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鸞】《溯流光》(五十五)曲徑通幽
黑暗的空間中,神弓流光溢彩,懸浮在中央。
多美啊,許多年前,還是孩童的他在族老的指示下第一次將這把弓喚出,就被它的美麗徹底折服。
比萬年的冰雪更晶瑩,比北境的極光更絢爛。
“這是真正的光翎神弓,”德高望重的族老從來沒有那樣風(fēng)度全無過,滿面悲喜交加,癔癥了一般手舞足蹈哭哭笑笑,嘴里喃喃著,“真正的光翎神弓……真正的光翎神弓……蒼銀之月后繼有人!”
那樣資歷深厚,向來連宗主都不放在眼里的長輩,竟然扭頭撲通跪在了自己的父母前面,口氣一度哽咽:“恭喜……恭喜宗主……恭喜宗主……”
在他之后,眾人嘩啦啦跪倒一片。
當(dāng)時的自己聽不懂,也不知道這向來嚴(yán)肅的老人滿嘴什么什么月到底是什
么意思,他只注意到了父母的神情。 母親的滿面喜悅,父親微微提起了一瞬,又很快垂下的苦澀的唇角。 他還太小了,想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但大多數(shù)人看起來都很高興,這就夠了。 頑童的目光又轉(zhuǎn)移到懸在面前的長弓上。 璨若星辰,皎如明月,好美,美得讓人心醉。 只是……總感覺缺了些什么,美則美矣,卻是死氣沉沉。 幼小的五指張開,輕輕觸上冰涼的弓身。 猶如多年前的場景重現(xiàn)。冥冥天意驅(qū)使著他走上前去,向神弓伸出左手,覆上它的身體,如同重新認(rèn)識這位老友一樣。
掌下一顫,隨即隱隱嗡鳴。
這是……怎么了?
他愣住了,不知所措。
周圍,黑色像潮水一般褪去,上,下,左,右,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五彩斑斕的模樣,條條道道閃耀絢麗,晃得他眩暈。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下一刻,全部的顏色都像攪動水彩缸一樣旋轉(zhuǎn)起來,流動著,聚合著,虹吸似的涌向他觸摸神弓的左掌,流進(jìn)掌心的傷口,再從接觸點(diǎn)流入弓內(nèi)。
神弓光華大亮,顫鳴得更加厲害,震動頻率漸漸與心跳合拍。
暈眩更勝,目光迷惘游移,卻意外看到了異象。
左側(cè)的弓梢處,華光益濃。
斑斕彩色在那里流轉(zhuǎn)凝結(jié),于最外端聚合成實(shí)體,清澈,修
長。 竟然是一枚翎晶。 神弓本身就有著許多翎晶,它們是這把武器冰與光屬性的證明,而這枚新翎晶卻比原先全部的都要大,色彩也要奪目得多。 新翎晶結(jié)成了,顫動著,像是有自己思想的活物一般,不顧阻力,拼命向弓身接近,越來越近。 “咔嗒?!?
嵌進(jìn)了梢頭的空缺。
剎那間,光芒大盛!
“渾然天成”。
眼睛看著,心中震撼,腦中唯余這四字。
如此完美無缺的嵌合,這把弓天生就是這個樣子,絕不會錯。
“好久不見了?!?/p>
突然有個聲音。
是誰?
“辛苦你了,休息一下吧,休息一下再繼續(xù)?!?/p>
漫天疲乏淹過來。
……好困。
似乎受到了魔法施為,大腦剎那間除了睡意,竟再也沒有別的事情。
……
不知怎么的他就回到家里了,床好軟,睡得好舒服,他陷在了純白的綿軟云朵里。
然而好景不長。
砰,砰。
什么聲音?
砰砰砰。
好吵,別吵了。沒有公德心的家伙。
砰砰,砰砰。
誰家在搭屋建房嗎。
為什么非要選在休息的點(diǎn)啊,煩死人了。
砰砰,砰砰砰。
別吵了!還讓不讓別人睡覺?。。。。。。。?/p>
他火大得不行,騰地從床上蹦起來,卷起袖子就要出門跟人理論。
踏出屋門,面前果然在興建。烏漆麻黑的丑房子貼著他的家,高墻與屋門之間就留出一點(diǎn)點(diǎn)僅供單人側(cè)身通過的空隙。房頂叮當(dāng)作響,不知道在搗鼓些什么。
欺人太甚。
屋頂上人影在動,光翎仰著頭,剛要跟他掰扯兩句,忽然聽得一聲疾呼:“小心??!”
看不清的東西,從上面掉下來了。
向他砸過來,他下意識舉手去擋。
劇痛。
呆呆地放下胳膊。
他忘記了,手掌中間有個洞。
黑色長板正正好好鉆過空洞,刺進(jìn)了左眼球,鮮血噴泉一般灑滿了地面。
…… “??!” 夢中的場景過于恐怖,白衣少年一個哆嗦,猛然醒了。 好冷。 身體癱軟著,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眼前明明滅滅。 好暗……這是在哪……? 對了。 直到耳畔聽到嘩啦聲響,他才想起來,這里還是那個山洞,他剛剛逃脫了吃人的冷光和狂瀑,拼命躲進(jìn)了這里,然后昏了過去。 山洞里極度潮濕陰暗,他躺在這兒太久了,渾身冷得刺骨,原本齊整的白袍早已在剛才的搏斗和逃生中變得破爛凌亂,破布條一般掛在身上,被皮下滲出的淡紅色的血液染滿。 持續(xù)不斷的沖擊和摔打幾乎讓他支離破碎了,冷光造成的傷至今沒有愈合,創(chuàng)口疼痛連成一片,久而久之便不覺得痛了,只覺得麻木。體內(nèi)明顯有著失血過度的感覺,他哆嗦著,又休息了一會兒,忍著眼花爬起來,單膝跪在地上。 實(shí)在太累了,又累又餓,持續(xù)性的失血使得身體的狀況更加糟糕,那么多傷口,在這樣并不干爽的地方很有可能繼發(fā)炎癥……不,或許在炎癥到來之前,他會先行流干血液死掉也說不定。 對了,還有那個害他眼痛到昏迷的東西,去哪兒了。 目光遲鈍地轉(zhuǎn)向左手。 掌心依舊是藍(lán)色,失去了流水的沖刷,中央傷口的血液順著腕骨流了一臂,血痂紅黑交錯,看起來十足駭人。 無論是從表面看,還是從內(nèi)部感知,都覺不出任何異物了。 幻覺? 心下微微松了口氣??蛇€沒等這口氣徹底吐出,他發(fā)現(xiàn)了異樣。 就在紅黑血痂之下,細(xì)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藍(lán)色長線自掌心爬出,一路蜿蜒,沿著手臂攀爬到肩膀,然后再往上,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不是幻覺。 ……這是,先前那東西游過的痕跡。 “砰——!” 一聲巨響打斷了心慌。 響聲很熟悉,和夢里的一樣。 眼球艱難地轉(zhuǎn)過去,光翎愣住。 “梆——??!” 撞擊聲如此刺耳,那道怪光活像一條窮追不舍的野狗,竟然又試圖朝著他撲過來,隨即砰的一聲,在洞口停下。 它被什么攔住了。 洞口好像有著一道隱形的屏障,光翎想起了進(jìn)入山洞那一刻的感受,除了瞬間的耳鳴之外,其余并沒有什么影響。但這光顯然就沒有這么幸運(yùn)了,“砰砰砰”氣急敗壞高率朝著洞口連撞十幾次,撞的山體都搖動起來,卻依然不得其門而入。 不行,不能再呆在這兒。他昏迷得已經(jīng)夠久了,這東西在洞口撞了這么長時間,萬一哪一下沖進(jìn)來…… 手指顫抖著翻出背囊內(nèi)的干糧,只剩兩塊了,被大水泡的浮浮囊囊,稍微用力點(diǎn)拿就會碎掉。但現(xiàn)在不是挑嘴的時候,他捧著一塊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瞧了瞧漆黑不見出口的山洞深處,躊躇一番,還是沒有動背囊里最后的食物。 胃里有了東西,魂力大發(fā)慈悲地恢復(fù)了點(diǎn)兒,勉強(qiáng)可以用來彌補(bǔ)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創(chuàng)傷。左掌貫穿傷也在魂力催動下開始愈合了,只是速度慢了些。 洞口的撞擊聲越來越重。光翎喘著氣,勉力撐著身體站了起來,最后朝那里望了一眼,轉(zhuǎn)身扶住石壁,慢慢向幽暗不可見底的山洞深處走去。 …… 不知行進(jìn)了多久。 這山洞像是沒有頭的,越走越黑,越走越暗,連地獄都要比這里明亮一些。 走啊走,走啊走,麻木地走動,完全體會不出一個時辰前走過的路與現(xiàn)在正在走的路到底有什么不同。 身體的傷口在愈合,但相比正常的速度緩慢了不少,嚴(yán)重一些的部位包括掌心都還在流血。本就雪白的皮膚因?yàn)殚L時間的失血變成了死尸一般的青色,活動身體的任一個部位得到的都是疼痛的反饋,但他別無他法,只能繼續(xù)行進(jìn)。 漸漸的,鼻尖聞到了刺鼻的怪味。 有點(diǎn)腥,但更多的是燒灼的味道。 怎么回事? 眼前是黑的,因此余下的五感就要更敏銳些,腳底的觸感有些異常—— 很硌。 不是踩住了沙石磚礫的硌,而是踩住了凸棱的感覺,再走幾步,這種感覺愈發(fā)明顯,甚至能夠感受到凸棱排布的規(guī)則性。 下面有東西。 “嘩啦。” 再往前一邁腳,卻似乎掃到了什么東西,發(fā)出一陣稀里嘩啦滾落在地的聲響。 光翎心中不安,勉強(qiáng)聚集魂力喚出神弓喚出,借著熒光向腳邊看去—— 驚雷降下。 他猛地一退,腳跟又碰到后方障礙,嘩啦將其帶倒。那東西落在地上,發(fā)出雜亂的聲響。 咕嚕嚕,有什么滾到了腳邊。 球形的,光滑,森白,眼眶處有著凹陷的空洞。 是人的顱骨。 到處……到處都是。 神弓微光擴(kuò)散,待到將周圍場景盡收眼底,光翎駭?shù)脦缀醪荒軇訌棥?四處都是骸骨,冰冷,慘白,不計(jì)其數(shù),連最有權(quán)勢的王公貴族的殉葬坑都不能與這里的慘像相提并論。 每一具骸骨都堆在墻根,垂著頭,手臂向下耷拉著,腕骨的位置搭在凹槽…… 凹槽。 更為可怖的畫面映入眼簾。 山洞的地面上盤繞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陌疾?,它們互相纏繞交匯,排列出了華美而巨大的圖案,里面的血有生命一般輕輕搖晃,就像是透明玻璃杯中盛放的紅酒。 這么多血……這都是……都是從這些逝者身上…… 強(qiáng)忍著虛弱和惡心,他走進(jìn)那些遺骨,蹲下身去看,看清后卻更加震駭。 這些遺骨看起來體量不高,骨骼纖細(xì),蜷縮在那里只有小小的一團(tuán),應(yīng)該都是……孩子。 八九歲的,十來歲的……一個成年的都沒有。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