是同輩,何須多禮?”

  奉書不解道:“我伯父?”

  談笙笑嘻嘻地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文丞相啊,小姐不會已經(jīng)把他忘了吧?”

  奉書心中暗罵自己反應(yīng)太慢:“我是二叔的女兒,爹爹自然就是我伯父了。這個人狡猾得很,第一句話就設(shè)下套來,讓我鉆?!辈挥傻镁杵饋恚糜喙獍褧亢头坷锏膸讉€仆人掃了一掃,又偷眼看了看談笙,他卻是一副笑容,并沒有什么奸詐的神色。也許他那句話并無什么言外之意,但奉書先入為主,總覺得這房里一寸寸的全是陷阱。

  她心中飛快地轉(zhuǎn)著念頭,淡淡道:“我也是不久之前剛和家父相認(rèn)的,至于伯父,沒什么印象?!?/p>

  談笙笑道:“是了,我倒忘了這一點了?!闭f著讓人給她看座、上茶,絮絮問了她些閑話,無非是文璧動身以來,她的飲食起居、身體狀況如何。她中規(guī)中矩地一一答了。談笙又向她道歉,說自己第一次接管這么多戰(zhàn)俘,經(jīng)驗欠缺,讓小姐被死人嚇到了,實在有罪。站起來朝她深深一揖。

  奉書看著他一副無辜的神色,心中早就有氣,漫不經(jīng)心地還了禮,說道:“那些囚犯,想來也有不少人曾和談相公一同共事,眼下卻一個個落得這般下場,真是一念之差,導(dǎo)致天壤之別呢。早知如此,還不如像談相公一樣,早早改投明主,說不定還能撈個官兒做,也免得在惠州變成死人,平白嚇著奴家。阿染,你說是不是?”

  談笙臉色微變,強(qiáng)笑道:“小姐這是還在生我的氣了。小生任憑責(zé)備,不敢不聽,只要小姐出氣便好。只不過,這話也就在這書房里說說便行了。小姐可別忘了,令尊和小生一樣,也是早早改投明主的,小姐這話若是傳出去,豈不是連令尊也一起奚落了?人言可畏,倘若旁人得知文大人的小姐……”

  奉書心中冷笑:“把我當(dāng)小孩子哄嗎?繞來繞去的,就想把我說怕了?”揚起下巴,說:“家父所作所為如何,他自己問心無愧便可。談相公若是也能拍著胸脯,說自己沒有對不起別人,自然也就不用害怕什么人言可畏?!闭f畢,直接看著談笙的雙眼,看他作何反應(yīng)。

  談笙卻不動聲色,微笑道:“小姐近來也讀了不少圣賢之書,豈不聞孟圣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如今時局動蕩,最受苦的,還不是毫無自保之力的鄉(xiāng)親百姓、老弱婦孺?談笙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為了盡快了結(jié)兵禍,解除黎民倒懸之苦,小姐倒是說說,談笙該不該愧?”

  奉書簡直要氣笑了:“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這可也是孟老夫子的話!談相公當(dāng)初在督府軍時,日日掛在嘴邊的,可不是什么民為貴!你說你要保護(hù)弱小,當(dāng)初文丞相的家眷遇險,你又護(hù)了幾個?文丞相的夫人小姐們,現(xiàn)在有幾個活著?”

  談笙猛地站起身來,腰間的佩劍一下子碰翻了茶盞,幾滴熱茶濺到奉書的手背上。她心中一顫,忍不住往椅子里縮了縮,心中知道,說出去的話,是再也收不回來的。

  談笙冷冷道:“在下在督府軍中的情狀,小姐卻又是怎生得知的?你不是對你的伯父沒什么印象嗎?”

  奉書心跳不已,想了想杜滸的那一句保證,一字一字地道:“我沒有伯父?!?/p>

  談笙點點頭,微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文五小姐,談笙失敬了。”


? ? ? ? 未完待續(xù)

舊家燕子傍誰飛·第41-45章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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