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繞(4)

15.
次日,直到午時飯桌上我才見到唐乾。
唐知眠果然老實認命了,一大早就過來問我提親的事宜。
忙了一上午,我便把他也留下來吃飯。
唐乾給我夾了一筷子菜,道:“阿寧多吃點,最近見你越發(fā)消瘦了,不該你管的事就不用管了,差旁人去吧,反正堡里閑人多的是?!?br/>說完有意無意看唐知眠一眼。
我還未說話,唐知眠嘴里骨頭一吐,陰陽怪氣起來:“喲,你還知道大嫂是胖了還是瘦了啊?有的人是夠忙的,整天忙著跟狐貍精一起廝混?!?br/>“閉嘴!”唐乾鮮有生氣的時候,此時一聲呵斥顯是動了真怒了,嚇得唐知眠一縮。
唐乾瞪他一眼,放下碗筷,覆上我的手:“阿寧,小漓這兩天感了風寒,昨夜實在是咳地太厲害,我不忍心放他一個人,沒有差人回來跟你說一聲……對不住?!?br/>這話說的有意思,竊者有罪,罪在未報。
我說:“若是四個人不夠照顧楚公子的話,還可以再加兩個?!?br/>“……”
唐知眠在一旁扒飯悶笑。
“楚公子的病可有好些了?”
唐乾點點頭:“早上已經(jīng)好些了,齊叔看過說再吃兩天藥便沒大礙了?!彼麩o不愧疚:“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br/>我笑笑,正準備開口,唐知眠又不怕死地搖頭怪氣道:“哎喲,他這病好得也太快了點吧?且專挑夜里發(fā)作,白天就好了……嘖嘖?!?br/>唐乾一個饅頭堵住他的嘴:“吃完了就趕緊給我滾。”
唐知眠嘿嘿兩聲,爽快地滾了,出門前還回頭沖我擠眉弄眼一番,不知道在比劃些什么。
剩下我跟唐乾兩個人,一時間竟是無話可說。
一頓飯安靜地吃完了,跟著我的侍女琳瑯將茶端上來,唐乾漱了漱口,終于嘆道:“阿寧,小漓終究是楚煦的弟弟,我實在不能放著他不管。況且,我只當他是弟弟,你不要多想,我欠楚煦的,何止一條命,只能這樣償還了……”
我看著他:“你欠他的命,可以還給他弟弟,那欠他的情呢?又該還給誰?”
他雙唇幾度開合,終究欲言又止,只拉起我的手握在掌心,嘴角牽起一個勉強的笑容:“生氣啦?”
我道:“據(jù)我所知,楚公子住的那院子就兩間客房,分給了四個伺候的住,沒有多余的空房了吧?你昨晚睡得可好?”
唐乾一愣:“不好,小漓一直拉著我的……袖子不放,只好趴在床頭將就一晚?!?br/>我點點頭:“那我叫人再搬一張床過去,免得你今后沒地方睡?!?br/>說完也不想再看他風云變幻的臉色離開了。
又想起當初剛跟唐乾回來,誤入后山無意中撞見一處墳冢,看起來已有些年月,卻并無荒草,邊上一壇酒還余半壇,顯然是常有人來照看。沒有石碑,墳頭只立著一塊頑石,甚至上面的字算不上端正,一筆一劃極為凌厲,帶著肅殺的余恨。
——吾愛楚煦之墓。
跑去問唐知眠,年方17的浪蕩子好像換了個里子,對我說:“大嫂,有時候日子得糊涂著過,你看你跟我大哥都是風華正茂的時候,那里埋得不過是個死人,你跟個死人計較什么?!?br/>是啊,我跟個死人爭什么?又爭不過。
16.
“你今晚不過去看看么?若是楚公子又發(fā)病了怎么辦?”
唐乾聽罷從后面擁住我,胸膛貼著我的后背,薄唇在我鬢邊輕蹭,輕笑道:“誰家的醋壇子翻了?好大一股酸味。”
“……唐乾!”
他依舊是好脾氣好態(tài)度,溫熱的氣息落在我耳邊:“好了好了,不生氣了,我昨天晚上真的只是照看照看他而已,齊叔可以替我作證,他也忙到三更才走?!?br/>我轉(zhuǎn)過身,看著他:“你想照顧他多久都沒問題,我只是說一點,楚煦已經(jīng)死了,人死入土為安,你不要總是讓他活在你心里?!?br/>他面色一冷:“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吸一口氣,道:“你有照鏡子看看自己看楚漓的眼神么?透過他你看到的是誰?”
他不語,我接著道:“從前教中有一對姐妹,愛上了同一個男子,可那人卻只對阿姐情有獨鐘,于是妹妹耗盡心神養(yǎng)了一對情蠱,將子蠱種在那男子身上……最后那男子卻是心脈爆裂而亡。唐乾,人心就這么點大,情到癡處便再容不下第二人,時至今日,我竟不知在你心里究竟將我置于何地?!?br/>唐乾一愣,旋即捉了我得手放到唇邊一吻。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彼獬脸?,其間一點燭火跳動,好似閃著微光的海,不知不覺便叫人沉溺其中。他抓了我的手按在心口,十指交纏:“我明白的,楚煦……已經(jīng)不在了,曲寧,也不是任何其他人?!?br/>燈下的唐乾在慢慢靠近,他的QING YU 來得突然而洶涌。
似乎陷入了某種不可拔足的泥潭,我被唐乾的溫度包圍著沉淪。
到動情處,忽聽門外一聲響動,我想起唐知眠最近常來,掙扎出一絲理智去推唐乾。
“唐,唐乾……”
回應(yīng)我的是更加猛烈的占有,唐乾熾熱粗重的氣息落在我脖頸間:“不要管他。”
于是浮沉之間,眼里便只剩下那一團暖色的帷帳和眼前這一人。
……
云歇雨收過后,唐乾將我攬在懷中,沒來由地問道:“阿寧,最近可有見過陸洺?”
陸洺……
心弦忽地一緊,難不成方才的,是陸洺?
我好容易抬起嘴角:“未曾,怎么了?”
“沒什么,突然想起似乎很久不見他了?!碧魄跗鹞业哪?,鼻尖對上鼻尖,笑道:“明天我跟唐霖說一聲,過了戌時,不管是誰一律不準進院,不然我看有的人到咱們這都比回家的路熟了。”
我照著他鼻子咬他一口:“他過兩天便要動身了,怕是隔久了時日,你又掛念?!?br/>他朝窗邊看一眼,心口不一:“我巴不得他明天就走,沒人惹麻煩,咱們也終于可以清凈一陣了?!?br/>之后便是夜闌私語,耳鬢廝磨,讓人不住疑心那種種痛楚是否有曾發(fā)生,又或是長夜一場荒唐夢。
燈滅了,鋪天蓋地的倦意疲倦上來。
陸洺的事,我終究還是沒跟唐乾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