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天使在主教的帶領(lǐng)下推開房間的門，然后示意主教離開。其實這扇門并沒有那么地老舊以至于能發(fā)出“吱呀”的摩擦聲。但是天使想要讓這個門響，這個門就響了。這只是天使的一種習(xí)慣禮儀，為了給房間里的人一個“有人來了”的提醒。

“你就是...”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一位天使這一位惡魔在人間相遇，對上了視線。一股極難以描述的氣氛和氣場從兩人對視的焦點散發(fā)開來，仿佛惡魔不再灼曬，天使不再清晰。

總而言之，當天使和惡魔接近時，雙方的體質(zhì)——也就是天使的讓人頭腦清晰；惡魔的讓人感到灼傷。都在這接近中喪失了作用。但眼下他倆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門在天使的背后又“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在由厚厚大理石磚墻保護的屋內(nèi)，天使環(huán)顧四周，確認周圍沒有任何可以走漏風(fēng)聲的窗口后，在屋內(nèi)憑空點亮了一根蠟燭，令其浮在空中，燃燒著潔白的火焰，向惡魔飄了過去。

“要干什么？”

惡魔立刻心生警戒，在考究的天鵝絨禮服內(nèi)，一雙優(yōu)雅的刀叉已經(jīng)握在了他的手中。

“得了，放下那套餐具，你要說什么，直接說吧?！碧焓箯街弊呦驉耗?，漂浮在空中的蠟燭同時移動，插在了原本沒有任何縫隙的墻磚中。惡魔握著刀叉的手松了松，天使輕輕一揮手，兩座古典的紅色木質(zhì)軟扶手沙發(fā)和一堆松軟舒適的靠墊出現(xiàn)在了天使和惡魔的身邊，天使拉來一座沙發(fā)，一屁股坐了上去，對那些靠墊不聞不問，而惡魔也毫不客氣，直接把另一座沙發(fā)和那堆靠墊全部拖了過去，墊在自己身下，也揮動雙手，變出一頂美觀的玻璃圓桌。兩瓶人類叫不上名字的酒出現(xiàn)在了桌子的中間，他靠進那堆軟墊之中，優(yōu)雅地向天使伸出一只手，也把目光投向了那瓶酒，禮貌地開口。

“地獄的待客之道，天使?！?/p>

天使微微一笑，蠟燭還在墻上兀自燃燒，溫暖明亮的光芒將這個房間照亮。隨著惡魔向自己伸出手，他也伸出自己的一只手，與惡魔的握在了一起。蠟燭在同時變得更加明亮，惡魔也明顯感覺到這個屋子里的氛圍溫馨了起來。疑惑的目光與天使的微笑相遇，后者張開了口。

“天堂的待客之道，先生?！?/p>

在“先生”兩個字從天使的口中蹦出時，惡魔的心中突然沒由來地涌上了一股暖潮。他輕輕嘆了口氣，正要開口。卻被天使打斷了。

“別老是嘆氣，伙計，加速衰老的?！碧焓沟脑捰錾蠍耗У慕恰巯聬耗б呀?jīng)把頭上的禮帽摘了下來，那一對火紅的雙角暴露在空氣中，被燭光的溫暖所擁抱，也被天使的溫暖所擁抱。

“我...”天使對惡魔竟是如此地關(guān)心，這使得惡魔一瞬間有些受寵若驚，不知所措了。他選擇相信這個天使。盡管惡魔與天使應(yīng)該是死對頭，但在人間遭受的種種不公開始堅定惡魔對天堂的信任，“我...我的...”他張開干裂的嘴唇，試了幾次，終于連貫地發(fā)出聲音，是一句疑問，但惡魔由衷地希望這句話會成為一句設(shè)問。

“我能相信你嗎...？”

當然，天使和惡魔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回答只有一個字，能，堅定而溫暖，傳遞著力量。惡魔并沒有覺得天使的問候任何一絲假意和偽裝。事實也的確如此，天使——至少在此刻，對惡魔是真心的關(guān)懷。

“我在人間遭受的種種不公...”惡魔突然感到他最喜歡的那件長袖襯衫是那么的合身；今天，他第一次來教堂的路上，沒有遭遇到任何人的謾罵和唾棄，他憑空變出的小屋還是一如既往地舒適——就如他現(xiàn)在靠著的這堆，天使變出的靠墊一樣。雨聲是那么的清脆，那杯熱可可那么的香甜。某些事情，還是說出來的比較好。

這是惡魔享受的最平凡的日子，就這樣虛度著年華，沒有任何牽掛，只有晚風(fēng)吹拂著臉頰...

“我在人間遭受的種種不公，你應(yīng)該注意到了?！睈耗紫日f道，接著他閉上了嘴，盯著天使頭上的那一頂散發(fā)著金黃色光芒的光環(huán)——這光環(huán)也是天使在外貌上和人類唯一不同的地方。

“略有耳聞，愿聞其詳。”天使理性而又不失禮儀地說。

惡魔在心中長出一口氣，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天使對自己充滿了信任。天使并沒有受到外界那些流言蜚語的影響而改變自己的立場。

“你沒有看那些報紙？”惡魔用略帶驚訝的語氣問道，“上面寫的都是我的負面?zhèn)髀?..”

“我看了?！碧焓箶蒯斀罔F地說。

惡魔被這句話嚇得一驚。長期處在人類的謾罵和唾棄之中，令惡魔從來沒有掌握過和他人交流的訣竅，他對交流的理解最多也就停留在那些禮儀上了。而在人類社會中，利益似乎往往比禮儀更重要。這導(dǎo)致惡魔在交流中似乎一直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和話不著邊兒，尤其是在緊張的時候。好在天使能輕松理解他的意思。

”那...你沒有相信？她寫了什么我在橋上斗毆什么的？我其實向來不想打架的，當然他們也打不過我。我是說...我...我是說，你不會看了報紙上的吧？”惡魔的視線移向天使頭上的光環(huán)。他可以感到天使并沒有逃避。于是他將視線重新投向了自己的膝蓋。

“你干了嗎？”天使依舊帶著微笑直接地問道。

“我...我當然沒有！”惡魔提高了音量，天使的目光與他的相遇，這次雙方都沒有逃避。

“那我就信?！碧焓馆p輕地說道。

沉默。

持久的沉默。

“啊..額...好...我是不是應(yīng)該說謝謝？”惡魔不失禮貌地問道。

“不用”天使清晰地說道，“繼續(xù)話題?！?/p>

“額...就像我剛剛所說的，橋上那起斗毆時間其實不是真的，我甚至沒有和他們發(fā)生肢體接觸。”惡魔有些急切地解釋道，“但是那個報社并沒有如實說明這件事，他們?yōu)槭裁磿?/p>

“停，帶上帽子！”天使突然舉起一只手，快速地低聲說道。

惡魔原本已經(jīng)集中注意力在話題上了，但這時突然又被天使打斷，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即使天使對他十分信任。但是天使根本不理解他現(xiàn)在所說的話題有多么重要！他正要說道重點上——

天使舉起一只手，迅速從桌上抄起惡魔的那頂帽子，一把扣在了惡魔頭上，惡魔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那頂帽子把惡魔的雙角牢牢蓋住。房間的門幾乎在通一瞬間打開。

“請問您有什么事嗎？！”房間里的軟扶手沙發(fā)和靠墊還有玻璃桌和酒水已經(jīng)在不知何時消失了，惡魔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了起來，對著門外的人咬牙切齒地喊出了聲。門外的正是教堂的那個主教。

也是橋邊醉漢中的一個。

“喬瑟，沒必要。”天使沉著地說，“你應(yīng)該冷靜?！?/p>

惡魔一愣，這時他才反應(yīng)過來他此時的身份不再是惡魔了。他現(xiàn)在沒有能夠灼傷他人的力量，因為在下雨。他的頭上沒有紅色的雙角，因為有天使剛剛親手把禮帽扣在了自己的頭上。他現(xiàn)在沒有血紅色的雙眼，因為他剛剛閉上了眼睛。

雨水化為海浪，禮帽化為關(guān)懷，眼瞳中綻開最美麗的煙花。惡魔意識到天使需要自己和他演戲，而“喬瑟”正是天使在情急之下對自己的稱呼。

“是...是的，抱歉，這位先生，我剛剛在和天使談一些生意事，有些失態(tài)了?！睈耗Р皇r機地說。

“啊..?。亢?..”主教被惡魔突然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吃了一驚，但他還是把自己原本的意思說了出來，“天使大人，禮拜要開始了。”

“我知道了，我會來的?！碧焓拐f道，“你可以走了?！敝鹘蹋簿褪侵澳莻€醉漢，在關(guān)上門前天使故意提高了音量，“喬瑟，本市的經(jīng)濟...”

等到主教的腳步聲消失在三四秒的門外后，天使才繼續(xù)說道。

”抱歉，惡魔，這個地方太不安全了，我們換個地方聊。”
“可是...”惡魔環(huán)顧著房間里的溫暖，蠟燭，天使的微笑。

“你有什么喜歡吃的東西？”天使突然問道。

“我...”惡魔一下子被問住了，他的目光盯著那蠟燭，直到后者消失在天使的揮手下，才開口，細細地說，“我...我也沒啥，我不挑食?！?/p>

“挑一樣最喜歡的?！碧焓拐f道。

“額...覆盆子巧克力慕斯蛋糕......”惡魔本想盡可能輕地說出來，好讓自己在天使在因為沒聽清而第二次詢問時有更多的準備時間。但他的這句“覆盆子巧克力慕斯蛋糕”還是被天使聽見了。

“嘶...”天使搓了搓手，“說實話，我也喜歡吃這個...但是附件只有一家店賣這個，而且只接受堂吃...”

“那算了吧隨便吃點什么...實在不行可以不吃的...”惡魔還以為自己麻煩天使了，連忙說道。

“沒事，就按你喜歡的來吧...”天使打開門，門在他的身前發(fā)出“吱呀”的一聲，門外空無一人，天使回過頭，對著房間里不知所措的惡魔露出一個調(diào)皮的微笑，“但是那家是情侶餐廳哦~”

“這...這...也行吧...？”惡魔細聲說到。

“那就走吧！”天使抓住惡魔的手腕，輕輕地將后者從房間里拉了出來，“雨很大，小心著涼?！?/p>

“誒...？”惡魔一邊推開他那把青色的傘一邊說道，“可是情侶餐廳的話，我們兩個去會不會有點...”

令人尷尬的沉默。

“啊...抱歉。我承認我疏忽了這一點。”天使撐開灰色的傘，口中在道歉，臉上卻又綻開了那種調(diào)皮的微笑，“但我相信你變成女孩子的樣子會很好看的?！?/p>

“誒！”惡魔喊道，“我不想變?。　?/p>

“不想變，不是不能變哦...”天使笑嘻嘻地說道，“算了，欺負你也不好?！边@樣，我們石頭剪刀布，贏的人買單，輸?shù)娜俗兣?。?/p>

“我...”惡魔想說些什么來反駁，但又說不出來。

“石頭剪刀布！”兩個年齡已經(jīng)超過千歲，但是外貌依然年輕，心懷童心的惡魔和天使一手拿著傘，另一只手猜拳，在大街上同時喊出聲。

惡魔出了石頭，天使出了布。

“啊...啊這不算！你慢出！”惡魔急了，立刻喊道。

“行啊，那再來?！碧焓沟哪樕弦琅f帶著淡淡的調(diào)皮笑容。

“石頭剪刀布！”

惡魔出了剪刀，天使出了石頭。

“怎么樣？”天使帶著微笑，居高臨下地看著惡魔。

五分鐘過去了。

“怎...么樣？”惡魔抬起頭，看向天使問道，她的天鵝絨禮服變成了一條黑色的的無袖連衣短裙，那件她本人最喜歡的長袖襯衫依然穿在最里面，胸口系上了一個紅色的蝴蝶結(jié)，銀白色的長發(fā)一直垂到腰際。涂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將吊帶黑絲從短裙下伸出，裹住修長白暫的雙腿，黑絲的末端是一雙同樣色調(diào)的高跟鞋，踩在雨天的地上發(fā)出咔噠咔噠的響聲。給整個人增添上了一絲古靈精怪的氣質(zhì)。

“蠻好看的。”天使公正說道。

“只有好看嗎...”惡魔略帶遺憾地盯著天使，眨了眨眼睛。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使和惡魔盯著對方，同時忍俊不禁地笑出聲，又在同時止住笑，別過頭去，心中各有所想。

惡魔放慢了腳步，聽著雨點落在青色傘面上的聲音，享受著這靜謐的時光。同時也在內(nèi)心深處回想著今天她與天使的聊天。

出乎他意料的，惡魔原本以為他與天使的交流會十分的困難，沒想到竟是如此地順利，天使對自己沒有任何的隱瞞和虛假，而是將自己所知道的全盤托出，對自己的話十分地信任，毫無半點懷疑。

雨點借助風(fēng)的力量繞過傘面，吹拂到惡魔的臉上，一縷不聽話的發(fā)絲趁機垂到了眼前，惡魔不經(jīng)意地將那縷發(fā)絲重新理到耳邊，但是它仍然回到了惡魔的眼前，在視線中心晃動著，她試了幾次，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她索性不去理采了，高跟鞋踩過一片浸泡在大雨中的梧桐枯葉，重新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天使對自己的關(guān)心，是自己所沒能料到的。天使，高高在上，備受敬仰，而自己，惡魔，深陷泥潭，遭人唾棄。天使對自己卻是敞開了雙臂。

走過那座惡魔嚇倒醉漢的橋梁，淺淺的略過橋邊的灰色森林，水滴浸濕了黑色的柏油路面，令其色澤更加陰暗了。與之相反的，斑馬線在雨水的反光中散發(fā)著慘白色但又灰暗上色調(diào)。就如天上的云，天使的傘。雨點在河面上跳動，打碎了倒影，水波在灰色如天使的傘一般的天空下閃動，天使望著自己眼前的帽檐——那帽子正好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他頭上的光環(huán)。

自從自己第一次見到惡魔后，他就從心中可憐這個什么壞事都沒做的惡魔。他知道惡魔不是那樣的，他對報社一直是持不信任的態(tài)度。天使知道，惡魔的人品甚至比某些人類還要好。但他也在同時察覺出惡魔十分地孤獨，她急需要一個對象來傾訴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天使之所以選擇在這時候站出來安慰惡魔，是因為自己在人間的生活同樣無聊，雖然沒有惡魔那么痛苦，但也充滿了煎熬，人間只有他一個天使。他每天站在講臺上，看著下面形形色色各式各樣的人，有一心虔誠，專心聽講的，也有吊兒郎當，彌撒時不肯行禮的，更有甚者在教堂的長椅上，在天使的眼皮下猥褻她人的。這種天使都見過，而他也對人間的這種生活感到厭惡和不耐煩。與其繼續(xù)在教堂里備受煎熬，還不如挑一天出來，和這個與自己同樣孤獨的惡魔一起，在雨中行走，讓惡魔露出真心的笑容，樂觀生活，積極向上。

“額...我們是不是...到了...？”惡魔輕輕地說道，女聲輕柔的嗓音將天使從思緒中拉回現(xiàn)實。

“啊...？啊...是。到了?！碧焓拐f道。

“那么?！睈耗е鲃由斐隼w纖素手，挽住了天使的胳膊，嘴角微微一揚，“那么，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