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沒有走出去過紫禁城了，剎那之前，我有些恍惚，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一人在紫禁城的大街上漂泊，流浪，人人都瞧不起我，用鄙夷的目光打量我。 只有他，明明是尊貴無比的身份，卻向我伸出了手。他的聲音那樣好聽，他那樣溫柔，他教我寫字，然后，將我送進了紫禁城中，我成了先皇身邊的女官，就連宮里的娘娘也對我和善有加。 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受過別人的鄙夷了，只是失去了自由，困在了紫禁城小小的天里。 而今，先皇駕崩，新皇送我出宮，并有意為我謀一個好出路。只要，我遠離她的摯愛，我的若曦姐姐，不再為九爺效勞。 可是，我的爺，怎么會甘心?。靠墒?，我的心里又不禁泛起一點期許，也許他愿意收手，我可以回到王府，像從前一樣照顧爺，為奴為婢，在所不惜?？晌抑溃皇瞧谠S而已，我太了解他，了解他的報復(fù)野心，又怎會為我蛟龍困于野。 果然，走出宮門沒多久，小六子便給我送信，上面寫著玉檀親啟，是九爺?shù)淖?，我愣神了良久，直到小六子，打斷了我的思緒。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沒什么，我笑著搖搖頭，想起了若曦，我的姐姐，她待我那樣好，只是，開了這封信，我與她的姐妹之情又要被我辜負了。畢竟，我從來不會拒絕九爺?shù)囊?，而他再清楚不過。 信上說，玉檀，可通過若曦借計留在宮中，留宮后，望你趁機挑撥若曦與新皇關(guān)系，必要之時，可以八哥與若曦的過往為媒，切記與三阿哥弘時多加來往，必要時，有大用。待事成之后，我接你出宮，望你好自珍重。 珍重，此去回宮，何談歸期呀，爺。 “小六子，你告訴爺，玉檀定當盡心竭力不負爺所托，望爺保重身體，以待來日。” 我回宮求姐姐留我在宮與她作伴那日，馬車送我到了宮門口。我下了馬，站在紫禁城門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我突然好像看到了爺?shù)纳碛?，他驚訝我的回頭，卻也只是現(xiàn)在那里看著我，一動不動。 我笑了笑，轉(zhuǎn)身走進了紫禁城中。 今天的陽光是那樣好。 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晌业氖捓蓞s時常給我送信，下達任務(wù)，只可惜，我時日已無多，那一封封的書信早已成了我的催命符。 我想起了，今日新皇對我的警告，侍奉了先皇那么多年，我自然深知皇威不送挑釁的道理。可是，你如今得勢，欺辱了我的爺，我無力為他報仇雪恨，卻也萬萬不能拂了他的心愿，惹他不快。 我拆開了那份信，看了良久，這應(yīng)該是我為我的爺最后一次效力了。 我咬破了手指，給姐姐若曦寫了一封信。 玉檀知道大限將至，一直希望能有一日向姐姐親自解釋清楚一切，可如今再無機會。匆匆而就，無以明心跡，卻忽覺一切話皆多余，姐姐必能明我心，紅塵中，一癡傻人而已。玉檀不悔，無怨。姐姐勿傷。 事發(fā)以后，新皇大怒，命人對我實行蒸刑，以告誡后宮諸人，以儆效尤。我并不意外，反而松了一口氣，我終于不用再做對不起姐姐的事了，只是遺憾，不能再見爺一面，當初宮門外遙遙相見，竟也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只是，不知道爺?shù)弥蚁?，嫌我無用的時候，會不會一點點難過。 算了，還是不要為我難過了，我想看到爺笑，像在王府時那樣，雄姿英發(fā)，肆意的笑。 老人說，人在臨死的時候，會將自己的一生回顧一遍，最后留在腦海里的，便是最珍貴的事物。 我想起我的一生，家道中落，曾顛沛流離，父親病重，割肉入藥，卻無力回天。自此家中一貧如洗，親人病入膏肓，親戚卻避我如蛇蝎。 無能無力之際，我不小心沖撞了路上的馬車，車夫抽起鞭子打向我，我來不及閃躲，就當我以為命懸一線時，車上的貴公子開口了。 他的聲音那樣好聽，那樣溫柔，他說，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沖撞便沖撞了吧。 我想，他真是個溫柔的公子。我想起了臥病在床的家人，忐忑不安開口向他求救，希望他能給我一點銀子。 他笑了，說我是第一個這樣直白的向他要錢的人，說，有趣，有趣。 他的手拂開了車簾，修長的手上帶著一枚翡翠戒指，尊貴的氣息撲面而來。遠遠看去，像是朝我伸出的手。 他給了我錢，又覺我衣衫破舊，會被藥鋪的小廝看不起，亦或被懷疑成偷東西的乞丐，隨即扔給了我一件大貂。 那件大貂那樣溫暖，那樣，溫暖。 溫暖了我，許多年。 進入阿哥府的那段時光是我此生最的時光，不必像從前那樣日日憂心溫飽，也不必像日后那樣鉤心斗角。 爺他教我認字，寫字，一筆一劃地寫在宣紙上，我不經(jīng)意間抬頭看，總能看到他嘴角掛著那樣溫柔的笑。 他教了我那樣多，待我總是不同于其他的婢女，我知道，我總有一日會入宮，成為爺?shù)钠遄?。我只盼望，能做得更好，成為爺最稱心如意的一把劍。 只是遺憾，不能陪在爺?shù)纳磉?，久一點，再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