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政府主義從哪里來？我們不能比在俄國革命中馬赫諾運動參與者創(chuàng)作的自由意志主義共產(chǎn)主義者組織綱領表述的更好了。他們指出：

工人被奴役的狀態(tài)與他們對自由的渴望產(chǎn)生了階級斗爭，在壓迫中產(chǎn)生了無政府主義的思想：完全否定以等級和國家原則為基礎的社會制度，取而代之的是工人在自我管理下的自由的、非中央集權的社會。

因此，無政府主義不是從知識分子或哲學家的抽象思辨中產(chǎn)生的，而是來自工人反對資本主義的直接斗爭，工人自身的需求，工人對自由和平等的渴望，這種渴望在工人階級生活和斗爭的最激烈時期愈發(fā)強烈。

杰出的無政府主義思想家，巴枯寧、克魯泡特金等人，并沒有發(fā)明無政府主義的觀念，而是在群眾運動中發(fā)現(xiàn)了它，并且只是通過他們的思想和知識的力量來幫助指明并傳播它?！盵pp. 15–16]

像一般的無政府主義運動一樣，馬赫諾運動（1917-1921）是一個工人階級抵抗包括紅軍（共產(chǎn)主義）和白軍（沙皇/資本主義）在內(nèi)權威的群眾運動。正如彼得·馬歇爾(Peter Marshall)所指出的那樣，“無政府主義傳統(tǒng)上…的支持者一直是工人和農(nóng)民?！盵Demanding the Impossible .p.652]

無政府主義是在受壓迫者爭取自由的斗爭中產(chǎn)生的。例如，對于克魯泡特金來說，“無政府主義…起源于日常斗爭”，“無政府主義運動會在每一次重要的實踐教訓中發(fā)展自己：它源于生活本身的教義”。[Evolution and Environment,p.58和p.57]對于與蒲魯東來說，他的互助主義思想的“證據(jù)”來自“那些在巴黎和里昂自發(fā)形成的勞工協(xié)會的現(xiàn)行實踐表明信用組織和勞動組織殊途同歸”[No Gods,No Masters,vol.1,pp.59-60]。事實上，正如一位歷史學家所說的那樣，“蒲魯東的互助主義思想和里昂互助主義者的計劃之間存在著密切關聯(lián)”，并且“在他們的思想之間存在著顯著的趨同，由于里昂絲綢工人的例子，蒲魯東能夠更加可靠地表述他的積極社會主義方案。他所倡導的社會主義理想在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在被這些工人實現(xiàn)?！盵K. Steven Vincent, Pierre-Joseph Proudhon and the Rise of French Republican Socialism ,p.164]

因此，無政府主義來自爭取自由的斗爭和我們渴望過上完滿的生活的愿望，在那種生活中，我們有時間去生活，去愛，去玩耍。它不是由脫離生活的少數(shù)人在象牙塔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他們在象牙塔中俯視社會，根據(jù)自己對是非的看法對社會作出判斷。相反，它是工人階級斗爭和反抗權威、壓迫和剝削的產(chǎn)物。正如阿爾貝特·梅爾策（Albert Meltzer）所說：

“從來沒有無政府主義方面的理論家，盡管也有不少討論其哲學方面的學者。無政府主義一直是一個信條，它已經(jīng)在行動中制定出來，而不是作為一種知識分子的實踐。很多時候，一個資產(chǎn)階級作家出現(xiàn)了，把工人和農(nóng)民在實踐中已經(jīng)形成的東西寫下來，資產(chǎn)階級歷史學家把他(她)看作是一個領導者，后來的資產(chǎn)階級作家(引用資產(chǎn)階級歷史學家的話)把他(她)看作是又一個證明工人階級依靠資產(chǎn)階級領導的例子。[Anarchism: Arguments for and against,p.18]

在克魯泡特金眼中，“無政府主義起源于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性和建設性的活動，這些活動在過去所有人類的社會體系中都曾發(fā)生過，而且也起源于對這些社會機構之外的權威代表的反抗，這些權威的代表曾染指這些機構，并利用它們?yōu)樽约褐\取利益?！薄盁o政府主義來源于同樣的批判性和革命性抗議活動，這些抗議活動產(chǎn)生了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與其他形式的社會主義不同，“舉起他的褻瀆神圣的手臂，不僅反對資本主義，而且反對資本主義的這些支柱：法律、權威和國家?！彼羞@些無政府主義作家所做的就是“找出無政府主義原則和理論的一般表達，和這些理論的科學依據(jù)”從工人階級在斗爭中的經(jīng)歷出發(fā)，分析了整個社會的發(fā)展趨勢。[同上,p.19和p.57]

然而，人類社會中的無政府主義傾向和組織早在1840年蒲魯東寫下并宣稱自己是一名無政府者之前就存在了。雖然無政府主義作為一種特定的政治理論，隨著資本主義的興起而誕生（無政府主義“出現(xiàn)在十八世紀末，[而且]接受了推翻資本和國家的雙重挑戰(zhàn)。”[彼得·馬歇爾,同上,p.4]）無政府主義作家梳理了自由意志傾向的歷程。例如，克魯泡特金認為“歷史上任何時候都有無政府主義者和與之相對的統(tǒng)治者?！盵同上，p.16]在《互助論》中（以及其他地方），克魯泡特金分析了以往社會的自由意志因素，并指出了（在某種程度上）成功實現(xiàn)了無政府主義理想的組織的一些例子。他認識到無政府主義思想的實際例子實際上先于我們通常認為的（生于十八世紀）的現(xiàn)代無政府主義，并認為：

從遙遠的石器時代開始，一些男男女女已經(jīng)意識到讓他們中某些人獲得個人權威會帶來怎樣的禍害…因此他們發(fā)展出一系列制約制度，例如原始氏族、村社和中世紀行會?！詈笤谧杂傻闹惺兰o城市，這樣的制度使他們能夠抵抗那些企圖征服他們的陌生人，和那些努力建立他們個人權威的族人對他們的生活和財富的侵犯?！盵Anarchism,pp.158-9]

克魯泡特金把工人階級的斗爭（現(xiàn)代無政府主義從中產(chǎn)生）與這些較早的流行組織形式相提并論。他認為“勞動者的聯(lián)合…是對少數(shù)人（在這個例子中是資本家）的不斷增長的權威普遍抵制的結果”，就像氏族、村社等一樣，以及“1793年法國革命期間的巴黎和所有大城市的非常獨立、自由的‘自治區(qū)’以及很多的小公社”[同上,p.159]

因此，盡管無政府主義作為一種政治理論是工人階級反對資本主義和現(xiàn)代國家的斗爭和自我活動的表現(xiàn)，但無政府主義的思想在整個人類存在過程中不斷地在行動中表現(xiàn)出來。例如，在無政府主義作為一種具體的政治理論存在之前，北美和其他地方的許多土著人民已經(jīng)實行了數(shù)千年的無政府主義。同樣，無政府主義傾向和組織在每一場重大革命中都存在——美國革命期間的新英格蘭城鎮(zhèn)會議、法國革命期間的巴黎“自治”、俄羅斯革命期間的工人委員會和工廠委員會，僅舉幾個例子(詳見默里?布克欽的《第三次革命》)。如果正如我們所說，無政府主義是反抗權威的產(chǎn)物，那么任何有權威的社會都會激起反抗，并產(chǎn)生無政府主義傾向(當然，任何沒有權威的社會都只能是無政府主義)，這是可以預料的。

換句話說，無政府主義是對壓迫和剝削的斗爭的表達，是對勞動人民斗爭經(jīng)驗的概括，是對現(xiàn)行制度弊端的分析，是對美好未來的希望和夢想的表達。這種斗爭在被稱為無政府主義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但是歷史上的無政府主義運動(即一群人把他們的思想稱為無政府主義，并以無政府主義社會為目標)本質(zhì)上是勞動階級反對資本主義和國家、反對壓迫和剝削、建立一切人的自由平等聯(lián)合的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