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獅,漠北的詩——開元二十五年(一)
? ? ? ?天寶元年,王忠嗣時任靈州都督,北伐,于桑干河三戰(zhàn)三勝,威名遠揚,劍指漠北,同年勸降突厥,時任烏蘇米施可汗不從。至此,展開了一場近三年的滅國戰(zhàn)爭。
? ? ? ?漠北的突厥并沒有獅,可烏蘇米施可汗年幼的妹妹蕾爾娜卻最喜歡獅子,盡管她從小沒離開過這片草原,也從沒見過獅子。直到那位自隴右而來的胡商給她帶來了些許金色的回憶。
“這是什么”,金發(fā)的小女孩指著一件木雕問。
?“這是我從大唐購置的根雕,大唐的木匠手藝精湛,可以把巴掌大的木頭雕成獅子,每一根鬃毛都清晰可見,再用金漆上色,看著栩栩如生,那技術(shù)可不是你們這些索頭虜能比的”商人為自己的見多識廣而驕傲,順便嘲諷了一下這個出身嬌貴,卻從未出過遠門的金發(fā)小姑娘。
“誰說我們沒這種技藝的!”這小女孩定然不服,從腰間掏出一個曲嘴銀酒壺,壺的兩面各鏨刻著一只在草原上奔騰的銀狼?!蓖回嗜俗怨畔怖?,把狼作為圖騰融入到日用品中去,已然成為了他們的民族特色。至于這小女孩的酒壺里,裝的自然是水,她年齡尚幼,不能飲酒,但卻有著開一間酒肆的夢想,她在這風景宜人,卻又沒有多少風景的漠北草原生活了這么多年,最常看的風景就是這的漫天銀漢,她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未來如果要開酒肆的話,就取名叫光年酒肆。她最愛聽故事,雖年紀尚淺,但也明白,時光是上佳的酒粬,而年歲能把故事釀成最醇香的酒。
這商人睨了一眼,這酒壺做工還算精致,但也沒能讓見多識廣的他感到驚嘆,只是微微一頷首,以示欣賞“你們這的東西,顏色總是那么單調(diào),唯一金色的東西就是你這一頭金發(fā),也難怪,你們這只有各種革制品,大唐的扎染你們不會,整個草原連株寥藍都沒有,西域的金石寶玉你們也稀缺,嘿,我說,小姑娘你見過獅子嗎”。
“聽說過,但沒親眼看過,有幾位長輩出游回來和我講過獅子的模樣,他們只說獅子和狼一樣威武霸氣,但英勇有余,肅殺不足,我倒是第一次見這獅子木雕,聽說獅子是金色的,長得和黃羊像嗎?”這年輕的郡主見聞尚且淺薄,出游的族人歸來都會饒有興致地和她講述草原外的見聞,年幼的她分外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惜又不能親眼看到,在色彩單調(diào)的草原上,金色的東西分外罕見,除了她的一頭金發(fā)之外,她能想到的,也就是草原上的黃羊了,盡管黃羊只是帶著一絲金色,像蒙了灰的金漆雕塑。
這胡商差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黃羊和獅子豈有相似之處?”,他喝了一口手中的馬奶酒,這些個胡商走南闖北,見識頗豐,各個口才都堪比長安內(nèi)的說書先生,想免費聽他們講故事的機會可不多,這一口醇香的馬奶酒,激起了他的興致,恰巧這沒出過遠門的郡主,從小就是個不愛金玉愛軼聞的小主子,他娓娓道來,她側(cè)耳聆聽?!?/p>
“獅子在這千里之外的西洋才有,很遠很遠,比隴右還遠。獅子的毛色極為靚麗,若是把清晨的陽光編成金絲,再織入河西出產(chǎn)的奇異琥珀,才可描述這種顏色。就像”他頓了頓了,此時的小郡主也在撲閃著琥珀色的大眼睛,用眼神催促他繼續(xù)講下去“就像你的頭發(fā)一樣,是極美的金絲,可不是黃羊那種蒙了灰的顏色能比的,那不叫金色,充其量算作銅色。獅子和狼也大相徑庭,狼喜獨居,獅喜群居,更團結(jié),也更磊落;獅子身形挺拔,氣勢恢弘,狼無論行走,皆是低伏;獅子喜白天出沒,入夜即眠,狼多半在夜深人靜處,月落霜天時,才敢出來夜伏行人。狼只似奸邪小人,趁夜殺良,不敢見天日,只有獅子才有帝王之勢,可以號令群雄,鎮(zhèn)壓宵小,可惜你生在漠北,不然作為可汗之女,真該看看獅子的氣勢何如?!彼趾里嬕豢诰疲S即站了起來,大聲吟道“
? ? ? ?園中靜處雄獅臥,嘯傲風云日月餐。
龍首澗前云七彩,榴花洞里意千般。
鹿溪暢暢纏身過,魚鯉悠悠耍水看。
一夢塵緣沉睡醒,乾坤震動駕華鑾。”
這是唐人的詩句,這胡商也可謂是一奇人,雖是胡人,但也學(xué)了一口流利的唐話,這首詩讀得信手拈來,毫無生澀,抑揚頓挫且氣勢恢弘,把這小郡主聽的如夢如幻,如癡如醉。
金色的獅子,在她年幼的心里埋下了金色的種子,雖然突厥自古以狼為供奉的圖騰,但她明白,自己是不喜歡狼的,她不喜歡那種肅殺之氣,卻渴望擁有威嚴;她不喜歡如狼般獨行,喜歡與人結(jié)伴,結(jié)識英才;她不喜歡晝伏夜出,喜歡待在陽光之下,做個光明磊落之人。
這位胡商的這一番話,若是被旁人聽去,必然引起軒然大波,他們可不允許自己所信奉的銀狼遭受這樣的貶低,他定是無法活著離開,可這小郡主生性既不暴戾,也不喜肅殺,聽了他的這一番話,先是陷入了遐想,而后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手忙腳亂地取下了腰間的曲嘴小銀壺,她已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只是指著那尊獅子木雕,和那位胡商說“這個,我和你換”
胡商的嘴角出現(xiàn)一抹意料之內(nèi)的笑,這獅子木雕雖做工精致,但大唐最不缺的就是手藝精湛的匠人,不乏有奇人能以徑寸之木,為宮室、器皿、人物,以至鳥獸、木石,罔不因勢象形,各具情態(tài)。這木雕雖然上了一層金漆,但其實也不值多少錢,這銀酒壺乃是純銀打造,這匹狼的雕工也絲毫不弱于那一尊獅子,即便是最蠢的方式——融了當銀錠,都是價格不菲,這分量都能給打十余支銀簪子了。當然,他走南闖北多年,眼界自然不止于此,不少唐人頗好胡風,可由于大唐與突厥連年開戰(zhàn),貿(mào)易往來近乎斷絕,若是能將這銀酒壺偷偷賣給唐人,價格說不定能翻上百倍不止。他剛才這一番口舌,就是為了拿這木雕換她的銀壺,對于走南闖北的商人來說,這一手“點石成金”之術(shù)可謂是安身立命之本,光是憑這銀酒壺,這一趟就沒算白來。于是他自然是爽快地答應(yīng)了。
他如獲至寶,她也如獲至寶,二人先是再寒暄了幾句,就各自心滿意足地各自歸家去了,很顯然——他倆都怕對方后悔。當天晚上,她把這尊木雕放在了床頭,次日清晨,她便把這木雕交與這草原上手藝最精湛的鐵匠,命他再造一個銀酒壺,需按此獅子的樣式在兩面鏨刻上圖騰,并交代了最重要的一點——一定要涂上一層金漆。
這個胡商估計過多久都不會想到,他一次出游的交談,居然改變了這個小郡主的一生,也從某種程度上,改變了突厥汗國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