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太多了。阿拉南·阿瑪?shù)恰ぐ⒌铝蛛m是不會介意，但他們中卻很少有人是處于‘在聚會‘的狀態(tài)。漫長的救贖之旅即將到來。在接下來的三個月里，在艱難的輪班工作之間，基瓦赫蘭人將被迫地去慶祝起義前夜、原子日、救世主日、守法之夜和宣誓續(xù)約節(jié)。許多生意都是在中間的聚會上進行的。阿拉南有太多這樣的活動需要參加。

他參加的最后一次聚會是在基瓦赫博物館舉行的，這是一個舉辦任何活動都能讓其頗負盛名的著名場所，也是對這個星球上新的機械教神官們一種微妙的嘲諷。亞瓦蘭的政治都是如此瑣碎，阿拉南心想。他潛伏在事情的邊緣，故意避免目光接觸，看著科技行會試圖與他們的

半肉身主人閑聊。有兩件事已經(jīng)使他們注定無法成功。首先，機械教的技術(shù)神甫們不喜歡閑聊。第二，房間里的每一個行會成員在他們強顏歡笑的臉后，其實都已經(jīng)燃起了憤恨的神色。

盡管如此，參會者雙方仍在堅持舉行著雙邊會談，盡管雙方都不理解對方，但在官方社交活動緩慢且極具有儀式性的折磨下，雙方還是達成了一些共識。油腔滑調(diào)的瓦赫蘭人，毫無真誠可言。機械神教的神甫們則是一群怪異的半械人，他們的頭袍里隱藏著二極管和電線究竟在打著什么算盤，不禁讓人心生疑慮。這不是一個愉快的組合。這場聚會向眾人展示了基瓦赫蘭的紊亂失常。

“真是場災難，”阿拉南自言自語道。他酒杯里的酒被他打起了旋，而他自己則盯起了那個漩渦。飲品很淡，而且還溫寡無味。附近一個熟悉的聲音讓他抬起頭。

伊夫.坦恩出現(xiàn)在了離他四米之內(nèi)的地方。他是這場聚會中少數(shù)幾個與他年齡相仿的人之一，當阿拉南在他母親的保護下蹣跚地邁出第一步時，伊夫.坦恩這個野路子，就已經(jīng)是社交圈子里的一個傳奇了。事實上，伊夫其實是他表哥的一個朋友，而不是他的。當阿拉南向他走去時，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流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解脫之情。

“伊夫。”他朝他喊道?！昂?，伊夫?！?/p>

沒有人認出他來。伊夫也沒有回頭朝他的方向看去。“伊夫！”他又喊了一聲，像個傻瓜似的揮了揮手。他試圖從一個裹著紅色長袍的烤箱形狀機械侍從身邊擠過去。他傻乎乎地以為自己接觸的會是一片肉身，但結(jié)果卻是胳膊肘重重地撞在了布衣下面的金屬上。

“是我！杰彭的表兄，阿拉南·阿瑪?shù)恰ぐ⒌铝??！?/p>

伊夫離開了他的談話伙伴，他們的對話被那些對彼此不感興趣的社會名流們的沉默與相互默契所打斷了。兩個男人都在暗暗地試圖說服對方，讓其知道自己才是最無聊的那個人。

哦! 是的，我記得你。小老三，都長這么大了，”伊夫轉(zhuǎn)身面對阿拉南客套道。阿拉南很討厭這個綽號。那是一個將他降格為物的數(shù)字。伊夫一直很殘忍。他本應轉(zhuǎn)身離開，但他卻不認識這里的其他任何一人。'你好嗎？去年夏天你不是繼承了你父親的公司嗎？”

“別跟我提它了。”阿拉南說道。

“怎么了，阿三。它們聽起來并不太好啊?！?/p>

伊夫把一只以示安慰的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阿拉南太像一個瓦赫蘭人了，在看待這一舉動上他是不會看其表面的—— 奸商身體的每一次抽動都帶有預謀——但他仍然對其表達出的同哀感激不盡。

“太可怕了！”'他說?！熬?，非常糟糕的那種”。他是認真的。

“我明白了，”伊夫說。他擺了一副同情的樣子。你覺得無聊嗎？“你會習慣的，”

'我會嗎？看看這一切。“當然，”他說道，“機械教會認為在專門為技術(shù)行會而設(shè)的博物館中舉辦年度合約交換只不過是對他們存在的抗議嗎？”

伊夫·坦恩一直保持著阿拉南記憶中的微笑，盡管那雙閃爍著光芒的眼睛已經(jīng)流盡了對生命的渴望，重新填滿了對官僚體系的冷眼?！拔矣H愛的朋友，機械教讓技術(shù)行會在這里舉行招待會。他們本可以阻止我們。但他們沒有。他們想讓我們知道他們見證了我們對其侮辱行為，但他們毫不在乎。他們告訴我們無論我們做什么都沒有意義。他們現(xiàn)在掌握了所有的權(quán)力?！卑⒗献约阂呀?jīng)沒有什么權(quán)勢了，而伊夫也已經(jīng)在想如何去找條脫困的后路。

“他們還沒有掌握我們所有的秘密。”阿拉南說道，他十分厭惡自己本音中的諂媚腔音。

“那是唯一能讓我們活著的東西，”伊夫從他的嘴角邊中吐出了回話。

阿拉南看起來很不高興?！暗刍市麚P著要進行開化與破除迷信，但他卻讓這群僧侶凌駕于我們之上。我們可能沒有古人那般的智慧，但我們是科學家，而不是像他們那樣的巫師怪僧?！?/p>

小心點，阿拉南，這可是叛國言論。”伊夫·坦恩說罷便向一個有著閃爍的脈沖式植入物的美女報以微笑，然后從她的托盤里順走了一杯酒。那微笑中有一點老伊夫的影子，鼓勵著阿拉南。但當這位女士轉(zhuǎn)身離開時，埃夫的臉上的光就消失了，阿拉南的心也隨之沉了下來。

“你變了，伊夫?！?/p>

伊夫的神情表明了這些說法似是非是的相違性。他覺得，阿拉南太高估自己的實力了。

“你也會變的，阿拉南。政治會把你的生活壓垮的?！币练颉ぬ苟骶o緊抓住阿拉南的肩膀，壓低了聲音說道。真誠短暫地在他自信的外表下一溜而過。“感謝你在這一切之外有了一個很好的開端。你現(xiàn)在應該去考慮的是行會的榮譽，而不是你自己的獨逍遙。”

阿拉南皺起了眉頭。

“現(xiàn)在振作起來，阿三。很高興見到你。但我必須得走了?！彼麖牟ＡП纤砷_一根手指，指了指房間的另一邊?！拔铱吹焦惯B家族的代表是孤身一人。我打算把他灌個大醉然后擾上他，讓其與我的家族簽訂一項有利的貿(mào)易協(xié)議。恕我直言，我不常和外人打交道。我必須盡可能地去抓住這個機會。你也應該如此?！?/p>

伊夫揮了揮手就離開了，他穿過了身披紅袍的技術(shù)神甫和身名顯赫的行會大師，就像一個天生的經(jīng)紀人。

阿拉南悶悶不樂了起來。沒過多久，他就希望自己能聽從埃夫的建議，并試圖在從中發(fā)揮出自己的一份力，因為德文·泰爾打破了他的自省。泰爾凱爾公司多年來一直對他父親開發(fā)的耳語者運輸機的技術(shù)收購抱有濃厚的興趣。在他父親死后，阻止泰爾集團收購的任務就落在了阿拉南的肩上。他從來沒有喜歡過這個男人。

阿拉南 缺乏從泰爾的陪伴中解脫出來的詭計，盡管如此可他仍有值得被稱贊之處——他太過固執(zhí)的性子，沒有讓他被對方所呵倒。這場談話似乎沒完沒了，他的一只眼睛盯著給他端飲料的女招待，另一只眼睛則盯向了博物館的計時器。對德文·泰爾，他幾乎不吝一眼。

他討厭這款計時碼表，就像他討厭泰爾一樣。它的臉大如萊卡厄斯的月亮，上面畫滿了花哨的書法和繪畫，設(shè)計師稱之為“純真（丁真）”，但在阿蘭南看來，這就像是一個小屁孩的手筆。他們說它的歷史已有千年。但他卻并不在乎。它正俯視著他，滴答滴答地記錄著他生命中的每一秒鐘，責備他竟如此糟糕地虛度了這些寶貴的光陰。當然，時鐘顯示的是老基瓦赫蘭的時間。由于舊的測量方法已經(jīng)被帝國計時法所取代，顯示老時法那就無異于是對機械教的另一次嘲弄。就阿拉南而言，它批判的意味超過了它作為反抗象征的價值。如果是他做決定的話，那他一定會用錘子砸碎它。

泰爾最終得到了阿拉南不會就此簽字來放棄家族產(chǎn)業(yè)的答復，離開時他還在要求阿拉南在晚些時候與其共進晚餐和商談生意下一步的請求。但阿拉南卻含糊地答出，會讓他的秘書來聯(lián)系泰爾的秘書，同時也發(fā)誓，如果有可能，他將永遠不會再接近泰爾這個人。

太爾走后，阿拉南躲在自助餐臺后面。

又過了難熬的一個小時后，第一批客人才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了。這類活動的到場和離場都是嚴格按照等級順序所進行的?，F(xiàn)在他可以在不引起任何騷亂的情況下離開了。阿拉南感激地嘆了口氣，找了個借口，把他的私人汽車叫到大樓前面。

奴隸制是第一批被廢除的基瓦蘭制度之一。他所受的學校教育告訴他，這就是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的不可逆性。他在家里也接受了不同的教育，家庭教師們說“所謂的救世主用原子彈謀殺了40萬人，迫使科技行會就此投降。”

新憲法中不失崇高之情。但在表面下，這一切又都沒有什么變化。穿著制服的奴仆們在展手之距內(nèi)徘徊待命，以滿足行會老爺?shù)娜魏我?。當阿拉南溜出大樓時，不少的男男女女就同時從周圍隱匿著的暗房里迎了出來，他們撣去他夾克上的灰塵，為他的肩上批上了皮草。一個門房專橫地擋在排隊準備離開的小市民前，直達阿拉南離開時才肯罷休。其他仆人順利地取代了衣帽間仆人的位置，把他領(lǐng)到他漆黑色的豪華轎車上。這輛車昂貴得令人咋舌，驅(qū)動它的引擎與耳語者的引擎為同一個規(guī)格。能夠在合理的近似飛行中任意運載10名全副武裝的阿斯塔特士兵的葉輪陣列都可以毫不費力地將一輛地面車懸浮至一米之高，即使是像阿拉南這樣的大型豪車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阿拉南笨拙地撲到車尾，把一枚硬幣擲向男仆。那人剛想說點什么。只見阿蘭南故意地關(guān)上了車窗，堵住了他的話頭。

被封閉在一個奢華的私人世界里，讓他感覺舒心了不少。

“晚上過得愉快嗎，先生？”他司機的聲音有著些許異樣。阿拉南把它歸因于感冒。

“不，拉斯派克·基夫，我沒有”。他對著車內(nèi)的彩色屏幕答道。這名男子的斜邊帽從遠看去呈現(xiàn)出了一片熏煙狀。他的手在方向盤上游走著。除了這副“皮影戲”，阿拉南對他的司機知之甚少，但他卻經(jīng)常向他傾訴很多事。車內(nèi)的屏幕提供了一款匿名聊天的應用，就像大教堂里的懺悔室?！霸谖夷贻p的時候，還是有很多樂趣的。但現(xiàn)在沒有了，”阿蘭南嘆道。“現(xiàn)在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樂趣了。他敲了敲窗戶來強調(diào)他嘆出的話語?！?/p>

樂趣就是在他父親去世之前，讓年僅29的他任由戰(zhàn)后投降的政治舞臺所擺布。

“我記得派對就是派對，”阿拉南說?！耙粋€喝酒、跳舞、與其他工業(yè)集團的千金嬉戲的美好時光?，F(xiàn)在我得到了什么？只有對機械教的無盡祈求?！?“這就是所有這些招待會和劇院前的活動，只有他們刻薄一杯的熱紅酒和小點心，”他對自己咆哮道。我都不記得上一次吃飯是什么時候了！我都不敢去親近女孩子。她們都是探子！?！?/p>

他把手搭在椅背上，癱倒在地。這輛可以搭載8人的豪車非常舒適。這些天只有阿拉南一人座它。他怒氣沖沖地看著刺眼的街燈從他如機油般光滑的金屬車體上一滑而過。在遠離文化區(qū)后，基瓦赫蘭的丑態(tài)、和功利主義造成的傷疤一眼展露無遺地映在了他的眼中，這使他變得更加沮喪?！拔也皇亲鲞@個的料。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說，讓該死的機械教把一切都搶走吧。”

“如果你這么說的話，先生,”基夫開口了。

阿拉南哼了一聲。他俯身從一個內(nèi)置的冷卻器中取出一瓶生命水。它總是一個嶄新的密封瓶子，不管他上次喝了多少，他總是會每一次都來喝上一杯。瓶子里剩下的量隨著他參加的每一次招待會而減少。如果他繼續(xù)下去，很快他就會需要備上兩瓶。冰塊碰杯的叮當聲讓他情緒高漲。而冰涼的酒精在他喉嚨里帶來的燒灼感則使他的情緒更漲了一層。

他不再對司機說什么了，他現(xiàn)在只想去痛痛快快地喝上一杯，并且再看看從他身邊略過的凄涼街景。作為一個商人是有很多好處的。他的車行駛在路面光滑的優(yōu)先車道上，經(jīng)過了一排排往返于工廠運送勞動力的箱形客運車。巨大的運輸車在劃分公共和私人車道的寬闊貨道上行駛著，它們巨大的車輪支撐著建筑物大小的拖車。在前面巨大的拖拉機單元上，是容納工人的小型納間。當阿拉南的豪華轎車駛過每一輛車時，其發(fā)動機就會在他的車窗上震出短暫的“小曲”。

他的目光追隨著一輛拖車上的標識。在朦朧的燈光下，那紅色的商標成了一團污跡，油漆也褪了不少。誰在基瓦赫蘭做了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這些都屬于機械教了。

汽車駛離高速公路的主干道，進入一個由統(tǒng)一型倉庫組成的園區(qū)?？v橫交錯的多層道路上爬滿了一排排拿取和搬運箱子的工傭機器人。

他們走錯路了，阿拉南向前傾了傾，把杯中的一些飲品濺了出來。

“你在干什么，基夫?”他問道?！拔覀円ツ膬?”

“倫塔市高速公路上有一處車禍。這條路可以避開事故現(xiàn)場?！?/p>

阿拉南點了點頭。這看似合理，但實則他并不相信，當豪華轎車拐進一條小街，慢慢地停下來時，他的擔心變成了恐懼。

拉斯派克·基夫的影子打開了駕駛室的門。

盡管行會商人不再被允許自己攜帶武器，但他們還是都有保留。阿拉南按下了他夾克上的一個微型紐扣。一個隱藏的配件從轎車的屜夾中彈了出來。

阿蘭南朝本該放手槍的空地方眨了眨眼睛。

受煉油污染的空氣嘶嘶地進到了汽車內(nèi)間。拉斯派克·基夫站在敞開的乘客門旁邊。只不過，她不是拉斯派克·基夫。

阿拉南瞇起了眼睛。街道很黑，司機的臉被陰影遮住了。“你究竟是誰？”他說。但是他知道。他知道這個冒名頂替者將要做什么。不僅僅是他在那里。除了他戴著手套的手中細長的針狀手槍，他唯一能看到的是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fā)光。它們扁平且堅毅，更是毫無感情的。

你要殺了我。阿蘭南想把這句話說出口，可它們卻被困在了他的大腦里。這些東西太可怕了，他的嘴可不敢這么干。

“聽聽你那發(fā)的牢騷，你這個寄生蟲。司機把手伸到脖子上，關(guān)掉了一個聲音調(diào)節(jié)器。基夫的聲音被一個女人的聲音取代了。阿拉南默默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

“你這輩子從來沒有做過一天的工，”她說?！八械目鞓范际悄愕模闳匀辉诒г?。當我們有機會的時候，我們就應該先把你干掉。現(xiàn)在是時候了該送你上路了?！?/p>

光滑的針型手槍被套了出來?！八懊娴臉尶诳雌饋砗苄。@不會有什么危險吧”。這是阿拉南最后的想法。

“渡鴉向你告別，”女人說罷，便一槍射穿了阿拉南·阿瑪?shù)恰ぐ⒌铝值男呐K。

菲利尼婭·埃夫特憎恨地盯著橫躺在座位上的尸體。一股鮮血從小小的傷口涌了出來。除此之外，阿德林可能一直在處于休克狀態(tài)。

她脫下偷來的制服，扔在塞進前排乘客腳坑的司機身上。她身著一件緊體連身衣，連身衣的外面套著一件工人的工服。

“目標清除，”她對著手腕上的微型麥克報告道。她的話在被打亂并加密后，才會傳達給她的主人。

她向汽車后部扔了一個爆炸裝置。拇指大小的炸彈彈在了轎車座位上，在阿德林面前消失了。盡管這炸彈看似無關(guān)緊要，但它所含的少量磷膠足以將整個車輛焚燒成渣。

她閃過了一群裝載和卸載倉庫塔的工仆大軍。當她消失在夜色中時，汽車已經(jīng)是處在雄雄燃燒的狀態(tài)。警報聲響徹在了這片金屬峽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