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的鄭州,7個人的回家路

困在暴雨中,人們自救也互救
7月17日以來,河南省遭遇極端強降雨。在河南鄭州,7月17日20時-20日20時,三天的降雨量就達到了617.1mm,相當于以往近一年的降雨量。小時降水、單日降水均已突破自1951年鄭州建站以來60年的歷史記錄。
很多人都經(jīng)歷了他們?nèi)松须y忘且漫長的一天。
一
張磊,28歲,5號線地鐵,被困5個半小時
“我呼吸困難,可能出不去了,你到時候記著我就行了?!睆埨诼牭缴磉呉粋€大哥對著手機交代后事。
晚上8點20,車廂里的人都在大喘氣,有人在發(fā)微信,有人開始喝漫在車廂里的水,用水給自己洗臉,讓自己保持清醒。此時,張磊看東西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模糊,馬上就幾乎沒意識了。他只記得,自己站在凳子上,趴在扶手頂部的排風口,奮力呼吸。
他想到太多需要告別的人,但陷入缺氧的張磊已經(jīng)沒有精力再拿手機拍視頻了。
這起生死劫難始于7月20日下午的5點半,張磊從海灘寺站的3號線下車,等待換乘回家的5號線。5點40,地鐵軌道上的地還是干的,他聽說了列車可能要停運的預警,但他要搭乘的列車并沒有停,車開了一分鐘左右,列車停下了,停在了海灘寺站和沙口路站中間的隧道里。
張磊聽到地鐵里的報警聲:“現(xiàn)在列車是正常停車,請大家保持安靜?!?點50,列車外的隧道里已經(jīng)有水了,水流還很急。6點,車廂里的水漫到了張磊的腳踝。
6點多,列車長從車頭走到車尾,一路說“大家讓一下”。張磊猜想,列車長是想把車倒回海灘寺站。但車剛剛頓了兩下,就停了,他聽到車啟動不起來的“嗡嗡”聲。車內(nèi)的應急電源啟動,當時車廂里還很亮。
6點半,張磊看到列車長從車尾又走到了車頭,和另一位工作人員在想辦法讓大家出去。地鐵的隧道里其實有懸空的小道,小道的盡頭剛好連到第一節(jié)車廂的前兩個門。那時,小道還沒被水沖沒,張磊和其他乘客順著小道走到半路,聽前面有人在喊:“往回走!”
原來在小道快到車站的地方,有五六米是沒有小道的,有人不敢下去,害怕被水沖走,就拐回來了。

6點40,張磊回到第一節(jié)車廂靠尾部的位置。門關(guān)上后,車廂里的水漫到了他的腰。車頭地勢比車尾高,水位最高的時候,到達張磊的胸口,而在車尾,人站在凳子上,水都已經(jīng)蓋過了脖子。水位最高的時候,張磊看到,車廂外的水能蓋過車門,那是他感到最恐怖、驚慌的時刻。
在隨后的7點到8點半,所有人都在干等,無計可施。車廂里一位女記者安慰他人:“大家不要破門,安靜保持體力,外面已經(jīng)在組織救援了?!?/p>
水已經(jīng)漫到張磊的胸口,車里不少人都已經(jīng)呼吸困難,甚至暈了,無法抓住扶手。
地鐵里沒有安全錘,人們就用傘、鑰匙、手機砸窗戶,砸到最后,個個都沒力氣了。有人從水里摸出了一個滅火器,用力砸開了第一節(jié)車廂正中間右側(cè)的一個窗戶。
瞬間,車廂里的空氣都不一樣了,張磊感覺自己終于能緩過來一口氣。
“如果在5分鐘之內(nèi),我們還沒有破完窗,整個車的人可能就挺不過來了?!笔潞螅瑥埨谌匀恍挠杏嗉?。
連砸兩扇窗后,張磊聽到車廂后傳來的喊聲:“后邊有人不行了,快救一下!”有人開始從后面拖出已經(jīng)暈過去的人,其中大多數(shù)是女性,大家自覺把窗口讓出來,讓暈過去的人在窗邊呼吸。有人在找酸奶、糖,給他們補充糖分。
時間已經(jīng)近9點,站點上的人送來了兩把破窗錘,人們把右邊一側(cè)的窗戶全砸破了。人群開始慢慢往前疏散,救援人員也抵達了救援小過道。按照孩子、孕婦、老人、女性、男性的順序,人們挨個被往外運。
被救出來的人都集中在沙口路站的C口。張磊的手機已經(jīng)電量耗盡,他沒法用手機查地圖,只能在周圍找酒店。走了大概一個小時,張磊遇到了一家洗浴中心,交了160塊,住進了一間帶兩張洗腳椅的房間。
張磊一夜沒有睡著。只要一閉上眼,他就能看見車廂里的場景,聽到人們大喘氣的聲音。
從鬼門關(guān)出來后,張磊感嘆“活著真好”,但他更想說的是,“遇到這種突發(fā)情況,先自救,不要先等著救援,真的要提前行動起來。當時如果破窗晚幾分鐘,這一車人肯定就沒了?!?/p>
二
阿寬,23歲,鄭州站,被困29小時
到今年下午6點半,阿寬和朋友已經(jīng)在鄭州站被困29個小時了。她們對這里人生地不熟,現(xiàn)在唯一的愿望是高鐵能夠原路返回。
阿寬和朋友23歲,剛剛大學畢業(yè)。兩人從武漢出發(fā),乘坐G641次高鐵,本打算去蘭州旅行。7月20日10:26,列車從武漢開出時,她們怎么也沒想到,迎來的是這樣坎坷的旅途。
也許早該嗅到一絲不安。武漢來鄭州的途中,原本沒有經(jīng)停站,但是因為大雨,她們乘坐的列車在駐馬店停了一個小時。她們想不明白:“當時已經(jīng)停了一個小時,怎么還把我們往這邊拖?”
前往鄭州的路上,車行駛得非常緩慢。而雨下得非常大,阿寬看向窗外,雨潑下來,“就像水簾洞一樣”。

列車晚點了一些,下午一點多,她們抵達了鄭州。積水已經(jīng)漫過了鐵軌,手機幾乎沒有信號。一直等到下午五點多——如果列車正常行駛,此時她們應該已經(jīng)抵達了目的地蘭州,她們得到列車員的消息,說這趟車將原路返回。
有了這樣的承諾,她們稍微安心了一些。二人去候車廳的商店里買東西,發(fā)現(xiàn)候車廳聚集了超級多的人。地面泡過水,粘膩,濕漉漉的,好多人鋪了一個墊子或者紙殼在地上睡覺。候車廳里只開了幾盞燈,沒開空調(diào),也沒有飲用水。因為沒有信號,商店不能用支付寶。她們沒帶現(xiàn)金,只好一家一家試,等待著一點運氣。
她們不敢吃東西,也很少喝水,因為上廁所只能去站臺的一個公廁,里面堆滿了垃圾。

在高鐵上度過了第一個夜晚,朋友說:明明買的是高鐵,卻坐出了硬座的感覺。等到今天,鄭州的雨小了,停了,鐵道上的積水也干了。她們?nèi)柫熊噯T什么時候能原路返回,對方卻說,沒有收到更多消息了。此外,他們開始催促乘客,讓他們能走的趕緊走。
可走到哪里去呢?這里不是她們熟悉的武漢,也不是想要去旅行的蘭州。更何況,在正規(guī)平臺上叫不到車,有人找了黑車,說開到武漢要3000塊——也不一定能行,她們聽說高速路的積水也很深。她們也想過找個旅館住,但同行的乘客有人定了酒店,前臺打來電話,稱酒店里也停水了。

今天中午,車上的水被切斷了。列車員說,等到晚上,這輛高鐵還會斷電。阿寬和朋友有點害怕,她們?nèi)柍藙諉T,給市長熱線打電話,給鐵路部門打電話,沒有人能給她們回復。她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離開鄭州。蘭州必然是不想再去了,她們已經(jīng)無心游玩,現(xiàn)在只想回到武漢的家中。
三
楊明,36歲,桐柏路棉紡西路,被困12小時
“一路上橫七豎八全是熄火的汽車,有的車陷入塌進去的人行道,有的車架在垃圾桶上面。救護車和消防車在路上疾馳,喇叭聲此起彼伏。人們撐著傘在包子鋪和饅頭鋪前排起長龍,路面上是水洼和黃泥。”
楊明在今早的途中見聞中這樣寫道。
2021年7月21日早晨七點,鄭州市區(qū)仍在下雨,楊明困在酒店已經(jīng)近十二個小時。前一天,他返家未果,美團上定的酒店也無疾而終,對方不是占線就是拒接。無奈之下,楊明接連跑了四家酒店,“前面有兩家說只能睡走廊,折疊床128元一晚?!睏蠲骰貞浧鹱蛲淼膰逋荆H是感慨。最后,他花了238元才找到棉紡西路附近的落腳點。盡管這已經(jīng)是比較不錯的住處,但刷著各路新聞的他,夜不能寐。一番輾轉(zhuǎn)后,楊明向前臺打聽了回家的辦法——沿著京廣快速路的高架橋,一直騎到南陽新村。
這座城市的交通還處于停擺狀態(tài),高架上車輛極少,只有稀稀拉拉的人群在陣雨中徒步前行。楊明幸運地掃到一輛共享單車,這使得他的回家之路變得“輕巧”不少。此時的雨勢有所減弱,但并未停止,傾盆而下的大雨又一次淋濕了他的衣裳,濕漉漉地,緊緊黏在皮膚上。雨傘的力量在暴雨中顯得異常渺小,“有位大哥什么也沒帶,他一邊走,一邊用河南話朝著天空大吼。”楊明說。
平時只需要25分鐘的車程,楊明花了整整兩個小時。九點,他終于安全到家,看到鋪天蓋地的新聞,他才反應過來:昨天差點就坐上了進水的車廂。

昨天,也就是20號下午五點半左右,鄭州本站在一小時內(nèi)降雨量達201.9毫米,窗外的轎車在高架下排成一排“躲雨”,楊明準備下班。隴海西路的地鐵口,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開始搬運防洪沙袋,眼看著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就是白茫茫的一片,特別密”,楊明心里有點不放心,特意詢問工作人員,對方表示5號線不停運,可以坐。
當時地鐵的人流量較平時同時間段增加了一些,“很多人知道下雨,沒騎電動車,都改乘地鐵了?!倍萄?、涼鞋、雨傘,作為雨季三件套,楊明做好了下地鐵之后趟水的準備。
等車的時間比平常長了近兩倍,楊明好不容易等來一輛,向前行駛了一站,距離出事的沙口路不到十一分鐘,列車“叮”地一聲又停下,十分鐘過去,工作人員宣布這輛車必須回撤,不能往海灘寺方向走。
又等了十分鐘,許多乘客摸不清楚是走是留,無法抉擇。
“當時情況是挺亂的。”楊明回憶道“他們把工作人員團團圍住,差不多等到對講機發(fā)出了一條明確的指令,停運?!?/p>
下午約六點,市中心醫(yī)院站的電視顯示屏上寫著:地鐵停運,請工作人員引導乘客有序撤離。楊明意識到,這場雨可能真的有點嚴重了。
四
張小馬,農(nóng)業(yè)路文化路,被困21小時
7月20日這一天,培訓機構(gòu)的老師張小馬,決定去參觀位于鄭州市農(nóng)業(yè)路的河南省博物館?!安┪镳^剛剛翻新完畢,我還沒去過?!贝藭r的她還不知道,一場大暴雨即將破壞她本該悠閑美好的21小時。
中午12點半,暴雨未至,張小馬乘坐公交車從家里出發(fā)。公交才走完一半的路程,雨勢就迅速變大,車窗外的世界變得模糊不可見。
“走到農(nóng)業(yè)路、文化路的時候,車廂進水了。司機師傅在跟調(diào)度聯(lián)系,詢問是否繼續(xù)前行。但雨越下越大,公交擱置在水里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師傅查了地圖,改變了線路,把車開到了農(nóng)業(yè)路高架下面,那里沒什么積水,我就下車直接去了博物館?!绷芰擞甑膹埿●R在博物館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被館內(nèi)的冷氣“驅(qū)逐”出來了。
參觀博物館計劃泡湯,大雨還在持續(xù),她打算乘公交車回家。等公交等了許久,工作人員告訴她不用等了,公交停運了。
博物館離家大概4公里,執(zhí)行“步行回家”這個計劃的阻力,她再清楚不過:處于生理期的她身體狀態(tài)欠佳,而且身上穿著的運動鞋和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她感受得到失溫的威脅。最終她決定淌水走回去。
下午3點,沒有力氣再行進的張小馬在路邊屋檐下避雨。她看到雨勢愈來愈兇猛,“水位迅速上升,淹了馬路人行道,路邊的自行車和電動車一排排被水沖倒。其實我站得比較高,有兩個臺階那么高,但水很快漫過了第一個臺階?!蔽蓍芟碌拈T突然打開了,門內(nèi)是中鐵隧道員工的宿舍。
這道門把張小馬身邊的空間劃開,一邊是被暴雨襲擊,脆弱慌亂的街道,另一邊則是干爽、潔凈的屋子。“人家給我開了門,讓我進去避雨。里面很干凈,還有餐廳。我在里面坐了半小時,突然就停電了,他們的感應門也關(guān)不上了,這個時候好多人都進來避雨。”
晚上8點多,雨勢有所緩和,張小馬決定再次出發(fā),即使負責人已經(jīng)給她安排好了安頓宿舍。

走到文化路路口的時候,水位沒過了張小馬的膝蓋,水的流量很大。張小馬走得很吃力,于是她找到另一個女孩,兩個人攙扶著緩慢挪到了信息學院路?!耙宦飞隙际擒?,車子停在地勢稍高的高架橋下面,打著雙閃。旁邊的酒店,門口站滿了躲雨的人?!?/p>
張小馬在這里遇到了要回北環(huán)的公交車師傅,她跟著上車。歸家的4公里被無限拉長,“當時路上飄了很多共享單車,擱淺的汽車也很多。到處都是水,感覺像漂在海上,看不清道路上的情況,一些步行的人拿著木棍摸索前行?!?/p>
司機師傅覺得前面水太深,比較危險,于是趕緊掉頭。“那時候我坐在司機旁邊緊張得要死,大氣都不敢喘?!睘榱税踩鹨?,師傅最后把車開到了農(nóng)業(yè)路博物館門口,因為只有那里沒有被淹完。是的,張小馬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起點。聚集在博物館門口的司機師傅們放棄前行,打算在公交車上湊合一晚上。
此時的張小馬也跟暴雨達成了妥協(xié),把“回家”這個目標改成了“找個地方過夜”。
晚上10點50分,張小馬按照下午前進的路線,再次來到了中鐵員工宿舍。她從門口師傅的口中得知,宿舍還可以收容更多的人,因為很多員工小伙子都去地鐵搶險了。張小馬得到了物資援助——紙巾、拖鞋和充電寶。通過信號極差的網(wǎng)絡(luò),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回應著家人和朋友的關(guān)懷。
第二天上午,張小馬周邊的情況有所好轉(zhuǎn):路上的積水幾乎沒有了,只剩下一些橫七豎八的樹以及護欄凌亂地躺在街道上??衽暗暮樗瞳F褪去后的平靜顯得極不真實。
7月21日上午10點左右,張小馬踏過混亂一片,總算是回到了家。暴風雨里4公里的返程路,曲曲折折曲曲,花了她將近24個小時。
“現(xiàn)在的情況挺好的,小區(qū)沒停電,停水了,現(xiàn)在超市沒有一瓶礦泉水?!边@一天張小馬的任務不再是回家,而是求購礦泉水。
五
趙思佳,20歲,東風路,被困6小時
“請問有沒有認識趙思佳的,如果知道她的平安請回我一個消息好嗎。”
7月20日21:55,網(wǎng)名為“霧神1”的男孩在微博打下這段文字,點擊發(fā)送。網(wǎng)上流傳的鄭州地鐵五號線的視頻把他嚇到了——女友也坐地鐵回家,也是這個點下班,現(xiàn)在還聯(lián)系不上,根本不知道她那邊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他不敢再往下想。
相似的內(nèi)容出現(xiàn)在帶著#鄭州地鐵#話題的熱門微博下,大象新聞發(fā)布的河南暴雨互助通道的轉(zhuǎn)發(fā)里,聯(lián)系不上人,他只能在微博上求助,看能不能碰上運氣。他甚至翻到了女友的抖音賬號,加上了互關(guān)用戶的微信,問他們知不知道情況。
但都沒有消息。
此時,已經(jīng)是趙思佳失聯(lián)的第三個小時。

雨一直在下,從前一天夜里開始。
7月20日,早上八點十分,趙思佳按往常上班時間出門時,地面已經(jīng)積了一整夜的雨,小區(qū)門口的積水沒過了腳踝,一個好心的騎電動車的女人,順路把她捎到了地鐵站口,路面的積水大概有半個車輪那么深,順著車輪的滾動濺到她的腿上——趙思佳特意穿著拖鞋,準備到了公司再換。到東風路附近時,積水已經(jīng)漲到膝蓋。
暴雨絲毫沒有停止的趨勢,窗外,東風路上的積水已經(jīng)淹過了路邊停放的面包車,只露出一個慘白的車頂。下午三點,微信群里有人說,地鐵2號線東風路和關(guān)虎屯兩站已經(jīng)開始封鎖。
一小時后,她所在的東風路正弘城通知所有員工下班回家。
公司大樓已經(jīng)斷電了,下面商場琳瑯滿目的玻璃櫥窗里,黑壓壓的一片。窗外街區(qū)的扶梯上,水流像瀑布一樣沖下來,在地面上行走的路人,只有半個身子能露出水面,撐著傘在水中緩慢挪動。
趙思佳沒有立馬回家,等六點多雨勢漸緩,她才換上拖鞋出發(fā)。
走路,是唯一的出行選擇——無法坐地鐵公交,因為所有的公共交通都已經(jīng)被封鎖;也叫不到滴滴,路邊停放的私家車早就因為泡水熄火。晚上七八點鐘時,她看到消防車開來,把路邊的車一輛輛拖走。
此時,東風路十字路口的積水已經(jīng)到腰。

十字路口的水流更加湍急,想過馬路,必須和路邊的行人手挽著手,組成一道堅挺的人橋,才能一起挪過去——這時候一個人的力量真的太小,一不小心就會被水流沖走。
從公司到家的距離其實不算太遠,坐地鐵十分鐘就到了。但直行的道路水太深了,她不敢往過走,繞到水淺一些的地方,邊走邊觀察情況。
晚上七點時,趙思佳的手機電量耗盡,她徹底與外界斷聯(lián)。也差不多是這時,鄭州地鐵里市民被困的視頻,陸續(xù)在網(wǎng)上流傳。
男友看到視頻時,趙思佳正背著包在水中艱難跋涉——“雨一直沒停,剛下樓沒多久就已經(jīng)完全濕透了”,腿上被樹杈劃傷了幾道,膝蓋也不知道是磕在了哪里,青了一片。
她走了足足四個小時,終于到家,當時已經(jīng)過了晚上十點。
換衣服,擦頭發(fā),給手機充電,開機。四五十條短信、十幾個未接的提示音瘋狂地涌入她的手機——來自男友、同事、領(lǐng)導、爸媽和奶奶,一個個聯(lián)系不上她,都快著急瘋了。
當天晚上,22:06,男友在聯(lián)系上她之后,第一時間在微博上匯報了情況:已經(jīng)報平安了,希望河南能挺過這次難關(guān),加油!大家都在互相幫助??!不要害怕。
六
萌萌,33歲,鄭東新區(qū),被困4小時
昨天下午4點鐘左右,萌萌開車從鄭州的單位出發(fā),想去幼兒園接他大班的兒子。
平時正常開車只要15分鐘的路程,昨天卻因為暴雨太大而開得格外艱難,車發(fā)動輪子在轉(zhuǎn)卻根本不往前走。她在車里等雨停等了很久,路上也有很多人同她一樣,以為大雨過一陣子能停。
后來發(fā)現(xiàn)暴雨根本沒有停下的跡象,萌萌就斷斷續(xù)續(xù)往前開,但一路上也是車泡水。不遠的路程硬是開了兩個多小時。
開到下圖的橋上時,萌萌看到不遠處的七里河水洪水一般往下傾瀉,她意識到再這樣下去不行,車停在橋上也不安全,于是進度緩慢地把車停到橋附近的一個停車場,決定步行去接兒子。

這一走就又是兩個小時。水很臟,里面漂浮著塑料袋、酒瓶子等很多垃圾。
走著走著,萌萌到幼兒園見到兒子時,已經(jīng)八點多了。幼兒園還有很多小朋友,老師和其他工作人員正在有序地照料他們,廚房甚至還要再開火做點吃的。
有意思的是,其實孩子們很興奮,他們并未意識到自己生活的地方正在經(jīng)歷一場災難,只知道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并未有恐懼不安的情緒。
前來接孩子的家長們也會互相交流城市里不同區(qū)域的暴雨和積水情況,萌萌進去的時候,兒子手里還拿著其他小朋友媽媽給買的肉夾饃。
從幼兒園回家的路途很近,但要經(jīng)過一個很寬的路口,水位大概在萌萌膝蓋到大腿之間的位置,萌萌6歲的兒子只有1米2的身高,水蔓延到孩子的大腿根。
萌萌在前面走著,生怕路上會有井和垃圾異物,邊走邊拉著身后的兒子。兒子很瘦,在水里行進非常困難,平時就絮絮叨叨的他尖叫著沖萌萌大喊:“媽媽!你個胖子!你快過來拉著我!”
萌萌回應:“你說啥?!你叫我啥?!你什么意思?!”
萌萌說,一路上兒子都在尖叫和絮叨,但是她現(xiàn)在只記得他說自己是胖子。
母子二人回到家已經(jīng)八點半左右,萌萌安撫兒子,兒子也在安撫萌萌,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吧啦吧啦……
萌萌告訴兒子,有很多人在為我們的平安努力,我們現(xiàn)在有吃有喝,還能洗澡,已經(jīng)很安全很幸福了。
她說,不希望兒子因為此次事件留下什么糟糕的心理陰影。
而從回家到現(xiàn)在,只要家里大人看手機或者電視上的暴雨訊息,兒子就會湊上前看,他還會囑咐大家要注意哪些事項。兒子還強調(diào),媽媽平時吃這么多真沒白吃,關(guān)鍵時刻派上了用場,說媽媽胖是在夸媽媽。
七
張詩琪,嵩山北路,被困18小時
“車子漂起來了?!?/p>
7月20日下午3:30,在去往公司的路上,張詩琪和她的滴滴司機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辦法控制行車的方向。
位于鄭州市嵩山路的雙向四車道,此時看上去已經(jīng)是一片“汪洋”。出門時只到小腿肚下方的水位,已經(jīng)漲到了大腿位置。
水漸漸滲進車廂,很快漲到了座椅下方,張詩琪只能把自己的腿抬起來,蜷在后座上。司機師傅是個健談的年輕人,剛滿30歲,有妻子和一個可愛的兒子。他顯然也慌了,滔滔不絕地跟張詩琪念叨自己的妻兒。張詩琪顧不上搭話,她拿出自己的保溫杯,打開車窗,一杯一杯往外舀水,但“好像怎么也舀不完”。
更大的威脅來自車外。水流湍急,張詩琪看著周圍數(shù),“一,二,三,四,五……一共六輛車”,還有一輛公交車。除了公交車,其他車顯然也失去了控制,“都跟著水流的方向走”,“隨時可能撞在一起”。
最驚險的一次,他們眼看著就要和公交車撞在一起,張詩琪忍不住尖叫出聲,好在水流的強度沒那么大,兩輛車錯開了,“躲過一劫”。
這樣的漂浮狀態(tài)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到下午六七點的時候,水位退下去一些,司機師傅試著把車開到了一個地勢相對高的路面,他們得以走下車踩上實地,那里已經(jīng)站了十幾個人。
“雨下得又大又亂”,從各個角度打過來,傘根本頂不住,張詩琪全身都濕透了,
這是一場對鄭州人的嚴峻考驗。

對張詩琪來說,這個考驗更加嚴峻一些——她正在來例假,腹腔里的鈍痛一拳一拳錘擊著她,但她必須站著,舉著傘,濕透的衣服緊貼皮膚,她感覺自己發(fā)燒了。
在給父母報過平安之后,她和外界唯一的聯(lián)系是男朋友。他被積水困在家里,心急如焚,只能一遍一遍打電話、發(fā)短信,詢問張詩琪的狀況。
與此同時,張詩琪的“所在地址”、“事項”、“聯(lián)系方式”被男朋友放進了一個名為《鄭州暴雨救災信息統(tǒng)計》的石墨文檔里,標注著“緊急”。
天南地北的電話開始涌進張詩琪的手機?!昂系?,廣東的……各種口音”,人們打進來確認她的位置,再把她的信息發(fā)到更多的救援群里。
到晚上11點,5個年輕人出現(xiàn),他們幫助滴滴司機一起把車推到了一個更高更安全的胡同里。
那里已經(jīng)聚起了很多人,人們自發(fā)組織起來,有人買來食物,有人把車里的瓶裝水都拿出來分享,張詩琪收到了好幾個漢堡、小面包和餅干。更沉的夜籠罩下來,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大家都決定原地休息,輪流守夜,等天亮了再回家。
終于安定下來,小腹的痛感涌上來,張詩琪只能捂著肚子蜷在后座上,很快睡著了。
7月21日早上9點,見水退得差不多了,滴滴師傅把張詩琪送回了家樓下。她終于可以喝上熱水,洗了個熱水澡,她在被窩里一覺睡到了下午5點。
天南海北的手機號碼還在不斷打來,張詩琪醒來后一一接起,“我大概接了100多個電話吧”,告訴他們:“已經(jīng)安全到家啦,謝謝啦?!?/p>
*文中人物為化名
作者?葉丹穎、尼尼微、小波、何曉山、李薇、二恬、懸章?
圖文??程漁亮??|? 編輯??陳颯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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