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藍忘機挽起滿頭青絲，一低眸，正要從桌上取一發(fā)冠戴上，忽然停住了手。他看著鏡中人眼里的含蓄歡喜，不太自在地偏了偏頭，下意識地棄了平日的簡單銀冠，選了一個更為精巧雅致的款式。

聽說今晚有花燈會……莫名其妙的念頭飛速劃過心頭，藍忘機緊緊抿唇，臉上難免發(fā)熱。他偏頭壓了壓心里莫名的躁動，卻還是誠實地拿起了一件銀線繡竹紋的修身白衣，袖口的云紋簡約風(fēng)雅。

時候尚早，晚些再叫他。藍忘機想了想，提起一旁的籃子，索性去后山看看那些日日被魏無羨惦記腦袋的兔子們。

天色空濛，山奇水秀，哪怕是在藍氏，這時辰也少有人走動，遑論來后山閑逛。但藍忘機看見那坐在兔子身旁的仙子時，竟也沒有半分吃驚。

“江仙子?！?/p>

江厭離放下兔子，端莊行禮：“厭離見過含光君。”

“找我何事？”沒有半分迂回，藍忘機單刀直入，像是看不到江厭離被堵住的尷尬神情。

好在江厭離相比江澄脾氣要好得多，何況藍忘機的性情她也早就領(lǐng)教過，所以略停了停，她便改了原本的話術(shù)，打算更直接一些：“厭離有事欲提醒含光君。”

“可是關(guān)于暮溪山玄武洞魏嬰救我一事？”

“您怎么知道？”江厭離有些驚訝：“的確是此事不錯。”

“此事我已知曉，江仙子不必再言?！?/p>

江厭離有些著急，面上是真心實意地擔(dān)憂：“含光君，你恐怕不知……”

“救我之人為你?！?/p>

雪白的兔子們挨挨蹭蹭地盡數(shù)擠在了藍忘機腳邊，有些已經(jīng)蠢蠢欲動地伸出了爪想扒住他的衣緣。藍忘機看到它們還沾著泥土草屑的肉墊，將手里提著的食物放遠了些撒開，這才把這些過分好動親人的兔子們引開。

或許是魏嬰養(yǎng)得久了，性情也有些像他……藍忘機難得有些走神，然而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重新將思緒轉(zhuǎn)了回來：“可是如此？”

江厭離袖中的手攥緊了些，一時失語。她雖然已經(jīng)鋪墊過，但也不敢想藍忘機會就此相信，本還打算拿出些其他證據(jù)來，但藍忘機如今反應(yīng)怎么這么篤定從容？難道他早知道？之前都是裝出來的？

遠處竹林內(nèi)，竹葉輕輕一晃，黑衣人衣角在它們的掩飾下消失在后山，藍忘機好像察覺到了什么，正要去看看，卻被江厭離擋?。骸罢?，若您還有疑，厭離可向您復(fù)述那幾日發(fā)生之事?！?/p>

“不必。”藍忘機淡然拒絕：“我早已了解。”

“含光君既然知曉，為何還會那般信任他？”

“我信任誰與閣下無關(guān)。”

“我只是想是否有什么需要幫忙和注意的地方，以免妨礙到您?！?/p>

“無論藍氏有何事要做，都與江氏無關(guān)?！彼{忘機收回目光，看著江厭離：“背信棄義，一次足矣?！?/p>

江厭離臉上的笑頓時掛不住了，她頭顱微低，誠懇道：“當(dāng)年的確是江氏做錯，厭離無話可說，只是如今江氏的確是真心想彌補點什么，所以才主動來向含光君您道明。”

“江氏的彌補，便是有意引了我去暮溪山，被你所救，以此讓江氏與藍氏重修舊好?！彼{忘機的話和清晨的風(fēng)一起吹過江厭離心頭，冷得她微微發(fā)顫：“絕無此事！含光君，我不知旁人和你說了什么，但當(dāng)日只是一場巧合，我也不曾想到會……”

“不曾想到我會受傷太重五感全失，以至于不知何人救我，也沒料到洞口會崩塌，不得不和我同困山洞，而在你好不容易出去聯(lián)絡(luò)江氏后，我又被藍氏救走，以至于這施恩如此不倫不類?！?/p>

藍忘機琉璃眸子里凝著寒氣：“我哪句說錯？”

江厭離臉色蒼白，無法抑制地打著顫：“含光君……”

“你利用金少宗主來動搖我，又借兄長之口查清魏嬰憑何取信于我，于今日來和我說明此事，其實毫無意義。”藍忘機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情：“你救我一事疑點重重，若不是魏嬰，若不是他出現(xiàn)，我不會相信這是場意外。從知道魏嬰不是那個人后，再查到一些東西，想明白并不難?！?/p>

“那你為何……”江厭離咬牙，不知該如何說。

藍忘機看著兔子們吃盡了籃子里的蔬果，將還賴在里面不肯走的兔子們撈出來，提起了這竹籃：“當(dāng)年江藍聯(lián)姻本就非我所愿，只是江老宗主將此作為聯(lián)合抗溫的條件，我不得不從。后來江宗主悔婚，惡名由他一力擔(dān)起，我也有愧?！?/p>

“至于江氏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我無話可說。如今諸家休養(yǎng)生息，以大局論不宜再起干戈，前塵就此按下未必不是好事?！?/p>

藍忘機有些厭倦，卻不得不去揣摩他人心思，平衡利益，以至于看起來越發(fā)不好相處：“江氏顧慮我心中清楚，藍氏也無意為難，若不是你等一再相逼，我并不會戳破?！?/p>

江厭離越發(fā)覺得無地自容：“所以是我們自作聰明了？”

藍忘機不置可否：“往事一筆勾銷，但藍氏容忍總有限度，還望爾等好自為之?！?/p>

“含光君，還有一事！那魏無羨是……”

藍忘機匆匆而去，沒有聽清楚后面的話，他無意再與江厭離糾纏，只著急去尋那偷聽都沒聽完的笨蛋，一路從藍氏找到山下彩衣鎮(zhèn)，憑著通行玉令的感應(yīng)才在河邊找到了一臉落寞的魏無羨。

“阿湛哥哥，這里你還有印象嗎？”魏無羨沒有回頭：“那天我在這里賣蓮蓬，一抬頭就看到你從橋邊經(jīng)過，到了嘴邊的吆喝忽然一句都出不了口了，客人們問我的話也一句都沒聽進去，只能傻乎乎地看你向我走過來?！?/p>

說話間藍忘機已經(jīng)走到了他身邊：“魏嬰，你聽我說……”

“我想吃糖葫蘆?！蔽簾o羨像是在害怕什么，一直不肯讓藍忘機說話，眼里有些哀求：“二哥哥，給我買一串好不好？”

藍忘機無奈，當(dāng)真去給他買了一串糖衣晶亮誘人的糖葫蘆：“還想要什么？”

“想要你以身相許?！蔽簾o羨接過來，悶悶道。

“又說胡話?！?/p>

“你不答應(yīng)，是不是因為我是一個男人？”魏無羨緩緩攥緊手：“如果換作一個家世相當(dāng)?shù)墓媚?，你是否就會答?yīng)了？”

藍忘機正想反駁，忽然眼前發(fā)黑，身體的力氣好像在一瞬間被抽空般站立不穩(wěn)。

“也是，我哪里能比得上人家呢，”魏無羨沮喪垂頭，委屈得讓人心生憐愛：“何況原本就是我騙了你，你現(xiàn)在都該討厭死我了?！?/p>

藍忘機支著搖搖欲墜的身子想說些什么，卻被魏無羨小心翼翼地扶住，哪怕是這種藍忘機毫無反抗之力任人宰割的時候，他的動作依然規(guī)矩謹(jǐn)慎，沒有半點讓藍忘機不適的舉動。

“我要帶你走?！?/p>

魏無羨一字一頓，非常堅決。

他身周怨氣無聲無息散開，將藍忘機五感徹底封住：“對不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