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大祭司打算積極促成甘扎蒂和國相之子的婚事。
想對付自己的情敵并不容易，不過那仰仗著戰(zhàn)功向陛下提請回都城任職的索羅爾，最終還不是乖乖地掉進(jìn)自己設(shè)下的陷阱里，娶了戍邊將軍的女兒，永遠(yuǎn)留在西域了么。生米一旦煮成熟飯，大多數(shù)人也就選擇認(rèn)命了。更何況那國相之子本就豐神俊朗，一表人才，他不信甘扎蒂見了他不會動心。
在幾日過后宮內(nèi)舉辦的射箭比賽里，大祭司便成功的將甘扎蒂和那青年安排坐在一起。中場休息的間歇，他提出想陪甘扎蒂到處走走，甘扎蒂也沒有拒絕。
她肯定要上鉤的，大祭司覺得自己有八分的把握。
兩個人信步走向花園，在魚池旁駐足。他講起了一些自己在各地游歷時聽到的民間故事，他講的很生動，逗得甘扎蒂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最近殿下肯定聽到了一些宮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吧?！彼乱恢ㄋ偷礁试偈种?，說道，“雖然我不知殿下的心意，但請殿下勿要為流言所擾。我的確傾慕殿下的絕代風(fēng)華，卻也知道自己并無與殿下相配的資格。如果殿下不嫌棄我，請您將我當(dāng)做朋友，有任何煩惱都可以向我傾訴?！?br>“若父皇無旨意，外男不能擅自進(jìn)宮。即使你我成為朋友，卻并無多少機(jī)會相見，更不可能私下通信，難道對你來說不會很煎熬嗎？”甘扎蒂問。
“殿下肯賞識我，將我當(dāng)做知己，那便不算煎熬?！彼α诵?，說，“請殿下贖罪，容我斗膽說句僭越之言。當(dāng)下我的處境與殿下并無分別，殿下已有心愛之人，而我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世間的事總是一團(tuán)亂麻，甚至將錯就錯。如若殿下實(shí)在拗不過陛下的旨意，那么我愿意為殿下打掩護(hù)。換句話說，如果我被陛下選做殿下的夫婿，那么殿下大可放心，即使殿下嫁給了我，我也仍舊不會干涉殿下與心愛之人相守。至于這樁婚事在世人眼里是真是假，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br>“你好大的膽子?！备试俪粤艘惑@，說道，“你怎么會想出這種事來，真是駭人聽聞。”
“我只是對殿下坦誠相待而已，至于殿下怎么想，那是殿下的問題。我的提議絕無壞處，站在殿下的角度上也算是最好的解決方式，還請殿下三思?！彼┝硕Y，說道，“殿下此時想必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不希望有人在耳邊聒噪，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他得意的轉(zhuǎn)過身去，心想大祭司給他出的主意真是妙極了。陛下必然不會同意公主殿下與一個女人私相交好，只要哄得殿下嫁給自己，那么作為丈夫?qū)⑷绾螌Υ约旱钠拮?，還不是由自己說了算？到那時他想對她做什么都可以，而她最終只能吃下啞巴虧。
他生平最討厭這種高高在上，桀驁不馴的女人。他一定要把她治得服服帖帖，讓她趁早斷了那些荒謬的念頭。
甘扎蒂找了個借口稱自己身體疲憊，沒有參加下午的射箭比賽。她郁郁地回到宮中，看見尼基婭正站在廊下給鳥雀喂食。她打開了籠子，那只鳥乖乖地站在她手心里吃著米粒，一點(diǎn)兒都沒產(chǎn)生想伺機(jī)逃跑的念頭。
在宮里待的久了，人也好，鳥獸也罷，是不是會很容易沉迷于這紙醉金迷的生活，再也不會向往自由了。
“殿下?！蹦峄鶍I面露喜色，將小鳥放回籠子，迎上前來替她解下披風(fēng)。她牽著尼基婭的手帶她走進(jìn)宮殿，命令侍女們退下。關(guān)上殿門后，尼基婭便輕輕地抱住了她，她將自己的頭靠在甘扎蒂肩膀上，身上散發(fā)出一股好聞的香氣。
“你可是用了什么香粉嗎？”甘扎蒂問。
“不過只是殿下素日用的那幾種，我將其中兩種混合在一起了，我喜歡這種清香的味道?！彼f。
“你既喜歡制香，我可以叫宮中的師傅來教你。”甘扎蒂撫摸著她的頭發(fā)，用寵溺的語氣說，“我去了這么久，你一直都在等我嗎？”
“那當(dāng)然了，我不能隨殿下前去，自然要守在宮里等殿下回來?！彼斐鍪直郗h(huán)抱著她的脖頸，說，“殿下很累嗎？最近感覺殿下總是愁眉不展，都不去偷看我跳舞了?！?br>“無妨，只是……”她猶豫了一下，說，“只是我還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夢中，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實(shí)?！?br>“殿下已經(jīng)對我很好了，我很知足。縱使我喜歡星星，難道還要殿下爬到天上去給我摘嗎？我不會那樣貪婪的。只要殿下時常惦念著我，心里有我，即使殿下沒法表達(dá)出來，我也會感受到的?！蹦峄鶍I說。
“這樣便足夠了嗎？”她問。
“殿下累了，可以不用每句話都回應(yīng)我，只要殿下能陪伴我片刻就好?！彼α诵Γ瑦鹤鲃∷频挠H了一下甘扎蒂的臉頰，甘扎蒂的臉?biāo)⒌囊幌戮图t透了。
這樣一個溫柔善良的人，怎么會有人忍心背棄她呢。想到這里，甘扎蒂腦海中便浮現(xiàn)出一個主意，她得找個合適的時間和父皇推心置腹的談一談。

08
“你的確早已到了在宮外開府建衙的年齡，只是為父和你母后唯有你這一個女兒，對你百般愛護(hù)，舍不得你住在宮外。如今你提起來，倒確實(shí)是該為你修建府宅的時候了?！眹蹀哿宿圩约旱暮?，說道，“這幾日里，幾位大臣和大祭司再三的提及你的婚事，比賽射箭那日你也曾與他交談過，不知道你對他是否還滿意？”
“父皇是討厭兒臣在身邊嗎，總是要兒臣嫁出去，兒臣還想多陪陪父皇和母后呢。”甘扎蒂撒嬌道。
“你是為父的心頭至寶，為父當(dāng)然舍不得。只是你如今已經(jīng)到了適婚年齡，再拖延下去，難免會遭世人非議。再說即便你嫁了人，也可以隨時進(jìn)出宮殿，與現(xiàn)在并無分別?！?br>“父皇是覺得兒臣嫁與情投意合之人重要，還是別人說的閑話更重要？”
“當(dāng)然是你擇得良婿更重要啊?！眹醪患偎妓鞯卣f。
“他那日曾親口對兒臣說，他自認(rèn)為配不上兒臣，所以不做此想。而且他話里話外仿佛在說……”甘扎蒂故意露出遲疑的神色，說，“仿佛他早已有心上人，并不喜歡兒臣?！?br>“荒謬，他真的這樣講？”國王憤怒的拍了下案幾，說，“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敢說這樣侮辱你的話嗎？”
“父皇息怒，他不過只是坦誠相告，并非在侮辱兒臣?！备试賱窠獾溃叭羲缬行膼壑?，兒臣樂于成全兒女情長。如果強(qiáng)行逼迫他與兒臣成婚，豈不會鬧出和索羅爾一樣的事情來。兒臣知道也許父皇會對此動怒，無論怎樣都是兒臣的不是，請父皇萬萬不要遷怒旁人，只是兒臣……兒臣實(shí)在不愿再重蹈覆轍了?！?br>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淚，惹得國王更心疼她了。
“好了，好了?！眹醢参康溃凹热蝗绱四蔷退懔税?，緣分未到，接二連三遇到這種人也不是你的錯，為父不會怪罪你的?！?br>她得到國王的承諾之后，心情愉快的走出宮殿，正好遇到在外等候的大祭司。剛剛她說的那番話早已傳到大祭司耳中，他繃著一張鐵青的面皮，看上去十分可怖。
“殿下請留步?！贝蠹浪菊f，“殿下難道真的以為陛下看不透您的心思嗎，只不過陛下疼愛您，不忍心讓您受委屈罷了。除了國相大人的兒子，都城內(nèi)的皇家親眷里還有許多優(yōu)秀的青年，只怕殿下雖然能拒絕一個兩個，卻不能一直拒絕下去。建議殿下還是遵從神明之意，好好地?fù)褚晃环蛐?，與他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為皇家綿延后嗣才是正經(jīng)?！?br>“祭司大人中意本宮的‘侍妾’，這件事父皇可知道嗎？”甘扎蒂挑了挑眉，反問道。
“殿下怕是誤會了，我不知道您有什么侍妾，如果殿下所指的是殿下身邊的某個人，那么我并無覬覦之心?！?br>“既然是誤會，那本宮就當(dāng)沒聽過這種事?！备试僮呓徊剑吐暤?，“祭司大人，本宮不想找你的麻煩，也請你不要總是在本宮心里扎刺。我們各自相安無事，互不干涉，難道不好嗎？非要斗個魚死網(wǎng)破的話，到那時只會兩敗俱傷?！?br>“殿下堅持要做這種不成體統(tǒng)的事，那么我也不好再多嘴。只是殿下要記得，違背人倫終將會受到懲罰，無一例外?！贝蠹浪菊f。
“這些話，還是說給你自己聽吧?！备试倮浜咭宦暎^也不回的從他身邊走開。
甘扎蒂現(xiàn)在最想見到的人只有尼基婭，她匆忙趕回宮中，直奔尼基婭居住的房間。她這會兒正在練舞，甘扎蒂闖進(jìn)來時嚇了她一跳。侍女識相的退下，甘扎蒂迎上前去摟住尼基婭瘦弱的腰肢，將她擁入懷里。
“怎么了，殿下？”尼基婭有些驚訝的問，“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護(hù)住你一時已經(jīng)花費(fèi)了許多力氣，如果我不能護(hù)你一世該怎么辦？”甘扎蒂哽咽著說，“總有一天，父皇還會再提起招婿之事?？傆幸惶?，大祭司會使出更陰險的手段對付我們兩個?？晌抑幌牒湍阍谝黄?，不想失去你?！?br>“殿下這樣為我著想，處處維護(hù)我，我自然不會讓殿下獨(dú)自承擔(dān)?！蹦峄鶍I拍了拍她的背，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既然殿下的心意已決，那么接下來該由我來守護(hù)殿下了?！?br>“當(dāng)真？你可要什么破解的妙法嗎？”甘扎蒂急切的問。
“不然殿下以為我終日待在這里，只是吃飯睡覺，跳舞逗鳥嗎？”她笑了笑，說，“殿下的憂愁我都感覺得到，殿下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請殿下放心，即使我與殿下之間的真實(shí)關(guān)系永遠(yuǎn)不能公諸于世，即使殿下當(dāng)著外人的面只能撒謊說我是殿下宮里的舞姬也無妨。無名無分又能如何，我已經(jīng)擁有了殿下對我的忠誠與情意，也就擁有了與世俗對抗的勇氣。我時常會想，殿下比我年長幾歲，總是像照顧小妹妹一樣寵溺著我。等將來殿下與我都老了，就該由我來照顧殿下了。如此說來，年齡的差距并不能成為阻隔，反而是一樁幸事。殿下，您可是驕傲尊貴的殿下啊，怎么反倒在我面前哭起鼻子來了？”

09
連續(xù)兩次占卜的結(jié)果都使大祭司愁云滿面，他揮了揮手，命令苦行僧進(jìn)行第三次占卜，卻仍舊獲得同樣的結(jié)果。
“大人，是不是要向陛下如實(shí)相告呢？”侍從問。
“自然是要如實(shí)相告，只是……”大祭司猶豫道，“只是最近怪事連連，就連我也開始懷疑起來，卻找不到任何佐證?！?br>“也許這就是天意吧?！笨嘈猩f。
近來都城被干旱所困擾，日頭毒辣，江河干涸，數(shù)月不曾下過雨，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出大亂子。國王命令大祭司想辦法求雨，然而大祭司通過占卜得到的指示卻只有一個：以陛下之唯一愛女終生不婚，潛心修行，方能求來甘霖，解都城之厄。
這種話，他沒膽子去跟陛下說，但他又拿不出其他方法，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他沒想到還沒等他匯報實(shí)情，陛下已經(jīng)不知從哪里得到了風(fēng)聲。他勃然大怒，沖他發(fā)了好大的脾氣，并要求親自見證大祭司占卜，但他得到的也是同樣的答案。
這下輪到整個宮里都跟著愁云慘淡了。
甘扎蒂自然是一病不起，終日以淚洗面。國王也時常唉聲嘆氣，提不起精神。甘扎蒂的母親一開始也因為此事困擾不已，但后來她反倒是最早看開的那個人。她勸解完女兒又去勸解國王，總算是說服了兩個脾氣秉性最為相似的人。甘扎蒂順從了自己的命運(yùn)，國王也下令從此不再為她擇選夫婿，并命令她一心一意待在新修建起來的公主府里靜養(yǎng)修行。
數(shù)日過后，驟雨如約降臨，都城再一次恢復(fù)了生機(jī)。
大祭司一度懷疑這其中摻雜著某種陰謀，因此還派人去公主府附近四處哨探。沒想到還沒等他去找尼基婭的麻煩，尼基婭卻自己主動找上門來了。她向大祭司請求回到神廟安居，大祭司本以為自己終于能夠得手，沒想到在夜晚約定同她私會之時卻被埋伏的衛(wèi)兵抓了個正著。她自請向國王揭露大祭司的罪行，便被國王免了罪。而大祭司求雨不得已經(jīng)使國王不悅，再加上眼前這樁丑聞，使他受到了懲戒，從此再也不敢胡作非為了。
“你又是怎么能把握哪天下雨的呢？”甘扎蒂在尼基婭回到她府里時向她問道。
“殿下忘了，我從小孤獨(dú)一人在神廟安身，無事時便喜歡觀察天象，總結(jié)天氣變化的規(guī)律?！蹦峄鶍I說，“這一次也算是巧合，我抓住了這個機(jī)會，在占卜上做了手腳，頻頻向祭司大人暗示，還將流言傳入宮中。如此多管齊下，自然會達(dá)到我的目的。”
“你這樣有心機(jī)，連我都要開始忌憚你了?！备试俟瘟斯嗡谋羌?，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殿下說的沒錯，保護(hù)心愛之人的確勞心傷神，但如今一切都已了結(jié)，殿下再也不必?fù)?dān)憂什么了?！蹦峄鶍I笑道，“我縱然有自己的心機(jī)，卻不會用在殿下身上。如果對心愛之人都處處隱瞞，無法坦誠，那么我怎么有資格接受殿下忠貞不二的情意呢?！?br>“你就不怕我朝夕令改，移情別戀嗎？”
“殿下您就承認(rèn)吧，是您先對我動了心，從那時候起您就已經(jīng)無法自拔啦。然而比起殿下您，我現(xiàn)在倒是更難以離開殿下了。陛下已準(zhǔn)許我回到神廟居住，雖說不能日日陪伴殿下，但偶爾短暫的分別，說不定會使殿下對我更念念不忘呢。”
“你呀你，我早就看出來你不是個一般的人物。”甘扎蒂說，“反正大祭司再也不敢對你下手了，去神廟居住也好，以免總有一天又有什么人冒出來嚼舌頭。你偶爾來我府上坐坐，陪我說說話，你的鬼點(diǎn)子這么多，將來難道還怕沒有長相廝守之時嗎?！?br>“殿下害怕嗎？”尼基婭問。
“害怕什么？”甘扎蒂帶著她走向花園深處，兩個人在石桌旁坐下，耳邊掠來陣陣微風(fēng)。
“害怕這世間之事終究變幻莫測，沒有定數(shù)。世事會變，人心亦會變。”
“世上沒有不變的東西，兩情相悅之人相處的久了，雖說可能情意會變淡，但身上的責(zé)任卻變得更重了。兩個人終究會從戀人變?yōu)榛ハ喾龀值募胰?，如果連這一點(diǎn)都做不到的話，又如何能履行當(dāng)時做出的承諾呢?！备试僬f。
“殿下知道嗎，如若輪回轉(zhuǎn)世，我仍舊想在下一世遇見殿下?！蹦峄鶍I微笑著說，“也許上天總是熱衷于捉弄殿下和我，讓我們不能如意。那么就算幾百年，幾千年過后，我仍舊會堅持尋找殿下。不過到了那時，也許世界已經(jīng)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也許我們幻想中的事情都能變成現(xiàn)實(shí)。人的想法也會改變，會有許多人接受我們，為我們祝福，但肯定還會有許多人視我們?yōu)楣治锖统饠?，不肯容納我們的存在?！?br>“那又如何，我一定會在下一世遇見你，與你相知相守，絕不與你分離?！备试佥p輕地?fù)ё∷募绨颍f，“那天我在你床榻前說的那些話，你聽到了多少？”
“殿下不妨猜猜。”尼基婭笑道，“我知道殿下擅長做很多事，卻沒想到殿下居然還是個詩人呢。”
我只是看著你的姣好的容顏便想到了那樣的詞句。甘扎蒂心想。鳥兒在窗外啁啾啼鳴，它微微扇動的羽翼就如同我顫抖不已的心。瀑流從石澗穿過，激起陣陣漣漪，我看見那清冽的湖水便想起了你。我想化作那廣袤無垠的藍(lán)天，日復(fù)一日凝視著那片湖水，凝視你小鹿般的眼睛。如果我此去無回，我會為你祈禱，祈禱你獲得幸福，即便給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殿下再也不要說那么嚇人的話了。”尼基婭說，“我不想失去你，我要你永遠(yuǎn)陪在我身邊。”
“好，我答應(yīng)你?！备试僬f。
她們就這樣久久的依偎著彼此，直到日頭逐漸西沉，天空變成絢麗的橘色，候鳥全部向南飛去。


（完結(jié)）