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寧：主要這個靈魂的部分描繪得比較好，蠻傷感的一個，蠻淡定蠻傷感的。每個人的人生都像孫悟空一樣，走過一個被規(guī)范了的過程。其實你在看我寫的所有電影里面，所有受到懲罰的原因都是因為狂妄，都是自大，沒有任何一個別的原因。

許：那你覺得你自己被規(guī)范得厲害嗎？

寧：我那天還在說呢，他們之前說，唉你，你原來拍的都是那個就荒誕，你以后還拍嗎？我就想，我說，可能不是我想不想拍，它那個世界其實在變化，它變成了一個數(shù)字，還有就是那個標準開始發(fā)生一個調(diào)整，但是沒有以前鮮艷和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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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寧浩認為，孫悟空的成長經(jīng)歷是一個被社會規(guī)范的過程。這一段是許老師和寧浩在看王瑞琳的悟空雕像?？吹竭@一幕時，我覺得這尊雕像在刻畫成熟后的悟空，正如寧浩所說，成熟的猴王淡定又傷感。為什么傷感？因為猴子的天性內(nèi)斂了，而且是那種不得不收的內(nèi)斂。

l?看得出寧浩想拍，但時代在變，觀眾評判電影的標準也在變。創(chuàng)作者如果不能給出符合市場需要的作品，難以發(fā)光。我們都是時代的產(chǎn)物，寧浩此前拍的幾部叫好又叫座的荒誕電影，同樣也是時代的產(chǎn)物。

l?如果把改革開放的40年，分為前二十年和后二十年，那么前二十年的社會制度和相關(guān)政策肯定是后二十年要松一些，沒有那么多條條框框，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者基本不受什么限制，所以前二十年的作品相對更加鮮艷和鮮活。

2、許：你覺得心是天生的還是后天不斷地遇到經(jīng)驗變化的？

寧：心是一個你的感知能力吧，現(xiàn)在什么樣的電影我喜歡，什么樣的電影好看，那也其實經(jīng)常是一個叫做感受，比方說，我真的就是看到《小武》我覺得好凄涼，那個人物給我特別強雷的一個震撼的感受，有一種凄涼，有一種逝去的東西，就是我還是沉浸在它那個事情的里面。當我能沉浸里面的時候，它本身那個過程帶給我的那個愉悅，就完全是一種心的感受，不是腦的感受。我根本放棄去思考，但是呢，自己拍的時候，心跟腦子有時候沖突，腦子動多了心就不會轉(zhuǎn)了。所以其實，好像我覺得就是心還得養(yǎng)，養(yǎng)它那個感覺的敏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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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那現(xiàn)在是不是越來越?jīng)]時間去養(yǎng)這個東西了？

寧：啊，是的，都沒空養(yǎng)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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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這里，心指向的是體會、感受、感性、感知一類，腦指向的是思考、邏輯、評估、分析、理性一類。

l?寧浩認為心得養(yǎng)，以保持心那種好的敏感度，以便深度地體會各種事物。這讓我想起王陽明在《傳習錄》中提到的，圣人能夠盡心、知性、知天，賢人要存心、養(yǎng)性、事天。這當中的心，即本心，即無染的人性。盡心，即盡本心，是以無染的人性去待人接物。養(yǎng)心，即是存養(yǎng)人性。讓人性持續(xù)地在不被私欲浸染的狀態(tài)就能接近本心。

l?為什么要以本心或無染的人性去待人接物？如果心不是本心，人性不是無染的人性，那么人對所有的事物的感知和認識都存有濃厚的個人濾鏡，創(chuàng)作出來的產(chǎn)品就是小眾的，只有少數(shù)人能辨認出來。而本心感知下的創(chuàng)造和作品，是人人都能去理解與共鳴的。

l?那為什么俗套的電影還那么叫座？因為多數(shù)人在多數(shù)時候，本心都被私欲蒙蔽了；加之導演又精通怎么激發(fā)觀眾的多巴胺。

3、許：但是你說，你拍完《香火》等于也是人生路可以兩條道路可以選嘛，也可以繼續(xù)延續(xù)這種風格，如果你想做文藝片，都是這個道路。就這條路，就不吸引你嗎？你也可以順著一直走下去啊。

寧：對。其實，我不知道你有這個感受沒有，就是這種當它不停地蹦出新的，你就覺得好像就是待在那兒就完蛋了，咱們形成的這個教育和印象是，你落后是會挨打的，所以其實就會很容易焦慮。我一直覺得說，大家過去的那段時間，每個人都是焦慮的。每個人焦慮的核心都是害怕落伍。我經(jīng)常說，我無數(shù)次聽到新的名詞，第一次聽到IT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瘋了。聽到還有一個詞叫CEO，CEO是什么？他們說叫總經(jīng)理。我說就總經(jīng)理唄，為什么叫CEO。他們說不光有CEO，還有CFO，我說UFO我就知道，可是那個詞，當我聽到無數(shù)這種東西的時候，其實都會加深自己的焦慮。見到新的電影形式的時候，你就很焦慮。你就覺得，自自己這個是不是又不懂了，是不是自己又被這個時代拋棄了。尤其是這個中國經(jīng)歷的那個繽紛的那三四十年的改革開放，放之全人類，整個歷史階段當中都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完美的一個生產(chǎn)力轉(zhuǎn)型的沖刺。我覺得必須站對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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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那堅守文藝片是落后的嗎？新時代有新時代的文藝片，如果在新時代堅守舊時代的文藝片，那么給人的感覺就是落后的。

l?這個時代在不斷推陳出新的時候，少有人能不被沖擊和改變。畢竟在時代面前，個體的力量或堅守顯得渺小且微弱。當然，跟隨時代洪流的轉(zhuǎn)變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總有個過渡期?？傆幸徊糠秩?，他他們不舍過去，且質(zhì)疑新事物，于是過去和當下的拉扯中，表現(xiàn)得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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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許：我覺得你對這個，挺誠實很誠實。

寧：實事求是唄。人有時候去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時候，就像我們這個年代，他是需要一種勇氣的。既要有勇氣面對真實的自己，面對真實的自己是很難的，然后也要有勇氣面對你的愿望。這是兩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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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攘外必先安內(nèi)。只要先做到對內(nèi)誠實，相信就能更好地對外誠實。怎么做到對內(nèi)誠實？首先認識到曾經(jīng)的自己自欺過，逃避過。其次接納曾經(jīng)的自己，并運用理性來做好當下的選擇。當下的現(xiàn)實無好無壞，一切的恐懼和焦慮皆來源于自己的想法，那么我們?yōu)槭裁床粯酚^點，選擇相信更積極的那一面？過去我們已經(jīng)選擇了消極的一面，事實也證明了并沒有改善我們的生存狀況。今次，就讓我們換個選項。

l?愿望即欲望，怎么面對自己的欲望？我們不可能脫離欲望生活和工作。但是我們不能整日活在虛無縹緲的欲望之中。我們可以這樣嘗試，日常中多專注于當下能夠觸及的愿望和目標，這樣能腳踏實地地過好每一天；偶爾才去設(shè)想遙遠宏大的目標，了解更優(yōu)秀的人的愿望，以此打開自身的格局和視野。

5、寧：這兒的陽光好像非常地靠近我們理想中的那種自然界，比較適合表達正常的生活應該是什么樣的。人都是天然喜歡這些，陽光啊，水啊，植物。

許：你會擔心自己，因為不管是市場也好，還有這個系統(tǒng)也好，因為你變得越來越重要，你操作事情也越來越大，然后你不可避免地被馴服，或者說你變成它的一部分，或者說你也無法避免它對你的影響、誘惑、干涉，你會擔心自己喪失這種因為邊緣帶來的自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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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你的自由，就是你是不是能夠自由，是你自己能力的一部分。對于你自己的很多部分的管控，才能夠?qū)崿F(xiàn)的。人們說這個自由，經(jīng)常只是嚷嚷，你不為你自己的自由去努力，那也是瞎扯。那在這個部分它一定是有一個區(qū)域的，那么這個區(qū)域是不是能夠把它給保護起來，你在你自己的這個范圍內(nèi)可以不停地在做這個事情，我覺得是有很可能的。

許：因為咱們這代人好像也在慢慢地進行這個軌跡的變化嘛，我對自己也會有困惑，是不是更被馴服了，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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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不不不你這個。

許：你也不是激烈對抗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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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額，不是嘛？（笑）。你在思考“反抗與馴服”的時候。這就是一個對抗形式，這個本身是有立場的兩個詞。

許：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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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我會經(jīng)常用“懷疑和獨立”，不是在對抗或反抗什么東西，而是我是不是能夠貫穿我自己獨立的觀點，和我懷疑你這個主流的和我自己的行為方式的正確性，我是喜歡這么去想這個問題。比方說，當我走到《心花路放》這個階段的時候，我知道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蠻主流的一個導演了，這個事情在我的出發(fā)點其實沒有任何商業(yè)目的，你本身選擇做這個事情就是一個特立獨行的方式，只是它后來有被變成了說，你這個方式可以被復制，然后我說，那我還能做點什么不同的事情，繼續(xù)去研究這件事還有什么深入的不同的可能性，因為周星馳也是藝術(shù)家，我們不能說他賺錢就不是藝術(shù)家，那它就是藝術(shù)性嘛，對吧就你，是不是還有不同的可能性，每一步你都去深化地去想，仍然可以做不同的，就像你現(xiàn)在也可以說我是不是可以做一個這個《十三邀》的方式來進行一個我的溝通跟表達，這也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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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許知遠所說的變化的軌跡是什么？他們那一代人原來的軌跡是盡管邊緣但自由，而當下的這一軌跡變了。因時代快速發(fā)展，個體深處時代的洪流之中，不得不被裹挾，而后被馴服，從而喪失了原來的自由。

l?但寧浩不覺得喪失了自由，他認為自由是一種能力。你得通過管控好自己的其他方面，才能實現(xiàn)自由。對于自由的追求，大多數(shù)人平常只是停留在口頭上，只有真正付諸行動的人才真的有可能獲得自由。而達到自由的狀態(tài)以后，它就像是你日常中的一個虛擬的區(qū)域，你可以在這個區(qū)域中一直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

l?從邊緣到主流的過程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好的創(chuàng)作者本身不會刻意去關(guān)注這一點，他只是專注于手里的事情。所謂的邊緣和和主流是外界的評價。對于創(chuàng)作者而言，受眾度高的作品和受眾度低的作品并不像外界的評論一樣——高就是主流，低就是邊緣。寧浩關(guān)心的是自己獨立的思想有沒有在作品中一以貫之。

l?寧浩在意識到自己成為主流后的反應是“遠離”——在拍電影這件事上，他總想做點跟別人不一樣的。而遠離的具體方法就是通過了解事物更多的維度，并以此進行藝術(shù)性的創(chuàng)作。星爺近幾年來的電影你會覺得很新鮮，跟其他電影都不同。正是因為星爺獨特的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想法。藝術(shù)性和商業(yè)性其實并不沖突，就看創(chuàng)作者本身有沒有足夠的功力。藝術(shù)成分高的作品完全可以具備良好的商業(yè)價值。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