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途》 永夜日志(34)

經(jīng)過這一折騰,奧卡的傷口又裂開了,他重新處理一下肩膀后,繼續(xù)守在洞口處。他沒有再去看黎川,怕會想到什么不好的畫面。
通道的出口極其隱蔽,從洞內(nèi)單向觀察外面易如反掌。
明月已然被那層薄紗遮蓋,姣好的容顏不再大方讓人欣賞。奧卡開始回想起這段時間在第七傭兵團的經(jīng)歷,充實,忙碌,但卻從未一刻真正放松過。
明明沒有生命危險,可他卻從未敢絲毫松懈;明明和傭兵團的各位成為朋友,可是他的孤獨卻無法與別人分享;明明身邊都是熟悉的面孔,卻仿佛身處密閉幽穴內(nèi)。
都說明月可以寄托思念,不論身處何方,自己思念的人或物都在同一輪明月的照耀下。所謂“舊時月”就是可以穿越時空,橫跨古今,承擔(dān)起作為連接不同緯度卻有相同經(jīng)度的情感的橋梁。
他所思念的家鄉(xiāng),是曾是人類時的那座城市,還是現(xiàn)今成為獸人后的獵柴村?
他前世的朋友,今世思念的獸,是否此刻也和他一樣,通過這玉盤為媒介而訴說思念。
奧卡自嘲一聲搖搖頭。經(jīng)歷的事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些多愁善感。
過去可以緬懷,但絕不能過分沉溺,畢竟人是活在現(xiàn)在及將來的不是嗎?
……
這一夜奧卡基本沒有睡,他既要提防外面的危險,更要預(yù)防黎大哥時不時的“詐尸”。
當(dāng)東方第一顆啟明星冉冉升起之時,奧卡激動得差點兒爆粗口。
從執(zhí)行這次吸血鬼任務(wù)到現(xiàn)在,他就沒睡過一次安穩(wěn)覺,再加上昨晚守了黎川一整夜不敢有絲毫松懈,這兩片眼皮打的鼓簡直熱火朝天,再來個樂手差不多就可以直接開演唱會了。
“我怎么被綁了?還光著身子!”
聽到這聲音,奧卡激動得涕泗橫流。這位大哥啊!你終于清醒了。天知道這晚他對自己的獸身安全擔(dān)驚受怕了多少次。
“別亂動,黎大哥,我這就給你解綁。”奧卡趕忙走了過去。黎川身上的傷勢基本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
“你趁著我睡著扒了我的衣服?”黎川眼神滿是疑惑。他不太記得昨晚發(fā)生的事了。
“我還沒有這種惡趣味?!眾W卡邊給他解繩子邊發(fā)牢騷,“你真該和綠巨人打聽一下他的褲子哪兒買的。”
“綠巨人是誰?”
“一個衣著文明的虛擬人物?!?/p>
奧卡從自己背包取出自己的衣服放在黎川面前,說:“有些不合身,湊合著穿吧。傭兵團的大家現(xiàn)在肯定擔(dān)心死你?!?/p>
“小奧。”
“嗯?”
“你覺得我的身材如何?”黎川突然對著奧卡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肌肉,“傷疤是勇者最好的憑證?!?/p>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八塊腹肌了,快把衣服穿了OK?”奧卡眼神有些怪異,這家伙沒發(fā)燒吧?
簡單收拾一下之后,一獅一狼離開這座避難洞,尋找第七傭兵團安營扎寨的地方。
走了將近一個多小時,他們兩個終于和第七傭兵團的其他獸匯合。
看到他們回來,傭兵團的眾獸激動得差點兒把帳篷給掀了。
“團長,你……沒事吧?”蝰疑惑地問。他現(xiàn)在還對黎川暴走的模樣有些后怕。
“你這個月獎金沒了。”黎川淡漠地說。
“黎老大,真的是你,你沒事了!”蝰興奮地歡呼。
“聽說你發(fā)狂失蹤了,昨晚我們組織了幾百號獸人搜尋你,幾乎把整片山頭都給翻遍了,就是沒你們兩個的影子?!痹苿P從眾獸中冒出頭,“你躲哪兒了?”
黎川看了奧卡一眼后,挑了挑眉:“是發(fā)了一段時間的瘋,被小奧喚醒后去做了一些善后工作?!?/p>
安米兒點點頭:“黎團長,您恢復(fù)了的話得知會我們一聲,大家這一晚都擔(dān)心壞了,特別是小盧子……”
說到這里,安米兒停頓了一下。
畢竟是女生,觀察力比較細致,她看到奧卡肩膀上包扎的傷口,也看到黎川身上的新傷痕,甚至身上那不怎么合身的衣服還是奧卡的。
她還想說什么,就看到盧梭飛一樣奔來,一下子就撲到黎川身上,一雙大眼睛淚眼汪汪。
這只米黃色的拉布拉多本來就是呆萌的正太犬,現(xiàn)在低落地耷拉著耳朵,一哭起來就連黎川這種硬漢也招架不住。
黎川急得手忙腳亂,只能輕聲安慰道:“別哭啊,你黎哥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黎哥,你知道昨晚我多擔(dān)驚受怕嗎?”盧梭緊緊抱住黎川不松手,哽咽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我怎么辦?”
“不打擾你們了?!眾W卡退到一邊,走過去問安米兒,“安姐,有空余的帳篷嗎?”
“左數(shù)第三個。”安米兒神秘兮兮地說,“奧卡,你昨晚和團長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他身上穿著你的衣服,你肩膀上的傷又是怎么來的?”
“什么事都沒發(fā)生?!眾W卡擺擺手。昨晚守了黎川一晚上,現(xiàn)在困得不行,滿腦子都在想著睡覺,哪有心思回答這些問題。
他走到那頂帳篷前,對傭兵團的其他獸說:“我現(xiàn)在困得要死,不睡上一整天是不會醒來的,所以各位如果要離開千萬不用等我?!?/p>
看到奧卡離開,黎川有些著急,可是盧梭纏在他身邊,他還要編一個理由來回答傭兵團其他獸的疑問。
奧卡也不在乎這是誰的帳篷了,看到地上的睡袋,整只獅腦袋一蒙就鉆進去,倒頭呼呼大睡。
肩膀很痛,但是不礙事??偟妹烂浪弦挥X養(yǎng)精蓄銳。
就在他剛睡上不久,黎川就帶著安慈進來。
黎川注視著熟睡的奧卡,眼神十分復(fù)雜。
他已經(jīng)回想起昨晚大概的狀況,也回想起自己對眼前這個少年做過什么,可盡管如此,這個少年依舊攔在他面前,在自己神智盡失時盡力維護他的理智,甚至在洞口守了他一夜。
那時他的意識已經(jīng)墜入深淵,卻能清晰感受到光亮溢出的方向,這個少年,就站在光明之處,不畏懼深淵的觸手,毅然伸手將他拉出。
“安慈,給他看一下吧?!崩璐ㄗ趭W卡身邊,想要觸碰奧卡的肩膀,卻又半途縮回了爪子,“他肩膀上的傷口開始溢血了。”
“小心一點,不要吵醒他。”黎川補充了一句。
“是,團長?!卑泊饶贸鏊尼t(yī)藥箱,從里面翻出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剪開奧卡肩膀上凌亂的繃帶。當(dāng)目光剛觸及到他的傷口時,安慈就忍不住頭皮發(fā)麻。
天哪!三道抓痕深可見骨,不,連骨頭上都顯而易見劃痕,新生的息肉附著在骨頭上,仿佛粉嫩的幼蟲。
“他……他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安慈忍不住說道,“這小子就沒感覺到疼痛嗎?從剛才到現(xiàn)在他都沒說過有關(guān)受傷的事?!?/p>
上次也是,奧卡被魔羅拉寄生,承受天大的痛苦卻還能面不改色布置一切計劃,期間就沒喊過一次疼。
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時奧卡身體顫抖并不是因為傷心和憤怒,而是為了隱忍痛苦??!
“他就是這樣,再疼也咽著忍著?!崩璐ㄉ眢w顫抖不止,他暗嘆一聲,自己欠他太多了。
從剛才奧卡說傭兵團如果要撤退不用等他開始,黎川就知道奧卡已經(jīng)決定要脫離第七傭兵團了。
為了一份舉手之勞,報恩做到這個份上,也就小奧能做得到了。
自己對盧梭好是因為愧疚,可是對于奧卡的情感,他說不清道不明……在傭兵團其余獸人面前,他強大,他智慧,他冷靜,他是當(dāng)之無愧的領(lǐng)隊。
他保護盧梭,讓他的單純不被世道的邪惡玷污,可這份凈土需要他耗盡全力去維護。
而奧卡,仿佛就是一片在深淵中傲然綻放的火焰,不被黑暗侵蝕,在無盡的黑夜點明一座燈塔,創(chuàng)造著一片可以讓別的獸人得到喘息的土地。
就連奧卡也沒想到,愛耍小聰明,愛貧嘴貪小便宜的自己在黎川心中的評價竟然如此高。
傷口重新涂滿藥膏并包扎好后,黎川讓安慈出去,自己則是靜靜坐在奧卡旁邊。
奧卡睡得很沉,這些動作并沒有吵醒他。也正是睡得太沉的緣故,他的表情并沒有隱藏——睡著的他不知道夢到了什么,一反平常的樂天派表情,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黎川眼神有些復(fù)雜地看著他,忍不住伸出爪子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
奧卡的成熟和果敢讓他們很多時候似乎都忘了,他還只是一個孩子!
你很喜歡錢嗎?錢對我來說沒什么用,我有幾座錢莊,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給你。只要你……不……你什么都不用做……黎川眼神愈發(fā)復(fù)雜,瞳孔深處埋藏著難以覺察的溫柔。
等奧卡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首先就是一個大狼頭,正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自己。
他嚇得一激靈,剎那間就竄出睡袋,一瞬間還以為黎川又暴走了。
“黎……黎大哥,你怎么在這兒?”奧卡冷靜下來后,有些尷尬地問道。他不用睡覺的嗎?
“這里是我專屬的帳篷?!崩璐ㄆ届o地回答他。
奧卡更尷尬了。原來是自己蹭了人家的帳篷導(dǎo)致人家沒地方睡。
“抱歉啊。”奧卡坐在黎川對面。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肩膀上的傷口被重新處理了一遍。
外面天色和他剛睡著時一樣,這么說來,他極大可能睡了一整天。
睡眠質(zhì)量還不錯。
“去調(diào)查吧,黎大哥。”這是奧卡醒來后對黎川說得最認真的一句話。
“嗯?”黎川不解。
“您就沒有想過,當(dāng)初小盧子被屠族的事件背后藏著什么隱情嗎?”奧卡鄭重其事地說,“您說是因為您狂化失去控制而失手屠虐全村。您有沒有想過,您為什么會狂化,或者說,在您狂化的時候,屠殺村民的其實是另有其獸?”
“我不是當(dāng)事獸,不清楚當(dāng)年一切的來龍去脈和前因后果,以上僅代表我個獸的觀點。”奧卡說。
寧愿自殘也不愿意傷害他,這樣的黎大哥,真的有可能去無緣無故屠殺一個村子的獸嗎?
況且,這次黎大哥是失去左肋骨再加上被暗中一只獸人發(fā)射的藥劑的注射下才這樣發(fā)狂,那以前那次呢?
這里面一定另有隱情!
或許,當(dāng)年的黎大哥就是那把被揮出去的刀刃。他愧疚地把一切責(zé)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對那個村子的遺孤——盧梭多年來才如此照顧,希望能彌補一點自己無法被原諒的過錯。
奧卡的話讓黎川沉默了,那件事是他心中永遠的心魔。
但仔細想想,自己這么多年來,是否被愧疚給壓垮了探究事實的膽量?
或許,這份愧疚,原本就不該屬于自己?
黎川的心境在不知不覺間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正如奧卡所言,那他這八年來自甘墮落,自我放逐的生活將劃上一個句號!
如若調(diào)查結(jié)果在他預(yù)料之中的話,那他將會迎來自己的新生!
“我會去調(diào)查這件事的,不過不是現(xiàn)在?!崩璐▽W卡說,“說起來,小奧,我似乎從來沒有認真問過你,你的未來規(guī)劃是什么,你的理想和追求是什么?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奧卡笑了:“我原本的計劃是,十七歲那年就告別鐵匠鋪的老酒鬼師傅,獨自外出闖蕩,想要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因為一起意外,我不得不提前一年出發(fā),結(jié)果就是被你們給救了,再之后,就是這些子事。”
“至于我的理想,粗略一點的吧,勉勉強強當(dāng)皇室護衛(wèi)隊的隊長,也就是九星級騎士?!?/p>
“那你為什么拒絕麩壺博士的招攬?”黎川問。
奧卡抹了抹鼻子:“這個理想就是用來搪塞的別人的,我目前并不想去太陽城。我的真正理想是——在小義上,遇到不公正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如果是力所不能及的,就明哲保身,少管閑事。我沒資格做個好獸,但也不會去充當(dāng)那個惡霸??膳杂^者和沉默者的行為往往被規(guī)劃為助紂為虐,因此,我的行程一般是處于矛盾中的。不過,我堅信只要我們初心不改,那便不會誤入歧途?!?/p>
“而大義上,解決獸人和人類之間,獸人不同種族之間的矛盾,能力范圍內(nèi)制止這場戰(zhàn)爭的迸發(fā)。我不希望我生存的土地上,是千瘡百孔的荒蕪,是生靈涂炭的悲涼,是血流成河的慘劇。”
黎川說:“光靠我們自己嗎?”這頭高大的狼此刻就如同一個小孩子一樣乖然坐著。
奧卡擲地有聲地說,“我說的‘我們’并不是單純指我們,而是指無數(shù)個像我們一樣的個體。如果連‘我們’都選擇墮落,那這個世界還有救嗎?”
“黎大哥,正如你的本心、你的凈土是盧梭,而我的本心,就是那個從鄉(xiāng)野走出來的自己!這個世界不缺乏陰暗,但更不缺乏美好。那個從鄉(xiāng)野走出來的小子,或許對善惡的界定還很模糊,亦或者這個詞的界定本身就很模糊。但他愿意用自己的一雙眼,用自己的一雙耳,用自己的一雙爪子,去聽,去看,去發(fā)現(xiàn)去感悟去判斷,他會慢慢了解一切,在變幻莫測的世界中前行。江流雖亂卻總有孤舟不顧一切逆流而上。惡行不該被提倡,無辜更不該被殘害,那個鄉(xiāng)野小子沒什么能力,更沒什么見識。他沒有什么赤子俠心,只希望自己的存在,能讓這個世界多一抹微不足道的美好?!?/p>
……
“哦對了,最后說一句,如果上面我說了什么大義凜然的話,那就權(quán)當(dāng)是我酒后胡言亂語就行,我還沒有那么深明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