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1】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情。玄理在網(wǎng)吧前臺申請了密碼，穿過狹長的走廊，尋找自己的房間。越往里走，氣味越是濃郁，推開房門更是有種空氣久未流通的陳腐，或許是上位客人剛離開不久，或許是墻紙后面的某個角落正因這幾日的雨水悄悄霉?fàn)€?？傊?，天氣還未真正熱起來，屬于夏天的臭氣卻先到一步了。

房間逼仄，被電腦、單人躺椅和一副「二代沉浸設(shè)備」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好在玄理身材也很嬌小，在不足三疊的空間里伸展自如。墻壁上有面鏡子，旁邊是幾句小但醒目的警示語：房間內(nèi)請勿吸煙！禁止多人共用！洗衣房與澡堂均在樓上等等，看來到此過夜的人不在少數(shù)。

＞怎么樣？

屏幕上好友光子的信息跳出來，玄理有些羞恥，打字的手跟著微微顫抖。

＞玄理：嗯，已經(jīng)在房間里了。(*?_?)

＞光子：我現(xiàn)在把密鑰發(fā)給你。

＞玄理：真的沒問題嗎？

＞光子：玄理不也想在這天做點特別的事情嗎？

她點點頭，打開直播網(wǎng)站，將對方發(fā)來的字符按步驟輸入，沉浸設(shè)備的燈光線路瞬間被激活，眼罩一呼一吸散出藍光。

＞玄理：成功了！

＞光子：都說我試過啦。

連接好設(shè)備，玄理用房間里的消毒濕巾仔細擦了擦傳感器，小心翼翼將其夾在自己手指上，十指連心，從未如此具體。在戴上眼罩前，光子的信息持續(xù)傳來：成年快樂呀，玄理！( つ??ω??)つ

她來不及回復(fù)，就被面前的場景吸引，這可以說是一間光照極好的臥室，窗外是城市半空，目力所及之處還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河面。因為買不起正規(guī)的付費直播，光子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了這個黑網(wǎng)站的地址，看出她這段時間一直因為森北的事悶悶不樂，便提出將此作為生日禮物，她也半推半就來了。

或許正是因為廉價，連接不太穩(wěn)定。視線偶有模糊，像隱形眼鏡滑片似的，用力眨眨眼才能重回清晰，除此之外倒還算真實，玄理能感受到和自己感官相連的女主播的身體，很輕盈很溫暖，能摸到床單的棉麻質(zhì)感，有微風(fēng)拂面，空氣里的香味很陌生，對方應(yīng)該和自己不在一個城市。為了增加代入感，主播通常不會發(fā)出聲音，她正帶領(lǐng)觀眾完成一套觸感測試。

＞房間主播：直播馬上開始，接下來的時間請各位盡情享受。

頁面角落有小字彈出。與此同時敲門聲響起，有個男人推門而入。他很高，也或許是刻意而為之，大多時候只能看到他的下頜線。玄理感到女主播被推倒了，聽到衣物間摩擦的沙沙聲，臉頰緊緊貼在床單上，對方柔軟的嘴唇和舌尖滑過她的后背和腰部，玄理覺得很癢，覺察到自己真正的身體正像魔芋塊般顫抖，皮膚漫起薄霧，她的意識被更大的誘惑攥住，再也無暇顧及其他，逐漸與主播合二為一。

窗外那樣明媚，白墻上兩個暗影快樂地交疊，迷蒙間玄理看見男人抽出睡袍的腰帶系在自己眼睛上。陷入黑暗，身體卻敏感得驚人，有雙手鐵爪似的箍住腰部，對方的汗水落在背上，隨后力道上移，呼吸被寸寸奪走，玄理感受到在脖頸被牢牢握住。

窒息感不斷攀升，興奮感急速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她努力忍耐著，最終扭動身體掙扎，可男人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好難受。

玄理滿身滿心都是痛苦，可自己的求救反而讓對方更興奮，脖子都快被捏斷了。

“救命！”玄理聽到不屬于自己的聲音。

明明是夏日，明明渾身是汗，玄理蜷縮在躺椅里發(fā)抖，沉浸設(shè)備混亂地攪成一團，眼罩被扔到走廊上去了。

她尚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在痛苦的頂點，放松的剎那，男人扯下了布條，這下終于能看清他了，可映入眼簾的那張臉上寫滿驚恐，玄理幾乎是立馬扯下傳感器，頁面上所有人都在刷，那個女主播死了。

? ? ? ? ? ? ? ? ? ? ? ? ? ? ? ? 【2】

三周前，玄理從筑地步行到醫(yī)院，短短幾公里卻花了不少時間。

自森北臥病，在很長一段時間，這曾是她每月的必經(jīng)之路。從旁人交談中，她了解到對方在小學(xué)便被確診為進行性肌營養(yǎng)不良癥，罕見且難以治愈，隨著時間推移肌肉會緩慢萎縮，直至累及心臟和骨骼系統(tǒng)。即便在精心照顧下，森北還算無憂地度過了中學(xué)，高二便因腿部肌肉力量下降坐上輪椅，此后情況急轉(zhuǎn)直下。心臟肌肉逐漸衰竭，森北不得不入院治療，最初半年，玄理幾乎日日都去，現(xiàn)在想來那時她還懷揣著彼此能在大學(xué)見面的心情吧。有時看著生物課上的圖片，肌肉橫截面在屏幕上有力鼓動，她才意識到人體的肌肉原來有各種名稱，各司其職調(diào)動著不同部位，而森北的身體正寸寸失靈。高三課業(yè)越發(fā)繁忙，玄理抵達醫(yī)院的時間越來越晚，有天夜里，她隔著房門玻璃看見陌生的輪廓，枯枝般的暗影倒映在墻壁上，原來是森北剛完成氣管切開手術(shù)，他的呼吸肌已無法支撐自發(fā)呼吸，余生都需要靠機器輔助。奔向醫(yī)院的步伐變得沉重，后來干脆避而不見，直到最近兩人才重新熟絡(luò)起來。

進入病房，森北還是那樣，只剩眼睛活著，所幸家底殷實，雇有專人定時定點喂食，為他清潔身體、清理機器和氣管內(nèi)的積液等等，才使房間得以呈現(xiàn)出與一堵墻外截然不同寧靜、干凈和整潔。桌上放置插有鮮花的水盤，籃里是水果，病床邊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十代沉浸設(shè)備」：連接器和傳感器小巧到能夠放入耳蝸，直接作用大腦的各個腦區(qū)、視覺區(qū)域，模擬意識指令發(fā)出，能使感官同時反應(yīng)，從而欺騙身體，甚至可以實現(xiàn)一鍵角色轉(zhuǎn)換。

當(dāng)然，這都是給探病者準備的。

玄理坐到床邊，帶上連接器將自己與森北相連，替他戴上傳感器。

＞你今天很沉默，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森北的信息出現(xiàn)在頁面上，她卻像親耳聽到那般真實。

＞這里很無聊，我們出去走走吧？

得不到回應(yīng)，他繼續(xù)補充道。

＞外面很悶，一直有雨下不來。

她搖搖頭。

＞拜托你呀，玄理，我會送你禮物的。

＞最好是份大禮。

玄理努力集中注意力，此刻她是這二人世界的主播，正與唯一的觀眾盡可能感官相連，完成觸感測試后她邁出房門，瞬間因空氣中的怪味皺眉，消毒水、清新劑和病人的各種體液混合在一起，森北喜歡將其稱為病毒味。

大廳里更多人在等待，有病人被暫且安置于走廊邊，沉默地喪氣。玄理穿梭其間，甚至看見滿身膿包的患者躺在角落里，那人手臂的皮膚如同潰爛的番茄，雙腳的皮屑外翻像冒出蘑菇似的植物，她嚇了一跳。

＞臥病在床，如果不受照顧的話，人很快就會渾身長滿褥瘡。

森北解釋道。

＞你可真幸運。

玄理瞬間明白說錯了話，此刻對方不是正躺在樓上嗎。

她快步鉆出人流，沖向一片樹蔭，暑氣迎面而來，花壇里的植物軟塌塌蔫在土里，空氣中有濃濃的草腥氣。

＞別躲在這，我們往海邊走走！

森北指揮道。

＞太熱了吧。

玄理嘴上不滿，步子倒很快走進陽光，頭皮發(fā)燙，手心發(fā)癢，衣褲緊緊貼在身上。午間海岸空無一人，玄理踩進水里，溫暖的海浪舔舐著腳背，不僅是烈日，她甚至感覺自己的眼睛和皮膚快被海面的反光灼傷了！頭暈?zāi)垦＃灾劣诟纱嗵闪讼聛碛檬直壅趽跹劬?，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藏起來。

她又想到了那個女人，那種感覺。

事情發(fā)生沒多久，還未等玄理逃回家，她便接到警方電話。

我們認為在場所有觀眾都承受了這種傷害，聽筒里的女聲說。對不起，我沒想過會這樣，網(wǎng)站地址是我買來的，玄理急著解釋道。我們都知道，這與你無關(guān)，只是想確認你的狀態(tài)，如果方便請務(wù)必參加特別設(shè)立的心理疏導(dǎo)。那人溫柔地叫著玄理的名字，企圖令她冷靜，配合完成例行調(diào)查。那個主播，她……玄理沒勇氣說下去。是的，對方頓了頓繼續(xù)說，不是你的錯。玄理這才意識到所發(fā)生的一切。

＞天吶，到底出了什么事？

森北問她。

＞嗯？

玄理回過神來。

＞你在發(fā)抖！

有人在遠處大喊大叫，估計是把她當(dāng)成了中暑暈倒的游客。

玄理趕緊站起來，往醫(yī)院的方向走去，又從住院部樓下買了份盒飯，森北連忙提醒千萬別讓我嘴里有這種東西的味兒。

＞準確地說，并不是你在吃。

她反駁道。

＞沒區(qū)別，或者更讓我惡心。試想一下，你要吐一口痰，吐完你嗓子舒服了，而我嘴里卻平白無故有了咸味。

＞你真的太惡心了。

電梯上升，像被栓在空中，病患進進出出，他們能否感覺到森北在這里，自己身體中還有另一個人存在？她突然想在此刻對他和盤托出，病毒味悠悠彌漫，將人團團圍住。

＞犯人呢？

＞不知所終，也有消息說畏罪自殺，總之很快便無人在意了。

＞別自責(zé)了，隔著屏幕你能幫上什么忙。

＞是啊，我什么都做不了……

＞抱抱你。(づ′▽`)づ

玄理沒有接話，她取下連接器，小心翼翼放進柜子里，病床上的森北耳蝸處泛出藍光，一呼一吸，什么都做不了。

消息不脛而走，大家都沒想到玄理身上發(fā)生了這樣的丑事，當(dāng)她和光子坐在泳池邊偷懶時，耳邊不時有議論聲傳來，也會有男生臉上掛著奚笑過來搭訕，在他們眼中，玄理已被劃分進很好得到的那一類。

光子拉起她，像躲避鴉群似的躲進存放清潔物品的雜物間，玄理鎖上門轉(zhuǎn)頭正對上光子噙滿淚水的眼睛。不得不說，亮晶晶的好看極了，玄理想，或許正因如此，大家才樂意看到她們哭吧。

“干嘛這副表情，害怕被發(fā)現(xiàn)逃課嗎？”

“都怪我?！惫庾诱f。

“怎么會呀?！毙肀ёΨ郊绨蜉p輕晃了晃。?

“僅僅是聽你描述那個時刻，我就忍不住難過?！?/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