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殘頁·寧為玉碎(下)

高臥南齋時,開帷月初吐。
中秋節(jié)這日,金陵城格外熱鬧,漫天彩燈,煞是好看。
趁著酒館還沒開業(yè),有心想和邵天澤在一起的香徑直去了夫子廟。
兩個人手牽著手從南城門一路逛吃到鼓樓街,最后站定在橋上欣賞月色。
香彎著眉咬著蛋黃蓮蓉的月餅,突然被邵天澤拉到了身前,疑惑地回頭去看,原來是個倒著走的小姑娘差點撞了過來。
陳盼身子往后一空,下意識握緊了手里買的素簪,柳伸手將她拉住,就著慣性護在懷里,微微無奈:“差點摔著,快和人家道個歉。”?
? 陳盼也意識到自己太過跳脫了,趕緊對著香和邵天澤福身道歉。
邵天澤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陳盼和柳,搖頭示意無妨。
香也道:“沒事的,小心些,莫要摔著了。”拉了一下邵天澤用眼神示意去別處逛逛。
兩人走下橋正要離去,卻被人叫?。骸跋??”
香和邵天澤同時回頭。
柳松開站穩(wěn)的陳盼向他們走近了些:“真的是你?!?
邵天澤注意到少女臉上一閃而過的黯然。 ??
香看了一眼邵天澤,又看了一眼柳和陳盼,心里飛快地思索著來人的身份。?
柳看著他們牽著的手,微笑著道:“兒時近在眼前倒很是傾慕我,長大了就真是遠在天邊了?!??
香眼睛都睜大了:“柳?”?
柳笑得一臉無害:“嗯?!?
兩個人并沒有寒暄多久,柳還要帶著陳盼回江南,邵天澤也要陪著香去酒館,留下聯(lián)系方式就分別了。 ?
看著柳和陳盼的身影遠去,香才擰著眉:“剛才你有沒有聞到一股特別的香氣?”?
邵天澤漫不經(jīng)心的掃了一眼周圍,傳音入密:“這熏香多見于江南一帶,名曰'綠玉',掩蓋氣息很是好用。普通人家甚是少見,一則價值不菲,二則香氣過重?!?
香氣過重?雪廬書院的琴師需要掩蓋氣息做什么?香的眉頭擰的更深了。
邵天澤自然地接過她手里吃不完的月餅:“江南勢力不比金陵,不要想了?!?
馬車上。 陳盼鼓起勇氣問柳和香的關(guān)系。?
柳笑著揉她的頭:“兒時很好的朋友罷了。阿盼過年就該及笄了吧。”?
陳盼順著他的話題就忘了本想繼續(xù)問下去的話:“嗯!及笄你會給我禮物嗎?”
柳看著她的眼睛,把之前她試圖當(dāng)?shù)舻挠襁€給了陳盼:“這塊玉好好收著,記住,不要輕易當(dāng)出去?!彼p輕嘆了一口氣,“等你及笄了以后我再送你一份大禮?!?
陳盼接過玉,輕輕摩挲著玉上的“湘”字,點點頭把玉和素簪一起收進了貼身荷包里,滿心憧憬著阿娘收到禮物的開心模樣。?
馬車停了,煙水漁村到了。 柳先下了車,陳盼提著裙裾借著柳的手也跳了下來。 ??
兩人站穩(wěn),馬車也骨碌碌繼續(xù)前行了。
月色明明涼的似水,空氣里卻帶著一絲灼熱。
陳盼疑惑地嗅了嗅空氣中隱隱的焦味,然后看見一縷黑色的灰絮從眼前飄過。
陳盼不自覺加快了腳步,心中隱隱不安。 柳沉默著跟在她身旁。?
穿過一片密林,陳盼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家所在的方位,火光沖天。
“阿爹阿娘!陳望!”陳盼抖著嗓子瘋了一般地朝家里跑去。?
柳的手伸出了一點,像是要拉住她,最后還是收回,悄無聲息迅速跟上。?
越是靠近越是熱浪逼人,陳盼叫了好幾聲都沒人回應(yīng),心底發(fā)慌不管不顧地就要沖進火海,被周圍前來救火和看熱鬧的人一次次生拉硬拽了回來。
“我是這家的女兒!讓我進去!家里還有人在啊!”?
?她拼命地沖,旁邊的人都勸著攔著,將她牢牢阻隔在外。?
最后脫力地跪在地上看著其他人一點點地舀水救火,聲嘶力竭,全是絕望:“讓我進去!我要救我弟弟!還有我爹我娘......讓我進去!”?
柳扶住她,輕聲:“阿盼,節(jié)哀。”?
節(jié)哀?節(jié)什么哀!爹娘一定是帶著陳望出去了,不可能在房子里!陳盼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回身抓著柳的袖子:“阿爹阿娘一定也帶著陳望上街了對不對!”?
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滿臉的眼淚,伸手在她后頸一按:“對。”?
陳盼一聲不吭倒下。?
柳看了一眼火海里燒得破敗的房子,在心底深深地嘆息,抱起陳盼回到了書院。?
深夜酒館。?
白和香一起開門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氣。?
白疑惑地問:“你突然用綠玉做什么?”?
香低頭嗅了嗅袖子,萬般無奈:“許是逛街的時候遇見一些人蹭到的?!?
白收回心思繼續(xù)清點酒架的材料:“我還以為你剛從緇衣樓回來?!?
香立刻偏頭看她:“綠玉只有緇衣樓有嗎?”?
白楞了一下,想起早些年在江南的日子:“綠玉產(chǎn)自薛家莊,緇衣樓掌握著貨源,比起其他勢力或會用的多些。”?
香若有所思,雪廬書院,也有薛家莊的人在吧?
陳盼做了個夢。?
夢見阿爹阿娘帶著陳望,笑著走進了家門。
阿爹笑得快意,阿娘穿著淡色的衣裳,陳望舉著糖葫蘆。?
她也想跟上去,卻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家里火光突起,她哭著喊著,房子里沒有一個人出來,大火一直不滅。?
柳聽著屋里的夢囈,皺著眉又在香爐里加了一段香,這才對身前躬著身的黑衣人道:“搜過了?”?
黑衣人:“是,火已經(jīng)滅了,屬下親自去了,只有兩具骸骨?!?
柳磨著墨頭也不抬:“這單生意就算結(jié)了,主子那里我會親自回復(fù)的,你去忙別的吧。”?
黑衣人應(yīng)了,又開口詢問:“那兩具骸骨......”?
柳的手頓了一下,拿起筆一面寫一面道:“我來處理,你且去吧,掩人耳目,此地你不要再來了?!?
黑衣人應(yīng)聲退走了。?
柳把之前印著紅章的文書拿回桌上壓好,估算香爐里燃的差不多了,帶著封好的信輕輕離開了房間。
令人絕望的不是夢魘。?
最絕望的是你以為終于醒來,其實還在夢里。?
陳盼醒了。?
陌生的地方,熟悉的香氣。
這里是柳的房間。?
陳盼心里又空又燒,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眼皮腫的嚇人。
她試探著叫了一聲柳,憋著眼淚想要找人詢問阿爹阿娘和弟弟的下落。?
只要沒人告訴她,昨晚火海里面就是沒有人! ?
陳盼拼著虛勁出了內(nèi)屋,身子一軟,撐在書桌的角上。?
她睡了多久??
書桌許是舊了,邊緣有尖銳的釘子凸了出來,直接就扎進了陳盼右手大魚際,搓掉一塊皮。
陳盼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她的注意力已經(jīng)全然被桌上的東西所吸引。?
她抬起右手去拾那張印著紅章的公文。?
“湘王”“勸降”“誅殺”這些詞語跳來跳去。?
門開了。?
陳盼難以置信地抬頭看端著食案一臉平靜的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睡了兩天,先吃東西?!?
兩天?手里的文書被緩緩捏縐,陳盼努力讓自己聲音保持穩(wěn)定:“我爹娘和弟弟呢!”?
柳把飯菜放在桌上,含笑看她:“阿盼,過來吃飯?!?
這個人為什么還笑得出來?陳盼腦子里一片亂麻。?
“不吃就沒有力氣報仇?!绷龡l斯理動著筷。?
報仇?難道......不,不會的。陳盼抓著文書坐下了,二話不說開始扒飯。?
飯吃完了,陳盼目光灼灼盯著柳索要一個解釋。?
柳把陳柏早先交給他的包裹拿出來交給了陳盼:“湘王留給你的。”?
陳盼啞著嗓子:“你到底是誰?!?
柳給陳旭倒了杯茶:“陳盼,以后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陳盼手一抖,茶水撒了滿桌。?
柳重新拿了個杯子又續(xù)滿一杯:“我問過汪先生,書院后山風(fēng)水極好,我已經(jīng)把他們合葬在了一起。就算你將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在,我也能代為上香?!?
陳盼再一次把茶杯弄倒了:“你憑什么決定他們的安葬位置!你又憑什么代為上香!我又為什么會不在!”說到激動處已經(jīng)淚眼朦朧,忍不住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尖聲,“你憑什么!陳望還那么小!你教過他的陳望那么乖!”?
柳像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阿盼。”?
陳盼毛都要炸了:“阿盼已經(jīng)不是你可以叫的了!”?
柳揚著嘴角:“火是我命人放的,人是我派去殺的。至于你的命,是令尊令堂跪下求我才放過的。陳盼,你不盡快離開這里,就是死。你死了,就沒有人能報仇?!?
陳盼抱著包裹,右手抓緊了文書,握的越緊越疼。
那是她家人的命!這個人! “最后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
“陳盼,等你及笄,我還是會有一個禮物給你。”柳站了起來,“我在這里等你來殺我?!?
陳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紅著眼睛:“我給他們上柱香就走。”?
柳一臉早知如此:“后山東西都準備好了。”?
后山只有一個墳頭。?
陳盼在墳前規(guī)規(guī)矩矩磕了九個頭。?
上香。
“我一定會殺了你的?!标惻巫咧斑@么說道。?
柳負手而立:“好。”?
然后一路送出書院門口。?
柳說:“往南走吧?!?
陳盼頭也不回往北而上。?
柳看著女孩單薄的背影,眉宇間隱有憂色。?
早知她如此逆反,剛才應(yīng)該勸她往北的。?
陳盼此去,是要入門派習(xí)武。?
阿爹給她的包裹里放了盤纏和干糧。?
但是她還沒到驛站就被盜賊搶了,所幸貼身安放的玉和素簪無恙。?
陳盼來到武當(dāng)?shù)臅r候,門口的弟子客客氣氣把她請到了一邊,告訴她武當(dāng)不收女弟子。?
陳盼只好詢問其他門派怎么走,弟子詳詳細細地和她說了,中途卻被一輛馬車吸引了目光:“那位特殊的香客又來了!”?
陳盼看著馬車上的徽章和旗幟,掩藏住眸里的驚訝立刻蹲下身努力縮著身形。?
怎么會在這里遇見??
門口弟子驚嘆著回過神來的時候,問路的小姑娘已經(jīng)連影子都不見了。?
陳盼一路向南到了少林,口干舌燥差點暈在塔林,好心的小師傅給她送來了一點干糧和水,陳盼修整了一番又重新上路,拄著路邊撿到的木棍繼續(xù)往南而行。?
入秋之后本就寒涼,而且沒想到華山這么冷,之前吃的一丁點干糧早就消耗殆盡。?
陳盼又冷又餓,又累又困,木棍在冰地一打滑整個人就摔在地上,嘴里還一直嘟囔著要拜入華山。?
云飛卓回身一劍差點就刺在她身上。?
此事傳到隔壁的礪劍堂,連高亞男也驚動過來了。?
陳盼拜入華山門派的事就這么定了下來。?
華山弟子課業(yè)首要就是泡龍淵。?
陳盼在寒潭里凍得嘴唇青紫,想著阿爹阿娘和弟弟硬撐著泡了半日,最后被撈上去的時候整個身子僵直僵直的,直接被送到了鳴劍堂。?
柳圣學(xué)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他手里本來就有個大木頭,又送來了個小木頭。?
華真真慢慢地用內(nèi)力給陳盼推宮活血,等柳圣學(xué)出去取藥了才對意識回籠的陳盼道:“學(xué)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活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記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陳盼眼角滲出淚,輕輕點頭:“是,多謝師姐教誨?!?
華真真溫聲:“你初入門派,心性未定,根基不穩(wěn),明日起你就去誓劍石好好磨煉?!?
陳盼點了點頭:“是?!?
陳盼在華山的日子逐漸規(guī)律起來。?
每天上下誓劍石的次數(shù)和熟練度都在迅速增加。?
流浪漢師兄也從每天一日三餐的呵斥訓(xùn)話變成了繼續(xù)捧著酒壺看落雪寒潭。?
假以時日,她一定能手刃柳。?
一定。?
陳盼(朱盼):風(fēng)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yīng)滿徑。?
附:
陳盼在華山一戰(zhàn)成名是在重陽夜,此時華山的大小事跡她都已經(jīng)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夜深,她和齊無悔坐在誓劍石的雪地上喝燒刀子。?
當(dāng)然齊無悔以后打死都不會再和這個蠢丫頭喝酒了。?
陳盼喝醉了。?
且醉了以后大鬧大笑號啕大哭,極盡折騰之能事,齊無悔腦袋上青筋一跳一跳,拎著她的衣領(lǐng)直接丟到龍淵里就不管了。?
陳盼帶著僅剩的方向感從龍淵里爬出來,一路撲騰到鳴劍堂。?
風(fēng)無涯尚未就寢,陳盼撲上來抱著他的輪椅就開始哭。 ??
一邊哭得撕心裂肺一邊問師兄為什么心口那么疼。?
風(fēng)無涯哭笑不得地挪到床上,陳盼抱著輪椅還在哭。 ?
屋外喝著小酒的谷瀟瀟柳圣學(xué)高亞男華無癡全進屋來看著陳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最后人哭的差點厥過去,柳圣學(xué)動手把人拍暈了。?
谷瀟瀟和高亞男合力把人拖到空著的屋子里安頓好。?
翌日整個華山都知道了這件事。?
陳盼被宿醉折騰得虛了一天,對昨晚醉酒發(fā)生的事一概抵死不認。?
各堂弟子都忍不住前來拜會。?
就此一戰(zhàn)成名。?
自此陳盼都繞著鳴劍堂走。?
齊無悔面無表情把陳盼的訓(xùn)練量翻了一番。?
另:這個梗人的故事終于告一段落了,文中所有詩句均摘自中華詩詞名句。
終于!不用滿地圖瞎跑了(辣雞clx日??▊魉停?。很多東西好像寫不出來,比如柳確實是緇衣樓的人,陳柏夫婦其實是含笑自焚而死,陳望在柳找到陳柏的翌日清晨就被秘密送到了武當(dāng)山修習(xí),柳把陳盼送走是因為護不住。很多人的感情都沒辦法變成文字,尤其是陳望和柳之間的感情完全無從下手,又比如其他殘頁的人物的感情。有心給完滿或者殘缺,但是真的動筆的時候----我的手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寫得出來的寫不出來的隨緣將就看吧,文筆是真的不好,干巴巴的人物一點不立體。?
我真的很想寫好白和暗夜的故事,可是手有自己的想法(躺尸)。 隨緣續(xù)寫,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