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Amade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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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中午11點。

「星野君，早上…中午好？」見到我后，櫻井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只是最常規(guī)的問候，卻因她的興奮和期待而變得與眾不同。

櫻井，或許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可以親近的人了吧。

「早上好，櫻井?！瓜氲竭@里，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試著對櫻井?dāng)D出一個友善的微笑。

若未知樂、便不覺苦——這正可謂我現(xiàn)在心情的寫照。

昨晚回家后，我在母親大人的監(jiān)督下練習(xí)到了凌晨四點。其間，惡心感一次又一次向我襲來，那首如春光般明媚的柴小協(xié)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熾烈無比的夏日，它將本就腐爛的金屬尸體炙烤得更加惡臭難掩。

整個過程中，我到底吐了幾次呢……就連我自己也記不清了。

每隔一個多小時，我就會打著上廁所的名義將纏繞著我的胃的不明物質(zhì)全部嘔吐出來——盡管吐到最后已經(jīng)只剩酸水。

這個時候，我往往會把手機的音響開到最大，既是為了不讓母親大人發(fā)現(xiàn)，又是因為這首曲子對我而言已經(jīng)成了最好的催吐劑。

如果不是我曾在一瞬之間享受鋼琴，或許我也就不用再遭這種罪了吧。

果然，還是討厭鋼琴，對我來得輕松些。

「星野君，我昨天回家后在網(wǎng)上搜索了好幾本適合初學(xué)者的鋼琴教材，在反復(fù)比較過評價后我發(fā)現(xiàn)還是這本翻譯過來的《鋼琴簡易教程》最合適……星野君覺得怎么樣呢？」

說起來，我昨天試著答應(yīng)過櫻井要教她彈鋼琴的。

雖然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但對我而言卻太過遙遠(yuǎn)。

「抱歉，櫻井。我可能，沒法教你鋼琴了?！共蝗?，但不得不打斷興奮之中的櫻井，我說道。

「啊……沒關(guān)系的，畢竟星野君很忙嘛。而且我也要全身心復(fù)習(xí)大學(xué)入學(xué)考試?！箼丫疀]有選擇深究我突然變卦的理由，她一如既往那么溫柔，盡管那率直的性格讓她無法很好掩飾語氣中的失落。

「我，其實一直以來都很討厭鋼琴?！?/p>

以這句話為開場白，我把自己的出身、母親大人壓在我身上的夢想全部對櫻井傾吐而出。

在歷經(jīng)了文化祭的共演之后，這算不得交淺言深——這只是表面的理由。

或許，我和櫻井之間，我才是更依賴對方的那一個人。

「其實昨天我被強迫練到凌晨四點才去洗澡睡覺…在這個過程中不知道吐了多少次。所以櫻井明白了吧，為什么我突然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刮衣柫寺柤?，故作輕松地說道。

我望向泣不成聲的櫻井，只覺一股暖流在悄然融化著我那顆快要結(jié)成寒冰的心靈。

她總是那么認(rèn)真、那么直率，會為我高興、為我悲傷。

看著這樣的櫻井，一股想要用“小翼”這個名字來稱呼她的沖動在心頭涌起。

“叫我小光啦，輝君還真是不坦率呢，明明喜歡我喜歡到不行?！?/p>

驀地，頭腦又浮現(xiàn)出了雨森說這句話時的樣子。

如果我叫櫻井名字的話，我是不是也必須要叫雨森“小光”呢？

最終，對這件事的恐懼還是壓過了和櫻井關(guān)系更進(jìn)一步的渴望。

「別哭啦。其實歸根結(jié)底還是我的問題，如果我的本性能更加順從一些，我就不會感受到痛苦了。」

同時，如果我的本性能更加理智一些，我也就不會討厭雨森了。

「這怎么可能是星野君的錯呢！」

「星野君…從小到大一直活在雨森同學(xué)的陰影下嗎？從你剛才的敘述來看，感覺這不像是第一次發(fā)生的樣子。」抓住了我語焉不詳?shù)牡胤?，櫻井問道?/p>

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了櫻井，唯獨除了和雨森相關(guān)的部分。

「是啊…算一算時間，應(yīng)該有十年了吧?！?/p>

「可是明明星野君才是一直以來的冠軍！」櫻井不知在向誰爭辯道。

「我的技巧比雨森要好一些，大概是我比雨森更有力氣、手也更大一點的原因吧。但就像我和櫻井說過的一樣，我只是一個過了二十歲就會泯然眾人的神童罷了……雨森那家伙，才是真正的曠世天才?！刮议L嘆一口氣，壓抑住內(nèi)心泛起的酸楚，說道。

這十年之間，我一直被母親大人用來和雨森比較。

我彈得比雨森好的地方，母親大人認(rèn)為是理所當(dāng)然的，因為在母親大人看來，作為男生的我就應(yīng)該這樣。

然而，即便我僅僅幾個小節(jié)的處理遜于雨森，母親大人便會大發(fā)雷霆，嘮叨起那些不知所云的有關(guān)性別差異的話語。

可我又怎么可能比得過雨森呢？怎么可能比得過那個莫扎特再世一般的雨森。

我曾向母親大人爭辯過雨森是多么天才的一個人，但這毫無作用。

或許在母親大人眼中，作為男性出生就是最大的天才吧。

還真是諷刺，明明母親大人自己就是歧視的受害者。

「星野君…真的很溫柔呢。溫柔到令我心疼。換作常人的話，他們一定會很討厭雨森同學(xué)的……但星野君卻能不計這些，和雨森同學(xué)締結(jié)正常的友誼。」

如果不是雨森在那天推開了我音樂教室的門，我應(yīng)該會遠(yuǎn)比現(xiàn)在要嫌惡她吧。

「因為，雨森什么都沒有做錯啊?！刮覈@了口氣，說道。

一直以來在我面前都是充滿活力，想要通過合奏的方式將我對鋼琴的陰影中拉出來——這樣的雨森什么都沒有做錯，我曾在內(nèi)心無數(shù)次地告誡過自己。但卻總也無法全然釋懷，因為我對母親大人的怨恨和叛逆總會不自覺地轉(zhuǎn)嫁到雨森身上。

「其實，我不惜以“再也不來學(xué)?！睘闂l件也要和你共演《長發(fā)公主》也和這件事有關(guān)。既然自己沒法獲得自由，不如竭盡全力去成全自己的朋友?！共幌朐僬動晟掝}的我說道。

聞言，櫻井已經(jīng)快要停止的淚水又有了決堤的跡象。

她抽抽搭搭地說道：

「在得知自己父母來學(xué)校之后…我真的想就這么離家出走了。要是我有付得起房租的錢的話，我當(dāng)時寧可租一間房子打工生活……如果沒有星野君的這份溫柔，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轉(zhuǎn)到別的學(xué)校了吧。星野君果然是一個溫柔帥氣的王子。」

離家出走…么。

「其實我小時候也離家出走過?！?/p>

「星野君…離家出走嗎？」櫻井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是啊，那大概是我不到10歲的時候吧。大概是因為每天都在被母親大人壓迫，我的叛逆期來得比平常人要早很多。趁母親大人有事不在，我逃出了自己的家?！?/p>

「可我在網(wǎng)上沒見到過類似的新聞啊?！?/p>

「喂喂，櫻井你還在網(wǎng)上搜過我的名字嗎？」

「偶然的啦…」櫻井撓了撓頭發(fā)，不好意思地說道。

「那大概是因為母親大人在事后用錢把這件事壓了下去吧。我孤身一人坐車來到了北海道，并讓那個司機給我租了一間房子、雇了一個替我做飯的保姆?！?/p>

現(xiàn)在想起來，多虧我那時遇到的是一個好人啊……不然的話，我可能就因為懷璧其罪遭受誘拐了。

「星野君…果然是大少爺呢，翹家都這么奢侈?！箼丫_玩笑道。

「哈哈，或許吧。當(dāng)時我想的是至少在這里玩整整一個月的電子游戲，因為同齡男生好像都很喜歡這些的樣子?！?/p>

「結(jié)果呢？星野君是被媽媽抓到了嗎？」

「結(jié)果，我玩了不到三天就主動回家了。」

「聽起來好像很短的樣子呢?！?/p>

「是啊，我光是為這個計劃就籌備了好幾個月。竟然只玩了不到三天就主動回去了，真是浪費?！?/p>

「星野君是怕媽媽擔(dān)心才回去的嗎？」

「我可不是櫻井你那樣善解人意的人。我單純只是…覺得電子游戲太過無聊罷了。」

「無聊…嗎？我聽天音說，她的弟弟最近正經(jīng)常鬧著要玩游戲呢。天音和她的父母都為這件事相當(dāng)發(fā)愁?！?/p>

「按理說我不該感到無聊的，畢竟游戲就是為了讓人沉溺其中才制作出來的嘛。我在第一天的時候也確實覺得這些游戲很新奇有趣，但是到第二天，就覺得很一般了……到第三天時我一點玩的欲望都沒有了，想著玩游戲還不如看書有意思。」

「星野君，好厲害…」櫻井感慨道。

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玩游戲要比看書有趣無數(shù)倍吧。但不知怎的，那時的我竟放棄了游戲，主動回到了有那架金屬尸體的家里。

說到這里，我不禁疑問：雨森那家伙，玩過電子游戲嗎？

接下來，我又和櫻井聊了很久，不知不覺，我們的肚子也都餓了起來。

在一同吃過午飯后，我感覺自己終于可以再度面對鋼琴了。

在心里默默向櫻井道謝過后，我走到了鋼琴椅旁，打算開始今天的音階練習(xí)。

「來合奏吧，輝君！」就在我剛掀開琴蓋的時候，雨森闖了進(jìn)來。

「我說，你就不能敲個門嗎？」大概是還沒從昨晚的陰影中完全走出來吧，我的語氣不自覺間有些不耐煩。

「這是輝君的地方，我為什么要敲門。難道輝君還能在這里做什么不想讓我看到的事情？」

說完，雨森還懷疑地朝櫻井那邊望了一眼。明明沒有任何虧欠雨森的地方，但這一眼還是盯得我有些心虛。

「那倒不會有什么可疑的事情……不過我記得你一開始來的時候是好好敲過門的啊？」

「畢竟第一次還是很害羞的嘛，后來就和輝君漸漸熟悉了啊?！?/p>

「你這家伙也會害羞的嗎？」我諷刺道

「真失禮啊，輝君。我好歹也是個少女啊。該不會…你從來沒把我當(dāng)女性看過吧？」

「那絕對不可能?！褂行┖ε掠晟曃业难凵?，我即答。

畢竟，就算我不想認(rèn)識到你是名女性，我的母親大人也會無數(shù)次強調(diào)這件事啊。

「吶，輝君，別管這個了。我們來合奏吧，好不容易輝君的音樂呈現(xiàn)出了彩虹色，現(xiàn)在正是趁熱打鐵的時候！要不是當(dāng)時爺爺來后臺了，我昨天就想和輝君一直合奏下去呢?！?/p>

雨森現(xiàn)在正在興頭上，但此時的我卻絲毫沒有和她合奏的心情。

畢竟，雖說不應(yīng)怪罪于她，但在因果關(guān)系上，雨森確實是害我昨晚那么痛苦的罪魁禍?zhǔn)住?/p>

「抱歉啊，雨森。我得先把正在練習(xí)的曲子提升到及格水準(zhǔn)才行?！刮野胝姘爰俚卣f道。

「誒~~可是合奏又要不了輝君多少時間啊。再說了，以輝君的技術(shù)，拿下一首曲子什么的不是輕輕松松。」雨森不情愿地哼道。

「這首有些特別。」

「我看看是哪首……原來是《槌子鍵琴》。這首的話，輝君的擔(dān)憂也確實有些道理。不過我還是覺得輝君好像在瞞著我什么的樣子?！?/p>

我和雨森經(jīng)常會在瑣碎的事情上心心相印，但，她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我在討厭她。

相反，她每次和我見面時都會說一句“明明喜歡我喜歡到不行”。

大概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經(jīng)常被我的母親大人拿來和我比較？

又或是有莫扎特般天才的她根本無法理解這種被評判的苦楚？

可是在那些我們?nèi)〉猛{(diào)的事情上，雨森卻能僅憑直覺就感知到我心中的意圖。

不管怎樣，雨森不知道我正在討厭著她這件事真的太好了。

「我能瞞著你什么呢？」

「也是，畢竟我和輝君心有靈犀嘛?！拐f完，雨森收起了懷疑的目光。

「那輝君今天就加油吧！明天要好好和我合奏哦？」雨森叮囑道。

「我會的?！?/p>

「那我今天就先走了?！?/p>

「你不練琴嗎？」

「嗯…輝君不和我合奏的話，總覺得沒什么練琴的心情呢。畢竟我也不是每天都在練嘛，都是覺得需要練的時候再去練。」

「你這句話聽上去還真是讓人火大啊。」

雨森不僅從未練過音階，就連曲子本身也只是當(dāng)她覺得需要的時候才會去主動練習(xí)。

雖說她認(rèn)真練習(xí)的時候經(jīng)常會把自己關(guān)在琴房一整天——就像她改編那首柴小協(xié)的時候一樣。

但是平均下來，她練琴的時間比起我來，連一半都不如。

可惡的天才……

「畢竟我是被神愛著的孩子嘛?！褂晟硭?dāng)然般說道。

「是啊，你是被神愛著的孩子?！?/p>

而我，則是被神遺棄了的孩子。

「別失落啊，輝君。你也是被神愛著的孩子，真的。」似是接收到了什么信號一般，雨森頭上那根感應(yīng)我心情的天線又恢復(fù)了正常。

「這一點都不好笑。」

「我沒開玩笑啊，你真的是被神愛著的孩子，只不過你自己還沒注意到罷了?！褂晟衩刭赓獾卣f道。

「話說回來，你說過自己是我的粉絲來著?！?/p>

像我這種平庸的演奏，真的足以吸引雨森成為自己的粉絲嗎？

在這之前，雨森不是說我的演奏一直是灰蒙蒙的嗎？灰蒙蒙的演奏怎么可能吸引到如光一般耀眼的雨森呢？

「我現(xiàn)在也是輝君的粉絲啊。不過我還說過想弄清楚這一切的話就來合奏，對吧？」

「你確實說過……可我和你合奏了四年多，卻還是一點都不明白?！?/p>

「所以我說要趁熱打鐵不是？」

「我還是不懂。如果我在你眼中奏出多彩的顏色就能知道答案了嗎？」

聞言，雨森搖了搖頭。

「彩虹橋只能通天，而輝君的未來，卻可以囊括整個宇宙。」

「那我就先走啦。明天要好好和我合奏哦？」

不待我追問，雨森就如風(fēng)一般地離去了。

整個宇宙？

那家伙到底在說什么??？

算了，既然那家伙說合奏就能明白的話，就還是先按她說的走吧。

反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到了大學(xué)，她也應(yīng)該會和我在同一所學(xué)校。

這真是一個既令人慶幸又無比悲哀的事實。

「雨森同學(xué)說她是輝君的粉絲呢?！褂晟吆?，櫻井說道。

「這點我始終不明白……」

「雖然我也不明白，但在我的眼中，星野君完全有著不輸雨森同學(xué)的耀眼。」

「謝謝你安慰我，櫻井?！?/p>

「我不是在社交辭令啦，是真心的！」見我以為自己只是在說客套話，櫻井鼓起了嘴，有些不滿地說道。

「嗯，我知道了。即便只在你一人的心里，那對我而言，也是一件無比令人感動的事情?！?/p>

說完，沒有再看櫻井的表情，我開始了今天的音階練習(xí)。

…

……

………

梅雨季。

和一直積壓在天空上的烏云一同到來的，還有我越來越怠惰的心情。

最近，總是沒有練琴的動力啊……雖說之前也沒有，但今年的梅雨季尤甚。

「怎么樣？這間教室的空氣還不錯吧。」

最近和櫻井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我開始漸漸變成了一個小孩子，竟然向她炫耀起了這間教室里的空調(diào)。

「教室里感覺濕噠噠的……開空調(diào)的話又會太干。星野君的教室果然不錯呢，我都想一直待在這里了。」

為了不讓鋼琴受潮，我的母親大人為這間教室添置了各式各樣的除濕設(shè)備。而為了防止長期使用空調(diào)導(dǎo)致的太過干燥，母親大人又在這間教室準(zhǔn)備了一個加濕器。

「櫻井你都是五點半之后才來的吧？三點半放學(xué)的時候和我一起來這兒就好啊?！?/p>

「誒？可以嗎？」櫻井愣了一下，問道。

「當(dāng)然可以啊?！?/p>

「不…我是說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人放學(xué)一起走的話，可能會被別人誤會…在交往什么的……」櫻井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交往”二字時已經(jīng)是幾不可聞的程度。

（a）被誤會也沒關(guān)系吧……反正是誤會。

（b）我只是希望和櫻井在一起的時間能多一些罷了。

「都快畢業(yè)了，還去在意誤會的事情干嘛。」我裝出一副淡然的樣子，說道。

「也是…呢。星野君，我可以每天放學(xué)后和你一起來這里嗎？」

「當(dāng)然。如果櫻井能一起來的話，我會很開心的?！?/p>

說完這件事之后，我又坐回到了鋼琴椅上。

總覺得…拿不出干勁來啊。

我掏出手機，查了下天氣預(yù)報。

「櫻井，這周末有沒有興趣一起出去玩呢？星期天剛好是晴天?！?/p>

「好??！爸爸媽媽也一定會同意的。這次還是要去某個藝術(shù)展覽嗎？」

不太想逛畫展……

「櫻井有什么推薦的地方嗎？不是必須和藝術(shù)相關(guān)，哪里都好。」我問道。

「這樣的話，我聽說最近新開了一家游樂園。晴天的話大型室外項目應(yīng)該也都會開放，星野君覺得怎么樣呢？」

游樂園啊…我還一次都沒去過。

「好啊。我還沒去過那里呢。像過山車、跳樓機什么的也都想嘗試嘗試。還有鬼屋，文化祭的時候都沒來得及體驗?！?/p>

聞言，櫻井的臉明顯抽搐了一下。

「櫻井是不喜歡過山車之類的嗎？」

「沒…沒有不喜歡，只是有點害怕?！?/p>

「可是說起游樂園，不就是過山車嗎？」我不解。

「其實我當(dāng)時心里想的是旋轉(zhuǎn)木馬、旋轉(zhuǎn)咖啡杯還有摩天輪一類的……」櫻井嘟囔道。

「噢噢…看來是我見識短淺了，不好意思啊，櫻井?！?/p>

我還蠻想體驗一下這些項目的，既然櫻井害怕的話，也只能作罷了吧。

「沒關(guān)系的，要是星野君想坐過山車什么的，我也會努力的?！箼丫o了拳頭，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說道。

看到這一景象，我不禁莞爾。

「不要笑話我啦，星野君……因為那些項目真的很可怕啊。」

「嗯，我知道的?！刮椅⑿χf道。

「星野君一點都不知道！」櫻井鬧起了別扭來。

不過下一秒，她又不無擔(dān)心地說道：

「星野君的媽媽，會讓我們?nèi)ビ螛穲鰡幔俊?/p>

那自然是不會同意的。

「應(yīng)該不會吧，所以我要制造“逛畫展的假象”?！?/p>

「假象？」

「我們兩個先去畫展，一邊走一邊錄像，把館藏品的主要清單記下來后就直接打車去游樂場。同時，我還會和母親大人說想在逛畫展之后再看一場電影。我會在一家老電影館包場，并且和那里的負(fù)責(zé)人員串好口供。我們迄今為止也“合作”過幾次，每當(dāng)我想一個人在外面四處走走的時候就會用這個借口?！?/p>

雖說我沒有像雨森一樣的圖像式記憶力，但在往返的出租車上提前做好功課還是綽綽有余的。

「櫻井，你怎么不開心了？」

「我…我一想到星野君連去游樂場都要花費這么多周折，心中就會不由自主地難過?！?/p>

「好啦，我說這些也不是想讓櫻井難過不是？不如說是為了能和櫻井開心享受游樂場而做的必要準(zhǔn)備。」我安慰道。

「也是呢。不過這樣會不會太昂貴了？」

「是會花一些錢吧，不過這和能出去玩相比，都是次要的。」

或許對我而言，能和櫻井一起出去玩才是更昂貴的事情吧。

母親大人為什么要給我這么多零花錢呢？明明在她的規(guī)劃下，我一點花錢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問題，我想了十多年還是想不明白。

「不過接下來的一周我就不會去上課了。為了出去玩，不得不仔細(xì)打磨一下這首曲子?！?/p>

「星野君，果然很厲害呢。不怎么去上課就能一直是年級第一的水準(zhǔn)。雖然星野君不這么認(rèn)為，但在我看來，星野君果然是天才。」櫻井說道。

「不是這樣的，櫻井。」

你之所以這么認(rèn)為，完全是因為沒見到過真正的天才罷了。

「現(xiàn)在上課的內(nèi)容基本上都是講解習(xí)題對吧？對于已經(jīng)掌握這些題目的人來說，不去聽講也沒關(guān)系。但在高一和高二，我可是每節(jié)課都認(rèn)真聽了的……雖然在一心二用?！?/p>

「但是雨森那家伙不一樣，她連課都不需要聽，只是讀了一遍教材就能完全將其記住。不論是數(shù)學(xué)公式還是外語詩歌，她只需要幾分鐘就能全部背誦下來。我自詡練習(xí)的曲子還是有一定難度的，但即便是那家伙未曾練習(xí)的曲子，她一下子就能跟上旋律并給出完美的和聲。我曾經(jīng)想要在那家伙的即興作曲上找一些漏洞，但我努力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那就是最完美的音樂，連修改一個音符都做不到。」

也正因此，雨森才會經(jīng)常以“被神愛著的孩子”自詡，這并非是她在自我吹噓。

出身優(yōu)渥、家庭幸福、才華橫溢、外貌姣好——如果不是被神所愛的話，很難解釋為什么這么多的優(yōu)點會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

「聽上去像漫畫一樣，不，是比漫畫還要神奇……」

「難以置信吧？但這只是雨森才華的冰山一角。至于漫畫，怎么說呢，我在那次翹家的時候也掃過一些動畫、輕小說之類的。但總覺得他們對天才的理解太片面了……他們只是把天才理解成了“很厲害的人”、“很有才華的人”，并嚷嚷著什么平凡的人通過努力也可以戰(zhàn)勝天才。不知是他們故意寫成這樣的還是見識就這么短淺。」

「星野君的意思是，他們只注重了天才的“才”卻忽視了天才的“天”？」雖然不似雨森般和我心有靈犀，但櫻井還是很好捕捉到了我話中的真意。

這是不是也可以歸功于我曾經(jīng)和她一起做的“審題練習(xí)”呢？我無厘頭地想道。

「是啊…他們完全沒有注重天才的那份“天”，也就是來自神性的部分?？赡苓@么說有些抽象，不過具體來說的話就是對于成為天才而言最重要的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了?！?/p>

人類文明發(fā)展至今，各個學(xué)科都曾涌現(xiàn)過無數(shù)天才，但唯有美學(xué)一門學(xué)科從古至今孜孜不倦地探討天才本身。

「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櫻井重復(fù)道。

「是啊，在康德看來，天才就是一個主體在自由運用其諸認(rèn)識能力方面的稟賦的典范式的獨創(chuàng)性。這種獨創(chuàng)性無法被模仿，而只能為其他天才追隨?！?/p>

「而至于想象力，叔本華舉了一個很生動的例子。他將有才能的人比喻為可以擊中‘人們打不到的靶子’的人，而天才，則是擊中‘人們找不到的靶子’的人?！?/p>

「抱歉啊，不自覺就說了很多晦澀的東西。」

康德和叔本華的這兩本書都是我在和那家伙熟悉以前就讀過的，當(dāng)時的我對這部分根本不以為意。

然而，當(dāng)和那家伙的接觸多起來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話是多么可悲地正確。

「星野君…是怎么和雨森同學(xué)認(rèn)識的呢？果然還是在鋼琴大賽上？」櫻井問道。

「是啊，在小學(xué)的時候就經(jīng)常會在賽場上見到。不過那時候我們兩個人連一句話都沒說過。到了初中，在我彈鋼琴的時候雨森闖了進(jìn)來。交談了一會兒之后，雨森就直接把隔壁的音樂教室買下來了。所以初中的時候我和雨森也是櫻井你現(xiàn)在看到的相處模式?！?/p>

「雨森同學(xué)的行動力真的很強呢…而且一直以來都很有元氣的樣子?！?/p>

「是啊，那家伙真是很喧鬧的一個人。」

說到這里，我突然意識到，我最開始見到的雨森并不是現(xiàn)在這個喧鬧的樣子。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如明鏡般澄澈。

第二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全身上下開始散發(fā)出一種狂氣。

目光、步履、神態(tài)、演奏……一切的一切都給我一種她在蔑視著連同評委在內(nèi)的所有人的感覺。

這樣的雨森，到底因為什么才會變成如今大大咧咧的樣子呢？

…

……

………

星期六，下午3點。

黑色的烏云依然籠罩在東京上空，我打著傘，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家走去。

一周的拼命練習(xí)過后，雖然距離完全掌握這首《槌子鍵琴》還有很遠(yuǎn)的距離，但我自信自己現(xiàn)在的演奏至少有了還能一聽的水準(zhǔn)。

我想盡早將這一結(jié)果呈示給母親大人，并爭取在今晚睡覺前得到母親大人的認(rèn)可。

只要度過今天，不論是現(xiàn)實中還是心頭上的烏云都會短暫散去。

我在內(nèi)心，如此祈愿著。

「我回來了?！?/p>

然而，那句以往第一時間出現(xiàn)的“歡迎回來”并沒有流入我的耳朵里。

大概是因為自己頭一次回來這么早吧——然而這個最合理的答案卻在一瞬之間就被我否定掉了。

因為，除了母親大人的鞋子之外，玄關(guān)處還整齊擺放著另一雙鞋子。

還好是女式的……如果是男式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我在瞎想什么啊…」苦笑著搖了搖頭，我走進(jìn)了客廳。

「星野阿姨，后面又來了一批僵尸！快搞定它們！」

「交給我吧！」

但是，眼前的景象似乎比我剛才的那個齷齪想法更難以置信。

母親大人和雨森…在電視機前玩射擊游戲？

定睛望去，她們兩個人屈腿坐在那里，旁邊擺滿了開包的薯片、竹筍山脈、可樂等等零食，一副杯盤狼藉之勢。

雨森還是那個大大咧咧的樣子，但她射擊的精度簡直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能用一槍解決的僵尸雨森絕不會射出第二發(fā)子彈。這讓人不禁贊嘆即便在電子游戲領(lǐng)域，雨森依然是個全能的人才。

最令我吃驚的，還當(dāng)屬我的母親大人。眼前的她正聚精會神在電視屏幕前和僵尸搏斗，她的身體會不自覺隨著角色的轉(zhuǎn)身而前后擺動，每當(dāng)殺死一個僵尸后，她的眉眼里都會散發(fā)出如孩童般的最純粹的笑容。

她卸下了平日里的嚴(yán)厲、專橫和不近人情，全神貫注于屏幕的彼端。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母親大人的姿態(tài)，

就好像，一個平常的母親一般，放下成人的逞強和偽裝，將自己最本真的一面展現(xiàn)給共處的孩子。

眼前的這二人才是真正的母女，而我，只是一個外人。

望著這其樂融融的景象，我不禁這么想。

「Yeah！……輝君？」勉強通關(guān)后，為了慶祝勝利，母親大人和雨森默契地拍了個手。

也就是因為這次拍手，偏過頭來的雨森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

「輝君怎么今天回來得這么早？」雨森滿面笑容地問道。

她的笑容還是同往常一樣如雨后照進(jìn)森林的陽光一樣明媚，但目睹剛才的情景后，我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跌入不見天日的深谷。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這份笑容。

雨森什么都沒做錯過，我在內(nèi)心無數(shù)遍這樣告誡自己，但漆黑的感情還是如石油般噴薄而出，包裹、黏滯住了我的心臟。

在《神曲》中，但丁按照從輕到重將七宗罪排序為：色欲、暴食、貪婪、懶惰、暴怒、嫉妒、傲慢。

我也曾想自己的母親大人像對待雨森一樣對待我，是貪婪嗎？

想要摔門而出，永遠(yuǎn)不再回到這個不屬于我的家，是暴怒嗎？

想要和雨森一樣，被神明愛著、被母親大人愛著，是嫉妒嗎？

想要變得自由一些，不再束縛于母親大人的理想，是傲慢嗎？

雨森什么都沒有做錯，但我又做錯了什么呢？

此刻的我（a）正怨恨著雨森；（b）正羨慕著雨森

「輝，你吃晚飯了嗎？」母親大人面帶微笑，但我清楚，這笑容不是對我，只是因為她尚未從游戲的余韻中恢復(fù)過來的緣故。

「還沒有?！刮胰鐚嵶鞔?。

「輝君，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俊?/p>

是我不好，打擾了你們歡快的時光。

「因為想盡早給母親大人展示一下練習(xí)成果。」強行壓抑住自己想要爆發(fā)的沖動，我說道。

「原來如此。那我就不打擾輝君和星野阿姨啦？」

你快走吧，求求你。

「小光別走這么早啊，干脆留下來和輝一起吃個晚飯怎么樣？」

然而，母親大人卻依然不愿放雨森走，平常如堅冰一樣的她正滿懷熱情。

「可是輝君要向您展示練習(xí)成果?。恳皇滓奈迨昼娔?。」

「沒關(guān)系的，彈琴這種事，什么時候不可以？」

哈？

我沒聽錯吧？

這是母親大人說的話嗎？

這是…那個每天訓(xùn)練我至凌晨的母親大人說的話嗎？

「我去做飯，小光你就留在這里，和輝一起玩玩游戲吧?！拐f完，不給雨森回應(yīng)的時機，母親大人就快步朝廚房走去了。

待她走遠(yuǎn)后，雨森拍了拍母親大人曾坐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因為輝君平時不怎么回家，所以爺爺讓我多來看看星野阿姨，畢竟她一個人也怪孤獨的不是？」雨森向我解釋道。

「嗯…理由我大致猜到了?！刮矣袣鉄o力地說。

「瞞著輝君抱歉啦，因為覺得輝君在知道后會鬧別扭?！?/p>

「我才沒鬧別扭?！?/p>

「看，還說沒鬧別扭。你放心啦，我對星野阿姨而言只是一個外人。但輝君不同，她可是把自己的全部都投入到你身上了哦？雖然方向不太對就是了……」說完，雨森還戳了戳我的臉頰。

雨森說的或許是對的吧。

如果我是母親大人，我也不好用那副冷冰冰的態(tài)度來對待雨森。

想到這里，我的心態(tài)略微緩和了下來。

「來一起玩游戲吧，輝君?！褂晟瓕⒛赣H大人的手柄遞給了我。

「可我不會玩游戲?！?/p>

「又撒謊。輝君翹家的光輝事跡我可是一清二楚哦？僵尸…打膩了呢。換成賽車游戲吧?！?/p>

「好吧。說起來，我們快到能考駕照的年齡了啊。」我本以為雨森會選馬里奧賽車這種卡通向的游戲，但看來還是跑車對大小姐更有魅力。

「那就當(dāng)成今后的預(yù)演啦。輝君先跑一圈吧，我看看輝君的水平怎么樣。」

說完，雨森親昵地將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她雙手纏著我的大臂，斜視著屏幕。

「你這樣的話，我左臂不好活動啊?！?/p>

「男子漢就要歷經(jīng)重重考驗才行！」雨森振振有詞。

「原來如此，被雨森這么貼著是一種懲罰啊。這么一想倒也是?！?/p>

說完，我感覺到自己的后背被猛錘了一下。

雨森的力氣原來這么大的嗎？

「你對像天使一樣的我說什么呢！」

「抱歉，只是玩笑?！?/p>

「嘻嘻，那原諒你?！?/p>

「喂，你怎么貼得比原來更緊了。注意一下啊，都碰到不該碰到的地方了！」

「無所謂吧，反正輝君又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接觸而產(chǎn)生不純的想法?！?/p>

「這倒也是…」

「所以啊，別啰嗦了，快開始吧?！?/p>

說完，雨森擅自按下了“start”。

……

「哈哈哈哈，輝君好笨！」見到我的窘態(tài)，雨森笑得花枝亂顫。

還沒跑幾公里，但不知怎的，我不是在和其他車輛相撞就是在刮墻，就連行人都被我殺死了好幾名。

這如果是真實世界，我的后半生應(yīng)該都會在監(jiān)獄度過了吧。

「我那時候只玩過一些RPG什么的，沒想到自己竟然這么不適合賽車游戲?！乖诤臀倚男南嘤〉挠晟媲俺褟娨彩峭饺?，我認(rèn)輸?shù)馈?/p>

「選手交換~」

雨森松開了纏著我的胳膊，她先是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在把我屈著的腿掰開后，一屁股坐了下來。

「你這是干嘛……」

雨森靠在了我的身上，她的味道很好聞，但胸前多了一個人的重量讓我總覺得有些悶。

雨森沒有回應(yīng)我，她將我的左右手分別纏住，而后又撿起了被我放到地上的手柄。

「這樣的話，就是我和輝君兩個人在一起開車了……不過有些別扭呢，輝君的手要比我大好多。輝君，我們的手交換一下，我在里面你在外面。」大小姐命令道。

「正常一點不行嗎…」我有些不情愿，因為那樣就好像我和雨森二人是情侶一樣。

「誰讓輝君這么笨呢，不行！」

「好吧……」意識到再浪費口舌也是徒勞，我順從道。

就這樣，我和雨森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開始了第一次共駕。

即便到了游戲里，雨森的手指也一樣靈活柔順。

她不僅巧妙避開了其他車輛和行人，就連漂移和加速都做得無比瀟灑。

「你之前玩過這類游戲？」我問道。

「玩過啊。不僅玩過，我也開過真實的車，輝君哪天要不要一起？」

說完，雨森在通過狹窄的彎道時做出了一個無比絲滑的漂移。

「雨森爺爺還真是寵你啊。」沒有太過糾結(jié)駕照的事情，我感嘆道。

不久之后，伴隨著一聲“New Record”，雨森毫無阻礙沖過了終點線。

「其實呢，輝君?！箾_線后的雨森既沒有欣喜也沒有嘲笑，相反，她的語氣無比溫柔。

「我會永遠(yuǎn)做你的伙伴的，過去是，未來也是。所以如果輝君感到孤獨的話，多依賴我一些也沒關(guān)系。就像我現(xiàn)在正把自己的全身交給你一樣，我也希望輝君可以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給我。」

說完，雨森和我貼得更緊了。

我一開始以為雨森這么纏著我只是她每日任性中的一種，但并非如此。

她是想通過肌膚相貼的方式來向我傳達(dá)人與人之間的那份溫暖，那份我曾在和雨森牽手時感受到的溫暖。

原來雨森也有這么笨拙的一面啊。

「謝謝你，雨森。」除了道謝以外，我什么都說不出口。

「叫我小光啦，輝君還真是不坦率呢，明明喜歡我喜歡到不行?！?/p>

我看不到自己身前人的表情，但我總覺得，這次的她要比以往害羞許多。

可是啊，雨森。

人和人之間的陪伴確實可以治愈傷痛，但如果陪伴本身就是毒藥的話，那又該怎么辦呢？

……

不知不覺，我和雨森已經(jīng)以這樣的姿勢在電視前坐了一個多小時。

「飯做好了，輝，小光……啊啦，是不是打擾你們了？」見到我和雨森的親昵樣子，母親大人調(diào)笑道。

又是我沒見過的母親大人。

「星野阿姨怎么會打擾我們呢，正好有些餓了，我們?nèi)コ燥埌桑x君?！?/p>

說完，雨森直接站起身來，因為還在發(fā)呆的緣故，我的下巴就這么被她的頭頂?shù)搅恕?/p>

「嘶~~」我吸了口氣，忍住突如其來的痛感。

「抱歉，輝君……你還疼嗎？」雨森關(guān)切道。

「不怎么疼了?！?/p>

「小心些啊，把小光的頭磕壞了怎么辦？」

我的理性試圖告訴我，這應(yīng)該是母親大人在開玩笑。

我的理性試圖說服我，這應(yīng)該是母親大人在開玩笑。

我的理性試圖勸誘我，這應(yīng)該是母親大人在開玩笑。

但…我果然，還是無法接受。

「都是我不好啦，吶，輝君，我們一起去吃飯吧？」大概是注意到我的情感變化？雨森連忙握住了我的手，將我?guī)蛄瞬蛷d。

盡管平日里我的便當(dāng)也十分精致，但已經(jīng)不正常的我還是將這滿桌的豐盛菜肴都?xì)w因到母親大人對雨森的喜歡身上。

雨森對母親大人的客套話我已經(jīng)完全聽不到了，我只是一次次機械地將眼前的菜夾入口中。

「看你們感情這么好，有一件瞞了你們好久的事情終于可以說了?！?/p>

聞言，我和雨森一同放下了筷子，靜靜等候母親大人即將說出的話語。

「輝和小光都知道我們兩家是世交沒錯吧？其實在輝和小光第一次在賽場上相見那天，我和小光的爺爺就曾經(jīng)商量過，如果兩個孩子不互相討厭的話，就將你們兩個的親事定下來?！?/p>

我和雨森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我不是還只有8歲么？

我們的親事是什么？在8歲的時候，我就注定要和雨森結(jié)婚了？

我望向雨森，此時的她也滿臉不解。

我們有5年完全沒說過話，這完全和“娃娃親”搭不上邊不是嗎？

「不過這畢竟是一個自由戀愛的年代呢，所以我和雨森叔叔一直都在順其自然……在聽到你們的柴小協(xié)后，我們都覺得你們已經(jīng)發(fā)展到心有靈犀的地步了。今天你們一起玩游戲的場景更是讓我覺得你們在內(nèi)心里都將對方視為戀愛對象……」母親大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

您到底在說什么啊？

我什么時候喜歡雨森了？

但母親大人不會顧及這些，我的想法、我的感情，她從來都毫不在意。

「所以，高中畢業(yè)后就結(jié)婚，你覺得怎么樣呢，小光？」

果然，母親大人從來不會在意我的想法。

她只是擅自篤定著我對雨森懷有戀愛之情。

就算如此，坐在一起玩游戲和談婚論嫁之間還隔著十萬八千里吧？

“你放心啦，我對星野阿姨而言只是一個外人。但輝君不同，她可是把自己的全部都投入到你身上了哦？雖然方向不太對就是了……”

這時，雨森曾經(jīng)安慰我的話又不自覺浮現(xiàn)在了腦海。

啊，原來是這樣啊。

我的母親大人，只是想和雨森成為家人的關(guān)系罷了。

所以她不會問我到底喜不喜歡雨森，因為那對她而言根本就無關(guān)緊要。

可是，雨森不是女生么？您曾經(jīng)不是將我那個未出世的姐姐打掉了嗎？

這樣的話，您又為什么想要和雨森成為家人呢？

「結(jié)婚什么的還太早了啦，而且我和輝君還沒有交往哦？這種話至少還是等到交往之后再……」

我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看雨森的表情了，我只是低著頭，再度拿起了筷子，一口一口將碗中的飯粒塞進(jìn)自己的口中。

為什么所有人都認(rèn)為我喜歡雨森！雨森爺爺是、我的母親大人是，就連雨森本人，剛才用的也是“還沒交往”——一副篤定我們終有一天會交往的口氣。

「小光你看，輝都害羞了。交往什么的只是個形式而已啦，干脆一步到位直接結(jié)婚怎么樣？」然而，我的母親大人似乎將我低頭的舉動理解為了害羞。

您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您的兒子呢——如果我還可以被稱為您的兒子的話。

我已經(jīng)記不清接下來的時間到底是怎么度過的了。

我的母親大人為自己終于有機會和雨森成為親人而興奮。

雨森則是夾雜著害羞和喜悅，盡管表面拒絕，但她還是為能和我喜結(jié)連理而開心。

至于我怎么想？那根本無關(guān)緊要。

送走雨森后，我對仍然掛著笑容的母親大人說道：

「已經(jīng)耽擱了不少時間，還請您檢查我的演奏?！?/p>

「好吧?！鼓赣H大人一臉不情愿地說。

真是諷刺啊，一直以來都在強迫我的母親大人因為還沉浸在和雨森共度的時光而不愿聽我彈琴；

一直以來都無比厭惡鋼琴的我因為渴望能在明日外出而拼命找機會向母親大人用鋼琴表現(xiàn)自己。

既然你這么喜歡雨森的話，干脆我搬出去，讓雨森成為你的女兒如何？

我想要這么說，但，我和母親大人并不是可以說這種話的關(guān)系。

「那我先去洗個手?！?/p>

我只是，強忍著自己快要泛濫的委屈和淚水，一步一步，朝洗手間走去。

因為那是在這個家里，我唯一可以逃離母親大人的地方。

……

「怎么樣？我的演奏?！箖?nèi)心中有無數(shù)的厭煩、悲傷、委屈，但我還是拼盡全力將它們壓了下來。

這不是出于什么職業(yè)鋼琴家的素養(yǎng)，而單純是因為，為了明天能出去玩，我必須要演奏得盡善盡美罷了。

「沒想到僅僅一周你就練到這種地步了，看來這段時間你真的很努力啊，輝?！?/p>

這對母親大人而言，是最高的贊美。

「因為明天有個畫展想去看，從后印象派到現(xiàn)代主義的?！刮页脛菡f道。

「去吧?！?/p>

「如果您允許的話，下午我還想看一場電影?！?/p>

「哪部？」

「Amadeus?！?/p>

「好的?！?/p>

果然，一到和我說話，就變得這么簡潔。

「感謝您的——」

「要和小光一起去嗎？」

「我自己去就好，不麻煩雨森同學(xué)了。」

為了不讓這個話題上繼續(xù)下去，我在拒絕之后，馬上彈起了鋼琴——逃到了那具腐臭尸體的身邊。

Amadeus嗎……

如果那家伙是Amadeus的話，我就是Ishmael吧。

望著自己在黑白鍵上快速跑動、交叉的雙手，我不由得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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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jì)》記載，亞伯拉罕（Abraham）的妻子撒拉沒有生育，便將自己的侍女夏甲送給丈夫亞伯拉罕作妾，生育了一個兒子，起名叫“以實瑪利”（Ishmael），就是“神聽見”的意思,因為“耶和華聽見了我的苦情”。14年以后，撒拉也生下了自己的兒子以撒。孩子斷奶時，撒拉發(fā)現(xiàn)以實瑪利戲笑以撒，因此她慫恿亞伯拉罕趕走夏甲和她的兒子。亞伯拉罕煩躁不安，但由于以撒是神應(yīng)許的，而以實瑪利不是，所以神命令他照辦。次日清早，亞伯拉罕給了餅和一皮袋水給夏甲和以實瑪利，打發(fā)他們離開。夏甲打算回到埃及，卻在途中別是巴的曠野迷路，皮袋的水用盡了，她把以實瑪利撇在小樹底下，自己離開有一箭之遠(yuǎn)的距離，天使來援救他們，使她看見一口水井。她后來就居住在巴蘭的曠野。以實瑪利有12個孩子，做了十二個族的族長。根據(jù)圣經(jīng)對以實瑪利子孫居住地的描述，以及古蘭經(jīng)的描述，人們認(rèn)為以實瑪利是阿拉伯人的祖先。

由于以實瑪利被亞伯拉罕遺棄，因此他的名字Ishmael就成了“棄兒”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