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萬物對于乃琳來說都有著其獨特的氣味。

比如說開心的人聞起來像水果，難過的人一般會是中藥或者黑咖啡的苦味，小孩大多都是各式各樣的糖果，大人們有的像壁爐里燃燒的木柴，有的像腐爛的銅。

再比如上海還未到圣誕夜，節(jié)日氣氛卻濃厚得已經(jīng)可以嗅到彌漫在空氣里栗子和杜松，再沾染一點堅果。無論走到哪里，都能被這種氣息給包裹住，乃琳本來很喜歡這種感覺，但對于現(xiàn)在的她來說這卻比急著過馬路的電瓶車濺起的一灘臭泥還要惹人心厭。

暫時討厭栗子杜松堅果。乃琳在心底給它們畫了個小叉。她靠在路燈旁，就著昏黃的燈光向著街對面的紅綠燈發(fā)呆，或者觀察一會世界來散散心。

今夜月亮不在家，所以人們只好暫借寫字樓的白色節(jié)能燈發(fā)出的廉價的冒牌月光混合著彩色led燈牌繪制出畫夜的底色。

路邊小吃攤食物冒出的騰騰熱氣，以及人群呼吸出的白霧擁抱在一起，繚繞成歡快的云。商鋪循環(huán)播放著圣誕歌曲，聲音壓過了乃琳耳機里的《lonely Christmas》和她的呼吸。

很熱鬧，乃琳低垂著眉眼這么想著，這一切與她無關。乃琳的情緒密度顯然與節(jié)日格格不入，她疏離地漂浮在人群上方，孤單的影子融合在梧桐樹影里，隨著車燈一遍一遍表演著寂寥的舞。

來往的車輛劃破被嚴寒凝固了的空氣，風將其中包裹的粘稠與冷意泄露出來，惹得一旁的情侶緊緊依偎在一起取暖。

乃琳看著他們，又仔細嗅了嗅自己—她現(xiàn)在聞起來像未完全成熟的綠色柑橘，前調(diào)是苦澀，中調(diào)是不安，后調(diào)是一點嫉妒的酸再加一點思念。

異地戀會放大所有的東西，快樂也好，難過也好。乃琳手指在衣服口袋里畫著圈，“詛咒”著某個造成這一切的元兇，鼻尖又隱隱約約嗅到了來自記憶中貝拉的味道。

花椒加上辣椒香，是生氣的小貝拉。

乃琳下意識地打開了手機查看未讀消息，屏幕還未來得及亮起，她就又把手機收了回去。

她暗暗罵了自己一句不爭氣。明明是貝拉先開始冷戰(zhàn)，明明也跟自己心底的小人約好今天不再想她。

也許是因為那個夢。

乃琳今天午休時做了一個夢。她夢見有個女孩來安慰吃醋的垂耳小兔子，說什么女人就是這樣，什么不要難過了還有我，什么我會一直陪著你。小兔子哪有什么辯識真假的能力，被那女人迷惑得找不著北。在她們即將接吻的那一刻，乃琳及時地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她第一時間就給貝拉打了個電話，卻只能聽見機械女聲冰冷的回復：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直到第八通電話，乃琳才意識到她們倆還在冷戰(zhàn)—貝某拉曾經(jīng)說過冷戰(zhàn)的時候首先聯(lián)系對方的人是輸家。

輸家就輸家吧。乃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亦或者是為了給自己的思念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反正都輸了，想一想你也無所謂吧。

乃琳盯著手機屏幕，等待著貝拉的來電。她托起腮，帶著期待在腦海里演繹起和平談判的情景。

“原諒我嘛貝拉～姐姐～”

“哼。”電話另一端的小狗崽崽發(fā)出重重的鼻息，生怕乃琳聽不出自己的不滿。

“錯啦錯啦！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姐姐～你最大度啦你最好了！”乃琳的語氣有些像被欺負的貓咪嗚咽，她知道她的貝拉姐姐不擅長應付貓貓乃琳。

“啊啊啊，好啦好啦，原諒你了嘛，搞得好像被欺負的人是你一樣！”

“嘻嘻，我就知道姐姐不會生我氣的！那你親親我好不好?！?/p>

“mu…mua！”

然后苦艾酒味的冷戰(zhàn)隨著一個吻正式宣告結(jié)束，奶香味的青草氣再次成為貝拉和乃琳戀愛生活的基調(diào)。

但貝拉沒有，她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打電話過來，沒有談判，沒有撒嬌，沒有吻，也沒有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

不理就不理！乃琳賭氣地想著，準備也將手機關機失聯(lián)一整天。

“嗡—嗡—”手機像故意捉弄乃琳一樣，在最后一刻響起。

“喂！”乃琳盡量讓自己的語速保持平緩，以掩蓋內(nèi)心的局促不安和激動。

“寶貝，吃飯沒有呀？”

是媽媽。失望的情緒不合時宜地竄起，乃琳當然樂意跟媽媽打電話聊天，但是…但是她此刻的私心教唆著她—這通電話是貝拉打過來的就好了。

“吃啦～”

“今年回家過年嗎？媽媽給你物色了幾個相親對象，你們也見見面看看情況?！?/p>

乃琳心一沉，她并不是沒有想過該如何應付家長的催婚，卻也未料到會來得這么快。她毫無準備，像一只被推向懸崖被迫學習翱翔的雛鷹一樣局促。

可貝拉高于一切，乃琳共和國的憲法在戰(zhàn)時也生效。

“媽媽你知道我工作都放在重心上的，沒什么時間搞那些情情愛愛，你女兒我對那些東西根本不感興趣的，我只想賺很多的錢然后帶你們到處玩！”雖然這句話只有第一句和最后一句是真的，但乃琳篤定的語氣連她自己都信以為真。

“好嘛乖寶貝，那今年記得回來過年，媽給你做面！”

“好！”

掛掉電話，乃琳微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白霧溶解在風里，不安卻繞在心頭—她總覺得她的母親大人不是那么容易搪塞過去。

乃琳也并不喜歡撒謊時的濕澀青胡椒味。

幸好還有貝拉。乃琳想到這里就氣不打一出來，貝拉姐姐呀貝拉姐姐，你的乃小琳剛剛可是為了你跟家人作斗爭，你還舍得繼續(xù)跟我冷戰(zhàn)嗎？

“嗡—嗡—”手機又一次響起。

是貝拉。

風聲止步，汽車引擎連帶著行人的嬉笑，商場的歌曲，一起凝卻在乃琳周遭半米之外，甚至連寒意也漸消。

乃琳又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嗓音低沉而又小心，生怕惹急了小薩摩耶，“喂？”

“乃琳！我迷路了！”小隊長的聲音已經(jīng)帶有哭腔。

“你在哪？”乃琳徹底慌了，談判協(xié)議什么的完全被拋之腦后，她只想她的貝拉能夠好好的。

乃琳能感覺到貝拉拉的委屈已經(jīng)溢了出來，“我不知道，我就是想來找你但是這個xx地圖一點用也沒有我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哪里…”

“你在原地等我哦！我馬上就來！”乃琳朝著一輛出租車招手，輕聲安撫著貝拉，“不要哭哦寶貝我馬上就到。”

乃琳跳上出租車，給司機比劃貝拉拉描述的位置，火速朝著目的地趕去。

貝拉會繼續(xù)跟我慪氣嗎？還是說她有其他想法？她還會和以前一樣愛我嗎？乃琳倚靠著車窗，不自覺地想象起接下來的場景。距貝拉愈發(fā)靠近，乃琳的心竟然愈發(fā)地惶恐起來。

她聞見了自己的膽怯和不安如同紫茉莉花一樣在夜里悄然綻放。

但并未持續(xù)太久。

乃琳剛剛下車，懷里就長出了一只搖著尾巴在她身上蹭來蹭去的小犬。

“對不起！老婆我不跟你冷戰(zhàn)了，你不要跟我生氣，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跟你冷戰(zhàn)的，我也不想!我現(xiàn)在來跟你道歉啦不要難過！我這幾天都一直在想你，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我想來找你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又要繃著！那條朋友圈本來就是想讓你哄哄我但是你又一直不來！嗚嗚可是你又不找我，我就很難過但是我想乃琳也很難過，所以我就想來找你……”

話嘮小貝拉可愛得有些過分了，可愛在貝拉身上應該是形容詞的最高級，全世界獨一份的。乃琳眼觀鼻鼻觀心，本來想著捉弄捉弄貝拉，卻反而被亂拳擊中心臟。

乃琳努力整理了一會語言功能，才開口問道，“那你到底為什么生氣呢寶貝？我明明說了不去酒吧的?！?/p>

“emm，就是…因為一個夢…”貝拉有些支支吾吾。

“一個夢？”

貝拉把頭埋進了乃琳的胸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就是…就是夢見你跟別的女人…接吻什么的?！?/p>

看著害羞的貝拉，乃琳一點責怪她的念頭都生不出來。她們都深愛著對方，她們都做了關于對方出軌的夢，她們都被異地戀放大了心中的不安。

乃琳突然想起一句話，親密關系類似于器官移植，兩個人靈魂的一部分會彼此交換，而后融合，行為趨同，心有靈犀，在一起才算完整的兩個人。

此時此刻，她們正完整地相愛著。

乃琳貪婪地深呼吸了一口貝拉的氣味，再愜意地嘆息，只覺擁抱更緊，情愫更濃。

她又聞見了。

是重逢，是薄荷，再加上一點點冰糖和蜂蜜，甜得恰好能夠融化十二月的冷和凜冽，剛剛好就著栗子堅果杜松一起，渲染她們倆的第三個圣誕節(jié)。

“拉姐?！?/p>

“嗯？”

“要親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